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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佟蜜 -【同床共枕之一】差點變前夫 [打印本頁]

作者: wonhuilin    時間: 2015-5-8 01:02 PM     標題: 佟蜜 -【同床共枕之一】差點變前夫

本帖最後由 wonhuilin 於 2015-5-8 01:34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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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夏香芷知道什麼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站在一個男人面前,
      卑微地捧著自己的心給他,他卻不能回應,因為他不愛她;
      他對她很好,卻是家人般的關懷,名為「愛情」的牆阻擋他倆,
      直到他被愛擊倒了,傷痕累累地回來,讓她療癒,
      為自己爭取一個愛他的機會,也為他撫平心底的痛⋯⋯
      一個愛著自己多年的女人,是為情所傷的他最不需要的,
      何況她是個好女孩,卻不是能讓他投入愛的對象,
      但她的溫柔如水般滋潤他,情意微暖地煨著他,
      一往情深成了溫馨恬淡,他越來越渴求這滋味,留戀她身邊,
      是否、或許,他該給自己和她一個相愛的機會⋯⋯

【出版日期】 2012年07月05日

【出版社名稱】 果樹

【書系及編號】 花蝶1533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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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onhuilin    時間: 2015-5-8 01:20 PM

  第一章

  因為名字的諧音,他給她取了綽號,喊她「小箱子」。

  「你的箱子裏面裝了什麼?」他常這麼戲謔地問她。

  「不是秘密的秘密。」她總是這麼微笑回答。

  愛他,是她最大的秘密;而他知情,使她的秘密不再是個秘密。

  她愛他,他卻不愛她,這是個苦澀的、感傷的秘密……

  正是和暖的春季,日光爛漫,花草欣欣向榮,花香飛在柔媚的陽光裏,教人昏昏欲睡的暖風拂過樹梢,掠過甯靜的小區,吹進夏家二樓,卻將明媚春光吹成了隱隱的火氣。

  「田馨妮與新婚夫婿回國!」大大的黑色鉛字附上新婚夫妻的合影,把一張平凡的報紙都印得喜氣洋洋了。報導寫著:「日前嫁與紙業小開的女星田馨妮,與丈夫自瑞士度完蜜月返國,她證實婚後將息影,並甜蜜地抱怨,丈夫佔有慾強,不願她繼續在演藝圈拋頭露面,連她多看陌生男人一眼都吃醋……記者問起田馨妮知不知舊愛最近的動向,她冷淡回答:「和對方早已沒有聯絡……」」

  沒有聯絡?不是還發帖子請他去喝喜酒嗎?

  夏香芷瞪著照片裏巧笑倩兮的美女,纖纖手指氣惱地揪緊了報紙。她何必如此糟蹋人?她的幸福是來自旁人的心碎,非得在人家的傷口上撒鹽嗎?

  甜蜜的雙人合照旁是張圓圈小圖,圈住一名形單影隻的高大男子,他戴著墨鏡匆匆走過,對於捕獵他的鏡頭,他俊臉微側地望來,表情極度冷漠。照片下註明男子對記者採訪的簡短響應:「名建築師曹亞劭對前女友的婚姻表示祝福」。

  纖指依戀地輕輕撫過那張容顏。她知道,他其實傷心欲絕。

  她歎口氣,從雕花邊框的窗子望出去。她置身二樓,可以清楚地看見對面鄰居的陽台,飄動的紗簾後,隱約可見內部傢俱的輪廓,屋內空無一人。

  「還沒回來嗎……」她自語,忽見紗簾後有人影晃動,紗簾被拉開,現出一張俊美的少年容顏,對她熱烈地揮手。

  「香姊姊!」曹仲對她嚷。「我煮了紅豆湯,你要不要過來喝?」

  「好,我就過去。」夏香芷放下報紙。「你爺爺在嗎?我帶了茶葉給他。」

  「他在啊!他剛剛還在念怎麼這兩天都沒看到你,你快過來吧!」

  她笑著掩上窗,拿起一袋茶葉,輕快地跑下樓,綰起的長髮飄落了幾綹髮絲,宛如楊柳依依,更顯弱質纖纖。

  茶葉是夏家自產的,夏家有數代相傳的茶園,傳到她父親手上,人丁單薄,茶園的營運越見困難,父親與兄長陸續去世後,全靠她和罹癌的母親辛苦支撐,最近正是茶葉采收的季節,她在茶園和醫院間兩頭奔波,忙得不可開交。

  而曹家的五個男人都愛喝茶,兩家因此結下這滿溢茶香的緣分,她總是主動擔起送茶葉的任務,即使十八歲那年向曹亞劭告白被婉拒,她依然厚起臉皮藉此頻頻到曹家走動。

  即使,他飲著她送來的茶,追逐的卻是別的女人,她煮的茶水,流淌過他身體,她的感情,卻從來流不進他的心。即使他待她如妹妹,她依然常對他思念得不能自已,他的消息是繫在她心扉上的鈴鐺,輕輕一響,就勾得她心思飛馳,心湖止不住的蕩漾。

  他今天會回家嗎?她邁向曹家的步子充滿期待。

  走進曹家,曹仲早就端著紅豆湯,在客廳裏等她。「香姊姊,你嘗嘗,我剛煮好的喔!」

  「謝謝。你爸回去了?」夏香芷望望屋裏,不見曹家大哥,老三曹季海也不見了。「你三叔呢?」

  「我爸一早就走了,他下午有節目,要回去準備。三叔跟朋友去東部,說要去取材,要待三天。」

  「真好,他和你爸都是作家,時間隨自己安排,每天都過得精彩豐富。」夏香芷欣羨。「你二叔呢?還是沒回家嗎?」她語氣含蓄,盡量不要顯得太期盼。

  「二叔說明天會回來,不過誰知道呢?他上個月也答應隔天要回來,結果隔了兩個禮拜才看到人影,爺爺念他念到嘴巴都酸嘍,唉,別提他啦!」曹仲不以為意地揮揮修長手臂。「香姊姊,今天跟我去看電影好不好?」

  「恐怕不行,我待會兒要去陪我媽。」母親體內的癌細胞轉移了,她從茶園趕回來,就是要陪母親看檢查報告。

  「好啊,夏媽媽也一起來,加上我爺爺,我們四個人一起去吧!」曹仲擺出讓人難以抗拒的朗笑。「我剛領了打工的薪水,今天我請客,看完電影順便吃個午飯,你看好不好?」

  面對美少年的慇勤,夏香芷啼笑皆非地搖頭,這小家夥只比她高半個頭,卻小她十二歲,從去年就放話要追她,她從小看他長大的,哪會當真?

  倘若這麼熱情邀約的是「他」,該有多好?

  「來嘛!你每天都這麼辛苦,讓我陪你放鬆一下嘛!」曹仲對她拋個媚眼,他遺傳了父親俊秀的五官,笑靨爽朗可愛,雖然意圖賣弄男性魅力,可惜他一副未成熟的娃娃臉,倒像是在撒嬌。

  「雖然多了兩個電燈泡,不過只要能和你看電影--啊!」他慘叫,後腦勺慘遭暗算,他摀著頭,回頭忿嚷。「阿公,幹麼用拖鞋扔我!很痛欸!」

  「就是要讓你痛!我說過幾次啦,香香是你二叔的,你別亂來!」鬚髮皆白的曹爺爺蓄著雪白八字鬍,吼聲如雷。他老人家曾服役於裝甲旅,雖然幾年前中風過,精神仍舊健旺,坐著電動輪椅像駕駛坦克,轟轟轟地殺到孫子身邊。

  「阿公你嘛幫幫忙,二叔和香姊姊認識多少年了,別的不說,二叔要是喜歡香姊姊,至少應該常回家,多看看她也好吧?結果你三催四請,他愛理不理,可見他根本不在意香姊姊。」曹仲撇嘴。「香姊姊,你不覺得我對你比較好嗎?」

  少年無心的話語刺得夏香芷的心千瘡百孔。她淡笑。「是啊,你對我很好。」

  「好有個屁用?你才幾歲?」曹爺爺對準孫兒的後腦勺就是一掌,打得美少年唉唉叫。「香香敢要你,我還不敢答應咧!我警告你,可別像你爸,十六歲就給我捅了你這個大樓子出來,否則我拿皮帶抽爛你!厚,我會被你們這幾個兔崽子氣死,該結婚的不結,毛還沒長齊的倒是搶著思春!」

  曹爺爺罵完孫子,轉向夏香芷,馬上變得慈眉善目、和藹可親,活似肯德基爺爺。「香香啊,別理阿仲這笨小子,我還是希望你當我家老二的媳婦啊。」

  在老人家眼中,夏香芷是下凡仙子,端莊清秀、溫柔嫻雅,就像他過世的愛妻一樣完美,次子的年紀與她相當,因此他從十年前就覬覦--咳咳,相中她,巴望她做自己的兒媳,拚命想撮合兩人。他瞧香香也有意思,可惜自家笨兒子沒眼光,該愛的卻不愛,害他老人家想到就扼腕,扼到手腕都快斷了。

  「曹爸爸,這茶送你。之前的茶還有嗎?春茶開始采收了,下次回來我帶給你。」對於老人家的月老行為,夏香芷早已練就顧左右而言他的功夫。

  「好好好,我就盼著你的茶!」曹爺爺樂呵呵地接過她的禮物。「我拚命催阿劭,他答應今天回來,你別太快回茶園,讓他陪著你和你媽到處走走。」

  「不必了,不好意思麻煩他……」何況,他不見得樂意陪她和母親。

  「不會麻煩啦!」曹爺爺粗粗的白眉不斷聳動,猛使眼色。「香香,這可是好機會,那個狐狸精嫁別人,阿劭的心情壞透了,你去安慰他,男人最受不了女人的溫柔,我敢打包票,他沒兩天就對你服服貼貼,你們倆趕在年底前結婚,咱們開個一百桌,嗆那狐狸精!」

  「既然他心情不好,還是讓他獨自靜一靜比較好吧。」夏香芷苦笑。老人家若知道她曾主動表白遭拒,大概會氣得再中風一次。

  「靜什麼靜!他傷心難過還不是自找的?」曹爺爺臉色一沈。「我老早警告過他,戲子無情又無義,他不聽,果然被那個「甜死你」玩弄了吧?人家愛的還是多金的大少爺,他在那邊傷心得死去活來,活該!窩囊!」

  「就是嘛,二叔笨透了!」曹仲不滿地附和。「他竟然還包六萬元的大紅包去喝喜酒,結果人家怎麼對他?新郎派十個朋友「陪」他同桌監視他,怕他在喜宴上搗亂。人家根本把他當鬧場的,他幹麼去給人家糟蹋?」

  「這個笨蛋,簡直丟我們曹家的臉!」曹爺爺語氣雖怒,倒有一半是對兒子受委屈的不捨。

  「而且那個田馨妮也不怎麼樣,笑得假假的,聽說她的胸部也是假的,她對二叔無情無義,二叔幹麼還念念不忘,有夠笨--啊!」後腦勺又被襲擊,曹仲怒了。「阿公你幹麼又打我?!」卻見老人家雙手安穩地放在膝上,他回頭,看見悄無聲息出現的高大男子,驚叫:「二叔!」

  「小笨蛋,你說誰笨?」曹亞劭褐色大手扣住侄子的腦袋,揉亂他頭髮,向父親點個頭。「爸,我回來了。」俊顏轉向沙發上的女子,她秀美的身影落入他清亮的深褐色眸底。

  「好久不見,小箱子。」他微笑,問候她的口吻依舊親暱自然。

  「好久……不見。」夏香芷口幹舌燥,仰望高大的他。他明顯瘦了,是為情消瘦吧?瘦得劍眉更顯銳利,墨眸更顯深邃明亮,他面容剛毅英俊,一頭永遠不聽話的短髮亂得有型,眉宇間洋溢倔強和傲氣,曬得黝黑的褐膚,令強壯體魄更顯陽剛而野性,使他胸口那塊從不離身的翠綠蟬形玉珮顯得很渺小。

  他氣色不錯,神色一如平日,即使仍對田馨妮難以釋懷,好強的他也掩飾得很好。

  望著他,她呼吸微亂,胃部興奮揪緊,她暗罵自己。真沒用,夏香芷!可不可以不要神魂顛倒得這麼明顯?

  曹亞劭在她身邊坐下,他的重量讓沙發沈下,令她的心整個提起。

  「你不是說明天才回來?」曹爺爺問兒子。

  「事務所那邊的事提早告一段落,就先回來了。我打算待到下禮拜,在家陪你幾天,週末和朋友約好去衝浪,然後回工作崗位。」曹亞劭簡單報備自己這幾天的打算,至於不想談的事,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當作剛才什麼也沒聽見。他不想和任何人談田馨妮。

  他望望家裏。「季海呢?」

  「出門了,跟朋友出去。」曹爺爺雖罵得凶,見兒子眼眶下有淡淡陰影,足見為情傷神,又心疼不已。「難得回來,你就在家安心休息,不要亂想,可惜冠珩和季海都不在,不能陪你。」

  「我可以陪二叔啊!」曹仲很有義氣地拍叔叔的寬肩。「看你是要看電影、唱歌、還是打撞球,我都奉陪!好好玩幾天,你很快就把那個田馨妮忘--」

  「不要提她。」曹亞劭的微笑未變,眸光卻是一銳。

  夏香芷低頭喝紅豆湯。他決絕的語氣沒有痛苦,也無怨恨,只有銅牆鐵壁般的自我防衛,彷彿封閉了自己,不願談田馨妮,也不讓人過問。因為她是他心中太巨大的創傷,一碰便痛楚難當?或是缺憾而永恆的愛戀,容不得任何批評?

  「幹麼不能提?」

  「你別提就是了。」

  「二叔,你這樣就不對了。」曹仲很有毅力地繼續白目。「我知道失戀很痛苦,但是想要克服痛苦,就要面對,越是痛苦的越要正視它,這樣才能趕快將它放下啊!」

  「你也到了在意痛苦的年紀了嗎?」這個小笨蛋,非得用他最不想要的方式關懷他就對了。曹亞劭眉一挑,反擊得快狠準。「難怪,半年前你問過我,女孩子的第一次是不是一定會痛--」薄唇被飛撲過來的侄子摀住。

  「什麼?二叔你說什麼?啊哈哈哈,我怎麼都聽不懂?」曹仲驚慌地強笑。「我怎麼會跟你問那種事呢?是不是三叔問的啊,你記錯--」

  「你們兩個說話克制一點!香香還在這兒呢!」曹爺爺斥喝。

  糟,他竟忘了她在場,曹亞劭歉然瞧向夏香芷。

  「當我不在就好了。」她淡笑,唇畔漾起一抹甜柔弧度,瞧著就教人身心舒暖,一時教他挪不開目光了。

  令他神傷的田馨妮是美豔的,美豔卻絕不是適合夏香芷的形容詞,她相貌並不出色,但或許是因為在詩意的山間茶園長大,為她清秀五官添了脫俗的靈氣,舉手投足溫婉可人。

  他最初認識她時,她是害羞的鄰家少女,如今已長成蕙質蘭心、婉約美麗的女子。她美在氣質,不在形貌。

  察覺他的注視,她雙頰泛起秀氣的紅暈,垂下視線。

  她變了,過去的稚嫩變為成熟美麗,不變的是那雙藏不住心事的星眸,總是輕易洩漏對他的情意。

  他心坎驀然一緊。

  為什麼,她能愛他這麼久?世上真有永恆不變的感情嗎?若有,又為何他和田馨妮苦戀七載,數度分合,她終於還是棄他而去?

  望著夏香芷,他心中苦澀得難以言喻。是她太癡,還是他太傻?抑或是她太傻,而他太癡?

  兩人的目光交流全落入曹爺爺眼底。看起來氣氛不錯嘛!老人家興奮地敲邊鼓。「既然阿劭回家是為了放鬆,正好,我們剛才討論到看電影,你就和香香去看吧!」馬上搶了孫子的點子貢獻給兩人。

  「我也要去!」曹仲跳起來。

  「臭小子你不准去!」曹爺爺喝止孫子,轉向夏香芷,又是一副肯德基老爺爺的慈藹樣。「你們倆一起去,不要急著回來喔,看完電影吃個點心、逛個街,順便把晚餐吃了,再看場電影、吃點宵夜--」

  「爸,你剛說要我回來好好休息,現在又趕我出門,你到底要我怎樣?」曹亞劭面帶無奈。

  「我是要你把握時間!你啊,什麼都好,就是看女人的眼光不好,真正天上少有、地上無雙的好女人在這裏啊,你還等什麼?」曹爺爺雙手激動地朝夏香芷比去,恨不得有幾道強力聚光燈打下來幫襯,好強調她在老人家心中完美無瑕的地位。

  「唉,我也不明白我在等什麼?」曹亞劭淡淡扯唇,一臉置身事外。

  「香香這麼漂亮,個性又好,多少人追她你知道嗎?難得她有空,你不趕快約她看電影,培養感情,哪天她被追走了,怎麼辦?」

  「香姊姊是我的!」曹仲跳腳。

  「我剛才就想問了,哪來的紅豆湯?阿仲,你煮的嗎?盛一碗來給我喝。」因應父親亂點鴛鴦譜的功力,曹亞劭無視的功力也練到爐火純青了。

  「香姊姊是我的啦!」曹仲繼續跳腳。

  「曹爸爸,我說過我要去醫院,沒辦法和你們看電影。」夏香芷柔聲提醒老人家,當身邊的話題男主角對此反應冷淡,老人家越是熱情撮合,她越尷尬。

  「喔,阿劭,那你送香香去吧!」曹爺爺還不放棄,朝兒子擠眉弄眼。「正好去關心一下夏媽媽,夏媽媽最近也常問到你,說怎麼老是不見你人影。」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夏香芷微笑婉拒,起身告辭。「我先走了……」

  「等等,我送你去吧。」曹亞劭跟著起身。「我有事要跟你談。」

  因為老人家那番話,兩人上了車,氣氛還有點不自在。

  夏香芷雙手拘謹地安放在腿上,直望著前方擋風玻璃,還是能感受到身畔男人的一舉一動。他繫上安全帶,發動車子,因為要倒車,左手按住方向盤,右手很自然便勾住她的椅背,視線也投向她這邊。

  他忽然停住動作,下一秒,他傾身靠近她,溫暖的呼吸與幹爽的男性氣味如網罩住她,他低頭,額側髮絲輕刷過她的唇,霎時她心扉怦悸,大腦當機。他要做什麼?

  「安全帶。」曹亞劭簡單解釋,拉過她疏忽的安全帶,替她繫上。

  「喔,我忘了。」他一定發現她為他意亂情迷的傻樣了,夏香芷困窘得想挖地洞躲,紅暈克制不住地漫過雙頰。平日還能和他自然地相處,今天為何一再失常?

  因為,她管不住內心的渴盼,十八歲時她的告白,他婉拒,之後他瘋狂戀上田馨妮,為她癡迷七年,以心碎收場,如今再也沒有什麼橫亙在他們之間了,曹爸的話令她尷尬,也矛盾地令她萌生希望。

  就算只有一剎那,只是星星眨眼的迷離一瞬,他都不曾對她動心過嗎?

  曹亞劭倒車到巷外,上路,扭開音響,輕快的吉他旋律霎時充斥密閉空間。

  為了衝淡尷尬,夏香芷趕緊找話題。「你有什麼事要跟我談?」

  「剛才我去過你家茶園一趟,檢查施工進度,很理想,過年前可以順利完工。我以為你會在那邊,賴伯說你天剛亮就下山了。」

  施工是夏家過世長子的主意,打算將茶園做觀光轉型,計劃要修築老屋、新建房舍,大家是好鄰居,這些工程理所當然就委由他的建築事務所包辦了。

  「我媽和醫生約的時間比較早,我怕來不及,所以趕著下山。」

  他了然頷首。「除了看施工進度,我想跟你確認上次討論過的大門方位,還有圍牆的走向,都做了修改,你看看行不行。」趁著停紅燈,他將後座一個裝滿設計圖和圖樣的數據袋遞給她。

  她翻看圖樣,很感激。「這樣很好,謝謝你。其實你要來之前,可以打個電話給我,就不會撲了空,我也可以好好招待你。」

  「沒關係,反正我最近比較閑,就到各個工地走走看看,你不需要特意為我忙。」

  並不是比較閑,而是為了逃避情傷的痛苦,藉由四處奔波喘口氣吧?她輕聲道:「總之,還是謝謝你。」

  「要說謝謝的是我,謝謝你常過來陪我爸。我大哥和我都在外頭工作,雖然有季海和阿仲在家,我爸難免會寂寞無聊,幸好有你,你讓他覺得多了個女兒。」有貼心的她常來曹家走動,父親是很歡喜的,他呢?

  說實話,他也喜歡她,喜歡她善解人意、心細如髮的溫婉個性,但非關情愛,因為無法響應她的暗戀,他無法不感到虧欠,加上在旁鼓吹的父親,虧欠漸漸變成壓力,今晚更是火上加油,他可是失去刻骨銘心的愛情啊!家人的反應卻是他自作自受,他鬱悶的情緒簡直要爆炸了。

  側眼瞧夏香芷,她秀氣臉容掛著淡淡的笑,她也在幸災樂禍嗎?還是慶幸自己有乘虛而入的機會?懷疑猜測令他心情惡劣,語氣仍淡淡的。「夏媽媽還好嗎?」

  「不太好。」提起母親,夏香芷難掩憂愁。醫師說,母親可能撐不到過年,母親坦然接受,但她拒絕相信。

  「茶園那邊不就剩你一個人撐著?這樣怎麼忙得過來?」

  「習慣了,這麼多年也就我和媽媽撐著,不知不覺也撐過來了。」茶園那邊都是賴伯那些多年合作的老班底,她才能放心下山來陪母親。

  「你不考慮把茶園賣掉?」

  「我爸爸就長眠在他最愛的老樹旁邊,茶園永遠不可能賣的。」她搖頭,瞧著他陰鬱但仍英挺的側臉。「你這趟回來,打算待到下周?」

  「嚴格說來只待到週末吧,週末要去衝浪,晚上就不回家了。」

  她默默在心底挪動行事曆,為他空出幾天。「你想找我的話,我都在家。」

  「找你做什麼?」他語氣直接得近乎粗魯無禮。

  「做什麼都行。」忽覺這些話有些曖昧,她粉頰一熱,吶吶道:「我的意思是,也許你想找人聊一聊,我很樂意聽你說。」

  「你想聽我說什麼?聽我抱怨工作辛苦?聽我發田馨妮的牢騷?」他諷刺道。「還是聽我懺悔,我愛錯了人,我當初應該選你?」

  她僵住,秀顏蒙上一層難堪,不言語了。

  曹亞劭懊惱地握緊方向盤。他太過分了,他只是厭倦了父親的亂點鴛鴦譜,卻對她發洩,他無意傷她,卻讓她難受了。

  兩人一路僵持沈默,抵達醫院,夏香芷解了安全帶就要下車,曹亞劭拉住她。

  「對不起。剛才我口氣太壞了,不該對你那樣說話,你別生氣。」他真心地道歉。

  「我沒生氣,我是沒想到,你把我當成這樣心胸狹隘的人,不是真心關懷你,只想落井下石,乘機挖苦你。」夏香芷苦笑。十個男人有九個都不愛傾訴內心,她不指望他會和她談田馨妮,只是希望他能多說說話,抒解心情,至於聽他後悔不該愛上田馨妮?她從沒有過這種幻想啊。

  「我沒當你是那樣的人,我只是……」他苦惱地扒扒短髮,為難地承認。「你這樣,讓我壓力很大。」

  無奈的「壓力」二字,道盡他多年來對她的感覺,擰了她的心。原來,她的感情對他竟是壓力?

  早就明白他不愛她,她將這份感情藏匿心底,不求他響應,只是看見他鬱悶神傷,想安慰他,這一點情不自禁的關懷,竟讓他這麼困擾嗎?

  「你想太多了。」她滿心苦澀,佯裝若無其事。「今天結束一段感情的若換作大哥,或者季海或阿仲,我一樣會關心的。」

  「你對我的關心,明明就和對他們的不同。」

  「你非得讓我……無處可躲嗎?」她咬唇,迷濛的微笑染著微微的淒楚。他不愛她,不要她的關懷,連她偽裝的面具也要扯破,逼到她退無可退,他想告訴她什麼?單戀就注定無助和卑微,不能假裝瀟灑地保有尊嚴嗎?

  她脆弱的口吻,讓曹亞劭心一揪,現在他覺得自己更可惡。「行了、行了,都是我錯,我全錯,我說什麼都錯,我罪該萬死。」他懊悔,他歎氣,他舉手投降,就連田馨妮也不曾讓他這樣束手無策。

  看他這悔恨模樣,她心軟了。「你沒說錯,只是不該說得太明白。有句諺語說:不要說謊,因為那是不正直的。但也不必說出所有真相,那是不必要的。」他們之間無解的處境,心知肚明就足夠,最好別提,徒然令雙方尷尬。

  他苦笑。「這話說得真好。我就是粗魯,又在工地待慣了,腦子也變得像水泥磚塊一樣,硬邦邦的,不會變通。」見她神色釋然,他鬆口氣,與她走進醫院。「夏媽媽在哪邊?」

  夏香芷看表。「她和醫生約十一點,現在應該在北邊醫療大樓的四樓。」

  「北邊大樓嗎?應該是搭這邊的電梯吧。」他偕她往角落的電梯走,低聲道:「我還是希望你別太關心我,別對我太好。」

  她默然。他續道:「你關心我,我很高興,但我最近……情緒不好,有點脆弱,很容易感情用事、胡思亂想,我怕自己對你的關心有過多的想像。」

  連想像的空間也不給她,暗示她即使沒了田馨妮,他和她也不可能,他是這意思嗎?她心口抽疼,凝望他,但他不看她。

  「所以,你不必刻意做什麼。你的心意,我都懂,謝謝你,我心領了。」他語氣和緩,但眉頭緊皺,俊顏掩不住的心煩意亂。

  不該是這樣的。他已收拾好心情,鞏固了情緒,聽見田馨妮的名字,不再使他脾氣惡劣,或痛苦失眠,他防備周到才回家來,當家人提起,即便他內心不快,也能應付裕如,夏香芷卻瓦解了他的平靜。

  前女友帶來的鬱結氣憤,他能處理,她的溫柔卻令他無所適從。他難以拒絕,又難以接受--怎能接受?他拿什麼來回報她的似水柔情?她渴盼的只是被他所愛,他偏偏就無法愛上她。

  聰穎的她當然瞭解他的意思,不再多言。她黯然的沈默,令他深深感覺自己的殘酷。他眉心皺得更深,胸口複雜翻湧的感覺,早就和田馨妮無關。

  兩人來到電梯前,電梯門一開,夏母就站在裏頭,瞧見女兒和曹亞劭,她面露訝異。「阿劭,你也來了?」

  「媽!你不是應該在醫生那邊看診嗎?」夏香芷趕緊攙扶母親出電梯。

  「有幾個病人沒來,醫生提早替我看了,我想你也差不多該來了,就下來掛號區這邊等你。」夏母面色蠟黃,精神萎靡,癌症與化療啃光了她的健康,在瞧見女兒時,雙眸才有了光亮。丈夫和長子過世後,女兒就是她最大的支柱。

  「檢查結果呢?」夏香芷擔心地問。

  「又長了幾顆腫瘤,醫生建議開刀,我拒絕了。」夏母一臉灑脫。

  「媽!你怎麼可以拒絕?」夏香芷驚愕。

  「夏媽媽,我去開車過來,你和香香在門口等就好。」曹亞劭體貼老人家體力不佳,不能走太遠,主動提議。

  「好,麻煩你了。」夏母瞧著他高大背影迅捷地穿過人群,走向大門口,問女兒:「阿劭幾時回家的?」

  「他剛到。媽,你為什麼放棄治療?是醫生的建議嗎?」

  「不是,是我累了,不想再讓醫生拿我當一條殺不死的魚,一再剖開我,掏內臟似地割掉一個又一個的腫瘤。腫瘤愛長就長吧,我這條魚是投降了。」夏母豁達地擺擺手。「你告訴我,阿劭怎麼會送你來?」

  夏香芷咬唇,忍住勸說,檢查報告顯然讓母親心灰意冷,等她情緒平複,她再來好好勸她,一定要讓她接受手術。「他要和我談茶園那邊的工程,順道送我過來。」

  「他不是和那個女演員分手了嗎?怎麼,現在把目標轉向你了?」女兒的暗戀心事,夏母一清二楚。

  「怎麼可能?他剛剛才暗示我,他還是不愛我。」夏香芷苦笑。

  「那你就死心了?」瞧著女兒的表情,夏母無奈歎氣。「丫頭啊,就算是作夢,早晚都會醒,你作了十年的夢,怎麼還執迷不悟?」

  「你還不是跟爸戀愛十年才結婚?」

  「這不一樣,我們老早就兩情相悅,是你外公不同意,你爸紮紮實實地花了十年,證明他值得托付終身,才讓你外公認同。」提到過世的丈夫,夏母驕傲又感傷。「阿劭為你做過什麼了?別說他送你來醫院,你就被感動--你還笑?你不是應該難過嗎?」瞧女兒唇畔蘊著微笑,夏母無奈搖頭,簡直沒救了。

  「有什麼好難過?早就知道他對我沒有意思啊,他不過是提醒我罷了,何況他主動提起,表示他不願意利用我的迷戀,你不覺得他很正直嗎?」乍聽時是有點難過,但轉念一想,如此光明磊落的他令她更加心折。

  「就算他打算利用你,也不會傻得明說啊!」

  「他不是那種卑鄙的人。」夏香芷堅決地為心上人辯護。「最初,他不愛我,後來他愛上田馨妮,那幾年中,他根本不曾認真想到我,也不曾和我長久相處,他只是按照十年前對我的想法來斷言,他仍舊把我視為鄰家妹妹,對於我這個人,他根本沒有仔細想清楚。」

  「所以?」答案已可預料,夏母忍住歎息的衝動。

  「我想令他真正把我放在心上,好好思量我、感受我,我想放開一切,毫無顧忌也毫無保留地愛他,希望他最終也能……愛上我。」夏香芷柔順而堅毅的語氣裏,蘊著淡淡哀愁與感傷。「我知道,我不是能令他癡狂的那一個,至少,我還有機會當他最終選擇的那一個。」

  「總而言之,你非得再讓他好好拒絕一次,才會徹底死心就對了。」夏母下了個無奈結論。

  「媽,你非得這麼悲觀嗎?就不能祝福我成功嗎?」夏香芷嬌嗔。

  「我當然祝福你,你是我女兒。我怎會不祝福你呢?」夏母憐惜地摸摸女兒的臉。「唉,你這傻丫頭,心眼這麼死,媽要是有個萬一,你教我怎麼放得下心?」

  「那我就更要死心眼,讓你沒辦法放心,沒辦法丟下我,積極去接受手術治療啊!」她挽著母親撒嬌。

  夏母不置可否,自己看開的時候已經到了,而她的傻女兒,何時才能看開?只能歎息。「你跟他真是孽緣,孽緣啊。」
作者: wonhuilin    時間: 2015-5-8 01:22 PM

  第二章

  「南荻聯合建築師事務所」位於市中心商業大樓,事務所的負責人單南荻,網羅了諸多赫赫有名的建築師,事務所規模不大,但成員皆實力堅強,每次出手都是最精彩的作品,引領業界的話題。

  此刻,幾位建築師齊聚會議室,昨天接下一個棘手的案子,單南荻親自主持法規檢討,他相貌清俊,說話口吻文雅得似沒一絲脾氣,但理路分明、意見犀利,沒人敢因為他年輕而怠慢,個個認真聽講,勤奮做筆記。

  最後,將幾件需要跑照的案子吩咐下去,單南荻推推玳瑁框眼鏡,朝旁邊小他兩屆的直屬學弟關心一句:「夏家老茶園那邊怎麼樣了?」

  曹亞劭正在看繪圖員修改後的圖樣,頭也沒抬。「沒問題。」

  眾人側目,全事務所膽敢用三個字打發偉大的負責人的,唯有這只初生之犢,在一票功業彪炳的建築師之中,他年紀最輕、資曆最淺,但態度完全是個老鳥,去年剛獲台灣建築獎,今年被提名傑出建築師,如今跟前輩們平起平坐,更加老神在在,看了實在是--囂張得讓人很想掐他的臉!

  單南荻就欣賞這學弟的自信,也信賴他的能力,不再多問,但「夏家老茶園」這個關鍵詞,已點燃了滿屋子單身男人的春心,馬上有人開口打探。

  「亞劭啊,夏小姐今天來不來?」有人這麼一問,男性員工們同時望向曹亞劭,眼中都流露出飢渴的盼望,美麗清雅的夏小姐可比甘霖,就算沒機會跟她搭話,只要能看她幾眼,就夠滋潤一天的工作心情了。

  「我怎麼知道?」曹亞劭勾唇,語氣添了一抹難以察覺的輕快。

  「她不是你鄰居嗎?」

  「嗯哼。」

  「她連續三天往我們這裏跑,總不是為了茶園吧?蓋房子這種事,按部就班來,不會有什麼大變化,不需要這麼頻繁的關注,她是為了你吧?」

  曹亞劭不回應,唇邊牽起的弧度更深,更耐人尋味,在單身男人們眼中看來--很欠揍!獲得美女青睞,很得意是吧?

  「小曹啊,介紹一下好不好?我想追她欸。」陳姓建築師滿懷期待地問。

  追她?曹亞劭打量同事,一顆未老先禿的腦袋,那圓滋滋的鮪魚肚。「你先把體格練到剩下我的一半寬,把頭髮重新長回來,至少要有我這樣的發量,臉--」他悲觀地搖搖頭。「算了,我看你還是重新投胎比較快。」

  「喲!我的臉哪裏不好?鼻子眼睛不都長在正確的位置上嗎?幹麼嫌得一無是處?難道只有你配得上她?」陳姓建築師連聲怪叫,大夥兒哄笑,調侃他。

  「就算一樣長了鼻子眼睛,山豬跟帥哥是沒得比的,你了嗎?」

  「你還聽不懂嗎?小曹幹麼拿他自己當標準?意思是他自己「尬意」夏小姐,旁人都別肖想啦!」

  「小曹公私分明,先前不喜歡他女朋友到事務所來,可是夏小姐來我們這兒像進自家廚房,這種特殊待遇恰好彰顯她在小曹心中的特殊地位--」

  「老闆還在這裏,大家這樣閑聊哈啦,不太好吧?」曹亞劭推出老闆當擋箭牌,所有心思隱匿在悠然淺笑裏,不留給人窺探的縫隙。

  「各位,請克制點。」單南荻果然出聲了,瞧向學弟的眼色很關愛。「至少忍到中午一起吃飯,再來圍剿亞劭,到時他就沒有借口推托,不怕他不從實招來。」

  眾人大笑,曹亞劭哭笑不得,學長可比這一屋子單身怨男還難纏,他趕緊找個借口。「沒其他事的話,我回去畫圖了。」拎起自己的工作筆電,逃出會議室。

  他在週一返回工作崗位,而夏母身體不適,夏香芷照顧母親,暫時不回茶園,這幾天,她不斷藉故來他的事務所走動,先是送來他忘在家中的工作筆電,前天是父親燉的雞湯,昨天是她親手煮的蘿蔔排骨湯,事務所上下都為她的手藝傾倒。

  他心裏有數,是父親刻意製造機會,她也順水推舟,卻不會表現得讓他困擾,她會轉述他父親和侄子鬥嘴的內容,逗他發笑,她會叮嚀他工作小心,不要太勞累,也許她以為這樣的溫情攻勢,足以打動一個感情受傷的男人?

  老實說,沒用,跟她相處確實愉快,他鬱悶的情緒漸漸紆解,但兩人的氣氛缺乏玫瑰色,她好像完全忘了她愛慕他,應該乘機施展一些攻陷他心房的手段。

  他走回辦公室時,行政助理迎面跑來,一臉有事通報的模樣,他嘴角揚起。她來了嗎?

  「曹建築師,有位翁太太找你,她有塊地想蓋房子,要找你談。」

  「喔。」不是夏香芷嗎?曹亞劭微感失望,走進辦公室,在沙發上等著他的中年女子隨即起身。

  「夏小姐也來了,我請她先在休息室等。」助理報告完畢,退出辦公室。

  在他的休息室?曹亞劭望向角落的小隔間,在半掩的門扉後,看見一抹湖綠色纖影,是夏香芷。他對她眨眨眼打招呼,她回以微笑,一股暖流漫溢過他心間。

  不管怎麼說,她來了,他是高興的。

  他與翁太太寒暄幾句,切入主題。「有什麼我能效勞的?」

  「我有一塊地,想蓋自用的房子,我和幾位建築師談過都不滿意,有位朋友推薦你,我就過來看看。」

  「是哪位的推薦?」曹亞劭順口問,做這行,靠的是口耳相傳,滿意服務的客戶介紹下一位,案子才會滾滾而來。

  「呃……曹先生,其實我是受人之托,請你別生氣,別怪我啊。」翁太太似有難言之隱。

  「朋友願意推薦我,我很高興,怎會生氣?你這位朋友若不願透露身份,我不問就是了。」

  「不是這樣,總之……唉,她說,只要你看見這個,就會明白了。」翁太太取出一個小紙包,遞給他。

  曹亞劭打開紙包,是一條銀項鏈,霎時他耳畔嗡一聲,熱血衝上腦部。這是他送給田馨妮的定情紀念物,她退回給他,是要和他徹底一刀兩斷--有必要嗎?在他親眼看她成為另一個男人的妻子時,他們斷得還不夠幹淨嗎?

  他緊握項鏈,被憤怒淹沒,掌心裏這輕微的重量,負擔過太多虛假的濃情密意,一回想,便令他痛徹心腑,她若不要這東西,大可以扔掉,何必送還?她想刺激他什麼?還是想令他記起什麼?

  「馨妮是我表妹,我本來不想幫這個忙,但她一直拜託我。」翁太太歉然解釋。「她說,她不便留著這項鏈,也不便親自送還,太多媒體盯著她了,她怕落人口實,用寄的又太草率,所以拜託我送來--啊!」翁太太驚呼,看著對面男人健臂一揚,項鏈以憤怒的拋物線落入角落的垃圾桶。

  「請問,你是專程來當信差,還是真的有一塊地要拜託我?」曹亞劭繃緊的語氣潛伏著風暴。

  「我……我是真的有塊地要拜託你。」翁太太有點發抖,那怒光炯炯的眼神好可怕,她還以為他會把項鏈直接砸到她臉上。

  「很抱歉,這個案子我不接,請你另尋高明。」他霍地起身,喚助理。「皮小姐,請你送這位太太出去--」

  「曹建築師會接你的案子。」輕柔的話聲發自休息室門口。

  曹亞劭瞪過去,夏香芷就站在那兒,無視他,對不知所措的翁太太溫柔微笑。「請你回去準備相關的資料吧,助理會再和你聯繫,等曹建築師比較不忙,他會好好和你討論。」

  「喔,那我先走了……」反正東西已送到,翁太太慌忙告辭,哪敢再來啊!

  曹亞劭雙手抱胸,瞇眸瞪向那抹清雅纖影。「這是我的辦公室,我有權決定接不接案子,請你不要隨便插口!」

  「原來你還記得這裏是你的辦公室,你都是用這種大呼小叫的態度,跟客戶談生意?」夏香芷走到他面前,仰望他盛怒的剛毅面容。

  「我沒有大呼小叫,我只是表明不接這個案子。」

  「為什麼?對方甚至還沒有提到任何內容,只因為她是田小姐介紹來的嗎?」

  他緊閉的唇線痛苦地一抽,她看得難受,柔聲開口。

  「你打算這樣過每一天嗎?凡是和田小姐有關的,一律迴避?她走過的路,你都要繞道而行嗎?你和她共同的朋友,要不要順便一刀兩斷,永不往來?」

  「就算是又怎樣?這是我的生活,我想怎麼過就怎麼過。」

  「這樣做,你其實也不會開心,不是嗎?」望著他負氣倔強的眼神,她微微咬唇,「還是你是想讓田小姐有罪惡感?你覺得她還會在乎嗎?她不要你了,你還在她的親人面前失態,讓人知道你還放不下她,還愛著她--」

  「我不愛她!」他厲聲反駁,從他激烈的語氣、傷痛的眼神,她看見田馨妮的身影,舊愛留在他的呼吸中,梗在他的眼底,即便愛中糾結著恨,恨裏也深埋著愛,在那愛恨交織的縫隙裏,始終沒有她存在的餘地。

  他的深情令她動容,也令她絕望地哀愁,等待他愛上她,也許,終究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望……

  她內心淒楚,但此刻她更心疼他困獸似的表情,溫聲勸他。「我知道,這段感情讓你很受打擊,你無法立刻將它拋諸腦後,至少別衝動,這樣鬧脾氣地推掉案子,受到損傷的還是你自己--」

  「是,我受到打擊,我一蹶不振,正好讓你來扮演拯救的聖母,是不是?」他目光陰鷙,口不擇言,像受傷的蠍子,自衛地螫人。「自認你是為我好,就可以不顧我的感受,暢所欲言了?你知道男人最討厭哪種女人嗎?自作聰明的那一種,自以為無所不知,專門說風涼話,你知道鳴?踩著男人的痛處,像老媽子似的對他說教,並不會令他愛上你的。」

  他猛然閉口,夏香芷僵住,溫婉的容顏瞬間蒼白了,她受傷的眼神令他整個心臟慚愧地抽緊,他並不想傷害她,可是她逼得太緊,他感覺自己可惡,卻拉不下臉道歉。

  但她沒發怒,也沒委屈哭泣,只是勾起一抹輕淺得讓他難以承受的微笑。

  「的確,也許這就是你始終不愛我的原因吧。」她幽幽的口吻,鋸過他胸口,令他發酸發疼。

  「但我還是愛你,所以無法眼睜睜看你鑽牛角尖,還要昧著心謊稱你做得對,像個老媽子,盲目地溺愛一個任性的孩子,我不相信,我愛上的你是個這麼輕易就自暴自棄的窩囊男人。」

  他凜容,她在用激將法,他聽得出來,但下一句話卻讓他承認也不是,反駁也不是。

  「啊,反正你不愛我,我對你的看法如何,你也不在乎吧?」又是那抹輕淡得讓他難以正視的笑弧,她柔聲叮囑。「我今天做了潤餅,你等等分給大家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然後夏香芷告辭離去,辦公室安靜下來,曹亞劭卻無法平靜。

  他喚來助理,將潤餅拿出去分發給大家,而後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明明有很多事要做,他卻來回踱步,無心去碰案頭堆積如山的工作。

  目光掃過那條半掛在垃圾桶邊的項鏈後,變得幽深鬱結。

  和田馨妮相識時,他的建築師執照才剛入手,還在實習,那時她是甫出道的演藝新人,他們在電視公司大樓的剪綵典禮相遇,一見鍾情,愛得狂熱,幾乎已互訂終身--直到紙業小開介入他們之間。

  在他灰頭土臉跑工地時,對方用豪華轎車接送田馨妮,光鮮耀眼地共進晚餐、出席宴會,公開宣稱和她是「好朋友」,私下卻對她展開猛烈的追求攻勢,用鮮花珠寶嬌寵她,用甜言蜜語誘惑她。

  他是新銳建築師,養得起她這小咖藝人,但和小開的雄厚家業一比,相形見絀。

  田馨妮確實深愛過他,她傾心於他的才氣,但富家公子的財氣更誘人,她動搖了,背著他劈腿小開,他苦苦挽回,最終還是留不住她。

  他嘴角嘲諷地揚起,至少,她留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愛情是可以用數字衡量的,再深再炙熱再深情無悔的愛情,都比不過「實惠」的重要。

  「我不愛她」,那發洩的一吼,無法斬斷他對田馨妮的情絲,但他鐵了心將它推到內心深處,徹底封鎖,再也不去碰,再也不去想。

  這一吼,他鬱積的情緒舒坦了,也看清自己的行為有多麼不成熟,而他還殘酷地傷害了點醒他的柔婉女子。

  他歎口氣,眼中的嘲諷淡去,被愧疚和懊悔取代。

  她原來比他以為的更堅毅,甚至強硬,他以為溫婉的她會採取懷柔手段,例如「用溫柔撫慰受傷男人心」那一套,她卻開門見山,直接得讓他招架不住,逼得他不得不振作,雖然當下火冒三丈又難堪得無地自容,但冷靜後回想,他的小箱子外柔內剛,讓他激賞--

  不,她不是「他的」,他臉頰微熱,有種奇異的溫柔感覺在胸口竄流,一定是因為被她訓過,心情反而好轉,這種古怪的結果令他不適應吧。

  他抹抹臉,抹去浮躁的熱度,按下內線通話,吩咐助理。「打電話給翁太太,跟她說,關於我今天的態度,我致上十二萬分的歉意,如果她還願意讓我們事務所服務,和她約個時間,請她過來。」

  而夏香芷,他欠她一個當面的、鄭重的道歉。

  下了班,曹亞劭返家,怪的是家中沒人在。

  他撥打父親和侄子的手機,兩人的手機都留在家中,人卻不知跑哪兒去了。

  他走出家門想到夏家打聽,走到對面,隱約聽見說話聲。

  透過窗戶望進去,就見夏母坐在客廳裏,他的父親和侄子也在,三人圍著茶几上的筆記計算機唧唧咕咕,輪流去按鍵盤,不知在搞什麼鬼,三個人都很興奮。

  「啊哈!」他的老子眉飛色舞。「看我使用「購地卡」,買了你的地!整個台北市都是我的了。」

  「爺爺你很過分欸!台北本來都是我的,你幹麼用卡片搶光啦!」曹仲怒吼。「你不要逼我動用最後手段喔!」

  「有本事你搶回去啊!哈哈哈……啊喲,你怎麼用飛彈炸我!」

  爺孫倆很幼稚地爭執起來,夏母在旁抿唇而笑。

  他們在玩大富翁遊戲吧?曹亞劭微勾唇角,夏香芷呢?房內不見她身影,卻隱約嗅到飯菜香,他心念一動,繞到屋後的廚房外。

  夏家的廚房在後頭,廚房外擱著一個專放回收物的紙箱,他走到屋後時,後門正好打開,繫著圍裙的夏香芷拎個醬油空罐出來,一面回頭對屋裏喊。

  「曹爸爸,你先別喝茶,等等要吃飯了--」突然見到屋後的高大男人,她一愣,粉唇微微抿起,彎身將空罐放到紙箱中,而後站直身子,仰著一雙教他看不透的無波眸子,靜靜瞧他。

  和她向來是有話直說,此刻被她這樣默默打量著,他額際微汗,心跳竟有點亂了。

  「你來找你爸和阿仲嗎?他們今晚要在我家吃飯。」她先開口了,柔柔的語氣,似乎對今天的事已不介意。

  「喔,我是想找他們吃晚飯。」他往屋內望一眼。「那我也留下--」

  「不好意思,我沒煮你的分,你請回吧。」夏香芷回身就要進屋,他連忙握住門把,阻止她關門。

  「我--我是來道歉的,今天早上,我不該對你那麼凶。」他滿懷歉意,語氣很真誠,她不曾拒絕他在她家吃飯,看來真是氣壞了。

  「沒什麼,你也不是第一次這樣凶我了,我習慣了。」她口吻淡淡的,卻削得他好狼狽。

  「是我錯了,跟前幾天一樣,說話不經大腦,我再道歉一次,別生氣了,好嗎?」

  「那天你已經道過歉,今天還不是照樣凶我?你是不是覺得只要事後賠罪,平日說話怎麼肆無忌憚,都無所謂?」

  看到他來,夏香芷很意外,他開口就道歉,她的委屈已消散得一乾二淨,但是不願太快給他好臉色,畢竟今天他實在讓她太難過了。

  「不,我絕對沒那樣想!」要命,他從不知道她原來這麼牙尖嘴利,他連忙辯解。「你知道我脾氣不好,呃,我不是說這樣是對的,意思是我有時候管不住自己的嘴,但不是真有那個心,就是……總之,是我不對,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你說吧,我都照做。」

  「要你做什麼都行?」秀眉詫異地挑起。

  「嗯,什麼都行。」怕多說多錯,索性讓她開條件,他來彌補。

  這麼大方?不希罕她的愛情,卻這麼渴望她的原諒?她澀澀地微笑。「好吧,就當你欠了我一個要求,哪天我想到了再來跟你提,到時候你可不准耍賴,最重要的是,以後說話前要三思,別再這麼衝動。」

  「好好好,要三思,我會記住,保證改進,絕不再犯。」聽她口氣軟化,曹亞劭鬆口氣,「那--歡迎我留下來吃飯嗎?」

  「我不知道你要回來,煮的菜不多,不過,應該夠吃吧。」

  她言下之意是肯了,他喜上眉梢。「沒關係,不夠的話,讓阿仲滾到外頭自己解決。」毫不手軟地犧牲侄子,他隨著她走進廚房,嗅到熟悉的香味。

  「你煮了梅幹扣肉?」這是他最愛吃的家常菜。

  「嗯,煮了不少,打算明天給你送去。」夏香芷走到爐前,打開鍋蓋,裏頭就是油光褐亮的梅幹扣肉,散發出濃郁的醬油味與梅幹香,讓他垂涎欲滴。

  「好極了,等等我就打包帶走,免得明天你送過去,被我那些餓死鬼同事碰見,還要跟他們分。」

  他對她的手藝這麼捧場,她很高興,抿嘴淺笑,看他表情如釋重負,不像先前那麼提心吊膽。「你很怕我氣得不理你?」

  「是很怕啊。」他承認。「也不只是怕,看你皺眉,我就是不好受。」

  芳心被這話語燙暖了,她垂首微笑。「你讓我皺眉的時候可多了。」何止是皺眉?想到他,柔陽百轉,數不清暗自神傷了幾回。

  「啊,我沒那麼糟糕吧?」他當然明白她的意思,故意裝傻。「我家三兄弟之中,應該就數我對你最好,不是嗎?」

  他還真敢說啊!夏香芷失笑。「你什麼時候對我好了?」

  「欸,你忘了嗎?你唸書時搬了幾次宿舍,不都是我跟你哥去幫忙?這次茶園開發,我也幫了不少忙。」

  「可是搬家時,你大哥和季海也都來了,至於茶園開發當然得找你,因為你是建築師啊,而且大哥平日也常常打電話給我,關心茶園的狀況。」夏家只剩兩個女子,她母親又重病,曹冠珩對她特意照顧,她將他視作兄長般敬重。

  「喔--」瞧她談起他早婚又離婚的大哥,秀顏閃爍著崇拜的光芒,他輕哼一聲。「原來我是建築師,找我蓋房子是理所當然,沒什麼特別,我大哥只出一張嘴,反倒比我厲害?」

  夏香芷沒聽出他語氣裏的不是滋味,還認真地點頭。「當初我決定要做茶園轉型時,什麼都不懂,很彷徨,大哥也不瞭解,卻到處奔走,搜集資料,請教他在旅遊業的朋友,要不是他,我可能還在事倍功半地瞎摸索呢。」

  「我也幫你找過不少資料,也為嫁調動不少人脈,動工後還親自到現場監督,怎麼就沒聽你誇過我一句?」

  他這是在抱怨她忘了他的功勞嗎?她淺淺抿笑。「有啊,我也常跟大哥提到你的設計,跟山景融合得很漂亮,美極了,你和大哥,我一樣的感謝啊。」

  他要的不是和他大哥一樣--曹亞劭猛然驚覺,他在計較自己與大哥在她心中的地位?

  他胸膛一窒,低沈的嗓音倏地繃緊。「聽你提起他的語氣,我會以為你喜歡的人是他,不再是我。」

  她眸光一顫,吶吶道:「我只是很感激他的幫助……」

  「嗯,我知道。」

  他的語氣含著某種她不明白、卻教她怦然的情緒。

  他是在吃醋嗎?他也會有為她吃醋的一天?她心跳加速,垂首攪拌湯鍋,唇線克制不住地揚起,很真誠。她不曾拒絕他在她家吃飯,看來真是氣壞了。

  「小箱子,其實,我一直都喜歡你……」他微微沙啞的嗓音,聽得她耳根燙熱,下一秒卻凍得她渾身寒透。

  「但這只是朋友間的喜歡,我對你,沒有任何曖昧的感覺。」

  她傻了,彷彿一根釘,猛然釘入心坎,釘得她呆在原地,無法言語。

  他低聲剖白。「我和馨妮七年的感情,曾經甜蜜過,到後來其實只剩折磨,我愛得很痛苦,卻不肯死心,不肯放手,不肯承認自己早就輸了,最後分手時,我像燒到盡頭的蠟燭,明明燒得什麼都不剩了,卻還頑固地不肯熄滅。」他苦笑。「我個性好強,為什麼愛得這麼沒有尊嚴?或許我對感情只懂投入,不懂收回吧。」

  「就像我一樣。」她愀然低語,他們的感情沒有交集,卻有感慨的共鳴,他能體會她此刻無奈的酸楚吧?

  「我累了,也怕了,現在,我只想過平靜的日子,不想再碰任何感情。」

  沒有響應的愛情,現在他有切膚之痛了,能體會她這些年的煎熬,他盼她也能放下,別像他鬧到心力交瘁,這心意,她明白嗎?

  她明白,痛心疾首地明白,他又一次拒絕了自己,她眼色迷濛,心在揪扯。「是不想接受任何人的感情,或者只是不接受我的?」

  「任何人都一樣。」曹亞劭直視她,不允許自己逃避她氤氳的眼眸,他的語氣應該更決絕,卻充滿矛盾的溫柔,他不想對她隱瞞想法,也不想讓拋難過,結果還是嘴笨,不夠圓滑,倘若換成他口才流利的大哥,想必會處理得更好吧?

  胸口又有窒住的感覺,好吧,他是有點計較,她和他大哥較親,遇到重大事務,自然會想請教如兄如父的曹大哥,若非她戀慕著他,也許壓根兒就不會將他放在心上--

  只是朋友間的喜歡,不是嗎?怎會有這種不舒坦的疙瘩感?

  「任何人都一樣。」他喃喃地摒除異樣感覺,鞏固意志。

  「好吧,你想怎麼做隨便你,但我要不要喜歡你,你管不著。」夏香芷沒察覺他瞬息萬變的心思,卻有點氣惱了,他不愛她,也不准他愛她,他為何這麼霸道又可惡?

  「小箱子……你這是何苦?」他歎息,語氣裏的憐惜多於責備。

  「之前因為田小姐,你拒絕我,我可以理解,現在你們分手了,你依然因為她而拒絕我,這實在不公平。」這般被牽連,她太不甘願了。

  他深深凝視她。「我甯可對你好,而不是對你公平。」

  她心弦一震,他說要對她好?她聽錯了嗎?還是心靈與感情都被另一個女人統治的他,真的對她有點呵疼的心思了?

  因為喜悅,她粉腮微紅,心跳不止地低語。「你這麼說,我很高興……」

  很高興?曹亞劭愕然,這不是他預期的反應,她是不是誤解他的意思了?他張口欲解釋,曹仲偏偏選在此時闖進廚房。

  「香姊姊,我爺爺吵著要喝茶,讓他喝一小杯也好……」沒想到自家二叔也在,曹仲目瞪口呆。「二叔?你幾時來的?我怎麼沒看見你從大門進來?」

  「我穿牆進來的。」曹亞劭隨口道,責備侄子。「你怎麼好意思待在客廳玩,等著人家煮飯給你吃?還不來幫忙?」

  「是我要阿仲別進來的,廚房有我就夠了。」夏香芷向曹仲道:「茶待會兒再泡吧,要開飯了,我擺個碗筷就好,你去喚你爺爺和我媽來吃吧。」

  曹仲狐疑地瞧了自家二叔一眼,答應著出去了。

  曹亞劭低聲對夏香芷解釋。「小箱子,我所謂的對你好,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想的是怎樣?」她柔聲反問。

  「就是--愛情,以為我可能愛、愛上你……」他幹麼結巴?

  「我懂你的意思啊,你暗示我對感情很疲憊,避之唯恐不及,是警告我要我趁早死心,以免像你一樣,落得獨自傷心的結局,不是嗎?」

  沒錯,她理解得恰如其分,但為何從她口中娓娓說來,他覺得很尷尬?

  「承認你在乎我的感受,捨不得我難過,有這麼可怕嗎?」

  他啞然,瞪著她柔軟而略帶夢幻的眼神,分明將他的關心當作動情的憐惜,她果然誤會了!

  他是拿自己當借鏡,迂迴但誠心地勸誡她,他傷過,深深明瞭那種刻骨銘心的痛,他擔心她像自己一樣執著,不懂放手,擔心她因此消沈神傷,他不願傷害她,不想她承受那些情緒,他不要她難過……她要命地全都說對了!

  俊朗的眉頭深深皺起來,接著他背後響起輪椅噠噠的聲音,人未到,聲先至,自家老爸的大嗓門飄過來。

  「阿劭,你什麼時候來的?我沒聽見門鈴響啊!」

  「我從後門進來的。」飯廳裏瞬間多了三人,私密的談話被迫告終,曹亞劭無奈,過去推父親的輪椅,同時跟夏母打招呼。「夏媽媽,打擾了。」

  夏母也是詫異,朝他點個頭,瞄向女兒,眼睛微微瞇起。

  「好好的大門不走,走後門幹麼?」曹爺爺起疑,瞧向夏香芷。她容光煥發,一雙美眸比平日更亮,笑靨比平日更柔美,而自家兒子頻頻注目她,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流連不去的目光--啊,他懂啦!他們肯定是在幽會!

  老人家立刻將兩人關係提升到熱戀情侶,老臉笑逐顏開,笑得臉上每條皺紋都彎起來了。

  見夏香芷扶著母親在左邊坐下,自家孫子就要去坐在她右邊,老人家連忙喝止。「阿仲,過來跟我坐,那位置讓給你二叔!」

  「二叔可以跟你坐啊,幹麼要我讓--啊!」眼睜睜看著自家二叔迅捷地攻佔了他的目標座位,曹仲抗議。「二叔,你搶我位置!」

  「什麼搶不搶的?椅子上寫了你名字嗎?」曹亞劭好整以暇地坐著,沒有讓位的打算。

  「阿公旁邊還有位子,你可以跟阿公坐啊!」向來都是他跟香姊姊坐的,二叔今天怎麼突然如此積極?

  「這張椅子離我最近,我幹麼繞過去坐爺爺那邊?」

  夏香芷聽得笑出來,笑聲引來曹亞劭的目光,他眉頭依舊蹙著,瞧著她,似乎有點無奈,又似乎有話想說,但礙於身邊人多,不便開口。

  她抿抿唇,還他一抹無辜淺笑,惹得他眉頭皺得更深,那無奈的神情也更明顯。

  這份默默守候的感情,曾令她很灰心,當他說不再碰觸感情事,她幾乎絕望,但他對她的顧念,已給予她繼續堅持的勇氣。

  她不希望是因為自己單戀的苦,令他因同情而敷衍她,也不要他因為她愛得癡,當她的感情是不拿白不拿的免費贈品,可有可無地接受。戀他這許多年,她盼的只是他心中真真正正有她,也有她這般濃得無從排解的情意。

  誰說不可能呢?她樂觀地微揚嘴角,他沒承認他在意她,可是也沒否認,這就是個好的開始啊。




作者: wonhuilin    時間: 2015-5-8 01:23 PM

  第三章

  翁太太在三天後重新造訪事務所,曹亞劭簡略而鄭重地道了歉。兩人相談甚歡,翁太太很滿意地將自己的地交託給他,當然,兩人絕口不談田馨妮。

  田馨妮造成的風暴似乎徹底過去了,曹亞劭埋首工作,每天依舊過得充實又忙碌,這天,趁著休息時間,單南荻移步到他辦公室,跟他討論年度員工旅遊的表決結果。

  「……最後是蘭嶼勝出,你這個愛衝浪的大海男兒可高興了吧?」建築業事多賺得也多,單南荻犒賞員工也很大方,一年招待兩次旅遊,公司全額負擔。

  「好極了,我不但要衝浪,還要去浮潛,到時候你也一起下水。」曹亞劭笑答,一面操作鼠標,修改水電線路圖,還瞄了安靜的電話機一眼,彷彿在期待它有動靜,渾然不覺自己最近盯著電話的次數太多了點。

  單南荻全看在眼中,淡淡一笑。「免了,我最多只想遊泳,釣個魚。」

  「嘖,難得去海邊,你該嘗試一下啊,大嫂要同行嗎?」

  「她不去,說天氣越來越熱了,怕曬黑。」

  「帽子、陽傘、防曬乳都帶齊,還怕黑嗎?」

  「她現在願意承受的光線,大概只有百貨公司的日光燈那種程度吧。」冷淡疏離的語氣,隱隱似夾帶一絲怨,引來曹亞劭的側目。

  他去喝過學長的喜酒,見過美麗的大嫂,那天學長神采飛揚、幸福洋溢的模樣,令他印象深刻,但婚後,大嫂從未來過事務所,學長也對妻子隻字不提。

  兩人的婚姻出了狀況嗎?

  話題敏感,曹亞劭沒追問,單南荻卻悠悠道:「幸好我們是去蘭嶼,不是去什麼山窮水絕的偏僻地方,你要是想跟夏小姐熱線,電話還是有得打的,你可以別再盯著電話瞧了。」

  曹亞劭略顯不自在。「我們只是在討論茶園那邊的建設進度。」

  「是嗎?可是你跟她好像聊得格外高興,每次你接到電話,我光看你的表情就知道是她打來。」單南荻揶揄道,自從和田馨妮分手,他很久沒看見學弟有這麼開朗的表情了,兩人是無話不談的好友,他很關心學弟,也對他的情事瞭如指掌。

  「我跟她認識很久了,平日處得不錯,聊起來自然開心。」

  「得了吧,男人要不是對一個女人有意思,哪肯捧著電話跟她耗?」

  「我又不像你這麼現實,只有搞曖昧時才肯陪女人聊,我很願意花點時間關心老朋友的。」

  「好好好,是我太現實,不像你這麼有人情味。」單南荻輕笑。「你很喜歡這位「老朋友」吧?」

  「我是挺喜歡她這個朋友。」他回答得含蓄,但溫柔的眸光顯示出,這回答保留了更隱私的感覺。

  擅長察言觀色的單南荻沒點破,若有深意。「小心啊,習慣成自然的感情,最容易讓人混淆,你會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習慣了她,或是愛上了她。」

  曹亞劭內心一震,臉上卻訕訕地不以為然。「沒人會傻得分不清習慣和愛情吧?」

  「要是那麼容易分清楚,天底下就沒有日久生情這回事了,你的女人緣還真好,舊人走了,馬上有新人替補,感情生活居然能做到無縫銜接,其他同仁可是羨慕得要命呢。」

  「為什麼我覺得你好像在諷刺我?」

  「哪有?我也是樂觀其成啊,我覺得你和夏小姐挺適合的,你倆現在要是手牽手直奔戶政所去登記結婚,我也不會意外。」

  曹亞劭剛喝了一口茶水,被這話嗆到。「咳咳……為什麼?」

  「你現在工作穩定,收入優渥,正值成家的年紀,夏小姐脾氣好,人又漂亮,和你年紀相當,彼此又熟稔,相處沒有問題,你不覺得她是論及婚嫁的完美對象嗎?」

  「你憑這些就認為我們適合?」曹亞劭不以為然。「結婚又不是買衣服,合身就買來穿,光靠這些條件衡量,太草率了。」不是這樣,婚姻不該是這樣理智的分析、條件的組合,婚姻應該要有--

  「不然你希望你和夏小姐有什麼?」單南荻黑眸微銳。「愛情的火花嗎?」

  屏幕上的光標徹底僵滯了,曹亞劭眼底滑過複雜的情緒,不語。

  「難道田馨妮讓你吃的苦頭還不夠?愛得入骨,把全副心思和感情都放到她手裏,她一翻手,你的世界整個支離破碎,你還執迷不悟嗎?」單南荻苦口婆心的口吻,卻十足地冷。

  「和最愛的人廝守一生,當然是最理想的結局,但最愛的不一定最適合和你生活,戀愛是一回事,有血有肉的生活又是一回事,涉及現實生活的,最好務實一點,婚姻還是理智一點比較好,光憑激/情投入,我敢保證你會後悔。」

  「這是你的經驗談嗎?」曹亞劭沈聲問,那個曾經因為娶得最愛而滿面幸福的新郎,是如何蛻變成這樣冷酷現實的男人?

  「不,這是身為旁觀者的學長給學弟的忠告。」單南荻溫和淺笑,笑意沒有透入清冷的嗓音。

  「據我觀察,夏小姐很喜歡你,不是嗎?被愛永遠比愛人幸福,至少,一旦分手時,你不會再成為傷得最重的那個,趁她的心在你身上,你好好把握,別等到她移情別戀,愛上別的男人,你會後悔莫及的。」

  夏香芷很緊張。

  這是換穿的第三套衣服了,她打量鏡中自己,雪白上衣,芒果色七分褲,身段顯得婀娜修長,臉上的淡妝無懈可擊,轉個身,腦後的馬尾隨之飛揚,整個人顯得清爽而俏麗--還是不夠好,她希望能在他面前顯得更美。

  看看時間要來不及了,她急忙跑下樓去,一出門,盛夏的陽光當頭灑落,燦亮得讓她眼眸瞇起。

  她父親在茶園的最高處規劃了這幾幢屋子,家人平日都住在山下,農忙時就住在這裏,免得奔波,屋子的視野極好,正好俯瞰自家產業,春茶的采收已結束,放眼往山下望去,滿山燃燒似的亮綠,生機蓬勃,茶園一側是制茶的廠房,可見幾個人影在忙碌進出。

  她走出主屋時,曹爺爺和賴伯正在涼亭裏下棋,她打聲招呼,棋局廝殺正激烈,兩位老人家跟她點個頭,又把注意力放回棋盤上。

  倒是趴在賴伯腳邊的拉布拉多阿福看見她,興奮地吠叫一聲,追了過來。

  「噓。」她示意大狗安靜,來到與主屋相鄰的另一間屋子外,大門沒關好,阿福鑽了進去,她無聲地推門而入。

  整潔的大客廳不見人影,倒是有聲從廚房傳來,她走向廚房,當熟悉的男性嗓音傳入耳中,她的心像出籠的小兔子,歡快地蹦跳起來,他在和誰說話?

  「……我下午就回去,先把我爸送回家,再過去事務所。」曹亞劭倚在窗邊,拿著手機通話,沒發現廚房門口多了一抹窈窕纖影和一頭巨犬。

  夏香芷沒開口,不是因為不想打擾他,而是一頭濕髮的他竟只穿著牛仔褲,上身赤裸。

  她眼光立即被他結實飽滿的褐色胸肌吸引,不自覺地數了底下腹肌,足足八塊陽剛的肌肉,他身形壯碩,卻不顯龐大笨重,野性勃發的體魄看來充滿力量,她看得口幹舌燥,頰色一片紅暈,胸口的小兔子簡直是在狂奔了,呆站在門邊不知所措,沒穿上衣又不是全裸,她為何不敢出聲呢?

  就見他身形微頓,似乎電話中人問了個讓他困擾的問題。「……昨天下午到了之後,我先跟她去看過所有進行中的工程,晚上她煮了宵夜,我們在陽台上邊吃邊聊,還喝點小酒……」

  這是在說她昨晚做的茶釀山雞?他在和誰談她?

  「什麼酒後亂性?就算我想要她也不--」俊朗的側臉突然有點羞惱地扭曲,他用力抹了抹臉。「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想要她,我會明白坦蕩地表達出來,不會用借酒裝瘋這種不入流的伎倆--」他一抬頭,總算發現門邊的夏香芷。

  他對手機說:「她來了,我先掛。」

  那頭若有深意的輕笑令他俊臉驀地一熱,他果斷地掛了電話,望向夏香芷,她亮麗的模樣讓他驚豔了一瞬。

  「呃……大門沒關,所以我直接進來了。」夏香芷吶吶地解釋自己偷窺似的行為。

  「喔?大概我進來時沒關好,我剛才去慢跑,回來衝個澡,想起還沒請假,急著打電話給我老闆。」曹亞劭聳肩,伸手撈來薄T恤,瞧著坐在她身邊的大狗。「早啊,過重的阿肉。」

  這頭大狗是被人遺棄在山中的,也算它造化,被心軟的夏香芷收留,成了茶園的看門狗,如今養得肥肥壯壯,跑起來像一團肥肉在滾動,相當可觀。

  「汪!」阿福吠了一聲,抗議他給它亂取綽號。

  「怎麼,不喜歡我叫你「阿肉」?那要叫你「肉包」?還是「肉鬆」?」他笑著跟狗說話,逗得大狗汪汪叫,一面套上T恤。

  夏香芷又出神了,看他精壯的古銅色胸膛,隨著他的動作,肌肉有力地波動,胸膛上那隻玉蟬隨著性感地波濤洶湧,她的魂都不知飛哪兒去了……

  「找我有事?」曹亞劭邊整理衣服邊問。

  她被震回神智。「呃,我是想問你,有沒有空?」

  「有啊,我學長准假了,午後下山前都有空。」大哥和三弟都忙,這任務,剛才補請假卻被學長逼供到不得不交代,他原計劃是接了父親就走,並未打算在茶園過夜,但在夏香芷開口留他時,她柔情似水的眼眸期盼地望著他,他出乎自己意料地點了頭。

  這不是她第一次留他,卻是他第一次回應她的期盼--

  某種無法掌握的陌生情緒觸動了他,教他一時衝動,他自己都沒有頭緒,如何對旁人解釋?

  「那,你願意陪我在茶園中走一走嗎?」夏香芷期待地看著他。

  他眉輕佻,黑眸光芒炯炯的,亮得有點異樣。

  她連忙解釋。「我跟你提過,我規劃了茶園的觀光行程,前兩天和曹爸爸走過一趟,他讚不絕口,但我還是想多聽些意見……」當然也是希望和他多些獨處的機會,她臉蛋微微嫣紅,自己動機不純,他也心知肚明吧?

  但他只是想了想,便愉快地回答:「好啊,那就走吧,要帶什麼嗎?」

  她一喜。「你戴個帽子,穿件薄外套防曬,帶瓶水,補充水分……」正吩咐著,卻驀地瞥見餐桌上扔著今天的報紙,演藝版的頭條是:「田馨妮傳出懷孕喜訊」,她愣住了。

  報紙皺了,顯然曾被人緊握在手中,被人悵惘地反複讀著每個字,讀著原該屬於他的幸福,在她雀躍地計劃與他共度今日時,他卻在追憶舊情--

  她抬頭看向曹亞劭,他剛灌了一大口冰水,又問:「要走多久?要帶我爸一起去嗎?」他分明看見她在留意報紙,卻不置一詞。

  她抿抿唇,漾起看似自然的微笑。「今天太陽很大,就別讓曹爸爸一起去了,不會走很久,大概一個小時左右吧。」

  他揚眉。「要用走的?」

  「這個行程是要給人樂活休閑的感覺,開車的速度太快,沒辦法好好欣賞風景,你放心,路程有規劃過的,沿途都有樹蔭,不會太熱。」

  曹亞劭歎口氣,他最怕熱了。「好吧,還需要帶什麼?」

  「嗯……一顆快樂的心?」

  他笑了。「好,就帶一顆快樂的心。」

  望著他心無城府似的爽朗笑靨,她的淺笑滿是溫柔的縱容,卻微微苦澀,此刻的他,心裏想的是誰?

  他不想提,她也就不問,她能體諒他的心情,燼管滿腔幽怨,難以宣洩,為什麼有些陰影,就是這麼難以淡去?

  她就在他身邊,正在他面前,她是他唾手可得的真摯感情啊,他卻仍甯可擁抱痛必的記憶嗎?

  她幽然歎息,好嫉妒田馨妮,更心疼他被棄若敝屣的悲哀。她不忍怨怪他的癡,只能陪著他悲哀,他的傷心尚有她來疼惜,而她愛他卻被視若無睹的悲哀,他可會有一點在意?

  「好,我去準備一下,兩分鐘後就可以出門。」他向她走來,她正欲轉身走出廚房,他忽然搭住她的肩,傾身附到她耳畔,低沈的語氣燙熱了她耳垂。

  「剛才直盯著我看,是不是很喜歡我的身材?」

  她的回答是兩頰燒紅的沈默,美眸不自在地瞥向一旁。

  這副不打自招的模樣令他發噱,她老實得真可愛啊,那泛紅的腮像熟透的水蜜桃,他好想用鼻尖蹭她一記--他迅速克制綺念,只覺自己的臉又微微熱了。

  曹亞劭依言做了茶園觀光之行的準備,片刻後,兩人走出屋外,立即被曹爺爺發現。「阿劭,你們要去哪兒?」

  「去約會。」曹亞劭面不改色地回答。

  夏香芷微微發窘,他在開玩笑吧?側眸看他,他似笑非笑,表情似認真又似戲謔。

  「好好好,你們倆快去約會,約久一點,不要急著回來啊!」曹爺爺信以為真,揮著擦汗的小手巾歡送他們。

  「最近遊客不多,茶園裏到處都很安靜,大小姐對環境很熟,很容易就能找到適合你倆獨處的地方。」雖然被夏香芷瞪了一眼,賴伯還是呵呵笑,慈愛的表情完全是長輩瞧著情投意合的年輕情侶。

  夏香芷臉蛋一片紅暈,她毫不懷疑曹爺爺上山玩的這三天,大肆散佈她是曹家準兒媳的消息,已經將茶園的所有人洗腦,以至於昨晚曹亞劭抵達後,她都快被眾人關愛的眼神淹沒了。

  她悄悄望向曹亞劭,他怎麼不否認呢?

  「嗯,我相信香香不會讓我失望的。」曹亞劭微笑,溫暖的瞳眸蘊著某些意在言外的情緒,瞧得她心弦一顫,忽然加快腳步,往旁邊的小路走去。

  望著她落荒而逃的身影,曹亞劭唇微勾,心口不經意一柔,噙著笑,尾隨她離開。

  大狗阿福沒跟著他們,自己找地方納涼去了,兩人來到茶園入口處,夏香芷拿出一份遊覽地圖的樣本給他,對他解說。

  「現在你是遊客,我是導遊,我官按照規劃好的行程,帶你走一趟,這張遊覽地圖給你,等等邊走邊看,你要是覺得有什麼地方需要改進,或是有哪些景點可以加進來,馬上跟我說。」

  「好。」曹亞劭翻著地圖,問道:「哪個地方最隱密?」

  她窘得差點說不出話,見他眼神戲謔,顯然是逗著她玩,她鎮定了點。「你很想去那種地方的話,我可以把它加進稍後的行程裏。」

  他讚許地笑了。「你有進步啊,我記得你以前很害羞,陌生人跟你問個路,都能讓你慌張半天,這樣很好,將來你帶團觀光,要是遇到無賴的客人,也應付得來,我不用擔心你會被調戲。」

  「就我這平凡又內向的樣子,誰會想調戲我啊?」她搖頭失笑。

  「別傻了,男人就喜歡逗你這種單純害羞的女人,柿子要挑軟的吃,乖寶寶才好欺負啊。」

  「難怪上次去事務所找你,你對我那麼凶,就是看準我好欺負。」她悠悠道。

  「餵餵,我都道過歉了,翻舊帳的不算好漢。」他討饒。

  「我本來就不是好漢,我是小心眼的女人。」她存心和他抬槓。

  「好,你贏了,我這好漢怕了你這女人,可以了嗎?」

  他無奈的語氣惹得她輕聲笑了,輕瞋他一眼,那模樣說不盡的婉媚可人,他一時挪不開目光,眸光交纏,一股意外的親暱揉合隱約的柔情,膠著了彼此視線,要挪開太刻意,久久的凝視又太窒人,直至再也承受不住似有若無的炙熱感覺,猝然各自撇開頭。

  短暫的無語,沈默得有點撩人,心跳得都有點曖昧。

  夏香芷不看他,佯作鎮定地眺望遠方,微笑道:「那我們就上路吧?」

  在和諧輕鬆又暗潮洶湧的氣氛裏,他們走進茶園翠綠的懷抱。

  夏季的茶園蟬鳴了亮,景致亮麗宜人,曹亞劭心情輕快,他已經來過茶園好幾次,儘管很快就汗流浹背,仍是很有耐心地扮演觀光客的角色,聽夏香芷介紹他早已熟悉的景點,講解她為遊客規劃的活動。

  「……我們會提供採茶的體驗,但制茶需要時間,所以現在有兩個方式,一個是參加體驗的遊客,都免費贈送一包茶葉,或者將他們采的茶葉製作完畢役寄給他們,你覺得哪個好?」她詢問他的意見。

  「親自採茶製作比較有參與感,但我覺得當場發茶葉比較幹脆。」他灌掉水瓶裏最後一口水,抹抹額頭的汗。「欸,我有個建議。」

  「請說?」

  「沿路多設立幾個休息點,供應茶水解渴,冬天喝熱茶,夏天喝冷的,還可以順便推銷這裏的茶,一舉兩得。」

  「好,這部分我會再規劃。」看他俊臉熱得泛紅,夏香芷把自己的水瓶給他,歉然道:「抱歉,我沒想到今天這麼熱,不然我們找個蔭涼的地方休息吧?你好像快中暑了。」

  曹亞劭苦笑搖頭。「應該沒中暑,大概是我早上去慢跑,全身熱呼呼的,再給太陽一曬,整個人就沸騰了。」

  「啊!」她美眸一亮,想到了。「附近有個消暑的好地方,來,走這邊。」

  她帶他離開道路,走下長滿青草的緩坡,進入茂密的樹林,驕陽的威力頓時減弱,曲折地走了片刻,就聽到水聲,來到一片緩坡處,不到兩公尺寬的迷你小溪讓曹亞劭眼前一亮,光澈的溪水像流動的玻璃,溪底長青苔的石頭清晰可見,光看就讓人覺得一陣清涼。

  「原來茶園裏有這種好地方,我怎麼從來都不知道?」他吹聲口哨,馬上奔至溪邊,彎身去摸水。

  「你每次都來去匆匆,我沒機會介紹給你知道啊。」夏香芷解釋著,打開背包,取出防水布在地上鋪好,架起外出用的小型爐,準備燒水煮茶。

  「這地方怎麼沒列入行程?」四周全是寂靜的綠樹,風動樹梢,空氣清新,著實宜人。

  「這裏地方不大,除了小溪很清澈,也沒什麼特色,遊客也不會特別青睞,我和賴伯討論過,決定不列入。」

  「這裏很清幽,很適合情侶幽會啊。」

  一句話在她心弦上擦出火花,他在暗示什麼嗎?總覺得今天的他,話語都有弦外之音,還是她想太多了?

  她微咬唇,背對他,垂眸認真鋪整防水布。「我就說會帶你來隱密的地方嘛。」

  「很好,你這導遊很稱職,這地方真不錯。」

  她微微揚唇,聽背後嘩嘩的水聲,他正忙著洗手洗臉降溫吧?她取出淨水烹煮,又拿出預先準備的水果,賢慧地打點好才回頭道:「我有帶切好的西瓜,吃一點補充水分--」乍然看見半裸的他,嚇!她駭問:「你在做什麼?!」

  「我在洗森林「浴」啊。」曹亞劭剝下T恤,浸了溪水權充毛巾,擦拭汗濕的身軀,啊,渾身舒暢,他滿足地歎息。「嗯,真舒服。」

  看那塊濕衣抹過結實胸膛,陽光和水澤在古銅色肌肉上閃耀,她舌頭打結。「你在洗--洗澡?這裏是野外啊……」

  「不是洗澡,只是擦一擦,反正附近又沒人。」

  「有我啊--」

  「有什麼關係……」他似笑非笑。「在廚房時,你不都看過了嗎?」

  他早就發現她在偷看?她窘得臉蛋發燒,火速背轉身子,背後一陣水聲響過後,沈穩的腳步聲踱到她身後。曹亞劭在她身畔坐下。「我穿回衣服了,你可以抬頭沒關係。」

  「吃西瓜。」她將西瓜推給他,逃避他調侃的眼神,她知道他正盯著自己看。

  「謝啦,擦過身體舒服多了,再配個冰西瓜,還有好茶,真是享受。」他嘗了一口西瓜,心滿意足地歎息。「好甜,你不吃?」

  「你吃吧。我照顧茶水。」

  看她一徑低著頭,他嘴角微揚。「看過又不是摸過,不會要你負責的。」

  她很有毅力地不抬頭、不吭聲,眼光持續跟地上青草相親相愛,但細嫩的耳垂微微泛紅。

  「才說你有進步,馬上就畏縮了,這樣可不行啊。」她這模樣令他發噱,害他好想捉弄她。他慢吞吞地道:「你再不說句話,我就要採取比脫上衣更激烈的手段了喔。」

  她果然抬頭了,兩腮粉紅,嗔惱的眸光煞是可愛,他正想笑,見她秀眉微蹙,笑不出來。「怎麼啦?我是在跟你開玩笑,你真的生氣了?」

  「我沒生氣,只是不知道怎麼反應……」

  「這有什麼不會的?隨便說說什麼都可以啊,別說你沒碰過跟你開玩笑的男

  「我是碰過,我應付過三教九流的遊客,更露骨甚至低級的話,我都能應付,但是……」她侷促一笑,目光迷濛。「他們不是你。」

  那些人都不是他,不是一個眨眼就能令她所有情感天翻地覆的他,他曖昧的玩笑令她無所適從,不知該相信他玩鬧的口吻,或是那隱微的調情意味?

  他俊顏一凜,終於遲鈍地明白自己的玩笑有多不恰當。「對不起。」

  他道歉,承認自己不該讓她混亂,所以,他果然沒那個意思嘍?只是在開玩笑?這樣撩撥得她無力招架,很好玩嗎?她失望得說不出話,秀臉驟然黯淡。

  「小箱子……」曹亞劭歉然,她的神情讓他充滿罪惡感,某些亂糟糟的感覺悶住胸膛,化為複雜一歎。

  其實,他並非為了健身才去慢跑,田馨妮懷孕的消息令他有點鬱悶,去運動是為了發洩,或許傷口痛得太久,漸漸麻痺,發洩過就釋然多了,前女友的事已不能撩動他太多情緒。

  但為什麼?面前的她一丁點幽怨的眸光,就教他心亂如麻?

  「對不起,或許是因為在你身邊,我……很放鬆,所以講話有點不知節制了。」他嘗試釐清心頭紛亂的感受。「我剛發現,我很喜歡有你陪伴的感覺,很輕鬆、很自在,這感覺有點陌生,我還不太適應。」

  「你喜歡我陪你?」他頷首,她眸中重燃光芒。「有多喜歡?」

  他偏著頭思索,這幾秒的沈默,她只覺彷彿有幾個洪荒那樣漫長,直至他唇線微彎,「……我說不出來,總之,很喜歡。」超乎他以為的喜歡。

  啊,她心飛揚。「這該不會又是你的玩笑話吧?」

  「是真心話。」

  「你的喜歡,有可能變成--愛嗎?」她問得大膽,心跳不已,卻見他笑了,輕而無奈地笑著,笑得她困窘。

  「有什麼好笑?」

  「我不是笑你,只是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對我這麼執著?」

  「你又為什麼始終不愛我?」她反問,他啞然,答不出來。

  「是啊,感情的事,就是這麼難以解釋,沒必要追究為什麼,只要問愛或不愛,不是嗎?」

  「難道你就不怕我是因為一時傷心寂寞,把你當替代品,拿你遞補?」他嚴肅地問,她是太信賴他,還是愛得太盲目?

  怎麼不怕?她澀然一笑,毅然道:「遞補--又怎樣?我並不是補哪個女人的缺,只想補你人生的缺,想和你在一起,組成屬於彼此的那個完整的圓,我知道我無法替代你難忘的過去,至少能成為你的未來,讓你傷心寂寞的那個人,不會再回到你身邊了,至少,你還有我……」隨著他漸漸炙熱的眸光,她吶吶地熱了兩腮,說不下去了。

  他動容地凝視她,只知道她愛他,卻從不知她的感情如此深邃無垠,胸膛內某些寂然凝固的感覺被撼動了,忽然想起學長單南荻的話--愛得入骨,把全副心思和感情都放到她手裏,她一翻手,你的世界整個支離破碎,你還執迷不悟嗎?

  「你……愛我嗎?」她鼓起勇氣問,他若有所思的側臉顯得溫柔,眸光卻冷靜而遙遠。

  「我喜歡你。」

  她問的是愛,他回答的卻是喜歡,這就是他對她的真實感覺嗎?她難過地咬住唇,他忽然傾身靠近,被他陽剛而溫熱的氣息包圍,她霎時忘了所有的不安和疑惑。

  他以手背輕碰她臉頰,粗糙的肌膚滑過她敏感發燙的頰,她心跳狂亂,無法反應。他舉止輕柔,充滿呵護的憐惜,淺笑溫柔而俊魅,但他態度冷靜得近乎冷漠。

  「或許,我們可以試著交往看看。」

  「試著……交往?」

  「嗯,可以試試看。」他倦了,不想再去追逐刻骨銘心的感情。他不愛她,對她只有淡淡的喜歡,但此刻,他留戀這樣溫馨恬淡的感覺,和她交往,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他願意嘗試。他問:「你願意嗎?」

  夏香芷緘默,盼著他愛上她,她盼了多久啊,怎會不願意?

  那麼她願意嗎?他說:試試看,他是她十年的魂牽夢縈,她對他而言,卻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嘗試?他為了田馨妮而瘋狂,卻不是非要她不可,令她心如刀割。

  但他的的確確對她動了情,他眸中蘊有淡淡柔情,她從他輕淡的語氣聽見一絲真摯,她悸動不已又彷徨不安。

  這淡薄的真心能維繫多久?她不敢問,也不想知道,只想把握。他第一次向她敞開心房,她除了義無反顧地踏入,別無選擇。

  漾開一抹恬靜而隱匿所有心思的微笑,她毅然頷首。「好啊,就試試看吧。」
作者: wonhuilin    時間: 2015-5-8 01:26 PM

  第四章

  天氣晴朗炎熱,熾熱的南風捲著聒噪的蟬鳴,豪邁地霸佔了全世界。今天陽光特別好,亮到讓人睜不開眼睛。

  曹亞劭難得請假在家,這是他在一小時內第四趟下樓了,跟坐在涉發上寫稿的三弟早就聊到沒什麼好聊,他默默過去整理一下茶几上已經很整齊的報紙,沒事找事地把玄關踏墊挪一挪,最後若無其事地過去調整百葉窗,順勢往窗外望去,過程中,他步履緩慢,左手始終扶著腰後。

  對面的夏家門窗緊閉,寂無動靜。

  還沒回來嗎?他有點擔心,她說陪母親去醫院做例行檢查,中午前會回家,現在午飯時間都過了,怎麼還不見人影?

  有這麼大一株人影杵在旁邊,坐在沙發上寫稿的曹季海實在很難專心,他把筆電一擱,推推鼻樑上的黑框眼鏡,開口了。

  「腰痛就好好休息,不要走來走去,那麼想知道人家回來沒有,打個電話問不就好了?」不似自家二哥魅力粗獷,曹季海面目深刻而俊秀,說話向來斯斯文文的,此刻望著兄長的目光有點狡猾。

  「我不喜歡老是坐著躺著,走動一下感覺比較好。」早就打過她手機了,她關機,曹亞劭索性不上樓了,就坐在窗邊等待,因為腰疼,他入座的姿勢很緩慢,左手仍舊扶著腰。

  他這副模樣實在很滑稽,曹季海努力憋笑。「你老實說,你跟香姊去墾丁三天兩夜,到底做了什麼「好事」?你為什麼會傷到腰?」

  「不就說了是衝浪失誤嗎?」

  「少來,你衝浪是老經驗了,怎麼會失誤?」曹季海不信。

  「你難道沒聽說過人有失手,馬有失蹄?」

  「我只知道你這症狀和姿勢,跟我一位朋友很像,他號稱「一夜七次郎」,每次他向女友「證明」他對得起這個外號後,隔天走路就像你這樣。」曹季海終於忍不住笑出來,俊臉滿是揶揄。

  曹亞劭哼聲。「你朋友是腎虧,我這是運動傷害,差很多。」

  「運動傷害不一定和腎虧有關,腎虧卻肯定會導致運動傷害啊。」曹季海斯文的鏡片後閃著限制級般的光芒。「碧海藍天氣氛好,你們白天穿得少少的玩水,晚間一起過夜,我就不信你坐懷不亂。」

  「你以為我們是青蛙,到了水邊就要交配嗎?」嗟,思想齷齪,曹亞劭嗤之以鼻。

  「呃,所以,我們不用期待「小青蛙」的誕生了?」

  「什麼青蛙,連蝌蚪都沒有。」曹亞劭沒好氣。

  「那爸要失望了,其實是他要我來探你口風,希望你學大哥的榜樣,對香姊積極一點,手腳快點,先有後婚也沒關係,他已經在翻農民曆,看適合嫁娶的日子了。」

  「……他是怕我過了保存期限還是怎樣?幹麼這麼急?」他們交往還不到一個月,老爸幫他衝什麼進度啊?

  「他不是怕你過期,是怕香姊被人搶走,他太喜歡香姊了,你們好不容易有點進展,他當然急著要你們定下來。」曹季海輕咳一聲。「他還說,反正我們家有三兄弟,哪個娶她都一樣,你再拖拉的話,就讓我娶香姊,他也很贊成。」

  遭到一記犀利的瞪視,他立即申辯自清。「我把香姊當成准二嫂,絕對沒有非分之想。」

  「就算你有也沒用,她的心思一向只在我身上。」曹亞劭淺笑,不禁有絲驕傲,他不愛炫耀,但若說她的死心塌地沒有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就太矯情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可以收起那種得意洋洋的思心表情了,那--你們的進展究竟如何?」

  老爸成天叨念著要夏香芷當兒媳,他也挺欣賞這位氣質優雅的鄰家姊姊,不過還是尊重當事人意見,只要二哥喜歡,他是樂觀其成的。

  好不容易兩人真的交往了,可是,這幾天他仔細觀察二哥,總覺得二哥的內心別有文章。

  「……現在到底是爸想知道,還是你自己好奇?」

  「是我好奇。」曹季海咧嘴笑。「你們牽手了沒?吻了幾次?到幾壘了?」

  「我幹麼跟你報告?」曹亞劭抓起抱枕扔弟弟。「你這宅男是不是獨身太久,開始產生變態思想了?窺伺別人的感情生活會帶給你快/感嗎?」

  「現在討論的是你,你不要岔開話題,快說,你們進度到哪兒?」

  「第一,我不會跟你說,這是我和香香的隱私。第二,我尊重她的意願和感覺,得要她同意,我們才會發展到下一步--」

  「尊重?你現在在講尊重?」曹季海嗤地笑了,「所以香姊不肯給你牽手,你就連她一根手指也不敢碰?她不肯讓你吻她,你真的就不敢造次?」

  「是又怎樣?」弟弟諷刺的笑容讓曹亞劭不悅。

  「你真的愛她嗎?」曹季海不笑了,語氣凝重。「男人對喜歡的女人,第一個念頭不是尊重,是佔有,你口口聲聲說尊重,但我看不出來你對香姊的愛和熱情在哪裏?」

  最隱晦的心思陡然被刺中,曹亞劭變了臉色,強自掩飾。「兩個人交往又不是只有那檔事,尊重女方並沒有錯,成天想著那檔事,那是色鬼,不是愛情。」

  「不,看到女人就想那檔事的,才叫做色鬼,交往之後不想那檔事的,那叫做貌合神離,心裏有鬼。」曹季海意味深長地道。「你沒有拿尊重當擋箭牌,而是真心考慮香姊的感覺,這樣是最好,希望你是真的愛她,而不是拿她的感情來取暖。」

  看二哥驟然鐵青的臉色,他想歎氣,果真讓自己猜中了?

  曹亞劭不再言語,陰鬱地望向窗外,總算看見熟悉的銀灰色車輛駛入眼簾,他等待的女子終於回來了。

  銀灰色房車在夏家門口停下,夏香芷先下了車,準備好輪椅,扶母親坐上去,陽光很毒辣,她攙扶著孱弱的母親,額頭很快見汗,但她細心的神情沒有一點不耐。

  曹亞劭見狀,就要起身去幫忙,一時忘了自己腰疼,突然的動作害得傷處劇痛,他咬牙強忍,等他終於熬過這波抽痛,走出屋外,夏香芷已經將母親送入屋內,又出來取車上的物品,一回頭看見他,她有些詫異。

  「你怎麼沒待在屋裏休息?」

  「我在等你。」

  「喔,找我有事?」惦記著等她照顧的母親,夏香芷有點心不在焉。

  「沒事不可以找你嗎?」

  他理直氣壯的口吻讓她一怔,這才想起,他們已經交往了啊,關係不比從前,她有時還會忘了他們已經是情人,她嘴角一柔,軟聲問:「你的腰好點了嗎?」

  「很不好,還是很痛,」他臭著臉。

  「我早上陪我媽去看中醫,跟他們買了一些酸痛的藥布,你拿回去貼。」她從車裏取出藥布給他,他接過,順勢握住她柔軟的手。

  「你們去哪兒了?我以為你中午就會回家。」

  「我媽說很久沒去茶園了,想去走走看看,我就帶她回去一趟。」

  「怎麼不告訴我?我可以開車選你們去。」

  「你腰痛,我不想麻煩你。」

  「哪裏麻煩了?開車又不必花什麼力氣。」看她神情疲憊而恍惚,似乎有心事,他問:「你還過到什麼事?」

  「沒有啊,我今天的行程就這樣。」她擠出笑,忽被他握緊了手,她不由自主地抬頭看他,他目光嚴肅,但口氣溫柔。

  「你的表情不對勁,你心裏有事,對不對?」

  「大概是今天跑太多地方了,覺得有點累吧。」她搖搖頭,勉強一笑,其實是母親的病情越來越不樂觀,醫生暗示她要有心理準備。連醫生都已無能為力的事,又何必說出來,讓他陪著她傷神?

  她獨立慣了,至親的家人一一逝去,都堅強地熬了過來,也不期待從他這邊獲得支持,但他緊握的手無意鬆開。

  他凝視著她,緊皺的眉宇顯得很擔憂--他在關心她啊,雖然有點不習慣,她還是很窩心,輕輕自他掌中抽手,露出一個安撫他的淺笑。

  「真的,我只是有點累,要是有事情,我不會藏起來不說的。」

  「最好是這樣。」其實,他猜得出她為何心煩,母親的病情想必帶給她巨大的煎熬,他們已是情人,她有光明正大向他依賴訴苦的權利,為何依舊將所有辛苦往肚裏吞?為什麼在他身邊,還要逼自己堅強?

  她彷彿築了一條隱形的防線,不願和他太靠近,這種疏離感,令他心疼她之餘,驀地有點焦躁,有點不安的慌。

  她用力點頭。「我保證--」臉頰被他輕捏一記,她愕然住口。

  「我不是想聽你保證什麼。」他直視她雙眸,柔聲道。「也不是要逼你說出不想提的事,我只是擔心你,想分擔你的情緒,不是想給你更多壓力,你不願說就不要說吧,但至少在難過的時候,想想我,提醒自己,還有我陪著你。」

  「用想的?意思是要我望梅止渴嗎?」她揶揄。

  「你嫌這樣沒有實際的感覺?那這樣吧--」他忽地擁她入懷,給她一個緊緊的、紮實的擁抱。

  他清爽溫熱的氣息霎時充盈她所有知覺,在他安慰的臂彎裏,她被一股炎熱感覺梗住了,眼眶泛起點點濕潤。

  交往至今,他們牽過手,也有幾個點到為止的吻,但都不是這樣不留餘地的熱情,這樣強勢直接的佔有,被他毫無遲疑地擁進懷中時,她真的感覺到,他是她的男人了--

  但他很快就輕輕放開她,健軀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僵硬,他表情略顯不自在,彷彿剛經曆某個令他困惑的感覺,隨即用微笑掩蓋了這異樣的侷促。

  「晚上和你媽過來吃飯吧,季海今天在,讓他下廚做菜。」

  曹季海的好手藝是遺傳自亡母的,也常在他的網志上發表一些自創食譜,夏香芷嫣然一笑。「好,那晚上就打擾了。」

  他摸摸她臉蛋,這次動作很含蓄。「你就放寬心,不要想太多吧。」

  結果曹季海晚上和朋友有約,最後還是夏香芷下廚做飯,曹亞劭跟著幫忙,她要推他去休息,他不肯,全程待在廚房當她的幫手。

  兒子和「準兒媳」合做的一桌菜,讓曹爺爺心懷大暢,晚餐時特地加開珍藏二十年的紹興酒待客,結果自己喝了大半瓶,越喝越紅光滿面,嗓門也越響亮,跟夏母說起話來,儼然已是對親家母的口吻。

  「我說夏姊妹啊,我們兩家做了這麼多年鄰居,往後要升格當親家啦,這可不是傳頌鄰裏的佳話嗎?你只有香香一個女兒,肯定會捨不得,不過我們住這麼近,大門打開就看見了,你沒什麼好擔心的,儘管放心讓香香嫁過來。」曹爺爺把胸脯拍得砰砰響,用力掛保證。

  夏母啜著湯,淡淡笑著不說話,夏香芷尷尬,臉頰泛起紅暈,只好假裝研究盤子的花色。

  曹亞劭是窘中有囧,平日常聽老爸嘮叨這種話,自家人聽聽無妨,當著夏母的面說卻是不妥,他趕快打岔。「爸,我們才交往一個月,講這個太快--」

  「哪裏會快?從你們認識開始算,就是十多年啦!現在才要結婚,我還嫌慢呢!」曹爺爺擺擺手,繼續跟夏母推銷兒子。

  「夏姊妹,要是你實在捨不得香香,我家阿劭入贅也可以,咱們認識這麼久了,形式什麼的都好商量,你就把我家當你家,我兒子就算你兒子,唉,阿劭的媽要是還在,一定也很喜歡香香……」

  「爸,夠了。」曹亞劭猛給父親打眼色。

  「夠什麼夠?餵,你現在是眼睛抽筋嗎?」

  夏香芷聽得好笑,雖然是醉話,老人家這麼疼愛她,她仍是感動又不好意思,偷瞄曹亞劭一臉哀怨,呵,看他拿老父親沒轍的模樣,真好玩。

  曹爺爺正說到興頭上,還沒完。「餅錢、聘金、結婚所有的花費,你跟香香說了算,我沒意見,阿劭也沒有,你就當撿個身強體壯的壯丁回家,他還附帶七位數存款,還會賺錢養家,活生生一支績優股……」

  「爸,我到底是不是你生的?」曹亞劭無奈,好歹是親生兒子,老爸未免太偏心了吧?

  「說什麼傻話?你當然是啊!」曹爺爺醺醺然打個酒嗝,魄力十足的食指直指兒子。「不過你現在只是個讓香香嫁入我們家的工具!」

  他徹底無言了。

  夏香芷偏過頭去,顫著纖肩偷笑。

  夏母淡笑。「曹大哥太客氣了,阿劭也是很優秀的。」

  「是啊,不是我自誇,我三個兒子,阿劭最像我,這體格、這長相,多俊哪,跟我年輕的時候一個樣,我當年可是甲等體格……」

  「你們慢聊,我去切飯後水果。」聽不下去了,曹亞劭找個借口逃跑。

  「我去幫忙。」夏香芷跟著起身。

  夏母張口欲喚女兒,她已走進廚房,夏母望著女兒離去的背影,眉頭蹙了起來。

  曹爺爺沒發現她心事重重的模樣,逕自熱切地說個不停。

  曹亞劭卻拉住夏香芷,苦著臉道:「來幫我貼藥布,我的背好痛。」他拉著她上了樓,來到他房間。

  「你要不要緊?要不要再去看醫生?」夏香芷擔心地問,他房裏有大片的落地窗,可以清楚看見對面的夏家,曹仲貪方便,常溜進來向對面的她喊話,雖然是第一次進來,她對這裏也不全然陌生。

  曹亞劭站在落地窗邊,脫了上衣,這簡單的動作也讓他疼得齜牙咧嘴。「今天熱敷過,好多了,但是我快被季海虧死了,他每次看到我,就要講他朋友那個「一夜七次郎」的梗,我大概會被他恥笑半年。」

  每個人看到他的狀況,大概都不會把受傷原因想得太純潔,他簡直不敢想像夏母是怎麼想的。

  夏香芷抿嘴笑。「你老實說是怎麼受傷的就好啦。」

  「我說了啊,真的就是衝浪受傷,我只是省略了病情加重的原因,結果都沒人要相信我。」

  當時他拉傷背肌,上岸休息,一面和她聊天,氣氛漸漸親暱,兩人玩鬧起來,他動作不小心大了點,釀成二度傷害,連後腰都拉傷了。

  那時他突然慘叫一聲,嚇壞了她,跟著就看他倒在沙灘上,像蝦子似地蜷縮……雖然很可憐,但回想那滑稽的光景,她忍不住掩嘴竊笑。

  「你在笑嗎?」他聽到背後有可疑的聲音喔。

  「沒有。」她趕緊正色,拿起藥布。「要貼哪邊?」

  「左邊肩胛下面貼一塊,然後是腰,不對,再往下……」他口頭指揮,感覺她細細的指尖畫過自己皮膚,酥酥麻麻的,背痛好像突然好多了。

  「這裏?還是這裏?」她耐心地比劃,突然聽他笑出來。「你笑什麼?」

  「好癢。」她手指剛好滑到他後腰附近,讓他癢得發笑,頻頻閃躲。

  「不是很痛嗎?還笑。」她戳戳他寬肩,要他安分點。

  他只好忍著癢讓她貼好藥布。「這次的墾丁三日遊,玩得開心嗎?」

  想起那愉快的三天,她微笑頷首,想到身前的他看不到,才開口道:「嗯,很開心。」

  「改天我們再出去玩,下次讓你決定要去哪兒。」

  「最近可能都不行了。」他邀她一同旅行,她固然樂意,卻放不下重病的母親,是母親一再鼓勵她出去散心才成行,今天聽過醫生的話,她是不敢再遠行了,天知道即便只是短短半天的分開,就可能是永遠的遺憾--

  他明白她說不出口的憂傷顧慮,將她雙手拉至身前,按在自己腰間,她柔軟嬌軀順勢伏靠在他背上,像一片溫順的羽毛。「還記得下午我說過什麼?」

  「嗯。」她唇微彎,他說,要她在難過時想想他。

  「現在就暫時什麼也別想,只想我吧。」

  所以,暫時不語也不動,她乖乖地想著他。

  頂上的吊扇慵懶地旋轉,切碎了光影,夜變得迷幻而浮動,她靜靜依靠他,雙手被他手掌包覆,貼著他腰腹溫熱的皮膚,他呼吸平穩,胸膛緩緩起伏。他炙人的體溫熨著她,烙進她體膚之內。

  沒有隻字詞組,但他沈默的陪伴、無聲的支搏,卻教她覺得情濃如蜜。

  以為午後那個擁抱,就是他體貼的極限,可是現在,他給了她更多……

  她臉頰貼著他光裸的肩頭,滿心溫馨地低垂眼睫,看不見被她圈住腰的男人,臉龐微微緊繃,眸光有些迷惘。

  出門旅遊是他刻意的安排,他是在盡男友的義務,有計劃地醞釀兩人戀愛的氛圍,但這三天,他卻比她更快樂投入,更意猶未盡。

  是三弟的話讓他猛然警醒,要不是他受傷,那三天可能發生更超出計劃的事--他們在沙灘上嬉戲時,他其實就有點把持不住。

  他不重肉慾,也不打算為了盡義務而有肌膚之親,那時蠢動的渴望,是來自弟弟所謂的愛和熱情?

  這不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嗎?

  「……你在想什麼?」他越想越焦躁,身後的她太安靜,讓他更不安。

  「我在想……」夏香芷輕笑。「這天氣,我們還抱這麼緊,好熱。」

  「難怪,我就在想,為什麼脫了衣服反而更熱。」他大笑,放開了她,她將上衣遞給他。

  「你休息吧,我去切水果。」她想起剛才離席的借口,就要下樓,卻被他拉住。

  「先別下去,我爸大概還在囉嗦。」唉,老爸的一頭熱讓他很傷腦筋。「被我爸那樣一攪和,好像我們非得結婚不可了。」

  「不見得啊,他說他的,我們有我們的規劃。」

  「喔?我以為你迫不及待想嫁給我呢。」畢竟她愛了他多年啊。

  她橫他一眼。「要是你聽得進你爸的話,我們早就結婚了,就算你順著他的意思來問我,也是為了敷衍他,給個交代,我才不會當真。」

  「如果我不是為了給個交代而問的呢?」

  但說完,他簡直想抽自己一耳光。沒有那意思,為何還要誤導她?

  夏香芷聞言,黑眸微閃。「……不要,我不嫁。」

  她竟然一臉不希罕?她不是很迷戀他嗎?曹亞劭啞然,感覺被狠狠打擊,鬱悶。

  「就算不是為了給個交代,你依然是藉著你爸提起的機會來問,太順水推舟了,我看不到你的誠意,這樣的求婚,我不接受。」縱使有千萬個願意,願成為他的妻子,求婚若不是他發自內心的渴望,她甯可維持現況。

  「所以只要有誠意,你就會答應?」

  「……我要去切水果了。」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一抹紅暈染深她的微笑。

  「餵,我被自己老爸當成讓你嫁入曹家的工具,看在我這麼悲情的分上,你不覺得你欠我一個明確的答複嗎?」她笑盈盈的模樣好甜,無心地勾引得他胸腔發燙,想起吻她的甜美滋味。

  「那又不是我說的,是你爸……」她想溜走,卻被他雙臂一張便攔住,將她困在牆壁與自己之間,她險些撞上他赤裸胸膛,仰著泛紅的臉蛋瞋他。「你還不把衣服穿上?」

  「這是我房間,穿不穿衣服隨我高興。我現在好熱,不想穿。」見她眸光飄忽,不敢正視他胸膛,他好笑。「你眼睛在看哪邊?」

  「……你先穿上衣服再說。」兩人獨處、他衣衫不整,她不免想到一些兒童不宜的發展,胸口炙熱地咚咚直跳。

  「我們交往前,你不敢看也就罷了,現在你可以名正言順地看,你確定要放棄這項「福利」?」他揶揄低笑,她越害羞,他越想逗她。「來點新鮮的反應好嗎,小箱子?」

  要新鮮是嗎?他看扁她的口氣,激發她的鬥志,手一伸,襲擊他的腰。

  「哈哈!」他噴笑出來,手臂的包圍頓時鬆了,她正欲逃逸,他卻扣住她手腕一扯,成功捉回她,卻也痛楚地低嘶一聲。

  「你又拉傷了?哪邊痛?」她慌忙要察看他傷處,他卻抱著她不放,將臉龐埋在她纖肩上悶笑,悶笑中又夾帶呻/吟,弄得她一頭霧水。

  「我的背好痛。」他可憐兮兮。「你別跑,我沒力氣再拉你了。」

  「你到底有沒有受傷?」現在她別無選擇,整個人都貼住他赤裸而炙熱的胸懷,察覺他的唇觸及她敏感的耳際,她一顫。

  「應該沒有,但是背很痛,不過這樣抱著你,感覺就好多了。」他語氣賴皮,炙熱的呼吸卻像挑情的愛撫。「要是再親你一下,會好更多。」

  可是這吻遲遲不落下,彼此靜著,她的心懸著,被他溫熱的呼吸輕柔地撩撥,全身神經敏感至極--終於,溫柔一吻落在她髮梢,不帶情慾的需索,卻久久停駐,彷彿喜愛到了極點,戀戀不捨。

  這樣極致的溫柔讓她想哭,外頭卻陡然傳來清喉嚨的聲音。

  曹亞劭往窗外望去,坐著輪椅的夏母就在樓下,抬頭仰望他們。瞧她的姿勢,似乎在那兒很久了,他頓時臉頰發燒,她都看見他們的互動了?

  「媽?你要回家了?」夏香芷訝異地推開落地窗,探頭喊母親。

  「香香,你下來,去幫曹爸爸收餐桌。」夏母臉色不佳,語氣低沈。「阿劭,我有話跟你說。」

  兩人趕快下樓,夏香芷去幫忙收拾餐桌,曹亞劭則走出屋子,夏母就在自家門口等他,她的體力嚴重衰退,現在出入都靠輪椅代步。

  「夏媽媽。」曹亞劭打聲招呼。

  夏母瞧著他,緘默地將他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不說話。

  不是有話要講嗎?怎麼淨是盯著他瞧?察覺夏母的目光射向他扶著腰的手,曹亞劭尷尬地將手收到腰後,剛才他裸著上身和夏香芷嬉鬧,該不會夏媽媽誤會他有不軌企圖,所以故意打斷他們?

  「阿劭,我的日子不多了,所以,我想請你答應我一件事。」夏母終於緩緩開口。「希望你不要再和香香來往了。」

  曹亞劭驚愕。「為什麼?」

  「我走了之後,香香就是孤獨一人,沒有任何親人,你若是以朋友的身份替我照顧她,我會很感激,但我不希望你和她交往,你們的墾丁之旅,我以為季海或阿仲會同行,倘若我知道只有你和她去,我是絕對不會鼓勵她的。」

  他很錯愕,難道夏媽媽也誤會他以旅遊之名,行發展親密關係之實?「夏媽媽,我和香香還是很單純的,只是去玩三天,我並沒有和她--」

  「我顧慮的不是這個,香香喜歡你很久,你無動於衷,但是和田小姐傷心分手,突然間就願意和香香交往了?這實在無法讓我相信你對她是認真的。」夏母的語氣漸漸嚴厲。

  「你只是喜歡香香的溫柔吧?你當她是什麼,小熊布偶嗎?難過時就拽過來抱一抱、親一親,獲得安慰後就隨手扔掉?她的身體裏填塞的不是棉花,是有血有肉的感情,為了你,她飽嘗單戀的心酸,現在她很快樂,因為她以為你真的愛上她了,一旦她明白你對她根本就不認真,她會心碎的!」夏母語氣沈重而痛心。「算我拜託你,放過她,不要讓我走得不安心,好不好?」

  夏母以為他在玩弄香香的感情?曹亞劭肅容。「我對香香是很認真的。」

  「怎樣認真?帶她去墾丁玩,用兩人旅行滿足她對感情的期待,還是找借口帶她去你房裏調情?你只是想佔她便宜吧?」

  剛才果然被看得一清二楚了……他俊臉發燙。「我絕對沒有這種想法,不管是去墾丁或者是剛才,其實,我都有所保留,沒有放手去做。」

  「難道你還想做更過分的事?」夏母的嗓音不可置信地提高。

  「並不是--的確,我是被香香的溫柔吸引,才嘗試和她交往,但她帶給我太多超過預期的感覺,去墾丁玩,是為了讓她高興,結果我玩得比她還開心,剛才我請她幫我貼藥布,沒有別的念頭,卻不知不覺有了親密的舉動。」

  在她為了母親擔憂傷神時,他主動的擁抱是想承接她的脆弱--明明不想過度投入,為何卻一寸寸失守?他的迷惘與對她的感情,同步在增長。

  「這些意外而陌生的感覺,讓我困惑,但我甯可壓抑一些,腳步慢一點,好好釐清自己的想法,更細心去對待香香。」他誠懇地下了結語。「您若是認為我的行為過分,我不敢推諉,是我考慮不夠周全,但我沒有任何對香香輕率的意思。」

  他對待自己女兒慎重珍惜的態度,終於令夏母緩了表情。「那麼你能保證將來會娶香香,照顧她一輩子嗎?」

  娶她?他和她嬉鬧的溫馨感仍親密地燙著他胸口,一時衝動,他幾乎頷首--但理智立即抬頭,他搖頭。「我不能保證將來會如何,只能保證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是絕對誠心。」

  夏母點點頭,蒼白的面容露出滿意的笑意。「你聽清楚了嗎,香香?」話語卻是對著他背後說的。

  曹亞劭一愕,遠然轉身,夏香芷正佇立在他家門前,她默默望著他,眸光難掩喜悅和感動。

  她在那裏站多久了?

  夏母對曹亞劭微笑。「知道你們倆交往,我很不放心,但我看著你長大,覺得你的本性不壞,應該不會欺負我女兒,不過還是試探你一下,你就當我是個愛操心的老媽子,現在,你是過了我這關了,香香就交給你了。」憐愛地望了女兒一眼,夏母逕自推著輪椅入屋,讓小兩口獨處。

  夏香芷望著曹亞劭,他一臉不自在。「你聽到多少?」

  「嗯……該聽到的都聽到了吧?」她輕笑,眼光頑皮。啊,今天的一切都美好得似夢,這得來不易的感情,她分外珍惜,不過,為何不穿衣服也很坦然的他,說出真心話反而會害羞?

  「好話不說第二次,你好好記住,慢慢回味,我可不會再說第二次了。」他似乎很糗,急著要進屋,被她挽住手。

  「我很高興。」她柔聲表達她的喜悅。

  他的初衷--談一場有節制的戀愛--並未動搖,對感情盡心、尊重女萬的感受,是他一向的態度,他只是申明立場,安撫夏母的疑慮,並非承諾什麼,只是她們母女倆顯然都誤解了。

  望著她喜形於色的模樣,他有股罪惡感,卻無法解釋,尤其想起她為母親憂心的容顏,她的一點寥落就令他的情緒動盪,她無心,卻輕易地左右了他--他繃緊神色。

  夠了,他得踩煞車,他不允許自己的感情再為任何人失控。

  於是他淡淡一笑,忽視這話題。「走吧,我們進屋,我削水果給你吃。」
作者: wonhuilin    時間: 2015-5-8 01:27 PM

  第五章

  他要踩煞車,不願太耽溺,就需要謹慎克制,保持距離。

  所以接下來曹亞劭以工作為由不回家,足足半個月沒見到夏香芷,只有每晚固定與她通電話,彼此噓寒問暖一番。

  為了轉移對她的注意力,他將更多心思放在工作上,腰傷好了後,他事必躬親,親自跑工地,這天,他上工地視察,出了狀況,他幫忙協調,在豔陽下耽擱了一小時,沒吃午飯,飢腸轆轆,好不容易回到事務所,人都頭昏眼花了。

  助理見到他,趕緊上前報告。

  「曹先生,你侄子和夏小姐來了。」

  「來多久了?在我辦公室等嗎?」她來了?他精神一振。

  「他們待了半小時,等不到你回來,又走了,也沒有留話。」

  「怎麼不打電話給我?」倘若知道她來了,他會盡快趕回來,不過,曹仲不好好放他的逍遙暑假,跟來幹麼?難道這小子突然有了關懷叔叔的孝心?

  「我本來要聯絡你,但夏小姐說既然你很忙,就別打擾你了。」

  她真貼心,他唇線微揚,身上的汗濕黏膩好像不那麼難受了,他揮手讓助理去忙,匆匆走進自己辦公室,一面摸出手機打給夏香芷。

  「我回來了,你既然來了,怎麼不等我一下?」

  「本來想找你吃飯,但你不在,就走了。」夏香芷聽來心情頗佳。

  「你在哪兒?要不我過去接你,一起吃個飯吧。」冷落她半個月,她還主動來關心他,他有些愧疚,想彌補一下。

  「沒關係,我和阿仲本來就要去吃飯,只是順路過去看你。」

  只是順路?不是專程來找他嗎?他像被潑了一臉自作多情的冷水,訕訕地問:「你們現在要去哪兒?」

  「阿仲說有家很好吃的自助餐店,要帶我去。」

  「吃過飯後呢?」

  「我們是出來採購的,剛才已經買了一些東西,吃過飯還要去一趟醫療用品店,然後就要搭公交車回家了。」

  「搭公交車很辛苦,人擠人的,要是你提早說,我可以撥出時間接送你。對不起,最近工作太多,沒時間陪你。」他說謊,有點心虛。

  「沒關係,採購是小事,倒是你要注意身體,最近很炎熱,你去工地時,記得戴個帽子,多補充永分,累的話,晚上早點休息,不必勉強打電話給我。」

  她這麼體諒他,他很窩心,更不好意思,為何她一點都不怪他?這麼多天沒見面,她難道毫不在意?「你想我嗎?」

  「那你想我嗎?」

  「我先問的,你先回答。」

  「……我怎麼可能不想你?」她輕歎,柔情而滿溢思念的語氣,聽得他心悸,心醉。

  他滿足地瞇眸,望著窗外金燦的日照,毒辣的陽光沒能征服他,她的話語卻教他融化,令他掙紮,終於低沈地吐露真實心情。

  「我也……想你。」他感覺得到,努力設下的冷淡界線逐漸模糊,即便竭力遠離,其實渴望與她靠近,嘗試冷卻感情,卻又時時刻刻在意,他的抗拒變得薄弱,或許早已崩解。

  「今晚,我會回家。」他放棄了,對她的想念打敗了這些天的刻意疏遠。「每晚打電話給你,是因為即使再累,還是想聽聽你的聲音,聽了你的聲音,還是覺得不滿足,想抱抱你……」手機那端突然「噗」一聲爆笑出來,他錯愕地住口。

  「二叔,你好肉麻喔!」曹仲在那邊哈哈大笑,夏香芷也在笑,笑聲卻有點遙遠,顯然曹仲把她的手機搶過去了。

  「阿仲,手機還人家。」曹亞劭沒好氣。

  「二叔你好過分,見色忘侄,只想香姊,都沒說你想我。」

  「我幹麼想你這個天線寶寶?快把手機還回去!」正想和她情話綿綿,臭小子打什麼岔啊!

  「二叔,你好假,嘴裏說你很想香姊姊,那為什麼都不回家?香姊姊老是形單影隻,太可憐了,所以我代替你陪她出來逛街。」曹仲炫耀道。「我們勾肩搭背唷,還分吃同一杯冰淇淋,路人還以為我們是情侶欸!」

  勾肩搭背?他的牙根微微咬起。「小鬼,二叔的女人你也敢碰?還不快把你的爪子放下來?」

  「俗話說得好,死會可以活標,到嘴的肥肉會飛掉,你要是對香姊姊不好,我隨時可以把她搶過來……」曹仲的聲音消失了,換成夏香芷帶笑的嗓音。

  「你別聽阿仲胡說,我們好好地走路逛街,才沒有勾盾搭背。」

  「我才不會跟那笨小子當真。」他語氣寬宏大方,不過內必暗自決定,回家第一件事是把侄子捏死!

  此時敲門聲響,助理探頭進來,示意有訪客,他點點頭,起身往會客室走。

  她聽見他走動的聲音,問:「你要去忙了?」

  「嗯,有客戶來。」

  「那你忙吧,我不吵你了。」

  「等等--」他囑咐。「不准跟阿仲吃同一杯冰淇淋,也不准勾肩搭背,你要是想做這些事,等我回家,我陪你做。」

  「好啦。」她輕笑,他這是在跟自己侄子吃醋嗎?

  「你在笑我幼稚嗎?」他板起嗓音,其實自己也想笑。

  「不跟你說了,你快去工作吧。」她笑著,先掛斷了電話。

  嘖,掛得這麼快,還想和她多聊幾句呢,他意猶未盡地收起手機,期待著今晚就能見到她,內心甯靜而滿足。

  與她交往,起先是個可以隨時抽身的嘗試,如今已成了牽動他心的眷戀,她無形地撫慰了他,轟轟烈烈的舊感情已成平靜的疤痕,或許永遠不會消失,至少不再動輒影響他的心情。

  他喜歡與她相處的感覺,有許多小甜蜜與小溫馨,倘若沒有意外,也許和她就這麼走下去,在日積月累的感情基礎下步入婚姻--他並不排斥,雖然,少了那種「非要不可」的激/情,有些微的失落感。

  他是不是太不知足了?被情火灼身的教訓還不夠,穩定單純的交往又嫌太平靜。

  他對自己的挑三揀四搖搖頭,邊走邊想,已經來到會客室門前。他推開門,心情甚佳,俊臉很自然地帶著笑。「你好,久等了--」

  沙發上的人影聞聲站起,轉身面對他,他愣住,那身影有點陌生,卻又意外的眼熟--

  夏香芷收起手機,曹仲覷著她。「香姊姊,你不會以為我真的要跟二叔搶你吧?」

  「當然不會。」夏香芷搖頭,她從來就沒把美少年的愛慕當一回事,總覺得是瞎鬧的成分比較多。

  「那就好,我這麼帥,有點怕你真的愛上我呢。」曹仲拽拽地摸一下自己俊秀可愛的臉頰。「其實是我爸要我想法子刺激我二叔,讓他趕快對你採取行動,他說你們結婚那一年,過年要給我三倍紅包。」這對他這個靠打工賺零用金的刻苦少年是多太誘惑啊,他當然全力以赴嘍!

  「我就知道,你這麼貪玩,哪來的耐心成天纏著我,果然有個「誘因」。」她啼笑皆非,這孩子的做法未免太異想天開了,倒是曹家大哥讓她意外,他終年忙碌,平日難得見面,沒想到他會留意她和弟弟的發展。

  「話也不是這樣說啦,香姊姊你當然是個很優的女人,我要是再大幾歲,說不定會認真追求你,可是我們全家公認你屬於二叔,我也不敢動歪腦筋。」曹仲嘴甜地解釋。「我們都很喜歡你,真的希望你成為我們家的一分子喔。」

  「謝謝你們的厚愛。」她微笑,曹家上下如此呵護她,她銘感於心。

  「你跟二叔這麼多年都沒進展,我差點以為你們會各自婚嫁,還好總算是在一起,雖然拖了十年,但是只要真誠地對待彼此,感情什麼時候開始,都不嫌晚啦。」曹仲突然說出很富哲理的話來,娃娃臉一副很感慨的樣子。

  「是啊。」她好喜歡這句話。現在開始還不遲,也希望他們的感情能順遂地走下去。

  她抬頭,望著店招牌。她和曹仲正在豆花店排隊,正好輪到他們,曹仲對老闆道:「我要兩碗綜合豆花--」

  「再加二十碗。」她道,這裏和他的事務所相距不遠,這種酷暑,他一定熱壞了,她想送個消暑冰品給他--也是想藉機看看他,畢竟好多天沒見了呢。

  幹麼買這麼多碗?曹仲一轉念,已明白她的用意,欣羨地嘖嘖道:「你對二叔這麼好,他真好命欸。」

  曹亞劭愣望著面前的人,直到對方拿下遮住半張臉的大墨鏡,他的呼吸瞬間梗塞,緊握手機的大掌微微顫抖。

  「……馨妮?」

  她顯然是刻意戴墨鏡變裝,助理沒有認出來,才輕易地為她通報。

  「好久不見,亞劭。」田馨妮漾起最柔美的笑,內心激動地上前一步,但他沒有相應的熱切,只是走到她對面的沙發邊,也不坐下,默然矗立,望著她的眼神很生疏。

  最後,是田馨妮自我調侃地先開口。「我以為你歡迎我的態度會更熱烈。」

  「你來做什麼?」

  酸甜苦辣的滋味全湧上心頭,五味雜陳,望著她嬌媚容顏,他感覺很陌生,才發現最遠都不曾想起她。

  「聽我表姊說,你幫她設計了一幢很漂亮的房子,我是來感謝你的。」

  「沒必要,我只是做好分內工作。」她似乎話中有話,他戒備。「既然你可以親自過來,當初為什麼要托她轉交項鏈?」

  「那時的確不方便,慶隆很介意我和你有聯繫,我不能不顧慮他的感受,現在……隨便他吧!」提起丈夫葉慶隆,她嬌嫩紅唇一撇,頗有賭氣的意味。

  「怎麼?夫妻吵架了?」他不冷不熱地問。

  「你知道嗎?當初他真的對我很好,但婚後他完全變了,他的佔有慾強到讓我很痛苦,他當我是禁臠!我跟別的男人多說兩句話,他就生氣!」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你想要男人把全副心思放在你身上,不是嗎?」而他,就敗在沒有那麼多時間呵護她,他得工作,不像靠家裏的小開那麼閑。

  「我錯了。」田馨妮苦笑。「感情應該是相對的,其中一方太多太強烈的付出,對另一方只是一種負擔,我……後悔了。」

  「後悔」二字刮過他胸膛,令他一陣怦然。「既然他妒心這麼重,你還來找我做什麼?你想享受他吃醋的滋味嗎?」

  「我只是路過這裏,忽然很想看看你……其實,慶隆他吃醋的主因是--」她咬咬唇。「他認為我依然愛著你。」

  他的心臟違反意志地劇烈一跳,語氣仍舊冷淡。「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好冷淡。」田馨妮欲言又止地望著他,似乎期待在他臉上見到某些情緒。

  「不然呢?你指望我對你這個人妻有什麼反應?」

  「假如--我不再是人妻呢?」

  「你想離婚?就因為他太愛你,常常吃醋?」他勃然而怒,又怒極反笑。「你到底把男人當什麼,任你挑揀的玩物嗎?況且你不是懷孕了?別再胡鬧,你不為自己想,也為孩子想想吧!」

  這狠心的女子,氣色仍舊鮮妍美麗,他以為已癒合的傷疤又因她隱隱作痛,他的怒氣還未徹底平息,她怎能這麼輕鬆?

  田馨妮沒被他斥責的語氣嚇倒,反而甜甜一笑。「你還是老樣子,碰到看不慣的事,就直言不諱,連語氣都跟以前念我時一樣,你--還是在乎我的吧?」

  她並不想離婚,是婚姻生活與想像的落差讓她興歎,見到他,失落感更強烈,假如她當初選擇了他,現在會不會過得更美滿幸福?

  「我在不在乎你不重要,你最好警惕一點,你已婚,對一個男人說這種話不恰當。」曹亞劭眸光冰寒,卻無法否認自己的情緒已徹底被這女人攪亂,亂得連有人走到會客室門外都沒察覺。

  她已婚,她無情地背叛他拋棄他,她自私可惡得令人髮指--

  但他仍然悲哀地為她心跳紊亂、理智失序,而夏香芷無法帶給他這種感覺。

  「我明白啊,但說說又何妨?難道一個女人結婚了,就不能對別的男人表示欣賞?」田馨妮理直氣壯。

  「不是不能,而是不恰當。」遑論她還有個愛吃醋的丈夫,他不信聰明如她,不懂其中敏感的道理。「而且,我就快要結婚了,更應該避嫌。」

  會客室門外的人影僵如石雕,屏息凝聽。

  「你要結婚?等等,你幾時交了女友?是誰?」田馨妮錯愕萬分。

  「反正你不認識。」她震驚的表情讓曹亞劭充滿報複的快/感。他不肯在舊愛面前示弱,謊言流暢地說出口。

  「你以為我和你分手,就會一蹶不振?我依然過得很好--不,我甚至過得更好,我和她感情融洽,她不像你,三心二意、騎驢找馬,我很願意和她攜手過一輩子,我想我們的婚姻會很美滿,過得很快樂,不輸你和葉先生。」

  「你這麼快就有新歡了?」田馨妮難以想像,畢竟,他那麼愛過她啊。

  「哪裏快?有比你跟葉先生結婚的速度快嗎?」他諷刺地冷笑。

  她無言可對,忽問:「你……很愛她?」

  她這一問只是不甘心,卻正好戳中他矛盾的心結,他頓時語塞。

  門內沈默蔓延,門外纖影更形僵硬,而後,彷彿下定了決心,毅然推開門。

  「亞劭,我買了豆花給你。」夏香芷走進會客室,秀顏帶著從容淺笑。

  曹亞劭驚呆了,她幾時折返的?難道她一直在門外?她--都聽見了?

  從他的神情,田馨妮立即明白,這女子便是他的新歡。

  「你就是亞劭的未婚妻?你好,你應該知道找是誰吧?就不自我介紹了。」她端詳對方,氣質極佳,但相貌普通,太平凡了,和她根本沒得比,她心生優越感,他看這女人的眼光,甚至沒以往看她的一半溫柔,還說這是他的未婚妻?唬她的吧?

  「你好。」夏香芷溫和而簡潔地回應,將豆花遞給曹亞劭。「你愛吃綜合口味的,對吧?我另外買了一碗,擺在你辦公室的冰箱了,讓你當下午的點心。」她細心地叮嚀他,有意無意地忽視田馨妮。

  「謝啦,其實只要是你買的,我都喜歡。」曹亞劭強裝出開心的樣子,她顯然全聽到了,卻沒有揭穿他,他沒有鬆口氣,反而更狼狽。

  「聽說你和亞劭訂婚了?他怎麼求婚的?」田馨妮故意追問。

  糟了,曹亞劭冷汗涔涔,臉色難看,夏香芷望向田馨妮,忽地嫣然一笑。

  「他的求婚詞是屬於我的,我不想和任何人分享。」她兩頰透出嬌羞的紅暈,口吻帶著喜悅與喜氣。「不過,我們的婚禮歡迎所有人,希望你不要因為是亞劭的前女友,就不好意思來,我很熱忱地歡迎你來喝喜酒。」

  這話顯然是譏刺她的無情,放任丈夫在喜宴上讓曹亞劭難堪,田馨妮俏臉一陣青一陣白地閉嘴了。

  夏香芷向曹亞劭溫柔一笑。「我先走了,還要和阿仲去吃午飯,你好好招待田小姐吧。」說罷,她轉身離開會客室,腳步快得他來不及挽留。

  曹亞劭顧不得田馨妮,追出會客室。

  「香香!」剛追出門,差點撞上守在會客室外的曹仲。

  「二叔,你和香姊姊幾時要結婚啦?怎麼都沒聽你們提起?」曹仲很納悶,裏頭的對話他都聽到了,這是喜事啊,二叔和香姊姊的口風怎麼這麼緊?

  曹亞劭沒理他,快步追上夏香芷,從後方拉住她,將她身子扳轉過來。「香香,等等,你聽我說--」

  她順從地停步,戲演完了,她不再掩飾對他的失望和痛心,幽怨的眸光讓他慚愧,千百句解釋都說不出來,擠成口拙的三個字。「……對不起。」

  「你是為了哪件事說對不起?為了謊稱我們是未婚夫妻,還是為了背著我和田小姐見面?」

  「都是,但我不是有意背著你和她見面,是她突然來訪,我們只聊了幾句話,什麼也沒做,也沒有聊多久。」他鄭重地緊握她手。「我沒有做出任何對不起你的事。」

  「嗯,我相信你。」她語氣苦澀,他真想背著她玩花樣,不會笨到選在自己的辦公場所見面,她相信這只是個讓她難以釋懷的巧合。

  「你是不是應該為了其他事道歉?」

  「我不該因為好強就說謊,為了自以為是的面子利用你。」他誠心懺悔。

  「還有呢?」

  「還有?」他茫然,不就這兩件事嗎?

  「你確定沒有了?」

  她神情嚴肅凝重,曹亞劭緊張了,回思方才狀況,難道是和田馨妮太親密?說了什麼不恰當的話?仔細想了兩遍,自問都問心無愧,他試探地問:「應該沒有了吧?」

  望著他困惑表情,她心頭一痛,眸光矇矓了,他怎會不明白,是什麼令她耿耿於懷?他和前女友私下會面、甚至有說有笑,她可以大方面對,但在田馨妮問他愛不愛她時,為何他沈默了?

  他不明白她在意什麼,也許因為他不以為這是一個值得在意的問題--也許他的沈默,就是他的答案。其實,她不該怪他,他無法像對田馨妮的癡愛深情那樣地愛著她,不算有錯,感情無法用是非衡量,他沒有那麼愛她,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實,不是嗎?

  道理都想通了,心卻更痛。

  她從他手裏抽回手。在這燦爛夏日,她心底卻在下雪,冷若死灰。

  「你認為沒有,就當沒有吧。」她神情恍惚,只覺得好累,渾身乏力,連一秒鐘都不想待在這裏,轉身欲走,他健臂一收,將她攬入懷抱。

  「香香,我不喜歡你這樣,你明明就是心裏有事,覺得不痛快,若是我有疏失,我願意道歉,但你要讓我清楚錯在哪邊,好嗎?」他嚴肅地追問,卻見曹仲亦步亦趨地跟過來,他不得不放開她,還試著握住她手,被她避開。

  「真的沒事,是我在胡思亂想。」她擠出若無其事的微笑,還踮起腳尖在他唇邊吻了下。「我先走了……」

  帶著令他擔心的蕭索微笑,夏香芷走了。曹亞劭被獨自留在不安的揣測中。

  他究竟哪裏做錯?是他道歉不夠誠懇?或者她就是對田馨妮難以釋懷?他猜測是後者,他雖非有心與田馨妮聯繫,終究是見了面,她當然有芥蒂,被他問起又不願承認,應該是不想顯得小心眼吧?

  他不怪她,怎敢怪她?只覺得她這樣默默在乎的婉轉心思很可愛,又傻得讓他憐惜。

  他回到辦公室,一面惦記著夏香芷,一面處理工作,有點神不守舍,直到敲門聲響起,是不悅的田馨妮,他才發現自己完全忘了她,兩人冷淡地道別。

  今天格外忙碌,他幾次想要打電話給夏香芷都抽不出空,工作過多,還加班兩小時,好不容易下班,他驅車返家,路過花店時一時起意,進去買了九十九朵白玫瑰。

  「先生確定嗎?這種花束一般都是買紅玫瑰喔。」店員熱心地提醒他。

  「我要白玫瑰。」他篤定,其實他不喜歡花,覺得花太不實用,以往都是田馨妮纏著他要,他才偶爾買一束給個交代,而夏香芷給他的感覺像白玫瑰,純潔淡雅,濃豔招搖的紅玫瑰相形之下顯得俗氣,不適合她。

  瞧著絲絨般的潔白花瓣,想著她,心情恬靜而溫馨,不知她心情好點了沒?

  買花又耽擱了片刻,他回到家時都十點了,家裏客廳燈火通明,老爸、侄子和夏母聚著泡茶聊天,夏香芷獨自坐在角落不知道做什麼,背對門口,沒看見他走進來。

  「雖然說喜餅是女方決定的,不過這是我一輩子都在盼的喜事,夏姊妹啊,你就做個五千盒吧!要把咱們兩家熊熊熱火般的喜氣傳遞出去啊!」曹爺爺豪邁把茶當酒喝,幹了一杯又一杯,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曹大哥你太誇張了,哪用得著那麼多?」夏母笑吟吟,看來心情極好,蠟黃的病容顯得精神多了。

  「夏媽媽要不要找西式那種餅幹禮盒啊?中式的餅好油膩喔,熱量也太高,不健康。」曹仲跟著插嘴出主意。

  聽到曹亞劭踏進門口的腳步聲,三個人同時抬頭,三雙眼睛發亮,一致咧開「歡迎回家」的笑靨,笑容無敵親熱燦爛,笑得曹亞劭莫名其妙。他們是茶喝多了,咖啡因攝取過量導致太High嗎?笑得他好肉麻。

  「亞劭,你怎麼這麼晚--唷,你去買花啊?」瞧見兒子拿了一大把那麼浪漫的花束,曹爺爺笑得三八兮兮,趕快給他指明方向。

  「十一點鐘方向,香香在那兒呢。」又對夏母道:「明天你把香香的生辰拿來,我拿去給老師合八字,結婚的瑣碎事情很多,越早籌劃越好。」

  曹亞劭正要走到角落,聞言愕然。「拿生辰八字做什麼?」

  「你跟香香求婚了,不是嗎?」曹爺爺道。

  「哪有?」曹亞劭大驚失色,頓時想到今天在事務所的情形,難道夏香芷當真了?還回來告知兩家人?他不是當場解釋了嗎?

  「我都聽到了啊!二叔你不是說要和香姊姊結婚了,香姊姊也沒有否認啊,還說要邀田小姐來喝喜酒--啊!」說溜嘴了,曹仲捂嘴。

  「什麼田小姐?那個「甜死你」嗎?」曹爺爺耳尖聽見了,粗眉不悅地皺起,他對田馨妮向來沒有好感。

  原來是這小子散播謠言,曹亞劭橫了侄子一眼,對父親解釋。「爸,我和香香還沒有計劃要結婚。」

  「嗄?沒有的事你幹麼掛在嘴邊說?我還特地找夏媽媽過來討論,我們在這兒談了半天,現在你跟我說還沒要結婚?」曹爺爺大失所望,老臉掛不住,夏母不知所措,曹仲的腦袋心虛地低垂,這下尷尬了。

  「你們可以先找當事人求證,不是嗎?香香不就在那邊嗎?」曹亞劭無奈。

  「我以為她是害羞不好意思講啊!」夏香芷正好摘下耳機,曹爺爺衝她嚷:「香香,你和阿劭不是要結婚了嗎?」

  「呃,沒有啊?」夏香芷剛才在整理癌症病人的食譜,一邊聽音樂,沒有聽見身邊的對話,察覺客廳裏氣氛古怪,她茫然不解。

  「香香,我們出來談。」曹亞劭向她招手示意,兩人走出屋子,來到屋前的小院子,夏香芷美眸眨呀眨,淨往他手上花束瞧,他立即雙手送上。

  「我以為你今晚不回來呢。」她笑盈盈,純潔爛漫的白玫瑰,平息了她最後一點幽怨,心情大好。

  離開事務所後,她還消沈了半天,後來強迫自己想開,既然她無力扭轉他對田馨妮的感情,何苦鑽牛角尖?與其拿無法改變的過去來折磨自己,她甯可花心思來令他更愛自己。

  「今天惹小姐你生氣,我怎敢不回來請罪啊。」他模仿古裝劇的口吻。

  「要是沒惹我生氣,就把我晾著不聞不問了?」

  「沒惹你生氣當然更要回家,你心情好時,對我也特別溫柔,我怎麼可以不好好辜受這項身為男友的福利呢?」

  「你的算盤打得真精啊,曹先生。」她瞋他一眼,他輕笑,曹爺爺的大嗓門又在屋內響起來。

  「餵,你們真的不結婚嗎?反正我們兩老計劃得差不多了,你們就這樣順便把婚結了不是挺好嗎?」

  見夏香芷聽得困惑,曹亞劭解釋。「阿仲那個大嘴巴,今天聽到我們的對話,回家後全都講了,所以你媽媽和我老爸,都以為我們真的要結婚了。」他輕咳一聲。「其實……我原本以為是你故意說出去的。」

  他以為她想藉此逼婚?她不敢置信地望著他,他趕緊諂媚。「當然我馬上明白這個想法不對,你最坦蕩正直了,才不會來這一套,不過,我們早晚會結婚,既然旁人幫忙計劃周全了,我們就順水推舟把婚結了,好像也不壞?」

  「你是認真的嗎?」在玫瑰動人的芬芳裏,她怦怦心跳。

  「我們正是適婚年齡,感情穩定,雙方家人也處得很好,從各種客觀條件來說,你不覺得我們很適合彼此嗎?」

  剛開始是開玩笑,但越是分析,他漸漸認真起來。

  田馨妮或許會是他感情上的永恆理想,無人可以取代,但她當真回頭來找他,他不會接受,她搖擺不定的態度著實傷害了他,今天那番試探而輕佻的言語,他其實感到一絲厭惡,而相比之下,夏香芷單純的感情更令他心動。

  她喚醒他最初的感動,不要心機,真摯專一地喜歡一個人,那純淨而醉心的美好感覺,與她的婚姻或許會缺少激/情,又何妨?現在的他更希望穩定與忠貞。

  與她結婚,最初只是對未來的理智規劃,如今,他真的有了嚮往的念頭。

  夏香芷怔愣,他在講什麼?什麼客觀條件?他當這是商業談判,還是科學實驗?「你的重點是什麼?」

  「呃,重點是--我們很適合,雖然交往的時間不長,可以試著考慮婚姻,既然我們的父母都很期待,就順著他們的意思……」他的聲音逐漸消逝,他說錯什麼了嗎?為什麼她的表情越來越麻木,纖細眉間越皺越緊?

  「……你自己的意思呢?」結婚,意味他成為她的夫婿、她成為他的妻子,對於將和自己一生相屬的伴侶,為什麼他淨是在提別人的意見?

  「我無所謂。」他誠實地聳肩,渾然不覺這四字重傷了她。「既然早晚都要走入婚姻,早點結了也不錯,其實,要是現在和我交往的是別的女人,我根本不會想結婚,因為是熟悉的你,我才想這麼多。」既然缺乏熱情,他考慮的重點都很務實,他對婚姻的要求只剩下順遂與安定。

  所以他選她的理由是戀舊,舊衣穿著舒服,熟路比較好走,她唯一和別的女人不同之處,只是他習慣了她,他出於嘗試而接納她的感情,現在又因為被慫恿而考慮婚姻,他對她到底有沒有真正的情意?

  「你愛我嗎?」

  「……當然。」

  她沒有忽略他些微的遲疑,貝齒黯然咬緊。

  「我是說真的,我現在一心一意只想著你。」

  而她卻聽出一絲欲蓋彌彰的意味,他心裏永遠有一塊禁地,她無能為力,還能怎麼辦?他求婚了,他願意給她最重要的承諾,她難道還不能知足?

  「現在除了你,我不想任何女人。」他竭力保證,內心卻懊悔極了,好端端聊天不是很好嗎?他何必提這些?

  她不應聲,垂首望著懷裏的白玫瑰,彷彿陷入某種脆弱的思緒中。

  「小箱子?」他語氣輕快,試著調和氣氛。「嘿,你不想就大方拒絕嘛,我又不會拿刀逼你,也不會從此不理你--好啦,既然你不想講,那不講這個了……」他終於發現她淚光瑩然,驚愕地噤聲。這顯然不是感動的眼淚。

  她為什麼哭?他不明白,但望著她的淚光,卻隱約意會到某種哀傷深沈的情緒。

  「喜歡我,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嗎?」他輕聲問。

  這一問,她哭了,淚水淌落兩腮,滴濕了玫瑰花瓣,彷彿玫瑰陪她垂下晶瑩的眼淚,她無聲地啜泣。

  「對不起。」他慌了,手足無措,想拭去她淚水,她卻避開,他不敢造次。

  「對不起。我不問了,你別哭……」他笨拙地哄她,她的眼淚教他心疼如絞。「拜託別哭……告訴我,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不哭?你要我做什麼?」

  她要什麼?她淚水顫然,呼吸紊亂。「我只是很想聽你說……你是真心想要我,你愛我,所以求婚,不是考慮什麼條件,也不是因為家人鼓吹。」

  他凜容,懂了,莊重地握住她手。「是我錯了,對不起--希望我是最後一次,對你說這三個字,我保證再也不會讓你傷心,我願意接收你所有的煩惱,給你所有的喜悅,往後,我的都是你的,你的還是你的;好的都是彌的,壞的都是我的,我能給你的或許不多,但我保證給你全部,從身體以至心靈,對你絕無保留,絕對忠誠,你願意--嫁給我嗎?」

  她默默聽著,眼淚漸止,抬頭瞧他,神色罕見地有絲倨傲,含淚明眸宛如鑽石,閃爍著光輝。

  「我考慮看看。」
作者: wonhuilin    時間: 2015-5-8 01:28 PM

  第六章

  夏香芷原本以為他會鄭重道歉,沒想到他卻求婚,她著實一愣,想到他接二連三讓她傷心失望,她一口氣無法平複,說是考慮,其實是憤而拒絕。

  但情緒冷靜後,反複回想他的求婚詞,越想越是怦怦心跳,他的態度很正經,好像--真的是在求婚?

  「你是認真的?」隔天,她問他。

  他很篤定地點頭。

  他是認真的!婚姻非兒戲,他都想清楚了?婚姻只屬於兩人,這意味著他願意摒棄前女友的陰影嗎?

  她願意相信如此,她感覺得出他慎重的決心,或許他是一時起意,但也絕對真誠,他們感情的起始不盡完美,過程也再三波折,可是至少他願意坦白,彼此的想法和心情都能交流,她相信他們會漸入佳境,他們的未來會更好。

  她母親曾說過:「神仙眷屬是不存在的,我們都是凡人,凡人夫妻懂得協調和讓步,才能營造比神仙更美滿的生活。」

  她難免有點浪漫的衝動,什麼都不想管了,就這麼隨他一生一世,但不想賭運氣,希望與他走的每一步都很踏實。他的行為衝動,但她相信他思慮周全,求婚是因為他愛她,他和她同樣有信心維繫婚姻。

  但她還是慎重地再思考三天才點頭,曹亞劭隨即向雙方家長宣佈,兩人打算結婚的消息。

  曹爺爺當然樂歪了,夏母也很歡喜,婚禮風風火火地籌辦起來,曹家另外兩個兄弟自然全力相助,甚至曹仲的媽--那品蓮,也回來幫忙。

  美麗的那品蓮是房產經紀,年紀三十出頭,模樣仍舊青春嬌嫩,跟曹仲站在一起像一對姊弟,她和夏香芷交情不錯,自願擔任她的新娘秘書。

  「之前我同事結婚,也是我去幫忙化妝,效果是人人誇讚呢!全交給我,保證讓你當最美麗的秋天新娘!」那品蓮對自己的化妝技術非常自豪。

  曹仲也幫腔。「小箱子,你看我媽三十歲看起來還這麼年輕,都是化妝的效果,老妖精的手藝絕對可以信賴--啊!」後腦挨了兩記巴掌,其一是自家老母,其二是他二叔。

  「「小箱子」是你叫的嗎?」曹亞劭對付潛在的情敵毫不手軟。

  「你這小妖精,說誰老?」那品蓮橫眉豎目地掐兒子的臉,掐得他唉唉叫。

  既然那品蓮這麼熱情相助,夏香芷也就接受她的好意,畢竟她不敢讓母親太勞累,還要顧及茶園,婚禮的大小事都是自己來,幫手是越多越好。

  曹亞劭自然也會幫她分擔,在她忙不過來時,他勸她在可接受的範圍內簡化一些禮俗,為了怕她誤會,他趕快解釋。

  「是考慮媽的身體狀況,婚禮簡單隆重就好。」他已改口喊夏母一聲「媽」,又補一句:「我不是不想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你想怎麼辦我都贊成,我只是擔心--」

  「我懂你的意思。」他對她母親的體貼,讓她倍感窩心。「你好像很怕我生氣?」近來他凡事都要再三請示她的看法,讓她很不習慣。

  「我不是怕,我是疼你,怕你辛苦。」他一本正經地說,惹得她輕聲笑。

  「真的,我不怕,只是你臉色一沈我就開始惶恐,你掉眼淚,我就覺得罪該萬死,好幾次都想自己捧個算盤去角落跪。」他歎息。「我這個症狀,是不是所謂的「懼內」啊?」

  「不管是不是,我希望你這個毛病永遠醫不好。」她頑皮地笑,隨即正色。「我也有兩件事想說,你先答應我,不要生氣。」

  見他點頭,她才忐忑道:「我們可以不要度蜜月嗎?也是因為我媽,我不敢走太遠,本來這是我一個人的事,要你配合並不公平……」

  話語因為他在她唇上一啄而中斷。

  「都要結婚了,就不要分你我。」他溫聲糾正她。「蜜月也不過是旅行,往後還有機會去,你不急,我就不急。第二件事呢?」

  「……我們要寄喜帖給田小姐嗎?」雖然她口頭邀約過,但田馨妮算是他那方的「友人」,理當由他決定。

  「寄啊,她也用紅色炸彈炸過我,我當然要報複--呃,要「禮尚往來」,好歹回收一點禮金。」他語氣玩笑而輕鬆,似乎已能用平常心看待舊情人了。

  既然他能,那麼她也能,她微笑。「好,就寄給她吧。」想了想,她又道:「現在還是籌備階段,婚紗還沒拍、喜帖還沒寄,要是你想把婚期往後延,還來得及,畢竟我們決定得有點倉促。」

  現在她對彼此更有信心了,不想把婚姻當作彼此關係的保證,她希望婚姻不是一個不得不履行的承諾,而是他心甘情願的相許。

  他的回答是一記熱情的吻,用行動表示化絕不後悔。

  的確,這麼突然的求婚,他自己也很意外,但不後悔。

  在她身邊的每次呼吸,都覺得溫暖自在,每次眼神相接,都愉悅而心醉,求婚不是為了對舊愛示威,嗆聲「他也找到人結婚了」,是他渴望延續和她在一起的美好感覺,讓彼此人生更緊密地纏繞。

  他是無法自拔地愛上她了,期待與她展開人生的新一頁。

  但決定寄出喜帖的隔天,媒體驚爆田馨妮被家暴、入院治療的新聞。

  看見新聞時,曹亞劭驚駭,田馨妮曾說丈夫嫉妒心重,但葉慶隆畢竟是愛她的,怎麼會動手打她?他立即就想打電話去關心,又擔心夏香芷誤解,最後只傳了簡訊。

  當晚,田馨妮就透過經紀人發表聲明,澄清她是在家中滑倒,為了安胎才到醫院,嚴厲地駁斥夫妻失和的傳言,事情不了了之,田馨妮始終沒回他的簡訊。

  兩個月後,曹亞劭與夏香芷在秋天舉行婚禮,席開三十桌,有一半都是曹亞劭同系的學長或學弟,婚宴現場簡直是小型的建築師集會,單南荻幫忙招呼賓客,他獨自赴宴,並未帶妻子出席。

  婚宴開始前,夏香芷在休息室裏等待,母親身體不適,幾位伴娘陪她出去呼吸新鮮空氣,那品蓮幫她補妝,一面給她打氣,安撫她緊張的情緒。

  「你美極了,是我這輩子看過最美的新娘,等等記得多點笑容,展露幸福甜蜜的樣子就對了,對了--」那品蓮辛辣地叮嚀。「今晚記得穿我送的那套性感睡衣喔,洗得水當當香噴噴的,上床等你老公。」

  「可是那件開衩到腰……」夏香芷的臉快要比辣椒還紅。她實在沒勇氣穿上啊。

  「開衩到腰算什麼,我本來要送你短得遮不住屁屁的欸,不要怕,那衣服凡是男人都愛,我保證亞劭也不例外,你要是太害羞不敢穿,不然幹脆別穿,搞不好他更高興。」

  「蓮姊,別說了。」她整個人都快燃燒了。他和她一直規規矩矩,只有擁抱親吻,她根本想都不敢想新婚夜。「你和大哥當年結婚時,新婚夜也穿這種睡衣?」

  「那個年代哪有這麼前衛的東西啊?一套紅內衣就算很時髦了,再說那時我害喜很嚴重,新婚夜一直抱著馬桶吐,把冠珩嚇壞了,他整晚忙著照顧我,慌慌張張地打電話,到處問人怎麼辦,要不要把我送急診,根本沒注意我穿什麼。」

  「大哥他也會慌張?」曹家大哥給她的印象是莊重和沈穩,好難想像他也會驚慌失措……啊,那時他還不到十八歲,慌張也是情有可原。

  「我生產時更糟糕呢,我大哭大叫地喊痛,他抱著我直哭,生下阿仲後……」遙想當年,那品蓮輕輕歎息,矇矓的目光竟然有點……少女的嬌羞?

  夏香芷稀奇地瞧著她,品蓮姊生下兒子後,夫妻漸漸失和,最終走上離婚一途,可是看她緬懷過去的溫柔神情,其實兩人也有過甜蜜時光吧?

  有人敲門,那品蓮過去開門,是曹仲,他低聲對母親說了幾句話,那品蓮秀豔的眉頭微蹙。

  曹仲憂心忡忡地問:「怎麼辦?爸說來者是客,要讓他們入座,還有幾個記者跟來,單叔叔把他們擋在外頭。」

  「來就來吧,兵來將擋,我們是主人,他們是客,諒他們不敢怎樣。」她揮揮手讓兒子出去,關上門,見夏香芷詢問的眸光望著自己,反正待會兒敬酒也會碰見那兩個不速之客,於是她率直道:「田馨妮和她老公也來了。」

  「喔。」夏香芷訝然,田馨妮真的來了?

  「沒事的,曹家不會連自己的媳婦也沒辦法保護,別讓她影響你的心情,別害怕。」那品蓮鼓勵她。

  「我不怕。」夏香芷微笑。她只是納悶田馨妮的來意,是誠心來祝福的,或者別有目的?連葉慶隆都來了,亞劭知道了嗎?

  喜宴很順利,其間,記者試圖進入喜宴,被曹冠珩發現並阻止了。敬酒時,曹家全體出動,在曹亞劭幫夏香芷整理被椅子壓住的裙襬時,曹冠珩過來對他們低聲說話。

  「阿劭,你好好護著香香,香香,你只要記得笑,其餘的交給我。」曹冠珩沈穩地交代,他語氣輕淡,但語意強烈,用不著提高聲音說話,堅毅內斂的眼神自然給人一股信賴感。

  「麻煩你了,大哥。」有他在,夏香芷很安心,她側眸望向曹亞劭,他一定知道田馨妮來了,但他始終掛著怡然自得的笑容,就像個開心的新郎,只有此刻牽起她的手,他握得比平日更緊。

  他們逐桌敬酒,來到葉氏夫婦這桌時,夏香芷微微挺胸,笑得更加甜美,是她的心理作用嗎?總覺得這桌的賓客笑得格外燦爛,彷彿竭力用笑容掩飾他們的尷尬。

  「恭喜你,亞劭。」葉慶隆笑容可掬,隨著眾人舉杯祝賀。

  他一說話,夏香芷只覺週遭驟然一靜,彷彿賓客們都停了吃喝、忘了交談,豎起耳朵,注目他們這邊的互動。

  田馨妮跟著舉杯,她今晚化了美豔的濃妝,濃得幾乎淹沒了本來面目,她對著新人舉杯,目光卻望著別處,臉上的微笑因此顯得很不自然。

  「謝謝。」曹亞劭對葉慶隆淡笑,僅以眼角餘光帶過田馨妮。她神情冷漠,他暗暗擰眉,葉慶隆管束她有多嚴格?她竟然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他也不敢多看她,隨即用眼色向大哥示意,曹冠珩會意點頭,就要前往下一桌,葉慶隆又說話了。

  「亞劭,我想單獨敬你和新娘子一杯。」葉慶隆站了起來。

  曹亞劭只好停步,敬酒團跟著全部停下。

  夏香芷蹙眉,她不喜歡這人的口氣,他的眼神帶著酒意,表情十足是藉酒尋釁的調調,她往前踏了小半步,將曹亞劭護在身後,想保護他。

  葉慶隆笑道:「你、我和馨妮,本來是好朋友,今天我帶著馨妮來參加你的婚禮,你不覺得意義非凡嗎?難道不值得為此幹一杯嗎?」

  所有人皆知他們為了田馨妮反目成仇,這言下之意格外諷刺,夏香芷臉色凝住,曹冠珩正要岔開話題,曹亞劭卻搶先開口了。

  「的確,既然是這麼值得慶祝的一杯酒,當然得和我的新娘喝。」他舉杯就唇,一飲而盡,將夏香芷拉入懷裏,用嘴封住她的。

  夏香芷瞠大美眸,他餵她酒!一小口酒液隨著蠻橫的吮吻傾入她雙唇間,辣了她喉嚨,她輕咳,他灼熱的佔領立即轉為安撫,哄她嚥下了酒,他柔軟的舌尖卻還不肯離去,輕柔地探深,煽情地滑過她敏感的唇內,她難受地輕吟。

  「嗯……」瞬間她只想搗著臉逃到天涯海角,這聲音聽起來活脫是承受不住的酥軟呻/吟,旁邊還有好多人啊!

  曹季海用力清喉嚨,語帶揶揄。「二哥,現在是敬酒,還不到洞房時間,你忍著點。」

  此話一出,賓客們大笑,曹亞劭終於放開缺氧的新娘,夏香芷頓覺天旋地轉,他及時攙她一把,又一次將她抱個滿懷。

  氣氛更歡快熱烈,大家用力鼓掌、鼓噪,瞬間淹沒先前的尷尬,在「永浴愛河」、「早生貴子」的祝福聲中,敬酒團順利地前往下一桌。

  臨走前還聽到「新郎害新娘腿軟」的調侃,夏香芷羞得抬不起頭,曹亞劭倒是輕鬆自在,還趁著行進的空檔跟她咬耳朵。

  「沒想到你呻/吟的聲音這麼好聽。」他非常讚賞,語氣飽含讓人臉紅心跳的灼熱。

  她兩腮紅如玫瑰,丟給他一個「晚點和你算賬」的眼神,他回她一個「儘管放馬過來」的壞笑。

  直到喜宴結束,沒再出任何岔子,新人送客時,第一個告辭的就是葉慶隆和田馨妮。

  隨後的鬧洞房,因為夏香芷害羞,在曹冠珩的頻頻示意下,大家沒有鬧得太過分,但建築系的同學們難得齊聚一堂,曹亞劭想陪大家聊一聊,請示新婚妻子的意思。

  「你去吧。」她同意了,原本想陪他去,但她很累,想早點休息。

  新房設在曹家三樓,她更衣、卸妝,投入浴缸泡澡,折騰了一天,好累,差點在浴缸裏泡到睡著。

  她起身穿衣,幾次將那品蓮送的性感睡衣拎到指尖上又放下,還是穿普通睡衣吧,她實在無法在兩人的第一夜就這麼大膽。

  她穿上全新的粉色絲質睡衣,質料很好,蹭過肌膚的感覺滑軟而涼冷,今晚她所有的知覺都格外敏感。

  很安靜,時鐘滴答,催動她心跳加速,今晚,是他們的新婚夜……她臉頰克制不住地發燙,還是喝酒壯膽吧?可是她酒量不好,也不想喝醉,他與她的第一次,她想清清楚楚地記得……其實,她對他的身體不陌生,摸都摸過了,今晚不過就是可以摸得更恣意嘛,他也會對她為所欲為,敬酒時他毫不修飾的低語,已經暗示他今晚的期待……

  她心跳咚咚,血液在燒,不行,還是喝一點好了……

  喝吧?還是不喝?在她臉紅心跳、胡思亂想之際,時間悄悄溜走,等她回神,才發現曹亞劭還沒進房,他和同學的眾會已經超過了一小時。

  她正猶豫要不要出去找他,曹亞劭終於被自家兄弟送回來了。

  夏香芷傻在房門口,看著新婚丈夫滿身酒氣,被曹冠珩和曹季海一左一右架著,頭髮淩亂,頭顱快垂到胸口,酒氣濃得快醺昏她,他根本是喝掛了。

  「我怕亞劭被灌酒,跟季海過去盯著,沒想到我們只是走開片刻,他還是喝醉了。」曹冠珩很是抱歉。

  「我看是二哥自己猛喝,今晚人家跟他敬酒,他都不拒絕,酒到杯幹,他是故意喝的……」被大哥使了個眼色,曹季海才勉強吞回不滿的口氣。

  兄弟倆走了,留下癱在新床上酩酊大醉的曹亞劭,與持續傻眼的夏香芷。

  他飲酒向來有節制,酒量也不差,喝到這樣人事不知,他到底喝了多少?

  不能讓他就這麼睡了,她推推他。「亞劭?」

  回答她的是意識不清的咕噥聲,他輕輕打鼾,第一次看到他熟睡的模樣,看起來年輕了幾歲,模樣俊朗而無辜。

  她伸指輕畫他已有淡淡鬍髭的下巴,輕聲道:「我甯願相信你喝成這樣,是因為我們結婚,你太高興,所以不知節制了。」

  他是無法自理了,她只好服侍他,幫他脫下外套和上衣,抽了皮帶,卻沒膽脫他的長褲,強壯的他對她而言簡直是個龐然大物,就算她能把他弄進浴室,幫他洗澡清理也是不可能的任務。

  得想辦法讓他清醒片刻,她得找個醒酒的--啊,茶!

  她去泡了熱茶,回到床邊,繼續試圖搖醒他。

  「亞劭?醒醒,你不能就這樣睡了,亞劭?」他還是沒醒,她喊得渴了,自己先啜一口茶,入口濃郁醇美,舌尖都香透了。這可是優選的春茶,他真的不醒,她就自己喝嘍,算他沒口福。

  她飲了口茶,怕他冷,俯身拉毯子替他蓋好,他突然睜開眼,毫無防備的她嚇得一口茶直接噴出去,全部噴在他臉上--

  茶水噴進他眼睛,他反射性地閉眼,眨了眨又睜開眼來,臉上茶水淋漓,墨眸呆滯,有濃濃的難以置信,彷彿她剛跳到他身上把他當馬騎,還附帶泰山式的呼嘯聲。

  「對不起……」夏香芷很沒良心地笑出來,趕快抽面紙幫他擦臉。本來有點氣他喝得爛醉,現在氣都消了。

  「你在做什麼?」她這神來一噴,讓他徹底醒了。

  「呃,我想叫醒你喝茶,可是你不醒,我就--」

  「你就對我吐口水?」他抹抹臉,嗅到非比尋常的清香。「這一口有三千元的價值吧?你拿這個給我洗臉?」

  還能開玩笑,看來他不太醉嘛,她笑著推他。「趕快去洗澡啦。」

  他畢竟是醉了,腳步蹣跚,她只好扶他進浴室,幫他清洗換衣,他幹脆就耍賴,坐在浴缸裏,讓她伺候泡澡。

  「你真好,不嫌棄我喝醉,還這麼照顧我。」他討好地衝著她笑。

  「老公只有一個,又不能常常換,我只好忍耐嘍。」她抿嘴笑。

  「啊?我成為你的老公還不到二十四小時,你就在想要換掉我?」他一臉受打擊的模樣。「我也幫你洗澡的話,你會不會比較想要留下我?」

  「並不會。」她拍開他意圖解開她睡衣領口的手,兩頰微紅。「洗澡的時候不准動手動腳。」

  「洗完澡就可以嗎?」

  「不行,很晚了。」瞧他目光矇矓醺然,醉得可以,她懷疑他今晚除了睡覺還能做什麼,她也不急,抽了幹毛巾和睡衣給他。「你自己擦幹穿好。」

  她背轉身子,唉,還是有點惱他,哪個男人會在自己的新婚夜喝得爛醉如泥?他是借酒澆愁嗎?而他的愁是……她輕歎。

  有些事,或許不要追根究柢比較好,他們不再是情人,而是夫妻,情人可以任性地吵嘴發火,夫妻相處更需要顧全的智慧,給予彼此空間,雖然有些感覺,不管是情人或夫妻,都同樣難忍。

  她正想得出神,冷不防一雙鐵似臂膀從後掩來將她圈抱住,她措手不及,驚呼出聲,又及時忍住。「亞劭--你做什麼?」

  「我想抱抱你,表示歉意。」他輕吻她耳畔,溫柔細膩,但他的手往她胸前探索,直接得讓她瞬間變成軟泥。

  「表示歉意為什麼要……」她呼吸急促,他該不會真的想……但他真的能嗎?他們在浴室啊!「亞劭,我們不能在這裏……」

  「為什麼不能?」他指尖勾住她胸前的絲帶,卻解不開,困惑地問:「你背後這個結要怎麼解啊?為什麼拉不開?」

  她氣息打結,咬牙,「你今晚不准上床,睡浴室。」他醉到連她的正面和背面都分不清--可惡,她的背和胸差很多好嗎!

  她使勁扭動掙紮,「你放開我啦!」突然聽到「喀」的異常聲響,而背後的他悶哼一聲,終於鬆了手。

  她回頭看他,他表情古怪,滿臉冷汗。

  「我好像……又閃到腰了。」

  曹亞劭睡得很香甜,一覺到天色大亮。

  醒來時,房內不見夏香芷,他恍惚地打呵欠,對昨夜印象模糊,似乎他和建築系的同學們喝灑聊天,喝多了,大哥和三弟送他回房,她還噴了他一臉茶水,他又扭傷了後腰,之後……他就這樣在床上醒來,其餘的事都不記得了。

  糟糕,新婚夜就這樣睡過去了,她沒生氣吧?

  他艱難地起床,背痛得要命,但幸好沒有宿醉,目光落在身畔空枕上,枕上有個算盤,他認得,是侄子以前學珠算用的算盤,側邊還刻著「曹仲」。

  他困惑,這東西為何會在這裏?她怎麼找到的?這是她對他把新婚夜睡過去的無言抗議嗎?為什麼偏偏是算盤?

  他盥洗後下樓,廚房裏沒人,桌上用紗罩蓋著幾碟小菜,電飯鍋裏有保溫的稀飯,他喝了一碗止饑,就踱到客廳找夏香芷,她不在,倒是曹家三代都在,一大早就在泡茶喝。

  他問:「香香呢?」

  「茶園那邊有事,賴伯剛打電話來,她在院子裏講電話。」曹爺爺瞧著他「不良於行」的模樣,大皺其眉,「你的腰是怎麼回事?」

  曹季海立即噗哧笑了,曹仲一臉看好戲的表情,曹冠珩含蓄地瞄了二弟一眼,暫時沒有任何表示。

  在場都是男人,而且是「甯可虧錯、不可放過」的貼心家人們,他的任何解釋只會被抹黑曲解,曹亞劭遂簡潔道:「舊傷複發。」

  「我曹某人怎麼會生出你這麼「沒擋頭」的兒子?」曹爺爺很沈痛,家門蒙羞啊!新婚夜就傷到腰,這說出去還不被笑死嗎!

  「說不定二哥是太有「擋頭」,不知節制,超越一夜七次的境界,就樂極生悲了。」一夜七次的梗不拿出來用一下,曹季海就是渾身不對勁。

  「二叔,你這樣是不能當我的榜樣的喔。」曹仲笑嘻嘻地跟著落井下石。

  難得在家的曹冠珩抬起俊秀黑眸,他和曹季海的溫文相貌都像亡母,曹季海就是嫩一號的他,但他氣質較為成熟,像憂鬱的古代書生,即便在家中,他的服裝照樣一絲不苟,整潔得略帶神經質,他望著二弟,文雅地揚眉。

  「我瞭解。」語氣涵義深遠得很欠揍。

  你了個屁!曹亞劭咬牙,不可以在新婚第一天就暴打大哥,看在大哥為他的婚禮出不少力,他忍!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我們家好久沒辦喜事了,爸又特別喜歡香香,就提議給你們準備新婚禮物。」曹冠珩向兒子點頭,示意他先將禮物拿出來。

  他們特地準備了禮物?曹亞劭驚訝,原來他們不是只會虧他嘛!

  曹仲拿出一個小紙袋,熱情地說:「二叔你一定喜歡這個!」

  曹亞劭很感動,但往紙袋裏一瞧,頓時無言,他拎出袋中物,是一件俗豔到有剩的男用內褲,黑絲質料,前繡龍、後繪虎,十足黑道風。

  「內褲不難買,但是為了「龍精虎猛」這個好口彩,我找好久喔!二叔,祝福你穿上它之後,往後腰力一帆風順!」

  不予置評,侄子的品味和成語造詣都差到讓他悲憤。

  「你二叔的症頭已經不是好口彩能救的了,要送有實際效果的啊!」砰一聲,曹爺爺把一瓶酒重重頓在茶几上。「這是我一位軍中戰友的秘方,每晚喝一小杯,夜夜都「乒乓叫」,這是用虎鞭、鹿茸--」

  「反正就是壯陽藥酒。」曹季海悠悠批注。「我送的跟爸差不多,也是實用的東西。」他取出一幅小畫框,閃亮的玻璃裏嵌的不是畫,竟是醫師處方簽。

  曹亞劭瞇眼注視藥方內容。「五年份的……藍色小藥丸?」

  「假的啦,這張是我用計算機軟件做的,好玩而已。」曹季海笑了,目光閃閃地拿出真正的禮物。「我送的是這個--護腰帶,如何,很實用吧?」

  「……你可以不要再拿我的腰作文章嗎?」

  「我送的是朋友編的書。」曹冠珩拿出一個頗有份量的長方扁紙盒。

  大哥是斯文人,肯定不像其他人這麼露骨,曹亞劭重燃期待,打開紙盒,裏頭神秘的黑皮封面沒有書名,他翻開,一看到內裏圖片,驟然瞠目,「砰」地合上書,俊臉微微紅了。他瞄瞄侄子,再瞄瞄大哥,長歎一聲。

  「有什麼樣的老子,就有什麼樣的兒子啊。」他錯了,大哥當然不露骨,而是深藏不露,父子倆選的禮物雖然有等級之差,但同樣教他無言。

  「到底是什麼書啊?」竟然能讓大男人「花容失色」?曹冠珩之外的三人一致好奇,曹季海正想把書拿過來看,夏香芷進屋來了。

  所有人立刻將禮物藏的藏、收的收,曹亞劭冷眼旁觀,他們虧自家人不會不自在,對這位新媳婦倒是愛護備至,就怕他們的玩笑讓她尷尬。

  曹爺爺主動開口關心。「香香啊,茶園那邊有什麼狀況?」

  「有人要大量採購茶葉,貨款有點問題,賴伯已經解決了。」看見曹亞劭也在客廳,她訝異。「你能下床了?你的腰還好嗎?」

  「原來二哥連床都不能下了啊。」曹季海竊笑,假裝沒看到二哥欲殺他千刀的眼光。「我還要寫稿,先回房去了。」

  其他人也各自找理由清場,客廳裏轉眼只剩下曹亞劭和夏香芷。她在他身邊坐下。

  「昨晚剛閃到腰時比較痛,今天早上醒來就好多了。」他苦笑。「你應該叫醒我,我今天要陪你歸甯啊。」

  「其實,我剛才就在院子裏講電話,已經跟我媽隔窗揮手打過招呼了。」她輕笑。「你昨晚很醉,我想讓你多睡一會兒。」

  「對不起,昨晚我情緒太亢奮,不小心喝多了。」他不好意思。「那個算盤是做什麼用的?」

  她揚眉。「你曾經說,讓我生氣難過時,你就自責得想捧個算盤去角落跪,所以我幫你預備好了。」

  「我做了什麼事惹你生氣嗎?」他回想昨晚,什麼也想不起來。

  「你忘了?」她可是鬱悶好久,半夜還偷爬起來量胸圍,她該長肉的地方都有長啊,他怎麼會把她的正面和背面搞錯?

  「莫非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昨晚全部被我浪費了,讓你非常失望?」他誠懇地反省。「我會好好檢討,你記賬吧,就當我欠你錢--」

  「誰在跟你說那個!」她窘了,作勢搔他癢,他笑著躲過。

  「不然是為什麼?因為我喝醉?難道是因為--葉氏夫妻?」葉慶隆在喜宴的行為固然讓他不悅,但田馨妮不敢正眼看他的畏懼態度,更教他無法釋懷,又無法過問,鬱悶之下,不知不覺就喝多了。

  她靜了靜,沒想到意外勾出他的真心話。「你喝醉是為了葉太太?」

  「不,不是……」他躊躇地坦承。「我只是覺得他們夫妻倆有點怪,好像不是很願意來喝喜酒,既然不高興,又何必來?」

  「那你當初又為什麼要去喝他們的喜酒?」

  他語塞,她淡淡道:「也許他們出席的心情,就像那時候的你一樣。」逼自己看清這不可挽回的一切。他是為了切斷對田馨妮的不捨,葉慶隆則是為了--逼田馨妮死心?他們結婚半年了,莫非她的心還不安穩?

  亞劭知道嗎?知道了又會如何?她心一顫,拒絕繼續想。

  「我不清楚他們是怎麼想的,我出席,是想看到他們幸福快樂的模樣。」當時情緒有很多,但他只承認這一種。「他們畢竟都曾是我的朋友,他們在一起,我的確很難釋懷,但也不想看到他們過得不幸。」

  田馨妮主動來找他,又傳出家暴新聞,她的婚姻是不是出了問題?他依然在意她,希望他曾經摯愛的女人能過得好--他告訴自己,這是愛情昇華為友誼後的祝福,他不敢也不該有其他想法。

  「你有這麼佛心?這麼善良?」她不信。

  「欸,你還不清楚我的為人嗎?那時我還被新郎派人盯著,我可沒有藉機發酒瘋,跟新人敬酒時也沒說不該說的話。」曹亞劭懊惱。

  「我有點後悔,不該邀他們來,昨晚的氣氛差點被他們破壞。幸好他們是衝著我來,姓葉的要是敢對你不禮貌,我會當場把他轟出去。」

  「這樣太尷尬了吧?」他很護著她呢,她唇線微彎。

  「是他自己的行為太丟人,我可不會尷尬。」他有點遺憾,「昨晚是你第一次以曹太太的身份出現,我設想的狀況是很完美的,你很可愛地依偎著我,很幸福地微笑,讓在場所有男人羨慕得要命,結果……」他氣忿地哼一聲,夏香芷笑了,他這表情好孩子氣。

  「我的幸福……掌握在你手上。」她伸出纖細指尖,輕畫他掌心,他能呵護它,也能一眨眼就把它捏碎,他明白嗎?

  他握起她柔軟的手。「那麼我要拿條繩子,把它牢牢綁在手心。」

  而後,他們回房更衣準備,新婚的隔天,他陪她歸甯。

  夏母站在家門口等他們,今天特別晴朗,早秋的陽光色澤飽滿,落在她蠟黃的臉上,她面帶微笑,顯得莊嚴而輝煌,不知為何,這一幕和她稍後對曹亞劭說的第一句話,深深鐫在夏香芷腦海中。

  「你要好好照顧香香,往後,你就是她的一切了。」

  婚後第三天,母親過世了。
作者: wonhuilin    時間: 2015-5-8 01:29 PM

  第七章

  夏母走了,在睡夢中離開世間。

  她平日很早起,這天卻遲遲不見人影,夏香芷進房察看,看見母親永遠地睡著了。

  癌症常伴隨劇烈的疼痛,夏母很幸運地沒有遭受這折磨,在人生的最後一段路,她親眼看著女兒有了好歸宿,她帶著滿足的微笑離開女兒,去見丈夫與愛子了。

  夏吞芷平靜地接受了這件事,她堅強地為母親辦理後事,整個過程沒掉一滴眼淚,曹家所有人義不容辭地協助,曹亞劭寸步不離地陪著她。

  依照母親的遺囑,她帶著母親的骨灰上山,將她與父親合葬在茶園。

  回來後,她待在夏家客廳,拿下牆上的全家福照,打算帶回曹家。合照裏有她的雙親、大哥與她,現在只剩下她了。

  她捧著照片發愣,還是不能相信,母親真的走了……

  家人相繼過世,母親與她都飽受打擊,生活中的歡笑和喜悅彷彿都熄滅殆盡,就在她重拾幸福之際,她最想分享的人就是母親,為什麼上天不讓她多享受一點溫馨快樂,這麼迅速就把母親帶走?

  她酸了眼眶,劇烈的痛楚充塞胸口,曹亞劭輕輕從她手上拿過照片。

  「她走得很安心,沒有牽掛。」

  她始終沒有哭,他反而更擔心,她很堅強,可他就怕過度堅強,崩潰時的力道也會更強烈。「你哭吧,別把情緒壓著。」

  她忍住淚,淒然搖頭。「我答應過媽不哭的。」

  婚禮的忙碌、喪禮的傷心接踵而來,激烈的情緒轉變最後讓夏香芷病倒了。

  曹亞劭細心照料她,她很快地康複,但隨著秋意越來越濃,她卻越來越瘦,話也越來越少,時常恍惚出神。

  曹爺爺很擔心,天天燉補品給她吃,卻不見好轉,他擔憂得頻頻念兒子。

  「你怎麼搞的?自己的老婆也不會照顧,你看香香瘦成那個樣子!」

  「我有盯著她吃飯,她也都有吃啊。」曹亞劭也急啊,他是她的枕邊人,她的狀況他最清楚,她沒有病痛卻不斷消瘦,生病的恐怕是她的心。

  她變得不易入睡,他也陪著晚睡,時常抱著她,跟她聊,哄她放鬆情緒。

  「我一開始就欠你不少,都沒還,一晚又一晚的利上滾利,到現在欠多少了?」他常拿新婚夜的事和她說笑,他們遲遲沒有圓房,但現在他根本沒心情想那事。

  「欠得可多了,我特地準備了一個小本子做紀錄,你賴不掉的。」她會配合他說笑,但笑容淡淡的,有氣無力。

  「嘖嘖,你現在可是小富婆了,看來往後我得拚命還債了。」他強顏歡笑,睡衣下的她越來越輕盈了,瘦得讓他心驚。

  最讓他擔憂的是她依然堅持上山照顧茶園。

  茶園佔地遼闊,每個角落不是時時刻刻都有人,以她疲憊的精神狀況,萬一有意外,後果不堪設想。

  「你最近別去茶園了,精神不好,還是待在家休息,你一個人上山,我不放心。」

  「有賴伯在,員工也都是跟我一起工作多年的,不會有事。」

  「之前你常回來這裏照顧你媽,也不是天天待在山上啊,現在不是采收季,沒必要這麼親力親為,讓自己鬆懈一點吧?」他力勸。

  「我不能。」她語氣輕得像囈語。「媽也走了,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茶園。」

  「你還有我。」

  「嗯。」她恍惚應聲,目光空洞,彷彿懷著屬於自己的心事,他碰觸不到,也無法為她抒解。

  他焦躁,漸漸感覺到她母親過世後,她彷彿把自己和他隔離開來,她嫁給他,她的情感卻與他越來越疏離。

  她從不向他尋求安慰--他猛然驚覺這一點,夏母生前和過世後都一樣,她從不向他訴苦,也幾乎不讓他看見自己脆弱的模樣,為什麼對他這麼見外?是因為她太獨立堅強,無法依賴旁人嗎?

  他阻止不了她,她還是堅持每天上茶園,但他不放心她獨自駕車,和賴伯商量後,安排茶園一位中年女員工每天開車接送她,即便如此,他還是提心吊膽,每天工作空檔都要打電話給她,確認她安全無恙。

  他老是抱著電話,單南荻也察覺他的異狀,他如實告知。

  「她還好嗎?」單南荻也時常關心夏香芷的狀況。

  「不好。」曹亞劭垂頭喪氣,掛念著她,他近來的工作效率也很差。

  「你要不要考慮帶她看醫師?」單南荻婉轉地建議。「或者做心理治療,找個能引導她傾訴心情的人,我猜她應該是受不了家人接二連三離開的打擊,情緒調適不過來。」

  「我很願意聽她傾訴,但她什麼也不說……」曹亞劭苦惱地捧頭。

  「有時候面對熟人,反而不容易說出口,不然,你帶她出去玩吧?你們沒有度蜜月,趁這機會出去走走,放鬆心情。」

  「她母親剛過世,她應該不願意出門遊玩吧。」

  「也不一定要遊玩,主要是換個環境,心境也會跟著改變,你的婚假還沒動用,最近案子比較少,我可以讓你一次放半個月的假。」

  這個法子或許可行,曹亞劭沈吟。「我回去和她商量看看,不過現在天氣冷了,也要看她身體的狀況--」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他的話,奔進來的是助理。「曹先生!茶園那邊的賴先生打電話來說,曹太太摔下山坡了!」

  他跳起來,面無大色,果然出事了!「現在呢?她人怎樣?」

  「賴先生說,他們及時發現曹太太,把她救上來,她意識不太清楚……」

  他來不及跟單南荻告假,抓起車鑰匙就衝出辦公室,衝到停車場。

  他顫著手,幾乎對不准鑰匙孔,心急地倒車卻擦撞到出入口的圍牆,刺耳的聲響刮擦他耳膜,車側的烤漆肯定毀了,他卻只想著夏香芷,腦海中翻騰著各種恐怖的想像。

  打電話來的是賴伯,難道她傷得沒辦法打電話?她昏迷了?距離茶園最近的大型醫院需要一小時車程,他們送她去醫院了沒?

  他渾身發涼,一踩油門,車子如飛馳上馬路。

  為什麼不聽他的話?為什麼非得去茶園不可?她把自己逼得這麼緊,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飆到茶園,停了車,衝進山頂的主屋,賴伯剛好和一位中年婦女下樓,他問:「她呢?」聲音不由自主地發顫。

  「夏小姐沒事了,剛請附近的醫師來看過,只是皮肉傷,都包紮好了。」賴伯很驚訝,沒料到他會來。

  「她不是重傷嗎?」

  「重傷?並沒有啊,我們及時發現她,也做了處理,我都告訴你們助理了,她沒轉告你嗎?」

  「我沒把話聽完,只聽到她摔倒,就……」他籲口氣,幸好,她沒事。

  他顯然對夏香芷擔心極了,賴伯對他的好感增加了幾分。「她就在房裏休息,有個員工陪著她,你快去看看她吧。」

  曹亞劭道了謝,奔上樓,向陪伴她的女員工道了謝,進入房間。

  夏香芷坐在窗邊,望著窗外景色發呆,大狗阿福趴在她腳邊,看見他進來,大狗吠叫一聲,她隨之驚覺,見到他,訝異地起身,「亞劭?你怎麼--」

  她被三步並作兩步衝過來的他抱進懷裏。

  「你沒事嗎?有沒有哪裏痛?」他雙手迅速將她從頭摸到腳,還拉著她轉一圈,仔細察看,她的雙手都有擦傷,左手傷勢較重,但已經包紮妥當。

  她猜得出是賴伯通知他,搖搖頭。「我沒事,我今天一起床就覺得頭暈,才會不小心滑下山坡,滑下去後更暈眩,一時躺著沒辦法動幸好當時阿福跟著我,它跑到附近把人叫來--」

  「幸好?這有什麼好慶幸的?」他咬牙切齒,果然是因為她精神不濟而出事!「萬一這只肥狗沒跟著你呢?萬一你失去意識呢?萬一你今天沒有被立即發現呢?」

  「我下次會更小心--」

  「還有下次?!你想讓這種事情發生幾次?」見她因為他提高的嗓音而畏縮了下,他硬生生閉住嘴,用力扒梳頭髮壓抑情緒,像暴躁的困獸。

  「亞劭……你怎麼了?」她明白他氣憤的口氣是因為擔心,但她沒事了啊,為何他反而更生氣?

  他咬牙,他怎麼了?他現在是氣她又心疼她,想罵她又怕刺激她脆弱的情緒,要哄她又怕她更耽溺於自艾自憐!

  「我在想,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他原本打算默默守護,等她的內心自行康複,她卻毫無振作的跡象,他不能再等了,萬一她開始傷害自己怎麼辦?

  「我明白,親人過世是很大的打擊,你需要時間走出這些感覺,但我究竟該怎麼安慰你?請你明確告訴我,你希望我怎麼做,好嗎?」

  「你陪著我,我就覺得好多了。」

  「是嗎?我卻覺得,你並不願意有我陪,婚後這幾個月,是我們認識以來,你對我最生疏的時候,我實在不懂你……」他歎息。「你可以很堅定地喜歡我這麼多年,卻不願意讓我著見你傷心的模樣?你不是在逞強吧?」

  「不是……」她搖頭,眼眶軟弱地發熱,她並沒有刻意防備他,可是也無法全然信賴他,內心深處總是記得,自己不是他情有獨鍾的那一位,不是他會永遠包容的那一個,她不敢對他任性,不敢放縱感情,在他身邊,她敢開懷地笑,卻永遠不敢放肆地哭,因為她害怕惹他討厭。

  她好討厭自己這樣鑽牛角尖,他近來待她已夠好了,為什麼她還是會胡思亂想?

  「而且你在我面前,好像更加疲憊、緊張,想哭也不敢哭出來。」他拭去她眼角淚光,歎氣。

  「不是因為你,我答應過我媽不哭的……」她咬緊唇,唇上血絲忽隱忽現。

  「就這樣?」他錯愕,他記得她說過類似的話,這就是她不肯落淚的原因?就因為一個承諾,她這樣拚命壓抑自己?

  「什麼就、就這樣?」她激動了,有點結巴,「你沒聽說過,有人過世時,不可以哭得太傷心,否則會讓往生者有所牽掛,無法離開嗎?」

  「我聽說過,但你也不必這麼壓抑啊,傷心是人之常情,適度的哭幾次並不為過,她也不見得會知道。」她實在太孝順,也太傻了。

  「萬一她知道了呢?如果我害她走得不安心呢?」

  「……那你就這樣永遠逼自己忍耐,永遠都不敢掉一滴眼淚嗎?你媽要你別哭,是希望你不要太難過,你這副模樣不是讓她更牽掛嗎?」

  是這樣嗎?她蒼白的容顏露出疑問,殷紅眼眶飽含哀傷的淚水,嬌軀搖搖欲墜,壓抑的痛苦已達極限,卻還不敢貿然讓情緒發洩出來。她對母親的顧念,讓他動容又心疼至極。

  她的思路既然轉不過來,他只好順著她的意思了。

  他拉上窗簾,房裏頓時變暗。

  他今天穿的是及膝的黑色長風衣,他解開衣鈕,拉開風衣寬大的衣襟,裹住她,她措手不及,驟然被黑暗籠罩,他的溫暖無邊無際地包圍她。

  他想做什麼?

  「只要她看不到就行了吧?我幫你遮住,她就看不到了。」他摟緊她,溫聲低語。「你至少應該為你愛的母親好好哭一場,哭吧……」

  「不行……」但他的溫柔,讓她再也無法堅強,她渾身繃緊輕顫,一顆眼淚突破防線,而後是無敷顆,墜落在他營造的隱密裏,融化在他溫熱胸膛上。

  他沒有哄她不要哭,只是抱著她坐下來,輕輕拍撫,她沒有放聲大哭,她緊咬著牙關,崩潰地嗚咽,在她激動地劇烈顫抖時,他始終不發一語地陪伴。

  她不知哭了多久,哭累了睡去,再醒來時,仍被他裹在大衣裏,枕靠在他肩頭,他正靜靜凝視她。

  「覺得好點了?」

  她頷首,眼眸腫痛,對母親的思念、不捨,盡情一哭,悲痛依舊,但已較為平靜,她臉上沒有半點淚痕,是他幫她擦去淚水的吧?

  她暫時不想說話,他也沒開口,將不知何時準備好的熱開水遞給她,在她啜飲熱水時,他幫她整理衣領、梳理長髮,舉止輕柔,像照顧無助的孩子。

  她今天梳了個包頭,現在髮絲全散了,大概是他為了讓她放鬆而解開的。

  但他不會梳包頭,輕輕幫她紮個馬尾。

  氣氛靜謐而溫馨,在緘默之中,兩人更親暱,也無形地更接近。

  她氣息發顫,新一波的陌生、酸楚令放鬆的心房複又緊繃,她放縱地大哭,又依賴他的撫慰,都沒有惹他厭惡或嫌棄,在她開心美麗時,他喜歡她,在她傷心欲絕時,他擁她入懷,陪她承受。

  淚水淹沒她小心維護的界限,那個小心翼翼拘束自己的夏香芷已經回不去了,她有點彷徨,又有踏實的幸福感,鎮壓住最後的不安。

  她不再覺得自己是他隨時可能放棄的抉擇,而是他真正在乎的女人。

  「我帶你回家吧?」他提議。

  回家,回他們的家。

  她閉上眼,疲憊地點頭。

  他是她的丈夫,而她真正是他毫無保留的妻了……

  當天,曹亞劭直接帶她回家休息,之後應他要求,她每週只到茶園去一趟,留在曹家好好休養。

  想起母親,她還是常暗自掉淚,但不再刻意壓抑,情緒有了出口,身體的負擔隨之減輕,她的氣色恢複了,消瘦的頰長肉了,她終於恢複新嫁娘應有的甜蜜神采。

  曹爺爺看在眼中很是欣慰,不時把曹亞劭拉到角落偷問:「你們幾時要生寶寶?」

  「哪有那麼快?我們結婚不到半年欸。」曹亞劭無奈。

  「半年夠久了,你媽當年可是「入門喜」,我們的結婚週年紀念跟你大哥的滿月酒一起辦哪!」曹爺爺懷疑地打量他。「難道你的腰還沒好?那就趕快去看醫生,不要諱疾忌醫,事關你一生的幸福啊!」

  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咧!他的腰已經被積非成是,凡事都推給他的腰,他的腰真他媽的無辜。「跟我沒關係,香香前陣子消瘦那麼多,總得讓她調理好身體,懷孕的事慢慢再說。」

  這也是有道理啦,曹爺爺只好按捺心急。「那你要記得喝我給你的藥酒,一天一小杯,隨時做好準備,你聽到沒?記得喝啊!」

  「……我聽到了。」他才不要喝,不能碰她還天天灌藥酒,是要流鼻血嗎?

  她現在的作息也恢複正常,不再難以入眠,晚間往往比他更早睡,就算他有心親熱也找不到機會,何況家裏有好幾個電燈泡,想做什麼都不方便。

  算了,目前是她的健康比較重要,其他的事就順其自然吧。

  天氣越來越冷,快過年了,夏家目前已成空屋,夏香芷趕在過年將屋子打掃幹淨,傢俱都蓋上塑料布,她不打算將它賣掉,計劃將來和曹亞劭搬進去。

  今天是小年夜,按習俗要拜天公,夏香芷早早做好了準備,但曹爺爺跟長青團出去玩,曹仲去朋友家過夜,曹冠珩明天才會回來,今晚曹家就剩三人了,沒想到曹季海今晚也要出門。

  「你不留在家吃飯?」傍晚的廚房裏,夏香芷正在煮燒酒雞,聽小叔說要出門,有點訝異,她在曹家過的第一個小年夜,該不會只有她和曹亞劭吧?

  「我有個老朋友突然回國,我要去接機,可能會聊通宵,不過明晚一定回家圍爐,我爸一再叮嚀,誰敢不回來吃你煮的年夜飯,過年打牌就輸到脫褲。」曹季海聳肩,其實用不著老爸恐嚇,曹家好久沒有女主人下廚,誰不想捧場?

  她笑了。「你有特別想吃的菜嗎?」

  曹季海想了想。「嗯……醉蝦吧,以往除夕時,我媽都會做這道菜,她過世之後,就沒有再吃過了。」

  「我會做,其實不難,明晚可以做這道菜。」她回想醉蝦的做法,一面盤算明天出門買材料。

  「你要是端出這盤菜,我爸肯定會感動到痛哭流涕,他最近老是對我嘮叨,要我趕快找個像你這樣的好女人結婚,我說二嫂你是少見的賢慧女人,哪是那麼容易找到的?」

  「自家人就別這樣捧我了。」夏香芷搖頭輕笑,手裏的料理用米酒用完了,她打開櫥櫃找。

  「對了,二嫂,你和三哥最近如何?」

  「嗯?什麼如何?」

  「我這幾天從網絡上看到一些消息……」

  二哥結婚時,媒體沒挖到什麼勁爆新聞,三角戀的新聞隨之沈寂,但田馨妮小姐最近又開始鬧,和老公三天小吵、五天大鬧,據說是葉先生吃他二哥的醋,這炒了又炒的隔夜菜題材,新聞只給了小小的版面,還是他特別留意才發現的,不曉得二哥和二嫂知道沒有?

  「什麼消息?」她正探頭到櫥櫃裏,說話的聲音悶悶的。

  「其實也沒什麼,小事而已。」沒傳到二嫂的耳朵裏就好,也許她早就知情,二哥也處理妥當,沒讓她內心留下疙瘩--

  忽見她從櫥櫃裏拿出一瓶酒,他的眼珠差點跌出眼眶,那不是老爸釀給二哥的酒嗎?

  「這是酒嗎?」夏香芷疑惑,這個深色酒瓶沒標籤,也沒開封,帶著一股刺鼻的藥草味。

  「呃,那是二哥的睡前酒……」曹季海眼睜睜看著她打開酒瓶,嘗了一口。

  「味道好奇怪。」不難喝,但肯定不能用來煮燒酒雞。

  「那是藥酒,不是烹飪用的。」那是給男人喝的,女人喝了不曉得有沒有效果?無論有沒有,那都是二哥的問題,用不著他操心。

  曹季海輕咳一聲。「我出門了。」

  夏香芷送他出門,正要回廚房繼續準備晚餐,路過浴室門口,裏頭的曹亞劭突然開口喚她,「小箱子,拿一罐新的沭浴乳給我。」他口氣很鬱悶。

  「今天不是才新開了一罐嗎?」還是她親手放進浴室的。

  「這沐浴乳的味道太噁心,我要重洗一次。」

  「怎麼會噁心?那是季海帶回來的,他說是什麼海洋香……」

  「海洋香?」砰!曹亞劭不滿地踹開浴室的門,一面繫著浴袍腰帶。

  「你聞看看,這也叫做海洋香?」他捋高衣袖,露出手臂給她聞。

  她好奇一嗅,掩鼻笑著連連倒退。「你聞起來好像……」

  「像現宰的魚,還沒掏內臟的,很「腥」鮮。」他悶悶不樂。「這沐浴乳八成是魚類求偶的時候用的,季海呢?」他要找弟弟算賬。

  「他出門了,明天才會回來。」

  「所以今晚只剩下我們?」喔,這不是他夢寐以求的獨處機會嗎?

  「是啊。」她心無城府地點頭。「晚餐就簡單點,我煎個魚,炒兩樣青菜,這樣可以嗎?」她問了兩次,他沒回答,只盯著自己瞧,他在想什麼?

  他眸光比平日更亮,溫熱的呼吸變得緩慢而深長,在他微閃的眸底,她捕捉到某種曖昧的徵兆,心一悸,直覺地轉身就跑。

  「你幹麼跑?」他好笑地拉住她,他什麼都還沒做欸!

  「爐子上還在煮東西,我去看看……」

  「還要煮什麼?依你說的,煎魚和青菜就夠了。」他瞧著她的目光傭懶而狡猾。「你在緊張什麼?」

  「我沒有緊張。」她佯作鎮定,這才留意到他浴袍的腰帶系得很鬆,別說她已經見慣的壯碩胸膛,連結實小腹都出來見她了,這是他刻意的誘惑嗎?她飛快地往下偷瞄一眼,又馬上若無其事地轉開視線,什麼都沒看到,臉頰已飛紅。

  「你現在在想什麼?我猜……」他裝模作樣地沈吟。「你肯定覺得我小露酥胸的模樣很性感。」

  她笑了。

  「要是我屬貓,的確會覺得你很性感。」她揶揄他的滿身魚腥味。

  「我知道你害羞,不好意思直接承認你欣賞我的肉體。」他一臉得意。

  夠了喔,她笑著拍他一下。「不要鬧了,我還要去煮飯--」

  「飯可以慢點煮,這樣吧,為了證明你不害羞,你摸我這裏--」他指了指自己半裸的胸膛。「只要你敢摸一下,我就給你五百元。」

  「真的?你不會賴皮不給吧?」她顯得不太相信。

  「我是誰啊,區區五百元也會賴?」他一臉無害的表情,雖然內心熱血澎湃,他期待這一晚好久了,但她沒經驗,第一次肯定害羞又緊張,他得慢慢來,培養氣氛,先讓她習慣他,鼓勵她主動碰觸他,務必讓她的第一次留下白然而美好的回慮--

  他腦中的沙盤推演終止於她的突襲,她居然直接摸了他左邊裸胸一把,一點也不害臊!

  他驚訝地搗胸,這也太快了吧?!莫非她對今晚其實也迫不及待?

  夏香芷笑吟吟地將偷襲的纖細五指張開,在他錯愕的表情前晃一晃。

  「五百元,不可以賴喔。」呵,他皮膚的觸感真好,又這麼好賺,多來幾次她就不必賣茶葉了。

  她轉身要走,被他拉住左手,她掙脫,右手又被拉住,她再度掙脫,他幹脆整個人撲到她背上,靠體型和力量優勢黏住她,她想溜走,他不放,兩個人像麻花卷似地纏著玩鬧,跌跌撞撞的,直到撞在牆壁上,她尖叫,他哈哈笑。

  「我不是摸了嗎?」她軟綿綿地趴在牆上又喘又笑。

  「我是要提醒你到底要怎樣摸,你只摸了零點一秒,五百元可以摸足五分鐘,請顧客別忘了你的權利。」

  「我自動放棄我的權利,行嗎?」

  「喔,那我再提醒你,今天買一送一,你剛才摸了左邊,右邊還沒摸。」

  「你很無聊欸。」她格格笑,越笑就越沒力氣,掙脫不了他。

  「什麼無聊?這叫做情趣。」他直笑,雙手扣住她纖腰,低頭親吻她頸後。

  她呼吸一亂,不是因為他準確地找到她最敏感的點,是因為他擁緊她的同時,他的身體貼緊她背部,她感覺到他的……他的……他顯然很亢奮,她兩頰火辣辣地紅了。

  「我真的要去做飯了。」在他鐵臂圈住她腰間時,她發出虛弱的抗議。

  「嗯,看來今晚我們要吃「炒飯」了。」他低沈地笑。

  「我沒有打算做炒飯……」她遲鈍地明白他的意思,踩他的腳,他痛哼。

  「所以是宵夜才要吃炒飯嗎?」又是一腳踩來,這回他有防備,輕鬆地避過,左腿順勢往前卡在她雙間,有效而曖昧地制伏她。

  他輕咬她耳垂一口。「夏小姐,踩男人的腳是遏止不了他想吃炒飯的渴望的。」

  「至少我……」話語因為他大掌滑入她薄毛衣裏而卡住,他的雙手好熱,貼著她腰部遊走,新奇而酥麻的刺激令她顫慄,渾身發燙。

  所以……就是今晚了吧?他體諒她喪母的哀慟,在他要求她履行婚後義務之前,他先展現了夫妻間的愛護和支持,她早就願意更名副其實地成為他的妻。

  她輕顫著,雖然羞怯地不敢有任何動作,卻也毫無抗拒,他明白她願意吧?

  隨著他越來越大膽的探索,她雙頰火紅,發出細微的呻/吟,又羞得咬唇忍住,一轉頭,才發現他們剛好在穿衣鏡旁邊,從鏡中倒影可以清楚看見他在她背後的所有動作,他雙手都被她的薄毛衣遮沒,因為掀高的毛衣,她露出一截柔軟的腰身,他褐色大掌與她細緻的肌膚形成煽情的對比,他對她的碰觸很輕柔,但他的神情狂熱而迷醉,渴望她的表情好性感……

  驀地,她驚嚇地從鏡中發現有人匆匆走進來--那人也發現自己撞見的狀況,猛然停步。

  她用手肘使勁撞後邊的丈夫,這一撞正好撞在他胸口,他悶哼。

  「夏小姐,你就放棄吧,這一招也不能阻止男人對炒飯的渴望的……」曹亞劭也發現鏡中人影了,他火速把夏香芷腰間毛衣蓋回去,凶殘地回頭。「你不是滾了嗎?!」

  「呃……我忘了帶手機。」曹季海表情鎮定,目光死死盯著屋角,不敢亂看,他可是一看到糾纏的人影就趕快別開視線,不該看的都沒看到喔。

  「既然忘了還不快去拿?幹麼盯著我們看?你的手機在我們身上嗎?」

  「它在你身邊的矮櫃上。」

  曹亞劭轉頭一瞧,果然看到矮櫃上那支該死的手機,他抓起它朝弟弟扔過去,曹季海利落地接住,他咆哮:「拿了就快滾!」

  好尷尬,夏香芷紅著兩腮偷笑,想逃跑,讓他獨自處理這困窘的情況,曹亞劭掐她的腰,警告她要留下來「共患難」。

  曹季海掉頭往外走。「那我走了……對了,我有個建議。」不必回頭,他也能感受到二哥殺氣騰騰的目光,他想了想,決定長話短說。

  「二嫂,單吃炒飯可能有點幹,記得配你剛才找到的那瓶餐前酒。」

  曹季海拿著手機火遠逃離家門。

  為了確保接下來沒有人打擾,曹亞劭將屋前屋後的門都上鎖確認,然後……

  可是她聞到他身上的魚腥味就笑場,他只好再去洗一次澡,再然後……該發生的都發生了。

  她以為會很痛,的確也相當不適,她相信他竭盡可能地溫柔了。

  但結束時她深深悔恨,不要說五百塊,五千塊她也不該上鉤,這事要是早一點發生也就罷了,偏偏隔天就是除夕,曹家人都在,萬一她不對勁的走路模樣被發現,以後如何在曹家抬得起頭?

  雖然那樣銷魂的親密結合,令她深深感動,也非常陶醉,同時深深明白,以這樣劇烈的體力消耗,絕對需要節制,至少她不該在淩晨醒來時,被他引誘,居然又一次……她只好安慰自己,至少這樣很「物超所值」,她不但賺了五百元,還得到額外兩份「贈品」,相當划算--

  她應該責備自己的貪小便宜啊,不是沾沾自喜!

  於是近午時她醒來後,就這樣躲在被窩裏,想要認真反省,又屢屢分心,甜蜜和害羞打了五分鐘的架後,她決定還是先起床梳洗,除夕要祭祖,她得下樓準備了。

  不料她低估了身體疲憊的程度,想推開毯子坐起,腿間卻一陣羞人的酸軟,她的腰和腿都猛烈抗議,不願下床。

  同時她也發現,她身上穿的是那品蓮送的那件睡衣--

  第二次之後,她酥軟無力,他抱她去泡熱水澡,拿毛巾裹抱她回床上,答應幫她穿好原本的睡衣,睏倦至極的她才放心睡去的,怎會換成這件睡衣?

  而且她胸口還多了一些東西--除了淡淡的吻痕,還有他的蟬形玉珮,它怎麼跑到她身上來了?
作者: wonhuilin    時間: 2015-5-8 01:32 PM

  第八章

  她轉頭瞧著身邊的丈夫,在她努力懺悔、為了全身酸疼而苦惱時,他毫無所覺,他好夢正酣,還輕輕打鼾。

  她覺得他的鼾聲透著一股慵懶的滿足,還有點得意,彷彿他正在夢裏竊笑,非常以他的「物超所值」為傲--不,他根本是扮豬吃老虎,用五百元當餌,引誘她自投羅網,心機好重哪!

  他趴著睡,寬肩裸露在早晨的空氣中,毯下的身軀似乎不著寸縷,戴著婚戒的那隻手揪著枕頭一角,她輕戳他露在毯子外的手臂,他沒醒。

  看著他的睡容,她忽然不急著起床了,躺回他身邊,瞧了他一會兒,將自己的手疊上他的。

  她白皙的手棲息在他寬大的手掌旁,兩隻婚戒一同閃爍,像並肩閃耀的幸福星星。

  她嘴角微揚,悄悄以指描繪他臉龐,長長的睫毛,淩亂的鬢髮,剛毅的下巴,她最喜歡清晨的他,長了一點點鬍渣,略帶頹廢的魅力,更有男人味。

  他體力遠勝於她,不過昨晚連續兩次,他應該也很累吧?

  她的食指遊移到他唇上,突然被他雙唇含住,她嚇一跳,慌忙抽手。他睜開眼,微笑瞧著她,顯然早就醒了。

  「一大早就偷襲我,莫非你想來第三次?」他輕笑,眼中閃著興味盎然的光芒,剛睡醒的沙啞嗓音好性感。

  「我才不要。」她揪緊毯子遮掩自己。「我的睡衣呢?我昨晚穿的明明不是這件。」

  「我本來要幫你穿上原來的,後來發現衣櫃裏有這件,當然要穿它,你怎麼不早點把它拿出來?它這麼美,你穿上它,整個人就像一件美麗的藝術品。」他稍稍拉開她這邊的毯子,欣賞她穿著性感睡衣的動人模樣,她連忙把毯子扯回來遮掩自己,他曖昧的眼神顯然意圖害她的下床之路遙遙無期。

  「我欠你的龐大債務,總算正式啟動還債機制了,昨晚償還了多少?」

  原來他昨晚是在「還債」?她想了想。「就算我是放高利貸的,昨晚也回收得差不多了。」

  「你這家地下錢莊會不會太客氣了?你不是應該狠狠壓搾我,把我從頭到腳、從裏到外搾得一滴不剩嗎?」

  他深深惋惜沒有被她「蹂躪」的口吻,讓她兩腮淡淡泛紅。

  她不好意思的模樣真可愛。他微笑,和她四目相望,喜歡這樣瞧著她的感覺,整顆心彷彿變成烤過的棉花糖,又甜又軟又溫暖。

  雖然欲/望蠢蠢欲動,但才剛經曆初夜的她不能承受更多了,他只好忍耐。

  「我覺得被壓搾的其實都是我。」她委屈地咕噥。

  他輕笑,她又想起玉珮的事。「你的玉珮怎麼跑到我身上?」

  「換睡衣時順手給你戴上的,覺得你戴起來比我可愛,就給你了。」

  「我記得,最初認識你的時候,你就戴著它。」那時的他是黝黑爽朗的大男孩,隨父親來拜訪新鄰居,戴著與他模樣不搭軋的可愛玉珮,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這玉珮其實是我媽的,我家三個男孩裏頭我最難養,病痛很多,我爸媽求了很多平安符給我,都不見效,後來我媽把它給我,這是她從小戴的,玉能辟邪,戴上之後我真的比較健康,平平安安地長大成人。」

  「這麼重要的東西,我不能……」是他母親的遺物,她不敢貿然接受。

  「就當是婆婆給你的見面禮,收下吧。」他挑起她一綹髮絲把玩。「我還記得你剛搬來時的情形,那時的你就留著這樣的長髮,我覺得很美,但你很內向,我找你說話,你都沒什麼反應,漸漸地也就不會主動找你了。」

  也許當時他就有點心動吧,卻因為她的羞怯,沒有令純純的情緣延續,後來的他,愛上了別人。

  「那時候對彼此不熟,都不敢說太多嘛。」她微笑,為了他的喜愛,她願意永遠留著一頭長髮。

  「我一直覺得你長髮的模樣最美麗,但現在……」他凝視她。「不論你將來變成什麼模樣,我都一樣愛你。」

  他彷彿走過一條曲折漫長的路,有過自己的嚮往追求,而她是意外的風景,他排斥意外,認為自己熱情的嚮往才是正確的道路,但當初可有可無的嘗試,成為他願意永遠停駐的終站。

  或許是他的心,引領他來到她身邊。望著她不掩愛意的微笑明眸,他早已感到同樣的怦然心動,分分秒秒的積累都令情更濃,求婚不是因為她愛他,是因為他愛上了她,這世間沒有什麼能令他願意拿她交換,沒有什麼能令他放棄她,拋就是他最珍貴的愛妻,誰也無法替代。

  而她感動得無法言語,靠過去想吻他,右手順勢往毯子一按,按到某個長長的條狀物,有點硬度,這奇妙的觸感,莫非是--

  抬頭看到他詭異的表情,她猛地抽回手,瑰麗紅澤瞬間席捲她兩腮。

  「對不起……」她吶吶道歉,其實夫妻之間不需要避諱這個吧?但這麼直接還是讓她好尷尬。

  「唉,你碰到的是我的手啦。」他眼中蘊著愉快而古怪的笑意。

  「喔。」她鬆口氣,幸好不是碰到他的私密部位。

  「……如果這樣會讓你輕鬆一點的話,你就這樣以為好了。」

  「……」所以她碰到的果然是他的……

  「你真遜,連我的手臂和「那個」都分不清楚,哈哈--」他先是顫抖地悶笑,繼而放聲大笑,笑到捶床,砰砰砰直響。

  她渾身熱烘烘的,一半是困窘,一半是羞惱,她是缺乏經驗的新手啊,難免會弄錯,他有必要笑得這麼誇張嗎?

  「你為什麼會弄錯?啊,我懂了,肯定是因為我的手臂和「那個」的尺寸差不多,所以你摸到形狀差不多的就誤認了。」他一副沾沾自喜的口吻。

  「呸。」她輕聲表示不以為然。

  「你呸什麼?」他聽到了,黑眸微微瞇起。

  「我聽到一隻小雞在幻想自己是老鷹,覺得很好笑。」他的手臂足足有她的兩倍粗,這個幻想的比例會不會太誇張了點?

  「就算不是大老鷹,好歹也是鴕鳥。」

  「……鴕鳥的體型比老鷹還大好嗎?再說重要的不是尺寸,而是--」

  「是什麼?長度?」他故作天真地瞧著她,他愛死她語塞臉紅的俏模樣。

  「尺寸和長度不是一樣的意思嗎?」

  「那你到底要說什麼?」看她說不出,兩頰一徑羞窘緋紅,他聳肩。「好吧,或許你看一下實物,就會想起來,身為一個體貼的丈夫,老婆對我的身體有所好奇,我絕不吝嗇,我馬上就來滿足你求知的欲/望。」

  「你是想滿足你暴露的欲/望吧!」見他作勢要掀開毯子,她想溜,又被他捉回來,他的神情令她臉紅心跳。

  「一、二、三--」唰,他猛地拉開毯子。

  她倒抽一口氣,但沒看到預期的健美裸男,他沒穿上衣,但穿了保暖寬鬆的棉褲,而且毯子還有一定的厚庋,但她更糊塗了,剛才摸到那麼形狀分明的到底是什麼?

  「傻瓜,你剛才摸到我的手腕。」他捏捏她臉蛋,語氣愛暱。「你真的以為你捏到我的要害?你那力道,甘蔗都會瘀青,沒有哪個男人受得了,我要是被你斷送了一生「性」福,哪裏還能跟你在這裏討論老鷹和鴕鳥?」他又一次爆笑了。「你好呆,太容易上當了,哈哈哈--」

  原來從頭到尾都是他在捉弄她!她徹底羞惱了,毯子一掀,罩住自己,躲在裏頭不出來。

  「你在幹麼?」他戳戳鼓起的毯子。「小箱子打算變身成小粽子嗎?還是小包子?」

  毯子瑟瑟發抖,更生氣了。

  「好啦,我不笑你了,誰讓你這麼可愛,連一個「呸」字都說得那麼甜美秀氣,我忍不住想捉弄你嘛。」他把她連人帶毯抱住,甜滋滋地哄她。「乖,快出來,別躲在裏頭,小心缺氧。」

  她堅決地不肯出來。

  「莫非你嫌我剛才沒誠意,沒讓你親眼監定實物,滿足你求知的欲/望?好吧,那我馬上脫光就是--」

  「曹亞劭!」她終於尖叫著掀開毯子。

  「別叫得這麼親熱,我會興奮。」他低沈地笑,又像昨晚那樣撲到她背上,沒壓疼她,只是運用體型優勢害她動彈不得。

  「你卑鄙……」她不支的體力根本應付不了他的狡猾,努力掙紮也無法擺脫,兩人玩鬧沒多久,她就氣喘籲籲。

  「你是蝸牛我是殼,你是鍋子我是蓋,你是尤加利,我是無尾熊,你去哪兒我跟到哪兒……」他哼著亂七八糟的歌,自得其樂。

  「你下來啦……」這什麼幼稚的歌啊?他還親吻她頸後,她又癢又笑,但他的吮吻逐漸變得專注,她也漸漸止住笑,感覺他手臂溫柔地束緊她腰,她放鬆下來,溫馴地伏在他身下,他濕熱的口舌在她肌膚上遊移,輕舔她耳後,像貓兒親熱地梳理伴侶的毛,她眼眸半閉,被催眠了,昏昏然地舒適滿足。

  當他的手開始不規矩,滑入她的睡衣,輕輕愛撫她胸脯,她的呼吸隨之火熱急促……

  情方濃烈,被電話鈴聲打斷,曹亞劭不想接,但電話很堅持地拚命響,夏香芷無法忽視,微喘地用手肘推推後面的他,示意他接聽。

  嘖!是哪個不識相的?他低咒一聲,不耐煩地抓起話筒。「餵?」

  「你們在做什麼?」是家裏的內線電話,曹冠珩冷靜地問:「我不是有意打擾你和香香,但是鄰居過來關心了,問我們家怎會有女人的尖叫聲?你希望我怎麼回答?要是沒給人家滿意的答複,他們可能會去報警。」

  「你去跟他們說,只是蝸牛跟她的殼在玩耍。」他掛了電話。

  「誰啊?有什麼事?」夏香芷問著,她玩得兩頰嫣紅,還有點喘。

  「是我哥。沒事,別管他。」他抹抹臉,歎氣。「我現在很後悔,我們沒搬出去住。」

  家裏人太多,對新婚夫妻而言真是個大問題!

  曹亞劭下樓去打發大哥,曹冠珩是回家來拿東西的,拿了又走了。

  隨後,曹亞劭出門買了餐點,回來餵食夏香芷,他堅持她繼續休息,於是用過餐後,她又小睡片刻,直到中午,體力恢複了些,他才讓她起床。

  他沒把鄰居聽到的聲音告訴她,不然她會躲在房裏一輩子不出來。

  他還自告奮勇地扛起採購的責任,午後拎著她開的清單出門,結果一去就是兩小時。

  夏香芷獨自在家,準備煮他愛吃的梅幹扣肉,但醬油用完了,她出門去買,回來時就聽見電話鈴聲急響,她脫了鞋,趕快跑進客廳接聽。

  「亞劭?亞劭是你嗎?」打來的卻是個女人,微帶哭腔的語氣很著急。

  「他不在,請問你哪邊找?」這聲音聽著有點耳熟。

  女人靜了靜,語氣突然變得尖銳。「我找亞劭,他不在嗎?」

  「……是田小姐嗎?」夏香芷認出來了,拿著醬油瓶的纖手微僵。她想做什麼?

  「是我。」田馨妮這才承認,第三次問:「請問亞劭在嗎?我剛打他手機,他沒接,我有急事找他。」她一徑追問曹亞劭,完全不將她這曹太太放在眼中。

  「他出門了,你有什麼事?我會幫你轉告。」

  「我……」田馨妮似乎有點難以啟齒,咬了咬牙才道:「昨天早上,我老公他……打我,我跑出來,不想回家,我老公管制我的零用錢,我帶的錢不多,已經花完了,實茌沒辦法了,只好找亞劭幫忙。」

  「你沒有其他朋友可以找嗎?怎麼不向你娘家求助?」她不是不同情田馨妮,但委實不願這女人再和曹亞劭有任何瓜葛。

  「我沒有娘家,我家人很早就都過世了,我也沒什麼朋友,就算有,交情也不深,我現在這樣,不想跟任何可能洩漏我行蹤的人聯繫。」但她卻把自己狼狽的處境對這個女人全盤托出,只因為這女人有種令人信賴的神秘特質,她低聲下氣。

  「拜託你,借我一點錢,不用很多,至少……讓我今晚有個地方棲身就好。」

  夏香芷沒有思考太久,毅然道:「好吧,我去接你,你在哪裏?」

  片刻後,她開車出門,依言到一處偏僻的小咖啡廳接田馨妮,田馨妮遮遮掩掩地上了她的車。「謝謝。」她一上車就開口道謝。

  夏香芷只輕輕點個頭,和她不熟,也不知要說什麼,看她化了妝,穿著厚重大衣,其實看不出身上有被毆打的痕跡,她默默開車上路。

  「亞劭……還沒回家嗎?」半晌,田馨妮先打破沈默。

  「還沒。」她希望這女人不要問起他,關於他的任何事,她都不願回答。

  「你不問我和我老公怎麼了嗎?」田馨妮側目瞧她,奇怪的女人,電話被她接到時,她幾乎要死了向曹亞劭求助的念頭,沒料到她這樣好心,親自來接她。

  「那是你的私事,我不想知道。」

  「你要帶我去哪兒?回你家嗎?」見夏香芷點頭,她驚駭,這女人一點也不提防她嗎?「你要讓我住你家?」

  夏香芷仍是頷首,「時間不早了,你大概也找不到其他能幫助你的人,你可以在我家待幾天,慢慢想辦法。」帶田馨妮回家也是有點冒險的舉動,可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她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出門前,她已思前想後,雖然她能借錢給田馨妮,讓她自行去找安身處,但她瞭解曹亞劭的性格,倘若田馨妮又向他求助,他對落難的前女友不會袖手旁觀,與其他害怕她生氣,背著她將田馨妮安頓在別處,不如讓田馨妮一開始就處在她的眼皮下。

  想像他們背著她見面,她會瘋狂。

  「我也沒有家人,我瞭解那種只剩下自己,求助無門的惶恐感,我不指望你感激,只希望你有分寸。」有些話不必說得太白,她相信田馨妮明白她的意思。

  「你放心,我懂。」瞧著她鎮定的側臉,田馨妮還是覺得匪夷所思,該說她太善良,還是太笨?她真的這麼放心,讓她和曹亞劭同處一個屋簷下?她想著,驀地,她在夏香芷頸間發現熟悉的蟬形玉珮--

  那是曹亞劭的貼身物品,他從不讓人碰它,她曾經覺得它可愛,跟他討取,被他拒絕,他說,那是他母親的遺物--這女人堂而皇之地掛在身上,莫非在暗示她與曹亞劭不是她能破壞的,所以她有恃無恐嗎?

  田馨妮咬咬唇,望著車窗,窗玻璃映出她陰晴不定的表情。

  曹亞劭採購完畢,回到家時,天色已暗,夏香芷卻不在家。

  他來到客廳,聽見車聲,看見她的車停在對面的夏家屋子前,有個女人從她車裏下來,她開了夏家大門讓那女人進去。

  即使那女人戴著毛線帽和大墨鏡,他仍然認出來--他立刻奔出家門,衝到夏家門口。

  「香香!」他錯愕地看著走到屋裏的女人,她已拿下墨鏡,真的是田馨妮!「你帶她回來做什麼?」

  「田小姐家中有點事,我把房子借她住幾天。」夏香芷平靜地回答。

  看見曹亞劭,田馨妮神色閃過一絲激動,張嘴就想說話,又顧忌夏香芷在一旁,默默迴避到屋角。

  「為什麼?她家有什麼事?」

  「她說葉先生打她。」夏香芷低聲解釋。

  「那也沒必要帶她回來,讓她先生知道了,萬一誤會怎麼辦?」

  「不是你帶她回來,是我,有我在,葉先生不會有什麼誤會的。」她淡道。

  怕她誤解,他不敢再說,看著她安排田馨妮睡在三樓的客房,屋裏還能使用基本的水電,她從自家拿了些不必烹煮的食物過來,就和他返回曹家。

  從頭到尾,他沒和田馨妮說過一句話。

  今晚,晚餐的氣氛是凝重的,餐桌上很沈默,夏香芷洗過澡,看了片刻電視新聞,淡淡道:「我要去睡了。」

  這時才剛過晚間九點,曹亞劭不敢有異議,陪著躺上床,她的神情似乎和平日沒兩樣,但他不敢像過去那樣肆意和她親熱。

  他焦躁得無法入睡,揣想葉慶隆打妻子的原因,該不會又是因為他吧?從婚禮後,他沒再和田馨妮聯繫,倘若這次也是為了他,葉慶隆未免太神經質了。

  但他多半時間還是在揣測枕邊人的想法,她在想什麼?該不會以為他和田馨妮藕斷絲連吧?他可是一句話都沒跟田馨妮說,問心無愧,或許他應該坦然地抱抱她,就像平日那樣,或許他應該表現得更熱情,此刻的她正需要他令她感覺安心--也說不定他太熱情,她反而會以為他心虛?他到底該怎麼做?曹亞劭進退失據,苦惱著,更加睡不著。直到十一點,他還是直直瞪著天花板。身邊的夏香芷沒有聲息,似乎已入睡。

  他起身下床,去廚房倒了杯水喝,回房間後,他打開書桌抽屜,既然睡不著,不如找本書看,但翻找間,透過落地窗,就見夏家屋子的客房亮著燈光,田馨妮站在陽台上,趴在欄杆邊朝下望。

  這麼冷,她站在外頭做什麼?眼看她往前傾,身子已經採出欄杆外,她想做什麼?他驚疑不定,推開落地窗,朝她大喊:「餵!」莫非她想輕生?

  他聲音不小,田馨妮冷瞧他一眼,依然故我,身子甚至更往欄杆外探出。

  他連喊幾聲,她不理會,他急了,衝到對面夏家,狂按門鈴,田馨妮來開門,他劈頭就道:「你如果要自殺,也不要選在我老婆的家裏!」

  「誰要自殺了?」田馨妮沒好氣。「我只是心情很亂,想吹吹冷風,這也礙著你了嗎?你不去抱你老婆睡覺,跑來找我幹麼?」

  「我可不是自願來找你的,我是怕這裏變成凶宅。」既然來了,索性把他的疑問問清楚。「你和你老公又怎麼了?他為什麼又打你?」

  「不是「又」,今天是他第一次打我,之前那次是我和他起了口角,情緒激動,才會在浴室摔倒,他送我去急診,記者寫我被家暴全是胡說……但今天他真的打我!他甩我耳光!我跟他吵架,我罵他不如你,他就打我!」她激動大嚷。

  「……我不認為打女人是對的,但你實在欠人修理。」曹亞劭很無言,她要是個男人,也很想賞她一拳。「對一個愛你的男人說這種話,你不明白這有多殘酷嗎?你還拿我跟他比,你是存心激得他中風嗎?」

  「因為我氣他沒有像你一樣的自信!我不是選擇嫁給他嗎?我不是為他懷了寶寶嗎?他為什麼還老是質疑我不愛他?這樣都不能證明我愛他,他還要我怎麼做?!」田馨妮啜泣。「我從來沒有後悔嫁給他,可是他這樣讓我好灰心,我不知道要和他怎麼走下去……」

  「如果不想放棄他,就想辦法好好溝通吧,你站在這裏對我哭於事無補,要是被發現你和我在一起,整件事會更惡化。」既然她沒有輕生的念頭,他也不想留著陪她聊天,得趕快回屋裏了,以免被夏香芷發現。

  「我給你一點錢,你走吧,趁你丈夫發現之前,趕快走。我不希望他或記者找到這裏,把這裏搞得雞飛狗跳。」

  「為了保護你和你老婆的家,你趕我走?」田馨妮淚眼模糊地問。

  「對。」他答得很幹脆。「我不想為了顧全你的幸福,毀掉我自己的幸福。」

  田馨妮止住抽噎,望著他。「我常常會想,要是當初我選擇你,一定會過得比較快樂--」她搖搖頭。「你比較有幽默感,不像慶隆那麼死腦筋,可惜,我愛的不是你。」

  「但有人深深愛著我。」他嘴角微揚,滿心溫柔的自豪。聽田馨妮這麼說,他已不再感到心痛,也不再有任何不好的念頭,他與她分道揚鑣,只願彼此都能過得好,如今的快樂,讓那些被背叛傷害的怨恨都平息,看見她的婚姻充滿風波,他更想珍惜他和夏香芷的甜蜜生活。

  「你好好想一晚,明早就走吧……」

  忽地有個什麼東西打在他眉頭,他轉頭,背後沒人,他困惑地張望--

  這一晚,夏香芷其實也無法入眠,呆呆躺著,心很亂。

  或許她該和他談談田馨妮?要談什麼?談葉先生毆妻的家務事?她根本不知道內情,還是要警告他不准和田馨妮接近?他沒和田馨妮交談,甚至沒有眼神交會,這樣她還要懷疑他,未免太誅心,太強人所難了。

  她相信他,她要相信他……她反複對自己說,彷彿催眠似的。

  當曹亞劭朝屋外大喊時,已經有點矇矓睡意的她被驚醒,當他衝下樓,她彈坐起來,他已經不見蹤影了。

  也許他又想下樓喝水了,她安慰自己,壓下不好的猜想,走到他剛才駐留的書桌邊,他把桌面弄得一團亂,抽屜也沒關上,當她看見抽屜深處有什麼微微閃著光芒,她好奇地拉開抽屜,而後徹底僵住了。

  整個世界彷彿停止了運作,她的心好像死了,骨髓深處寒透了。

  是翁太太轉交給他的那條銀項鏈,他當著她的面扔進垃圾桶的。

  她拎起它,手直顫,它顫顫地閃爍光芒,彷彿因為被發現而心驚膽顫,

  他居然把這個定情物撿回來?是捨不得扔嗎?難道扔掉項鏈是作戲給她看?

  那之後的一切--交往、結婚,到底算什麼?他把最愛的女人藏在抽屜深處,永遠想念,卻用她來應付成家的責任嗎?

  她接下來的動作都是麻木的。她捏著項鏈,走到陽台上,曹亞劭就站在她老家門口,正在跟田馨妮說話。

  看見這一幕,她僅存的一點希望都破碎了。

  連一晚,他都熬不住,她就在他身邊,他也不顧忌,迫不及待去找田馨妮。

  她使勁一扔,項鏈在夜色中向下劃出一道光芒,打在他肩頭。

  他茫然回頭,發現掉在地上的項鏈,他臉色白了,接著發現陽台上的她。

  「香香?」完了,曹亞劭萬念俱灰,她站在三樓陽台邊,睡衣被風吹亂,秀麗的臉龐毫無血色,她眼底死寂,像抹哀傷的幽靈。

  她跨前一步,雙手按住欄杆。

  「香香?你要做什麼?」曹亞劭驚駭,她現在的姿勢就和片刻前的田馨妮一樣,田馨妮要跳樓,讓他很緊張,而她有輕生的意圖,他快要崩潰,他仰望她,哄勸的語氣近乎哀求。「你回屋裏,別站在那邊,好嗎?乖,聽話,我馬上上去,你快回屋裏--」

  「你去找她做什麼?」夏香芷低聲問,她心痛極了,絕望到極點,整個人恍恍惚惚。

  「她……我讓她自己跟你說。」他轉頭找田馨妮,沒想到田馨妮怕事,已經躲回屋內,他暗咒一聲。

  「你曾經承諾過我,我可以跟你提出一個要求,不管是什麼,你都會答應,你還記得嗎?」

  他記得,正是那次他收到那條該死的項鏈後,他追到她家道歉時答應的。看她決絕的表情,他猜得到她的念頭,咬牙切齒。「你別說要離婚,我絕不答應!」

  她不答,表情空洞冰冷,他神態堅決,不肯讓步。

  就在此時,一陣熟悉的輪椅行駛聲傳來,一位年輕男子陪著曹爺爺進入巷子,看見兒子站在屋外,兒媳站在高高的陽台上,曹爺爺很茫然,突然嘴一咧,開心地笑了。

  「你們知道我提早回來,特地在外頭迎接我啊?」

  「我原本扔了項鏈,又覺得浪費,它畢竟有點價值,我就把它撿回來,打算賣了,把錢捐給社福機構,可是我忘了處理,也忘了把它收在哪裏,後來根本忘了這件事。」

  隔天早上,曹亞劭如此解釋。「這件事是我疏忽,我留下項鏈真的沒有別的意思,現在我已經把它扔掉了,至於去找馨妮,是因為我以為她要跳樓,不管要跳樓的是誰,我都不會坐視不管,即使對方是馨妮,即使你就在旁邊看著,我也會去阻止,我不會為了讓你放心,就眼睜睜看著她自殺,我不想用人命來證明我很愛你,也不想讓我們的感情往後都要背負這種壓力。不論你有多生氣,這一點,我覺得我沒有做錯。」

  他說得大義凜然、鏗鏘有力,但看到夏香芷的表情,他的理直氣壯立即崩潰。

  「要是你覺得我錯了,那就算我錯,都是我不對……」從他開始解釋,她就在哭,淚水不止,哭得他心疼又自責,他想擁抱她,她卻退縮,避開他伸來的雙手。

  「不要碰我。走開。」她嗓音早已哭啞,抗拒軟弱無力,他卻不敢違背,他不敢再靠近她,也不願走開。

  如果下跪能令她釋懷,他會跪下,如果抱緊她能求得她的原諒,他可以一輩子都不放開她,當他掏心掏肺地坦白了一切,她要的只是他滾得遠遠的,當瞥見他的玉珮被扔在床頭,被她遺棄的感覺像千針紮心,他驀地體會了她看見他與田馨妮站在一起時,那種心死的絕望感。

  要如何重拾她對自己的信任?要如何令她相信,她是他堅定摯愛的唯一?

  曹爺爺跟的旅遊團,有個團員身體不適要回來就醫,正好他覺得旅遊有點無聊,就跟著遊覽車提早返家,還以為兒子和兒媳出來迎接他,一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他勃然大怒,立即命令曹亞劭帶他去找田馨妮。

  夏香芷把自己關回房裏,哭了許久,直到曹亞劭來跟她解釋,她哭得神智迷糊,聽得半信半疑,後來,曹爺爺也嚴肅地來找她談。

  「我讓那個「甜死你」走了,昨晚我讓阿劭跪在神明廳,逼他把前因後果講了五遍,原本要喊你來聽他解釋,可足你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不肯出來。」

  曹爺爺搔著花白的腦袋,歎口氣。「香香啊,不是我替自己兒子說話,阿劭誤以為人家要跳樓而跑去阻止,我覺得他沒做錯,我讓他寫了悔過書,他交代得很清楚,他以他過世的媽媽起誓,他跟那個「甜死你」早就一刀兩斷,他絕對不敢拿他媽媽說謊,其實,你可以理直氣壯地面對那個「甜死你」,你可是阿劭明媒正娶的老婆,為什麼要怕小三?唉……」說到後來,只是連連歎氣,把曹亞劭寫的悔過書給了她。

  她把他的悔過書看了五次,終於相信了,所以,她哭得眼睛腫痛、聲音沙啞,都是無謂的傷心?她苦笑,好慘,自作自受。

  曹亞劭去煮了粥,端進房來。「來,吃點粥,還是你想吃別的?我去買。」以為她還在生氣,他格外討好,溫聲哄她,看她神色平靜,他揣測。「香香,你……氣消了?相信我了?」

  她的回答是淡淡的、赧然的笑,他鬆口氣。她問。「你跪了多久?」

  「不知道,一進神明廳,我爸就要我跪下懺悔,連悔過書都是跪著寫,寫完後,他還發表了「男人對妻子的責任」的演講,把我教訓一頓才放過我。」

  「很痛吧?」她伸手摸摸他膝蓋,似乎腫了。

  「不痛。」他搖頭。「跟你當時的心痛相比,這點皮肉痛不算什麼。」

  淚水又湧入她眼底,這次因為是釋然與歉疚,她哽咽地微笑。「對不起,其實是我帶她回來,我應該相信你卻沒有,還害你挨罵……」

  「我也要說對不起,是我太粗心大意,讓你誤解,希望你往後能更相信我,不要輕易動搖。要是你會在意,昨天其實可以撒手不管,我不會怪你小氣,我想她也不會。」他想她是出於善意,不忍田馨妮在大冷天求助無門,卻意外造成這些苦惱的風波。

  「她和我一樣沒有家人,我沒辦法不管……」

  「好,我懂了,我們別講她了。」他阻止她往下說。「讓她的事過去,我們之間從此不要有第三個人,好嗎?」他拿起床頭的玉珮,對她微笑。「現在,你願意把它戴回去了?」

  她含淚點頭,乖乖讓他戴回它,跟他言歸於好。

  在他眼中,她的微笑與他為她戴上婚戒那天一樣美。

  折騰一晚,她筋疲力盡,吃過粥就倒在床上睡去。

  他替她蓋好毯子,還清醒許久,坐在床邊端詳她,輕撫她紅腫的眼皮,順理她耳後的髮絲。她睡得很熟,緊抿的柔嫩唇瓣,那麼柔軟脆弱,卻也倔強堅強。

  他俯身吻她,眷戀地在她唇上久欠停駐,滿心溫柔愛憐。

  他的小箱子,他的妻子,他的人生因她而完滿,再無缺慼。

  他躺上床,與她相擁而眠,這回理直氣壯地抱著她,抱得比平日更緊。

  兩人睡得很沈,醒來時已是傍晚。

  夏香芷要下廚做飯,曹亞劭阻止她。「出門吃吧。」她看來依舊疲憊,他捨不得她辛苦。

  「好,找爸一起去吧。」夏香芷去敲曹爺爺的房門,結果老人家不在,倒是兩人準備出門時,曹仲回來了。

  「你這幾天跑哪兒去了?放寒假也不乖乖待在家,整天不見人影。」曹亞劭睨著侄子,這小子本來就外向,近來變本加厲,好像家裏有什麼東西讓他待不住,成天往外溜。

  「我有社交生活的,哪像二叔你這麼宅,整天窩在家裏。」曹仲拽拽地哼聲,雖然在自己家中,眼睛還是機警地掃瞄四周,彷彿在提防誰突然出現。

  「一個人窩在家才叫做「宅」,跟老婆一起窩在家,這叫做曬恩愛。」曹亞劭理直氣壯,夏香芷莞爾,他愛憐地捏捏她鼻頭,忽見有個眼熟公文包倚在沙發腳邊,好像是大哥的?

  夏香芷也看到了,訝異道:「大哥在家?他幾時回來的?」

  「大概是在我們午睡的時候,順便找他一起去吃飯吧。」曹亞劭走上樓,去敲大哥的房門,夏香芷跟著上樓,曹仲縮頭縮腦地跟在她後面。

  三人才走到曹冠珩房門前,門就打開來,曹冠珩站在門內,一面推開房門,一面回頭對房內道:「除了水,還要什麼--」一見門前的三人,他愣住。

  夏香芷也愣住。她看見罕見的景象--向來儀容整齊的曹冠珩,短髮難得淩亂,他沒戴眼鏡,目光慵懶,斯文的頡骨淡淡泛紅,彷彿剛酣暢滿足地睡了一覺,而他的衣著……她匆匆瞄了一眼,就把視線定在他臉上,不敢亂看。

  「你是下午回家的?」曹亞劭倒是毫不避諱,坦然打量大哥,他只穿四角短褲,外披深紫色絲質睡袍,腰帶沒系,精壯結實的體魄直接出來見人了。

  「嗯。」曹冠珩面無表情地點頭,雙手環胸,順勢將敞開的睡袍衣襟攏緊,遮掩身軀。「我不知道你和香香在家。」他犀利地瞄了兒子一眼,曹仲後退一步,表情有點謊張。

  「我們在午睡,睡到剛剛才醒。」曹亞劭覺得大哥表情有點古怪,聳聳肩不以為意,反正大哥本來就有點神經質。「正要去吃晚餐,你要不要一起去?」

  曹冠珩還未回答,房內的人不知門口的變故,大大方方地邊攏著披散的秀髮,邊走出來叮嚀。「餵,順便給我拿點吃的……」乍見門口的陣仗,那品蓮忽然尖叫一聲,轉頭往房裏逃。

  夏香芷目瞪口呆,她看到性感的紅色睡衣,長度顯然短得遮不住屁屁,在響亮的尖叫聲中,姣好漂亮的長腿火遠逃至看不見的角落,但太遲了,房裏發生了什麼事,天知地知,房裏房外統統都知道了--

  但他們離婚很久了不是嗎?!他們平日很少見面不是嗎?!他們現在只是朋友不是嗎?!

  曹仲震驚地張大了嘴。「爸,你……」目光在房內和父親身上來回。「你跟媽要給我添個弟弟或妹妹嗎?媽還能生嗎?這不是老蚌生珠--」

  咻!一隻拖鞋自房內飛出正中他鼻樑。「啊--」帥臉中了暗器,曹仲慘叫。

  曹亞劭很快回神,哼哼哼,報仇的時候終於到了!他辛辣地打量兄長。「大哥,你這年紀還行嗎?要節制點,小心腎虧腰酸啊,老爸送我的酒我都沒動過,要不要送你喝?你送的書,要不要自己拿回去溫習一下?」

  「免了。」虧得曹冠珩這時候還鎮定如常,他就像剛臨幸過哪個妃子的威嚴皇帝,一臉「這沒什麼好稀奇」的稀鬆平常,僅僅修飾了一下回答的人數。

  「「我們」不去吃,你們自己去吧。」

  然後他掩上門,門裏再無半點聲音。

  「嘖嘖……」曹亞劭對著房門嘖嘖笑。好樣的,不愧是他們家不動聲色的深沈老大,莫非曹家長媳的位置空了這麼多年,品蓮姊要重新「接印」了?

  他瞧夏香芷,她瞧向他,美眸緩緩漾笑,帶著祝福的笑意。

  至少,她跟他一樣樂觀其成吧?

  他輕笑著,在她鼻尖吻了一記,他扯扯還搗著鼻子的侄子,三人悄悄地下樓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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