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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蔡小雀 -【我們的愛情不同步之一】不結婚男友 [打印本頁]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4 07:55 PM     標題: 蔡小雀 -【我們的愛情不同步之一】不結婚男友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5-7-4 08:30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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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有個長相出眾、事業有成的男友是幸還是不幸?
他是出身名門世家、享譽國際的知名主廚
還是千萬女性同胞覬覦垂涎的黃金單身漢
身為他的正牌女友,她無可避免成為眾家女子的眼中釘
幸好她早就對那些刻薄的酸言酸語批評麻痺了
也很有自知之明的從不去探班宣示主權,行事低調不張揚
認分地配合他想要的人生,當個隱在他身後無聲的女人……
只是隨著他的事業越紅火,人氣越狂燒
就更加速改變了他們平靜恬淡而幸福的生活
對此她無能為力去改變什麼,只能被動地接受
但這些年來,他總是在他們的愛情裡缺席
總是讓她孤孤單單地守著,等著他偶爾的垂憐
甚至讓她只能自我催眠著──在他身邊她過得很好!
她深愛著他,想一輩子名正言順地陪伴在他身邊
而他卻只想要戀愛的自由,不要婚姻的束縛
對於他們的愛情不同步,她還能自我催眠到什麼時候……

【出版日期】2011-12-08
【出版社名稱】禾馬
【書系及編號】珍愛小說J33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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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4 08:14 PM

  第一章

  他是昨夜走的。

  桌上略顯凌亂的時尚雜誌,一杯喝殘了的黑咖啡,一本筆記,還攤開在才寫了幾個字的雪白頁面上。

  僅剩這樣的痕跡,見證他昨夜確實來過。

  陸明月裹著厚長袍,靜靜地倚在臥房門旁,清秀而蒼白的臉上,看不出心底究竟是什麼滋味。

  她站了很久、很久,最後輕輕歎了一口氣。

  陸明月開了一間小小的書店,在鄰近大學區幽靜巷子裡的老公寓一樓,門口有株大樹,粗壯的樹幹上還綁了個小小的鞦韆。

  許多女大學生最喜歡爭相蕩那個鞦韆,可以蕩得很高,笑得很大聲,彷彿又回到了童年時最無憂無慮的快樂時光。

  書店不包含後頭的小套房,內部僅僅只有八坪大,木頭地板和高至天花板的咖啡色書櫃,在輕得幾乎像呢喃歎息的小提琴音樂裡,烘托出一份濃郁得化不開的沉靜懷舊氛圍。

  結帳的櫃檯是流線型老舊木色吧檯,前面擺了幾張黑色皮製高腳椅,擺在檯面上的除了一隻養著小金魚的圓圓玻璃缸,還有兩盆小小的綠色文竹,就緊偎在那有點歷史的虹吸式咖啡壺旁。

  每個來過「舊時明月」書店的人都知道,每到下午,老闆陸明月就會開始煮咖啡,藍山、巴西、曼特寧……都是純粹而不耍花式的單品咖啡,品嚐的是每款咖啡豆骨子裡真正的風味。

  「明月姊,你可以考慮做拿鐵,加了鮮奶的咖啡特別好喝耶!」曾有女大學生這麼建議過。

  陸明月只是微笑,「我只會做很簡單的,太複雜的東西對我來說,有難度。」

  「不會啊,你煮咖啡的技術那麼好,像打奶泡、拉花什麼的,只要學一下就好了。」熱心過頭的女大學生繼續鼓吹,「這樣以後我們來就可以喝到多種口味的咖啡了。」

  她笑笑,低頭寫著書目清單,讓不願回答的問題,在西崎崇子的「布拉姆斯協奏曲」裡淡淡逝去。

  她喜歡簡單的、單純的生活,每天日昇日落,按部就班,循規蹈矩;不喜歡複雜的、紛亂的、過度耗神或勉強的事情。

  比方,她從來不是個可以一心二用的人,如果正在炒菜,就沒法一邊顧湯鍋,如果專心騎著自行車,就沒辦法左顧右盼兩旁的招牌或店家商號。

  只做好自己分內能及的,不要去做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事。

  她,向來很有自知之明。

  只除了一件事,一個人……

  她目光盯著那本新進的亞洲人物雜誌封面上,那個笑容燦爛、帥氣瀟灑得令人目眩神迷的熟悉臉龐。

  封面介紹是──亞洲最受歡迎的帥氣迷人美食家李嘉陽

  底下還有兩行內容簡介:小字:本期將由帥哥主廚帶領您品嚐巴黎美食的動人之處,並教您如何在家做有「少女的酥胸」美譽的頂級法式甜點──深情馬卡龍。

  她還未來得及翻開內容,女大學生已經驚喜歡呼了起來。

  「哈!就是這一期!」女大學生迫不及待搶走她手上的雜誌,開心地擁在胸前。「我跑了好多家便利商店和書店,都說賣完了……太好了,我就知道明月姊你這裡什麼書都買得到!」

  陸明月微微一怔,望著面前熟不拘禮的常客,有些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好。

  「這本雜誌這麼搶手嗎?」她遲疑地開口問。

  「當然!明月姊,你店裡比較少進雜誌,所以你不知道,只要是跟李嘉陽有關的報導和內容,都賣得特別好耶!」女大學生毫不掩飾滿臉癡迷愛慕,咧嘴笑道:「好希望哪天可以出一本李嘉陽的個人寫真集,裡頭都是他帥氣挺拔的好身材和他做菜時的性感照片……天哪,光想就流口水!」

  「原來他那麼受歡迎。」她喃喃。

  「你不知道李嘉陽嗎?他主持的美食料理節目收視火熱,還連續三年拿下全亞洲票選『最想共度晚餐和熱情夜晚的男人』的第一名呢!」

  陸明月臉微微紅了起來,尷尬地清了清喉嚨,「怎麼還有這麼『直接』的票選?」

  「哎喲,明月姊,你也太保守了,簡直就像古代人。」女大學生忍不住逗弄她,「老實說,你是不是連聽到『陰莖』這個詞都會害羞?」

  陸明月嗆到。

  「我猜對了。」女大學生滿意地一笑。

  是她老了嗎?還是在書店裡待太久,已經跟不上外頭的時代潮流了?

  望著眼前這個小妹妹似的女大學生,陸明月突然有種被打敗的感覺。

  「你不要這麼拘謹啦,放開一點嘛,不然怎麼交得到男朋友呢?」女大學生積極熱情地想幫她洗腦,「現在都什麼年代了,我們女人要有性自主權,而且──」

  「明月姊,我上次請你代訂的『謀殺懸疑事件館』到貨了嗎?」一名男大學生突然插嘴,解救了明顯困窘無措的她。

  陸明月鬆了一口氣,起身道:「到貨了,在後面櫃子,我去幫你拿。」

  「好,謝謝你。」男大學生難掩一絲愛慕與崇拜地望著那長髮及腰的秀氣身影。

  像明月姊這麼溫柔,舉止這麼女性化,講起話來輕聲細語的、慢條斯理的,才真的叫作女人哪!哪像他旁邊的這個──

  男大學生搖了搖頭,就差沒嘖嘖出聲。

  「喂,大頭張,你那是什麼表情?」女大學生瞪了他一眼。

  「請叫我張同學。」

  「屁啦!裝什麼斯文?」女大學生嗤之以鼻,「我都跟你同班兩年了,你平常什麼德行我不知道嗎?逛個書店就當自己是文青,別笑死我了!還有,明月姊才不會看上你這種小男孩的啦!」

  「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男大學生氣得牙癢癢。

  「你說什麼?好呀,有本事就不要跟我借筆記抄!」

  「臭美,誰要抄你的筆記啊……」

  在層層書櫃後方找書的陸明月,聞言不禁笑了起來。

  這種大學時代的熱鬧青春,真令人羨慕啊!

  隨著熱情激昂的探戈音樂,「李嘉陽的賞味廚房」開始了阿根廷名菜SupremaalaNapolitana的作法。

  英俊挺拔、身段高身兆的李嘉陽穿著雪白無領亞麻襯衫,倒三角的完美男性矯健身型在腰間繫上的黑色圍裙襯托下,非但沒有半點脂粉氣,反而散發著濃濃的男人味。

  「首先,我們將去骨的雞胸肉用阿根廷香料醃製一個鐘頭,再撒上少許粗粒黑胡椒和玫瑰鹽。」他動作熟練地將那片雞胸肉放進平底鍋裡煎得微呈金黃,對著鏡頭爽朗地微笑。

  「用大火將兩面肉汁封住,大約兩分鐘左右,時間不要太長,以免肉質柴口。再放上一層火腿和乾酪片,將雞肉排移至烤盤,送進烤箱內。趁烤的空檔,我們就可以來做淋在上頭的新鮮番茄醬汁……」

  在他迷人又優雅的利落動作下,短短的十五分鐘內,就完成了一道令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動的美食。

  「品嚐這道美味的SupremaalaNapolitana時,我個人推薦阿根廷二六年CalliaMagna,這款白葡萄酒有果香、較甜,還有淡淡的花香,配口味濃重的肉類菜餚效果最棒了。」他旋開軟木塞,將冰鎮過的白葡萄酒緩緩斟入晶瑩的高腳杯中,然後將酒杯巧妙地置於擺盤得美麗可口的菜餚旁,讓攝影機將這一幕盡收鏡頭內。

  鏡頭外的攝影師、製作人、導播、助理等人不約而同吞了口口水,不由得飢腸轆轆起來。

  只不過,男人是對那道菜和那杯白酒「垂涎三尺」,女人則是對美食美酒和眼前的高大美男「食指大動」。

  「OK!」好不容易等到導播喊結束,所有人迫不及待衝上前,爭相分一杯羹。

  「嘉陽,自從節目三年前開播到現在,我的體重就一路往上衝……」製作人搶切到了最大的一塊,塞進嘴巴咿唔不清地嚷嚷,「每個禮拜想減肥都破功……」

  「我的錯。」李嘉陽笑了,雪白好看的牙齒顯得笑容更加燦爛,瞬間再度融化了現場所有女性工作人員的芳心。

  「嘉陽,我們晚上一起去KTV唱歌好不好?」

  「喂,你想唱歌是你家的事,自己去開包廂唱個痛快,先前嘉陽已經跟我們約好,他從巴黎出外景回來就要陪我們去小酒館聚聚的。」

  「誰說的?嘉陽晚上還要去GQ的攝影棚拍封面,我陪他去!」助理喬婗得意洋洋地昂起下巴。

  相較於女性工作人員爭風吃醋搶成一團,製作人趁機干光整片雞肉排,心滿意足地拍拍大肚腩,不忘把手搭上他的肩,同情地低語:「你好像快被生吞活剝了,怎麼樣?要不要我趁亂掩護你先逃走?」

  李嘉陽拍拍他,忍俊不住的笑容更加耀眼。「謝謝,現在還挺得住。不過,晚點就說不一定了。」

  「我叫小何陪你去GQ那邊拍照,千萬別給任何一個女的跟。」製作人對於手底下這票能幹可愛卻花癡到有剩的女員工,可是知之甚深。「免得像那個誰誰誰,工作結束後還硬要跟到你回家,還說要幫你準備消夜,要不是我剛好送腳本去,只怕你那晚早就貞節不保了。」

  「大恩不言謝,只能以身相許。」李嘉陽一本正經,勾住製作人手肘,「來吧!」

  「啊,還令人挺心動的哩!」製作人煞有介事地摩挲著下巴,「如果我是同志的話,一定把你整碗端走……唉,可惜。」

  「不過想想,我也沒那個魅力跟大嫂一爭高下。」他不禁笑了,又拍拍製作人的厚肩,眨眨眼,「我還是知難而退吧,走了。」

  「記得明天十點錄像啊!」製作人對著人高腿長、幾步就走到了門口的帥哥主廚喊。

  李嘉陽沒回頭,只抬手揮了下,表示知道了。

  趁那些女人還在七嘴八舌爭成一團的時候趕緊溜,不然下一個行程就得遲到了。

  深秋時節,入夜變得更涼了。

  陸明月洗完澡,長髮半干地披散在背後,盤腿坐在僅有三坪大的房間的柚木地板上,整理著那一迭迭厚重的相本。

  CD音響裡,夏川裡美透明乾淨、具有心靈療愈的嗓音在充滿濃濃沖繩氣息的琴聲伴奏下,幽幽款款地蕩漾而來。

  在這樣寂靜而清冷的夜晚,最適合重新複習那一頁頁曾經笑得靦腆卻又青春的自己,她輕輕翻過相本,目光落在其中一張照片上。

  當時,大學剛畢業,滿臉掩不住的稚嫩青澀,也許仔細看,還能看出那一絲絲對於新人生的嚮往和憧憬。

  一眨眼,好多年過去了。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不再笑得那麼毫無保留……

  指尖停留在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張照片上,那是去年春天,櫻花盛開,她站在滿樹粉紅繽紛底下,笑容溫柔,又帶著些許侷促不安。

  因為那天陽明山上賞花的人很多,她隨時都保持著警戒,生怕替她拍照的李嘉陽會曝光。

  但自那天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和他在公眾場合一起出現過了。

  矛盾的是,儘管李嘉陽從不在乎外界的看法,也並不刻意掩飾他有女友的事實,但是她的存在,卻不知從何時開始,漸漸變成了他「不為人知」的一個秘密。

  而他,在她所處的世界裡,又何嘗不是個絕對必須嚴密保守的秘密?

  她總覺得,他一天一天離她越來越遙遠,尤其在他越來越受歡迎的現在。

  陸明月合上了相本,將突如其來的自憐生生推拒於心房之外。

  「別再庸人自擾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甩甩頭,加快動作將相本一一整理排列歸回原位。「這算什麼?幹嘛晚上睡不著就胡思亂想,找起自己麻煩來了?」

  門口突然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她心一跳,目光急急地望向開門聲響方向,屏息以待。

  「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那個不管過了多少年,總是能令她怦然心動的高大男人開門而入,微詫的英俊臉龐笑意習慣性地浮現。

  不管經過多少日子,她仍舊像初次見到他的那個傻氣女孩,只要一接觸到他含笑的眸光,瞥見他嘴角那抹燦爛好看的笑容──那彷彿朝陽般生氣蓬勃迷人的笑──就會心跳加速,臉頰自動湧現紅霞,並且笨拙地結巴起來。

  「待、待會兒就要去睡了。」她努力記起自己已經是個成熟的女人,面對他,就該有成熟的態度和談吐。「餓不餓?要不要幫你煮碗麵?」

  「我只是來拿個東西,同事還在車上等我。」李嘉陽佇立在她面前,溫柔的氣息霎時籠罩、包圍住了她。他伸手揉了揉她微濕的發,濃眉微微一皺。「又不記得先吹乾頭髮,將來老了偏頭痛怎麼辦?」

  陸明月自知理虧地低下頭,吶吶道:「我等一下就去吹。」

  「吹風機呢?」

  她一怔。

  李嘉陽輕推著她到那張鵝黃色柔軟的沙發床坐好,轉身走進浴室,隨即帶著一隻白色吹風機走出來。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你同事不是還在外面等著?」她連忙想接過吹風機,「工作還沒忙完嗎?」

  「趴好。」他坐在她身畔,拍了拍自己大腿。「早點吹乾,讓我早點安心,如果你真的想我回去盡快完成工作的話。」

  「嗯。」她心窩一暖,乖乖伏在他結實的大腿上,幸福地享受著這久違的甜蜜溫馨時刻。

  他指尖輕輕撫弄著她烏黑長髮,在吹風機熱風下,感覺到絲滑如緞的髮絲柔柔滑過指間,眼神不禁柔和了起來。

  上次可以這樣靜靜地陪著她,感受著她偎在自己身旁,並且慢慢替她吹乾他最喜愛的這一頭長髮,是什麼時候?

  他竟想不起來了。

  李嘉陽心頭湧現一絲歉疚,在嗡嗡然的吹風聲中,低聲問:「小月,我是個很失職的男朋友對不對?」

  她舒服幸福得幾乎睡著,聞言立刻恢復清醒,並坐直了起來。

  「你有多忙,我一直是知道的。」她沉默了半晌,終於鼓起勇氣開口:「其實……有件事我想跟你……」

  「等一下。」他關掉吹風機,掏出轉為震動的手機,看到上頭的電話號碼不禁呻吟了一聲。「對不起,我得走了。我們和一位培育曇花的老師傅有約,再不出發就趕不及上山了。我們下次再說好嗎?」

  陸明月藏住落寞悵然之色,點點頭,「那你路上小心,開慢點。」

  「我知道。」他匆匆在她額際落下一個輕若蝶觸的吻。「早點睡,嗯?」

  那個吻雖然倉卒,卻很輕、很溫柔,充滿了憐惜。

  她怔怔地望著他自書架上拿了一本文件簿,在關上門前對她投以一朵燦爛的笑容,在這一剎那,因為這個吻,所有翻攪浮現的情緒再度被濃濃的情感淨化、壓抑了下去。

  「嘉陽……」她喃喃,「我愛你。我也……我會一直等下去的。」

  別再去想,這段已經長跑了六年的愛情,究竟何時才能開花結果?

  別再去想,那個通往婚姻與承諾的幸福結局入口,究竟在何方?

  狹小的空間裡,夏川裡美嗓音純淨而柔美地吟唱著,那首名叫「花」的曲子,一字一句,都震痛人心弦……

  かわはながれてどこどこゆくの

  ひともながれてどこどこゆくの

  そんなながれがつくころには

  はなとしてはなとして

  さかせてあげたい

  河奔流將流向何方

  人漂泊將漂泊到何處

  在飄流所到之處

  希望能開花結果……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4 08:16 PM

  第二章

  李嘉陽坐在咖啡館角落的單人沙發裡,邊靜靜地啜飲著咖啡,邊在之前和法國知名大廚尚諾朗研究菜單時,所抄下的菜色筆記上寫心得。

  他一向低調,但是俊朗如陽光般的魅力卻無處隱藏,就算只是默默地坐在那裡,依然吸引了無數愛慕崇拜的目光──

  「欸,那個人是不是李嘉陽?」

  「好像是耶。我的媽呀!沒想到他本人比電視上更帥!」

  「我們去找他簽名好不好?」

  「不好吧,這樣會不會太打擾人家?」

  幾名女性上班族趁中午用餐時間出來買咖啡,沒料到居然可以在這裡見到心儀已久的偶像,興奮得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李嘉陽沒有注意到外界的騷動,他用法文寫著幾道法國名菜的出處和特色,寫著寫著,筆尖突然一頓。

  那天晚上,小月好像想跟他說什麼……不,仔細想來,她這陣子總是欲言又止,像有心事,可到底有什麼事是不能直接告訴他的?

  他眉心微蹙,沉吟半晌,還是合上筆記本,連同輕巧的平板計算器收進皮質背袋裡,端起僅剩兩口的馬克杯走向回收台。

  那幾名上班族還是按捺不住,歡喜激動地上前跟他要簽名。

  他微笑著為她們簽名,略略聊了幾句,這才得以順利地抽身離開。

  李嘉陽驅車來到「舊時明月」所在的巷口,還沒找到停車位,手機鈴聲突然大作,他只得先撳下藍芽,接聽電話。

  「我是李嘉陽。」

  「嘉陽,意大利觀光局的代表現正從桃園機場出發,下午三點的會議要提前,你可以馬上趕過來公司嗎?」

  他遲疑了一下,目光凝望著玻璃門後方那道窈窕的身影。

  「知道了。」他深吸一口氣,踩下油門。

  隔著小小庭院和一扇玻璃門,陸明月似有所覺地抬起頭,怔怔地望著那一抹熟悉的銀色光芒閃動而去。

  嘉陽?是嘉陽嗎?

  她心一熱,放下滿懷的書,急急推門出去。

  巷口的那一端,什麼都沒有,沒有人影也沒有車影……或許,是她眼花了吧?

  「不會是他,」她佇立在原地,自言自語,「他白天幾乎沒空出現的。」

  唯有在深夜時分,當他結束完一整天忙碌的工作後,才能抽空來找她。

  有時是帶採訪的美食或甜點來,有時是陪著她靜靜地在後頭小公園散步,但更多時候,他都疲累得躺在她的沙發床上就睡著了。

  她會用熱毛巾替他擦臉、用熏衣草精油替他按摩頭頸,用自己僅知的方式去關懷他、照顧他。

  但自從三年前,他接下「李嘉陽的賞味廚房」這個節目開始,他就變得更忙了,她幾乎一個月只能見到他兩、三次;如果適逢他出國做美食節目,往往兩個月也見不到一次面。

  好像他人氣越加狂燒,就更加速改變了他們之間原本平靜、恬淡而幸福的生活。

  對此,她無能為力去改變什麼,只能被動地接受、面對現實。

  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的嗎?

  她搖了搖頭,默默走回書店,繼續幫新進的書上架。

  直到晚上九點,幫最後一位買英漢字典的客人結完帳後,陸明月關掉了音樂和大燈,僅留一盞立燈,暈黃的光芒散發著淡淡溫暖。

  突然,門上銀鈴因被推開而輕響。

  「不好意思,我們休息了──」她回頭,臉上的微笑瞬間消失。

  「幹嘛?看到我跟看到鬼一樣。」一個套著潮T和飛行外套的高瘦男孩滿臉不悅地走進來,輕蔑地撇了撇唇,「你以為我愛來嗎?是我媽叫我來,我才勉勉強強來的,哼!」

  「有什麼事嗎?」陸明月擠出一絲笑,努力藏起心底的淡淡感傷和驚惶戒備。

  再怎麼說,明翔都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弟。

  「什麼事?」男孩鄙夷地瞪著她,「果然講到錢你就裝蒜,我媽說得對,你滿腦子只有自己,根本就不管別人的死活。」

  她心一沉。

  「算了,我懶得跟你廢話,老爸這個月贍養院的費用,你到底什麼時候要給?」陸明翔環顧四周,語氣裡諷刺意味更濃,「嘖嘖,這個裝潢花了不少錢吧?原來你有錢嘛!那幹嘛每個月生活費都給得拖拖拉拉、不甘不願的?還是你就想看媽像乞丐一樣跟你討錢?」

  「不是這樣的。」她心情沉重,強顏道:「這些年來,我固定每個月五號匯款給她,從來沒有拖欠過一天。」

  「就跟你拿那麼點錢,是怎樣?很委屈嗎?」陸明翔一昂下巴,厭惡地看著她,「家裡要不是我媽在扛,光靠你那幾萬塊能幹嘛?老實說,我媽對你已經夠好了,放你在外面自由自在,還沒叫你去贍養院顧老爸──」

  「明翔,明天是五號,我一定會把錢匯進媽的賬戶。」聽到濃濃火藥味的挑釁語氣,面對弟弟沒大沒小的撒野,陸明月沒有生氣,只覺得心很累。「我要鎖店門了,你也早點回去吧,騎車路上小心。」

  「明天早上就去匯。這是你欠老爸,欠我們全家的。」陸明翔冷冷地道。

  她心口一痛,憋著氣低聲回了句:「我知道了。」

  玻璃門砰地猛力甩上,剎那間,像是整間書店都震動搖晃了起來。

  陸明月站在原地良久,一動也不動,最後,才低著頭慢慢走進後方的小套房,慢慢打開門,關上門,像是全身力氣已用盡地緊緊靠在門板上。

  明明,她有家人,也有心愛的男朋友,可是為什麼她還是覺得無比孤單……

  匯了四萬塊進繼母的賬戶裡,陸明月看著存折裡剩下的餘額,還不到一萬五,心不禁微微一緊。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那股不安定的驚慌感。

  雖然水電瓦斯還沒繳,但上個月進書的貨款已經付清,再加上是用外婆留給她的老房子開的書店,也不必擔心房租的問題,這個月稍微勒緊褲帶過日子,撐一下,應該是沒問題的。

  「再省一點就好了。」她喃喃自語,走出郵局。

  反正她吃的也簡單,生活也很簡單,沒有什麼太多額外的開銷。

  還好書店的顧客群都很固定,尤其是大學生們常常來買參考書或一些課外書籍,成了她最大宗的客戶,她又是自己顧店,連工讀生也沒請,所以每個月扣除一切相關開銷後,幸運的話,大概能賺個五、六萬塊。

  只是每逢學校放寒暑假,大部分的學生都不會到學校,也較少來她的店裡,那幾個月生意就清淡很多,加上每個月五號必須匯四萬塊給繼母,東扣西扣後……

  再這樣下去,書店還能撐多久?她不敢、也不想去細想。

  可是她心底明白,這間書店是她夢想了一輩子的心願,無論如何,她都會盡全力維護自己小小的夢想直到最後一刻。

  手機鈴聲劃破了空氣,驚醒了陸明月紛亂的思緒。

  她自袋子裡翻找出手機,「喂?」

  「你在哪裡?」李嘉陽性感的嗓音穿透而來。

  她背脊竄過一陣激動喜悅的慄然感,心臟不爭氣地漏跳了兩拍。「我、我在附近的郵局。你在哪裡?」

  「我也在附近。」他輕聲低笑,「今天書店休息一天好嗎?」

  「好──」她衝口而出,臉頰不禁紅燙了起來,微窘尷尬地道:「呃,我是說……我今天也剛好想休假。」

  「太好了!我爸媽今天回國,我們中午一起吃個飯吧?」

  「伯父伯母回來了?」她驚喜不已。「這趟他們預計停留幾天?能跟我們多聚聚嗎?」

  「他們只是短暫停留兩天,後天早上又要飛回香港。」

  李嘉陽的父母是亞洲聞名的鋼琴家,大部分時間定居在香港,並在大學裡教學,也經常受邀巡迴演出,偶爾才會回台灣。

  她非常喜歡這對充滿浪漫藝術家性格的長輩,他們遺傳給了李嘉陽風趣幽默的氣質,待她也一直很好,親切得就像是他們自己的女兒,甚至是媳婦。

  陸明月不敢告訴任何人──包括李嘉陽在內──自己內心有多麼地渴望這一切成真。

  她真的很想成為他們真正的好媳婦,成為李嘉陽的好妻子,和他生兒育女,緊握著手共度未來人生。

  她想將心裡盼望已久,卻一直沒能擁有的親情緊緊擁在懷裡,築成一個幸福的家。

  可她總是不敢說出口……

  「我媽說很想吃梅花小館的小籠包,也很想你,」李嘉陽輕笑,清朗笑聲每每令她心蕩神馳。「聽得我都吃醋了。她回國第一個想到的是小籠包跟你,還有淡水阿給,我這個兒子還排在第四名呢!」

  「你又不能吃。」她嘴角上揚。

  「也對。」他突然壞壞地低笑起來,「我怎麼給忘了?你和小籠包一樣,當然是同屬於可口誘人的一級美食……」

  陸明月臉蛋迅速滾燙了起來,忙顧左右而言他,「帥哥主廚打騷擾電話,很丟臉耶!」

  「這是個飢渴已久、慾求不滿的可憐男人的心酸告白。」他煞有介事地歎了一口氣。

  「不要哀怨,這樣有損男兒氣概。」她又好笑又好氣。「好了,別讓長輩等,你現在過來載我嗎?」

  「我已經到了。」

  他話聲甫落,陸明月就聽到了熟悉的兩下喇叭輕響,一回頭,那輛銀色跑車已停在她面前。

  李嘉陽下了車,邁開長腿向她走來,紳士地替她開了車門,手不忘替她擋在車頂上方,以免她不小心撞到頭。

  「謝謝。」她坐進車裡後,這才想起自己穿得太輕便了。「我們和伯父伯母約幾點,還來得及讓我回去換件衣服嗎?」

  「你很美,很淑女,很有氣質,不用再換了。」他輕笑著,寵溺憐惜地揉了揉她的頭。

  她臉又不禁微微紅了起來。

  可是穿著白色長袖棉T和牛仔褲去見長輩,當真好嗎?

  陸明月知道自己一向太過拘謹,她也曉得自己又不是七老八十,舉止談吐應該更灑脫、更自在一點,但是天生性格使然,她也沒辦法呀!

  也許是從小在那個家裡謹言慎行、小心翼翼成了習慣,就算現在已經是成年人,生活也獨立了,依然很難擺脫那種時時刻刻得聽話認分、少說少錯的如履薄冰感。

  她是自從遇到了李嘉陽後,才開啟了人生明亮燦爛的那扇窗,這也才明白,原來世界上是有人這樣精采豐富、生動有趣地活著的。

  原來,生活可以不只有戒慎恐懼與壓抑順從;原來,人是可以大聲笑,大方自然地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

  原來,這些都不是罪過。

  「還在擔心服裝的問題嗎?」他含笑的嗓音喚醒了思緒怔忡的她。

  「沒有……不是的。」她回過神來,嫣然一笑。

  李嘉陽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淺淺卻恬靜動人的笑容,眸底溫柔之色更深了。「小月。」

  「嗯?」

  「你是不是有什麼煩心的事?」

  陸明月聞言,笑容漸漸逝去。

  「你最近常常皺眉頭。」

  「嘉陽……」她望入他充滿關懷的眸底,欲言又止。

  「我們在一起六年了,彼此瞭解那麼深,還有什麼話不能直接說?」他深邃黑眸掠過一抹鼓勵的笑意,「是什麼事?」

  「嘉陽,我們是不是可以談談未──」她終於提起勇氣開口。

  他置放在車上的手機鈴聲大作,好巧不巧地又打斷了她的話。

  「等等,我接個電話。」他歉然地看了她一眼,撳下藍芽。「我是李嘉陽……媽?有,我接到小月了,嗯,大概二十分鐘內到。好,那一會兒見。」

  「伯母他們到了?」

  「對。」他對她一笑,「我們先趕過去,有什麼事晚上再說吧。」

  「好。」她也只能微笑。

  李嘉陽三十年後會是什麼模樣,看李爸爸就知道了。

  身材高大挺拔,笑容滿面,歲月的痕跡僅在鬢邊髮絲染上微微斑白,輪廓深邃的臉龐略帶幾道皺紋,就像史恩康納萊一樣,越老越性感,越有種成熟老男人的味道。

  李媽媽肌膚白皙,身材嬌小纖瘦,身著紫色針織衫和白色長裙,頸項圍了條雪白的克什米爾圍巾,耳垂戴著瑩然生光的珍珠耳環,說起話來輕聲細語,總是和和氣氣、眉開眼笑的樣子。

  再加上濃眉大眼、笑容迷人,帥氣高身兆的李嘉陽,他們三個站在一起,活生生就是上帝的榮耀與恩寵,感覺陽光總是特別眷顧地在他們身上熠熠發光。

  每次看到他們一家人佇立在那兒,陸明月就有種不敢上前褻瀆,或破壞畫面的慚愧心虛感。

  剛認識李嘉陽父母時,每次約好碰面吃飯,陸明月都得鼓起好大的勇氣才能說服自己融入他們之間。

  不過這六年來,李爸李媽卻讓她享受到前所未有的家人滋味,他們毫無保留地接納她、喜歡她,讓她不再感覺自己是個格格不入的外人。

  「伯父,伯母,歡迎你們回來。」陸明月上前擁抱嬌小的李媽媽。

  「好久不見,伯母可想死你了!」李媽媽滿臉疼愛,忍不住輕擰她臉蛋一把。「我們家明月是越來越漂亮了。最近過得怎麼樣?那個臭小子有沒有好好照顧你?是不是又一忙起來就把你忘得一乾二淨了?」

  「媽──」李嘉陽強忍翻白眼的衝動。「有你這樣給自己兒子漏氣的嗎?」

  「我還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是什麼德行嗎?」李媽媽看著帥氣的兒子,嘖嘖搖頭,「一看就是個花花公子的款,又在演藝圈那麼複雜的大染缸裡,說實話,我對你的貞操還真是沒有十足十的把握。」

  「我的天!」李嘉陽又好氣又好笑,深感頭痛。「媽,別忘了你是有氣質有格調的名鋼琴音樂家,你實在不應該再看那些八卦雜誌了。」

  「音樂家也是人,也會有旺盛、不健康的好奇心。」李媽媽邊拉著陸明月在自己身邊坐下,邊反嘴相駁,「我就不相信你看見報紙上的八卦新聞,不會多瞥一眼?」

  李嘉陽求助地瞥了笑吟吟的父親一眼,「爸,你就這樣看熱鬧嗎?」

  「誰教我兒子太優秀了,樣樣都行,所以吃癟的時候特別有趣。」李爸爸幸災樂禍道。

  最終還是陸明月不忍心,跳出來解圍。「伯父、伯母,你們可以留在台北跟我們一起過中秋嗎?」

  「我也很想,可惜後天一早就得趕回香港去了。」李媽媽滿臉惋惜,「唉,想起你去年做的豆沙月餅,我到現在還流口水呢!」

  「伯母喜歡吃,明天我做些讓你們帶回香港好嗎?」她微笑提議。

  李媽媽眼睛一亮,「好哇!明天我們一起做。」

  「明天不行。」

  「為什麼?」兩個女人不約而同瞪向李嘉陽。

  「明天我得去新加坡出外景。」他在四道逼視目光下往後退了一步,舉起雙手投降。「是公事。我也有千百個不願意啊!」

  「那你明天出你的外景,我們做我們的豆沙月餅。」李媽媽越想越有氣,「真是的,連老爸老媽難得回來跟你聚聚,想和你過個溫馨的家庭日都不行……去去去!去出你的外景、盡情享受你的明星光環,以後我們回台灣就只找明月,不找你了。」

  「媽,別像個小孩子一樣鬧彆扭,不好看。」李嘉陽笑著親親熱熱地攬住母親的肩,撒嬌道:「你和爸不是常說,人要活在當下,要做自己喜歡的事嗎?我正在為自己喜歡的工作努力,你不是該鼓勵我,怎麼反倒潑我冷水呢?」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李爸爸猶豫地瞥了陸明月一眼,「我和你媽難得回台灣一趟,你都抽不出空來陪陪我們,那你平常不就更沒時間和明月好好培養感情了嗎?」

  「對!」李媽媽望向臉色有些尷尬的陸明月,眉頭皺了起來。「老實招來,你是不是常常把明月晾著不管?」

  「不是這樣的……」李嘉陽有些哭笑不得,面對父母的連手拷問,不禁向陸明月投去了一個求助的眼神。

  「呃,我們要不要先點菜?」她趕緊拿過菜單,「伯父,先點兩籠您最愛吃的蟹粉小籠包好不好?伯母是吃絲瓜湯包對不對?嘉陽,我記得他們店裡最近研發出新口味的料理,風評還不錯,要不要點幾份讓伯父伯母嘗嘗?」

  「好主意。」他立刻順口接話,「有一道梅汁醉雞很美味……」

  看著陸明月眼神祈諒地望著他倆,李爸爸和李媽媽相視一眼,只得嚥下那口想為她抱不平的氣。

  總不能當真在吃飯時間逼供起兒子,害明月左右為難、不好做人吧?

  唉,只希望哪天這個蠢兒子腦筋可以清楚一點,別把身邊所擁有的,看待得太理所當然。

  貓空

  在秋涼的夜空下,陸明月動作熟練地泡起那一壺龍井茶,心滿意足地看著坐在身畔的一家人。

  總覺得,李爸爸、李媽媽和李嘉陽才是她的家人。

  可是究竟什麼時候,她才能夠名正言順成為他們「真正」的家人呢?

  光是看著李嘉陽坐在那兒,笑聲爽朗,滿面歡容,她的心就怦然滾熱,幾乎融化得一塌糊塗。

  有時候還是像作夢一樣,真不敢相信她會是這麼出色男人的女朋友。

  在陸明月內心深處,常常害怕這只是一個夢,甚至只是一場戲,等哪天夢醒了,戲散了,一切就會恢復到她六年前平淡冷清無味的人生。

  所以她害怕到拚命想抓住些什麼,一些實際的東西,好證明這一切會是牢固、永恆的,而且不會改變。

  嘉陽,我想結婚。

  這六個字盤旋在她腦海裡已經很久很久了,可是她始終說不出口。

  「怎麼了嗎?」李嘉陽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對著她望來。

  「這裡的鐵觀音很有名,沒想到連龍井也很香。」她笑了笑,藉著斟茶帶過。「我們買一些回去,下次做龍井蝦仁吃好嗎?」

  「沒問題。」他愛憐地揉了揉她的頭。

  李家父母噙笑地看著他倆,相互交換了一個滿意的眼神。

  稍晚,李嘉陽先將父母送回內湖的別墅山莊,再送陸明月回到位於師大校區附近的公寓。

  她下了車,佇立在書店前小小的院子門口,對著車窗拉下、滿面笑容的他揮了揮手。

  「再見。」她柔聲道,「早點回去休息吧,路上小心。」

  「咦?沒有吻別嗎?」他佯裝失望。

  她臉頰微微紅了起來。

  「好吧,反正我早習慣你的不解風情了。」就知道要這個害羞的女朋友主動表示親暱,是太異想天開了點,李嘉陽假意歎了口氣,「算了,我回去了。」

  她好想說些什麼來解釋、挽留他,卻發現腦中一片空白,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不解風情……他是不是開始覺得她原來有多麼乏味無趣了?

  「對不起。」陸明月努力擠出笑容,努力想淡化他那句話所帶來的傷害。

  「為什麼跟我道歉?」他反而愣住了。

  「真的太晚了,你回去吧,明天不是還要趕飛機嗎?」

  他微瞇起黑眸,「你在逃避我的問題。」

  「沒什麼。」她搖搖頭,「我累了,腦子不太清楚,所以說話也糊里糊塗的,你不用太在意。」

  李嘉陽凝視著她,在幽暗的夜裡,看不見她沉靜臉龐上真正的心思。

  「晚安。」陸明月轉身,習慣性地先走向書店,邊低頭掏鑰匙,也習慣他的車聲會在下一秒迅速駛離,一如往常的匆忙。

  可是鑰匙才插入鎖孔中,卻遲遲沒聽見車聲離去,反倒是背後響起腳步聲。

  「今晚我要睡這裡。」熟悉的嗓音在她頭頂出現。

  她錯愕地回頭望著他,有些傻眼。「什麼?」

  李嘉陽拿過她手中的鑰匙開門,大掌有力地將她推進門,「你已經聽見了。」

  「可是你明天……」

  「下午的班機,我不趕時間。」反手鎖上了門,他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嘉陽──你、你在幹嘛?」陸明月不由得驚喘了一聲,雙臂環攬住他的頸項免得摔下去。

  「我受夠了只能來匆匆去匆匆,也受夠了你像是離我越來越遠……」他粗聲說,儘管態度動作蠻橫強硬,卻沒有弄疼她,霸道地將她抱進小套房裡,長腿輕鬆地將房門踢上。「你今天晚上一定要給我個交代!」

  「什、什麼交代?」她有些顫抖,卻又不禁興奮了起來。

  「這個!」他低頭攫住了她的唇。

  這一瞬間,李嘉陽活脫脫像是個來搶親的野蠻山大王,偏偏又霸氣、性感、剽悍得令她難以抵抗。

  陸明月腦子亂哄哄的,當他將她壓上柔軟的沙發床時,她只感覺到久違的親密與熱浪迅速包圍、籠罩了下來……

  這一夜,他們之間再沒有任何只字詞組的交談,只有漫天狂熾燃燒的火焰,赤裸裸地渴望著、糾纏著,直至掏空了一切。

  汗水淋漓,喘息連連,當柔軟與強硬、雪白與黝黑的兩人才鬆開彼此糾纏的四肢時,而天,已濛濛亮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4 08:18 PM

  第三章

  李嘉陽去了新加坡四天,回來後不久,又馬不停蹄應邀到上海,擔任中華美食廚王大賽的評審。

  一別,又是音訊全無的兩個月。

  這期間,陸明月只收到兩封他自上海發來的簡訊──

  ──小月,飛機平安抵達上海,想你。

  ──小月,我搭三點半的班機回台北,一定抽空過去看你。

  但,他還是一如往常地忙到失約了。

  她知道,她懂……但,理智仍舊說服不了心底一片片剝落的蒼涼寂寞。

  白天,她一個人工作,一個人看書,一個人吃飯;黑夜,她一個人背對著一盞盞亮起的街燈霓虹,默默低頭踩過自己的影子,去看夜景,去看月亮……

  然後,焦心灼痛地想他。

  理論上,她明白無論多愛一個人,都應該要好好過好自己的日子,但她不明白的是,為什麼等待著他的時間,總是遠遠超過和他相愛的時刻?

  這天晚上,陸明月獨自坐在附近一家小餐館裡,點了一碗什錦湯麵,在等待的時候,不經意抬頭看見架在牆壁上的那台老舊電視,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是熱門的節目──李嘉陽的賞味廚房。

  她心一跳,目光緊盯著屏幕上那迷人的熟悉身影。

  看著他對鏡頭笑容燦爛,英俊的男性臉龐上濃眉斜飛,眼神深邃含笑,動作優雅利落地示範一道美味的意大利家常料理。

  剎那間,吵雜擾攘的世界彷彿消失了,在她與他的笑眼之間,再也沒有任何干擾、任何阻隔。

  她看著他拋著一顆新鮮檸檬,刀鋒輕快對切,然後將檸檬汁擠進醬料裡,修長大手隨興地在抹布上一擦,對著鏡頭笑說了句什麼──

  想不想嘗一口,嗯?

  就像記憶深處的幸福畫面重現。

  好多年前,他也經常為她下廚,並總堅持她坐在長型餐檯前,堅持她什麼都不用幫忙,只要坐著、陪著他聊天就好。

  「女人是水做的,最好不要沾到油煙味,對皮膚不好。」他輕點她的鼻頭,對她一笑,「這種工作交代給我們男人做就對了,反正男人越有『味道』越粗獷,不怕。」

  她永遠記得他的笑容,他舀起一匙醬汁要她試試味道時,那充滿期待、熠熠生光地看著她的雙眸。

  那時,她還可以常常見到他,可以常常碰觸到他。

  那時,幸福還自然得像空氣般流動、圍繞在她身邊,讓她誤以為他們之間的愛情在經過時光催生淬鏈後,很快地,就要開花結果……

  她面前那碗送來很久的什錦湯麵已經逐漸涼了,油脂凝結成霧白斑點,飄浮在表面上。

  是不是不管什麼東西,只要一冷,味道就會變了?

  陸明月緊緊環住雙臂──不是入冬了嗎?怎麼這店裡還需要放這麼強的冷氣?

  砰地一聲,一迭厚厚的物事被擲落在她面前。

  「拿去!」

  「這是什麼?」陸明月愕然抬頭,茫然不解地望著面有怒色的弟弟。

  「你會不知道這是什麼?」陸明翔怒不可遏,年輕的臉上佈滿驚慌與憤怒。「你會不知道老爸幫叔叔作保的事?他都簽了些什麼東西,你敢說你完全不知道?」

  「作保?」陸明月恍然,跟著臉色微微發白。「我只知道前年叔叔要買房子,爸那時候還沒病倒,叔叔來拜託爸爸當保證人。可是爸說他死也不可能幫人作保,就算是親兄弟也一樣……會不會是哪裡搞錯了?爸怎麼會願意幫叔叔作保?這不可能啊!」

  對父親來說,無論是妻子兒女,都是生來向他要債的,依他那麼嚴苛又一毛不拔的個性,怎麼可能真的替叔叔作保?

  「因為叔叔說要每個月付他利息錢!」陸明翔咬牙切齒,恨得牙癢癢。「那個死老頭要不是現在躺在贍養院裡當植物人,我一定要打到他斷氣!王八蛋!我跟我媽真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會遇到你們這兩個自私自利、沒心沒肺的父女!你們兩個都一樣,只顧自己,根本不管別人死活!」

  「明翔,不是這樣的──」她心一痛,眼眶紅了。

  「明明就是這樣!」陸明翔激動到聲音不穩,痛苦又悲憤地瞪著她,「你們根本就沒有把我和我媽當一家人看,一個只會把我們當仇人,罵我們是寄生蟲,一個是大學畢業就跑得不見人影,把我們兩個丟著自生自滅……好啊!既然你們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那就不要再來拖累我們!」

  「明翔,」她聽得心酸不已,「對不起,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陸明翔緊緊握拳,恨得幾乎嘔出血來,恨恨地逼視著她。「叔叔拿房子去貸款做生意,現在生意垮了,他自己跑路了,還欠銀行一屁股債,連我跟我媽住的公寓都要被銀行扣押、法拍!我不管,這是你們父女幹的好事,你們自己去替叔叔擦屁股,不要扯到我跟我媽這邊來!」

  「銀行……法拍……」陸明月臉上血色消失得一乾二淨。

  怎麼會搞到這麼嚴重?

  「他×的!那個龜孫子把自己房子搞沒了還不夠,還欠了銀行七百萬!」陸明翔氣到渾身顫抖,眼睛也泛紅了。「我媽辛苦了一輩子,好不容易把那間公寓的貸款繳完,現在全沒了,什麼都沒了……」

  看著弟弟頹然跌坐在椅子上,雙手緊緊摀住臉,肩頭瑟瑟抖動,陸明月眼底淚水再也忍不住滾落。

  「對不起……」她喉頭緊縮,瘖啞嗓音裡有著濃濃愧疚。

  「我恨老爸!我恨你……為什麼我和媽就不能過點平靜的日子?尤其是我媽,嫁錯了老公,苦了一輩子,好不容易現在要解脫了,又遇到這種鳥事……」陸明翔崩潰痛哭,再也沒有半點平日的冷酷叛逆。

  陸明月默默看著弟弟,也只能默默陪著流眼淚。

  她懂他此時此刻的心情,她完全明白那股恨意和怒氣來自何處。

  這個不負責任的父親給全家帶來多大的苦難,她和他一樣清楚,一樣痛苦。

  曾經,她天真的以為在父親因酒精中毒而引發病變成為植物人,住進贍養院之後,已經是命運對她的最後一次考驗了。

  這些年來,她一邊努力工作,努力償還父債,一邊盡全力將自己的人生和原生家庭做切割,可是沒想到最後命運還要跟她開這樣的一個大玩笑?!

  所以,怎麼能怪繼母和弟弟這麼討厭她、痛恨她?

  因為她的確忙著讓自己活下去,對他們,她的確除了金錢上的付出之外,其他什麼忙都沒幫上。

  看著向來性格魯莽又倔強的弟弟痛哭失聲,這一刻,陸明月心如刀割。

  「我是長女,」在這瞬間,她毅然決然痛下決定。「這個責任我扛。」

  陸明翔像是沒聽清楚她說了些什麼,涕淚縱橫的悲憤臉龐抬起,愣愣地瞪著她。

  「明翔,你說得對,」她溫柔而悲傷地看著弟弟,「我不能那麼自私。媽年紀大了,你又還小,爸爸闖出的禍,當然要由我來負責解決。」

  「你要怎麼解決?」話衝口而出,下一刻,陸明翔面孔整個漲紅了,像是沒想到自己會對她說出這種近乎關心的話。

  「你放心,我一定會想出辦法解決,不會讓你和媽受到牽連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桌上那些法院的傳單、銀行的文件拿到自己面前。

  「難道你有七百萬?!」他驚疑地瞪著她。

  「我沒有。」看著弟弟眼底浮現懷疑憤怒之色,她心裡好難過。「我的經濟狀況你和媽是知道的,我從出社會到現在,賺的錢大部分都交回家裡了,雖然開了這間書店,收入也有限,不過你放心,我會想到辦法的。」

  「你不要現在糊弄我,等我回去以後,你就脫產逃走──」陸明翔依然不信任她。

  「我能逃到哪裡去?」她苦笑,心灰意冷。

  如果真要不負責任的一走了之,早在大學畢業那年,她就頭也不回地離開那個家,甚至遠遠離開這個城市。

  「好,我勉強相信你。」陸明翔瞪了她很久很久,最後才指著她的鼻頭咄咄然道,「要是你騙我,我不會放過你的!」

  「相信我,」她微弱地笑笑,「就當作是最後一次,別把我當仇人,而是當個姊姊地看待、信任吧!」

  陸明翔陷入不自然的沉默裡,最後在喉頭咕噥了聲什麼,接著,又像來時那般突兀地離開了。

  陸明月看著弟弟離去的僵直背影,良久,才收回目光落在面前那迭象徵不祥的文件上。

  面對這麼龐大的債務,即使心如刀絞,她也已別無選擇。

  清晨,陸明月擁被而眠,意識恍恍惚惚徘徊在半夢半醒之間。

  不記得作了什麼夢,只記得胸口被揪扯得很緊很緊,有一種沉入海底,無法換氣,不能呼吸,怎麼也得不到新鮮氧氣供給的窒悶痛苦感……

  「小月?你作惡夢了嗎?醒醒──」

  一個略帶焦急的溫柔嗓音在她耳邊響起,伴隨著陣陣搖晃,終於將她自糾纏的混亂夢境裡喚醒。

  陸明月驚醒過來,喉嚨緊縮著,胸口劇烈起伏,有一剎那還茫茫然地瞪著面前那張漂亮的男性面孔,分不清是夢是真。

  「作了什麼惡夢,嚇出這一身冷汗?」李嘉陽目光緊緊盯著她,伸手替她拭去滿額冷汗。「夢到有大野狼在追你嗎?」

  「……嘉陽?」她還有一絲怔忡,坐了起來,是夢嗎?

  「早安。」他迷人的笑容再度帶來了滿滿燦爛陽光。

  再度,溫暖了她漸漸枯槁的生命……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想笑,嗓音卻不爭氣地顫抖了。

  多麼想牢牢抱住他,多麼想將臉深深埋進他的懷裡,把生命中的風風雨雨攔阻、隔絕在他的擁抱之外。

  她多想就這樣單純地陪在他身邊,只要專心愛著他就好。

  冠上他的姓,嫁進他的家,套上他的戒指,從此以後當個平凡而幸福的李太太,順理成章的把過去二十八年的陰影和失敗拋諸身後。

  可是……能嗎?

  「你這麼說就太讓我傷心了,你是我女朋友,為心愛的女人送早餐,是一個好男友最基本的愛護行為。」李嘉陽拎高手上的外帶餐盒,「不是嗎?」

  「你為我做的?」她眼裡閃著期待。

  他尷尬了一瞬,「下次,下次我一定親手做早餐補償你。」

  陸明月愣了愣,隨即擠出笑容來,掩飾那一抹根本就不該出現的失落感。

  能夠像這樣親眼見到他,親身感受到他坐在她身邊,距離她這麼近,近到她幾乎可以感受到他溫暖的體溫、氣息,已經是莫大的幸福了。

  人不能太貪心呵!

  「你是早起,還是還沒睡?」她柔聲問,憐惜地輕觸他的臉頰。

  「不愧是我的小月,真是太瞭解我了。」李嘉陽的笑容裡有一絲疲憊,「陪我吃完早餐後,幫我按摩一下肩頸好嗎?我很想念你的手勁和熏衣草精油……」

  「好。」她伸臂輕輕攬著他,他順勢將臉偎入她柔軟甜香的頸窩間,心滿意足地吁了一口氣。

  「好累。」他在她耳畔沙啞歎息。

  「可以別把行程排得這麼滿檔嗎?」她溫柔地擁著她,輕拍著他的寬背,溫言道,「我知道你很喜歡你的工作,也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帶給你很大的滿足和成就感,但是為了這個忙到累壞身體,會不會有些不值得呢?」

  「我累是因為剛從意大利回來,時差還沒調整過來的緣故,你就不必太擔心了。」李嘉陽抬起頭,凝視著她,指尖緩緩撫過她消瘦的臉龐,有些心疼的問:「倒是你,都沒有好好吃飯嗎?為什麼瘦了?」

  陸明月不自覺地摸摸自己臉頰,「有嗎?」

  他去意大利了?什麼時候的事?看來她這個女朋友也當得很失職。

  「你是不是又隨便煮碗濃湯、烤兩片吐司就算混過一餐了?」

  「我都有吃。」她的抗議有些微弱。

  「你那個叫『吃』?你那只是維持不餓的狀態吧?」他的語氣有些不悅。

  陸明月怔怔地凝視著他,突然發覺臉頰濕濕涼涼的。

  「怎麼這樣就哭了?」他有一絲驚慌心疼地低喊,急忙替她拭去頰上滑落的淚水。「我不是罵你啊,我只是著急──我常常不在國內,不在你身邊,你怎麼就學不會照顧自己呢?」

  「我有。」她低下頭,有些悵然。「我一直有在照顧我自己。」

  不是撒嬌,不是抱怨,只是單純陳述一個事實。

  李嘉陽心頭重重一撞,不知怎的,有股愧疚自責深深劃過胸口。

  「小月,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對不起。」她低聲道:「我知道你忙的都是正事,都是工作,我本來就不應該給你造成額外的負擔,我……以後會更獨立,獨立到就算幾個月沒有你的消息,也不覺得是種痛苦。」

  這是什麼話?

  「你的意思是,你要獨立到可以把我排除在你的生活之外嗎?」她的話讓李嘉陽感到心慌不安,臉色一沉,緊緊握住她的手,「就當我是大男人主義好了,我不喜歡聽你說這樣的話,你是我的女朋友,我們是情侶,就算彼此都忙,也不可以理所當然的認為沒有對方不行!聽見沒有?」

  她不語的看著他,嘴角緩緩浮起微弱的笑。

  他隨即澀澀地道:「是啊,我在說什麼鬼話?每天忙得連打通電話都沒時間,還常常把你撇下的,明明就是我自己。」

  看著他神情感傷,陸明月心一痛,所有翻騰在胸口的心酸立刻被其他更深更濃烈的感情淹沒了,她捧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緊扣。

  「我不是怪你。」她急迫而懇切地道,「其實你一直有把我放在心上,你也一直對我很好,像現在,才剛回國也沒回家休息,就急著買早餐來給我吃,我真的很感動……」

  「只要這麼一點點溫情,你就覺得滿足了嗎?」李嘉陽緊緊地盯著她,眼底的懊惱與慚色更深。「只是一頓早餐就可以讓你感動成這樣,由此可見,我這個常常缺席的男朋友有多失敗。」

  「這不只是一點點的溫情。」她將他的手熨貼在自己心口處,柔聲道:「嘉陽,其實我需要的就是這樣而已,我不用你天天陪我,也不用你天天噓寒問暖,我只希望你展翅翱翔的時候,有時也記得回頭看看我,記得,我在這裡等你。」

  「如果我只能給你這麼一點溫暖,那麼對你公平嗎?」他眸光深刻地凝視著她,彷彿想透視入她心底深處。「而且你並不快樂,不是嗎?」

  他的話一針見血,霎時撕裂了她所有努力維持的太平無事,被揭露的現實硬生生地橫亙、杵立在他們面前。

  陸明月頓時啞口無言,腦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總不能真的告訴他──

  她有多麼害怕自己開始不爭氣地想依賴他?有多麼害怕當她需要他的時候,他總是不在的空空洞洞日子?她又多麼害怕他以後會離她越來越遠?

  她能苦苦哀求,請他別再為了工作而冷落自己嗎?她敢豁出去地拜託他給予她一個承諾,一個婚姻,好讓她那顆忐忑不安的心可以不再患得患失嗎?

  不,她不能……因為她真的很害怕。

  她怕她只要再多要求他一點點,他就會像已經繃得太緊的風箏線那樣斷了、飛走了……

  「小月,我覺得我好像越來越不瞭解你心裡在想什麼?」李嘉陽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時差尚未調整過來,缺乏睡眠的腦子亂成一團,又被各種擔心、懊惱、不安、困惑的情緒攪和成了亂麻,口氣抑不住一絲煩躁地道:「算了,我現在頭有點痛,我還是先回去睡一覺,等腦袋清醒點再說。」

  「你不在這裡睡嗎?」

  「不了。」他搖了搖頭,站起身,「今晚我再打給你──我們的確是該好好談談了。」

  陸明月的心直直往下沉,有那麼一瞬間,好想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求他不要走。

  因為她完全不知道下一次可以再見到他的面,是什麼時候?

  但她還來不及有動作,他已然走向門口,開了門,只回頭再交代了一句:「記得吃早餐。」然後就走了。

  她坐在沙發床上,腦袋裡思緒紛亂,像是什麼念頭都出現了,又像是空空蕩蕩,無助茫然得什麼都沒有。

  也許是在作夢。

  她但願這真的只是一場夢。

  李嘉陽趴在柔軟大床上沉沉睡著,卻在下午時分被電話吵醒。

  他伸手摸索著床頭櫃上的手機,眼皮沉重,口齒還有些模糊不清,「喂?」

  老天,難道連讓他睡頓飽覺都不行嗎?或許小月說得對,他真的把行程排得太緊湊,工作的負荷量太大,以至於生活質量也變得亂七八糟。

  一想到陸明月,他的心微疼,睡意迅速消失無蹤。

  「嘿!大忙人,還記得今天晚上的碩士班同學會嗎?」來人聲音熟悉親切。

  他伸手爬梳過濃密黑髮,渾身有些酸乏疲倦地坐了起來,沙啞道:「老K,原來今年同學會你是主辦人?」

  「誰教我手氣那麼好,抽中籤王?」老K現今是知名科技業大公司的副理,豪爽熱情一如往昔。「我先說好,你是我們今天晚上的『捕蚊燈』,我們都靠你把那些美女同學號召、引誘回來參加,要是不到,你就準備被我們大卸八塊吧!」

  「我都忘了是今天晚上……」他呻吟了一聲,遲疑道:「可是今晚我有重要的事。」

  他得去找小月,他們真的必須好好談清楚,把他隱約察覺到、卻怎麼也想不出原因的問題一次解決。

  「什麼事那麼重要?跟女朋友約會啊?」老K恍然大悟,忍不住八卦地問:「還是陸明月嗎?沒有換人?」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他沒好氣的回道。

  「誰跟你開玩笑了?」老K不禁咕噥,「不能怪我思想邪惡呀,你李嘉陽打從大學時代到碩士班,一直都是萬人迷、搶手貨,那麼受女孩子歡迎,尤其現在事業做得那麼大,簡直是全台灣──不,全亞洲女性心目中好男人的代表,你六年來會從一而終,沒換過女朋友?這本來就是件很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你是不是記錯人了?」李嘉陽挑高一眉,「你說的是我們那個老同學趙子安吧?他現在是有名的航運業小開,又成天在追名模,他應該比我有資格擔任『萬人迷、搶手貨』的頭銜。」

  「拜託!那匹種馬早就沒救了,依我看,他是只要穿裙子的都好。」老K很不給面子地嗤鼻道。

  「今晚我真的有事,或者你們續攤的時候再打給我,我再趕過去付賬,這樣夠意思了吧?」

  「我要錢也要人。」老K上輩子鐵定是山大王轉世,打起劫來臉不紅氣不喘。「總之,你今晚一定得到,七點在亞都麗致酒店,我們訂了包廂。」

  「老K──」

  「不然你帶陸明月一起去嘛,順道讓那些女同學死了這條心。」老K嘿嘿笑著,「這樣我們這些曠男才有機會呀。」

  李嘉陽有些遲疑,小月會想參加嗎?

  她一向愛靜,不喜歡太熱鬧的地方,而他的女同學個個時髦亮麗又牙尖嘴利,不是商場女強人就是知名電台主播,談論的話題若不是基金股票,就是名牌或出國旅行,吵也吵死人。

  他不認為小月會喜歡這樣的場合。

  但如果這次的同學會沒有帶她出席,小月會不會誤會他刻意將她排拒於自己的交際圈外?

  他心情沉重地吁了一口氣。

  以前他從來不需要這麼小心翼翼的,因為小月一向溫柔豁達,也一直給予他最大的信任與寬容,她從不像那些小鼻子小眼睛、愛亂吃飛醋的女人,常常為了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捕風捉影,把生活搞得雞飛狗跳。

  可是最近的小月好像變了,變得他幾乎快不認識了。

  他對這一切的變化摸不著頭緒,只覺得有點悶,有點煩亂,還有更多的不安與心慌。

  除了工作太忙之外,我還做錯了什麼嗎?

  他百思不解。

  「地球呼叫李嘉陽!你還在嗎?喂?哈囉?」電話那端的人大呼小叫。

  「我們會去。」李嘉陽回過神,毅然應允。

  「好!你說的,不見不散。」為免他改變心意,老K二話不說速速掛電話。

  李嘉陽疲憊地搓揉著臉龐,動了動頸肩筋骨,繃緊的神經在睡過一覺後,依然沒有鬆弛些許。

  他是被小月的精油按摩技術寵壞了。

  以往,不管多忙多累,只要她的指尖在他身上推撫揉捏,在普羅旺斯的純熏衣草精油幽幽香氣輔助之下,全身上下緊繃的煩躁疲乏,都會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他想念極了她慢條斯理柔聲說話的嗓音,有時候還要停頓一下,稍微想一下,然後靦腆地一笑,像是對自己的不伶牙俐齒而感到不好意思。

  而且她動作總是這樣慢慢的,不管是做菜還是打掃,是吃飯還是散步,他為此還曾經戲謔,說不定她連生孩子也是這樣慢吞吞、不疾不徐的。

  當時她一聽,白皙的臉龐瞬間像熟透的蘋果一樣,就連耳朵都紅了……

  像這些溫馨動人的好時光,都到哪裡去了呢?

  李嘉陽心一動,胸口糾結的煩躁感更深更重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4 08:18 PM

  第四章

  陸明月坐在書店裡,沒有意識到時間流逝,也沒有意識到為什麼一整天都沒客人。

  她忘了很多事,包括該替客人向出版社訂書,忘了該去超商繳水電費,甚至忘了把門口那塊「休息中」的牌子翻正成「營業中」。

  她自早上起床後,就機械化地刷牙洗臉,機械化地吃完了那份李嘉陽帶來的、已變得冷透了的早餐,然後一樣機械化地擦玻璃、擦木質地板、播放輕音樂……然後就坐在椅子上,等待。

  她在等待著,事情如果不是更好就是更壞,她在等待著命運的宣判,等待著他告訴她,接下來他們兩個究竟會怎麼樣?

  ──為什麼他們的愛情會走到這一個「不知該何去何從」的十字路口?

  門輕輕被推開,沐浴在暮色中的陸明月抬起頭,卻看不清楚走進來的高大身影是誰…一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天已經黑了。

  「小月?」李嘉陽一踏入昏暗的書店內,立刻按下電燈開關,微蹙眉心,「你坐在那兒多久了?」

  她閉上眼,閃避突如其來刺眼的光線,有一剎那的恍惚。

  「今天沒開店嗎?」他緩緩來到她面前,眸光銳利而專注地看著她,透著一絲藏不住的心疼。

  「你來了。」她仰望著他,心口微微揪痛,努力擠出一抹笑。「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李嘉陽屈膝半蹲在她面前,眸光和坐著的她平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握住她緊捏著裙子的微涼小手。

  不管原先他腦子裡盤旋著想說什麼,心裡又翻攪著多少紊亂不解的煩悶感,在這一刻,全數消失無蹤。

  「小月,你的臉色好蒼白。」他輕聲問:「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我帶你去看醫生?」

  「我沒事。」她反握住他的大手,牢牢地,彷彿害怕他掌心的溫暖會再度離開。「嘉陽,對不起,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好嗎?」

  他一僵。

  「我知道今天早上是我莫名其妙,我那時候剛睡醒,腦筋還像一團漿糊,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衝口而出,想阻止他們之間出現任何一絲崩解碎裂的危險可能。「其、其實你那麼忙、那麼受歡迎,我也替你高興,覺得與有榮焉,所以你不要把我的話太放在心上,你還是繼續做你想做的任何事,無論如何,我都支持你!」

  她蒼白的臉色和反常的急切,令李嘉陽心底掠過一抹莫名的不祥感。

  「你到底怎麼了?」他微瞇起眼,凝視著她。

  「我……」

  「小月,發生什麼事了嗎?」他命令,「告訴我!」

  「嘉陽,我、我──我們結婚吧!」陸明月直到那句話迴盪在空氣中,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什麼?」李嘉陽不可思議地瞪著她,俊臉有一剎那地懵了。

  她小臉瞬間漲紅起來,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但漸漸地,那股豁出去的勇氣凌駕於羞愧之上,再顧不得驚惶撞擊胸口的心臟跳得有多快,她顫抖而堅定地重複:「嘉陽,我想結婚。」

  「結婚?!」他震驚地看著她,還有些茫然、莫名其妙,像是她剛剛提議他去做高空彈跳。

  「對,」她拚命想吞嚥下不斷翻湧上來的灼熱胃酸。「我、我想我們在一起也六年了……是不是……也應該討論一下結婚的事了?」

  李嘉陽覺得頭有點暈,可能是因為睡眠不足的關係,也可能是時差還未調整過來的緣故。

  結婚?結婚?

  「你怎麼會……突然想結婚?」他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眸底依然殘留方才飽受震撼的神色。

  「我不是突然想,而是考慮很久了。」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因為他非但沒有半點驚喜或雀躍之情,反而蹙起雙眉,像是被迫得面對、處理一件極為棘手困擾的麻煩事。

  陸明月這才發覺自己好像挑錯了時機,也說錯了話……

  可是她沒有辦法繼續用苟且偷安的心態,自我催眠地過日子。

  所以,就算此時此刻彷彿感到自己腳下的土地正在崩落,她也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李嘉陽怔怔地看著她,眼底的困擾之色更深。

  「嘉陽,我知道你現在事業很成功,也很忙碌,也許結婚對你來說是一件很麻煩的事,但我真的不需要一個盛大的婚禮,也不用跟隨潮流拍婚紗照,更不必廣發喜帖……」她不敢看他,低著頭,說得有些結巴,「我、我們其實只要去公證就好,就請伯父伯母當主婚人、見證人,然後交換戒指,中午再去吃一頓好吃的……這樣就可以了。」

  他為什麼還不回答她?為什麼連一句話也沒有說?就、就隨便說點什麼也好啊!

  她雙手不知不覺地交握攢得死緊。

  李嘉陽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良久後,終於緩緩開口:「小月,我愛你。」

  聽他這麼說,她還是沒辦法順利呼吸,只能憋著氣,直直地盯著他,等待他底下未完的話。

  「但是我沒有考慮過結婚的事,我還……不想結婚。」他的聲音很輕、很溫柔,像是唯恐嚇跑她一樣。「對不起。」

  時光像是凝結住了,有那麼一刻,陸明月完全聽不懂、會意不過來他剛剛到底說了什麼?

  她腦中一片空白,小嘴微張,想說話,卻擠不出半個字。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巨大的難堪像是當頭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我還不想結婚。對不起。

  看著她變得異常慘白的小臉,李嘉陽的胃一下子突然沒了底。

  「小月,對不起。」他努力鎮定下來,試圖安撫她。「我並不是針對你,只是,我真的從來沒想過結婚這件事。況且我今年才三十二歲,你也才二十八,現在談婚姻太早了,我們都還這麼年輕,再多過幾年這樣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好嗎?何必這麼快就用婚姻束縛住彼此呢?」

  他說得亂七八糟,完全不像平常辯才無礙的自己,但是,老天,她談論到的可是「結婚」呢!

  對於任何一個人──尤其是男人──來說,這都是太沉重、太艱澀的一個議題了。

  他真的很愛她,但是結婚?婚姻又是另外一回事,無論今天他的女朋友是誰,婚姻對他來說,都是太遙遠也太不可想像的東西了。

  「可是我們在一起六年了。」她喉頭發乾地喃喃,「慢慢走入婚姻,不是一件很正常的決定嗎?」

  「小月,婚姻沒有你想像中的好,」他尋思著該如何對她解釋,「有多少人相愛的時候很幸福,但是一旦進入婚姻,生命中就會承載太多非必要的壓力和責任,有時明明只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卻會被迫捲進太多不相干的人與事……太複雜了。相信我,你不會想要過那樣的生活的。」

  「是嗎?你怎麼知道?你怎麼能確定結了婚,我們就會變了?」

  「我看過太多這樣的例子。」

  「可是伯父伯母的婚姻就很美滿……」

  「我爸媽是特例。」他搖了搖頭。

  「但是……」難道他們不能成為另一個「特例」嗎?

  他是對自己不放心,還是對她沒信心?

  「小月,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的心裡只有你,一直就只有你。」他緊緊握住她冰冷的手,迫切地想說服她,「我很愛你,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愛過一個女人。可是我也不得不承認,婚姻對我而言只是一種儀式,並沒有任何太大的意義。基本上,我根本不信任婚姻這個制度。」

  她緊縮的喉嚨再也擠不出任何一個字。

  他的聲音更加溫柔了,「小月,這一生我確信自己非你莫屬,我們就這樣快樂、自由自在地過一輩子不好嗎?婚姻只是一張紙,那個約束力也只是對外的一種公事化制約,做給別人看的。你不覺得我們自己過得幸福、過得開心,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陸明月凝視著他,眸底那一簇希望的火苗漸漸消失。

  「相信我,我們不需要那張結婚證書來證明彼此相愛。」他深吸一口氣,堅定地道:「我們會相互珍惜對方,愛護對方一輩子,這一點,完全不用任何人來提醒。」

  她應該要感到感動……很感動、很感動……

  但是在這一刻,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但眼裡的真實情緒卻流逝、蒸發得涓滴不剩。

  李嘉陽無法從她臉上看出任何一絲喜怒哀樂之色,而這個發現令他越發的心慌意亂。

  「小月,跟我說說話好嗎?」他發覺情況不對勁,嘴唇有點發乾,心頭有些發冷。「拜託你,說點什麼都好……」

  「是,我明白了。」陸明月終於開口,聲音很平靜,淡淡然的,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他眸光熾熱地盯著她,雙耳明明聽得清清楚楚,可是不知怎的,卻一點也不覺得稍稍安心。

  「小月,我的意思是──」

  「不,不用再解釋,我懂你的意思。你很愛我,也很喜歡目前這樣的生活,所以你覺得沒必要結婚,沒必要改變我們現在的相處模式。」

  感謝老天!她果然是瞭解、懂他的……

  李嘉陽不禁鬆了口氣,失速直墜的心臟總算恢復了正常跳動。「對,就是這樣,我很高興你明白,幸好你沒有誤會。」

  「誤會?」她無力細細咀嚼、玩味這個詞。「我也好希望是誤會……」

  「嗯,怎麼了?」他一怔。

  「沒什麼。」陸明月搖搖頭,慢慢將手抽離他緊握的手掌。

  他掌心一空,竟沒來由地感到一股異常的清冷空虛和不安。

  「對了,今晚我碩士班同學會,七點開始,我們已經遲到了。」為了揮去那抹突如其來的恐懼和心慌,他伸手捧起她的臉龐,溫言道:「我知道你不太喜歡那種場合,不過沒關係,我們去晃一下就走,反正他們續攤一定會喝到天昏地暗,我們還可以趕得及去看場電影,好嗎?」

  「好。」她平靜地道。

  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很正常,小月沒有生氣……李嘉陽理應感到釋然、輕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當他等待著她進房間換衣服的當兒,胃部還是糾結冰冷成一團,像鐵塊般沉甸甸地重壓著……

  一整個晚上,陸明月不知道自己都吃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面對那些明顯嫉妒挑剔的女性目光時,為什麼還笑得出來?

  就像個初次登台的演員,她演得很用力、很賣力,儘管心底空空落落,腳步虛浮得像踩不到實地,她還是稱職地扮演著「李嘉陽女朋友」的角色。

  雖然他一直陪在她身邊,呵護備至,大手始終牢牢地環著她的腰,她卻覺得自己這一生從來沒有距離他這麼遙遠過。

  「累不累?」在眾人起哄待會要去小酒館續攤之際,李嘉陽在她耳畔柔聲低問,「你的臉色不太好,要不要回家休息了?」

  「我很好。」她對著他笑笑,眼神卻始終沒有和他正面接觸。

  「小月……」他感覺哪兒不對勁。

  「抱歉,我去一下化妝室。」

  「我陪你去。」

  「喂,李嘉陽,夠了喔!」一名暗戀他已久的女同學再也忍不住了,面上帶笑,語氣卻酸溜溜的,「連讓女朋友單獨去化妝室都不放心,你是故意要氣死我們這些沒有男朋友的敗犬女王嗎?」

  「對不起。」他就連誠懇的笑容都恁般迷人,害那位女同學臉一紅,只能對著他傻笑,所有不是滋味的苛責言辭全忘光光。

  陸明月回頭看著自己萬人迷的男朋友,眸光一黯,什麼也沒說,默默離席。

  「楊玫瑰,少在這邊哀怨了啦!」老K笑咪咪地插嘴,「什麼敗犬女王,誰不知道你的仰慕者可是多到從攝影棚裡排到大街上,你這樣講,那花小姜怎麼辦?每天只會窩在計算器前寫劇本,連來參加同學會都只穿了件T恤破牛仔褲就出門,一點女人味都沒……哎喲!」

  臉上戴著厚厚黑框眼鏡的短髮女郎,慢吞吞地將穿著戰鬥靴的左腳自老K的腳背上移開。

  「歹勢,我也要去化妝室。」花小姜似笑非笑的說,憑著那雙踩死人不償命的殺人武器,像摩西分紅海似地順利揚長而去。

  老K抱著腳哀哀叫,其他人則是幸災樂禍地大笑。

  「活該!誰教你惹到我們班上最有名的怪咖。」

  在女士化妝室裡,隔著一扇門板,陸明月疲憊地靠在牆角。

  她快撐不下去了。

  「李嘉陽的女朋友好平凡喔!我還以為是什麼絕色大美女,原來就長那樣?」

  「你們還不瞭解嘉陽的個性嗎?大家都知道他對女孩子一向溫柔紳士,而且又容易心軟,面對那麼一個死巴著他不放的女人,他能怎麼辦?」

  「交往那麼多年還沒結婚,看來嘉陽也沒多愛她嘛,嗤!」

  「至少沒有愛到願意跟她結婚的程度。唉,要換作是我呀,男朋友遲遲不願意娶我,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我才不會傻傻地賴著人家,丟臉哪!」

  「人要有自知之明,也不惦惦自己幾兩重,霸佔著那麼一個極品好貨,她夠格嗎?」

  「也許她以為自己對嘉陽而言有多特別吧!其實有時候男人會留在一個女人身邊,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出自於習慣。不過話說回來,可能她覺得這樣就足夠了呢!」

  「拜託,還有沒有自尊哪?這樣多可悲啊……」

  門外的洗手台前,幾個打扮時髦美麗的女人故意說得很大聲,字字句句都在刻意地提醒著一個殘酷的事實──她有多麼配不上李嘉陽。

  陸明月早就對這些刻薄的言論批評麻痺了,她只是默默地聽著,疲倦地等待她們說夠了那些酸言酸語,終於甘願離開的時刻到來。

  「哇塞!我還以為我們那些被電視台逼出來的爛劇本裡的阿花角色,現實世界裡絕對不存在哩……」一個聽起來懶洋洋的女聲「驚異」地響起,「我錯了。」

  外頭靜止了好幾秒。

  陸明月一愣,抬起頭。

  「花小姜,你、你這是什麼意思?」幾個女人大大氣結。

  「各位同學,你們三姑六婆、說三道四的天賦異稟再度令我敬佩有加、刮目相看……怎樣?要不要來我們八點檔客串一下?我保證各位絕對能大放異彩,我的老天爺啊!那些壞女人的角色活脫脫是為你們寫的呢!」花小姜一臉敬意。

  「花小姜,別以為我們聽不懂你在諷刺我們,」其中一個時尚美女氣呼呼地道,「我們聊我們的天,干你什麼事?」

  「是不干我事啊!」花小姜一攤手,「但上廁所是件很嚴肅的事,排便能不能順暢跟氣氛更是有很大的關係,如果你們想講八卦,麻煩到外頭去,還是去跟飯店服務台借麥克風廣播都行,就是別杵在這邊破壞別人『方便』的好心情,謝啦!」

  「臭丫頭,嘴巴還是那麼賤──」

  「別這麼用力地讚美我,我會不好意思的。」花小姜笑咪咪的,「像我這種層次跟等級,哪能跟各位比呀?」

  「你──」

  「算了算了,別跟這種沒氣質沒教養的女人吵,免得顯得我們跟她一樣低級不入流。」

  「哼!」

  在那陣刺耳又尖銳的高跟鞋跺地聲離去後,花小姜慢條斯理地擠了洗手乳,搓出滿手泡泡,再打開水龍頭,在嘩啦啦水流聲中,一個溫柔的嗓音輕輕響起──

  「謝謝你。」

  花小姜洗乾淨手,關緊水龍頭,抽了張紙巾擦擦手,這才回頭。

  「我只是怕吵。」

  陸明月嘴角微微牽動,但笑容尚未浮現就脆弱地消失了。「還是謝謝你。」

  「當李嘉陽的女朋友,算你倒霉。」花小姜摘下厚重黑框眼鏡,露出兩枚明顯的黑眼圈,拿出一瓶人工淚液滴了幾滴到眼睛裡。

  陸明月無力地笑笑。

  「要不要去吃紅豆湯圓?」

  她一愣,看著面前這個看起來隨時可以倒地睡著的熊貓眼女郎。

  「……好。」

  在包廂這一端,李嘉陽頻頻看著腕表,有些坐立不安。

  小月怎麼去了那麼久?

  想起她今天對他說過的話,還有她種種反常的行徑和神情,他突覺有些換氣不順。

  就在此時,放在黑色外套裡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對不起,我跟花小姐去吃紅豆湯圓了,會自己回家,請不用擔心。

  瞪著iPhone屏幕上出現的簡訊內容,一時間,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花小姐?花小姜嗎?紅豆湯圓?」什麼跟什麼?

  「花小姜又怎麼了?」正在吹噓自己這些年來的豐功偉業的老K聞言一驚,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欸,我跟你說,不管是什麼事,都最好離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恐怖分子遠一點。我本來以為經過這麼多年她已經變得正常一點了,而且現在又是個名編劇,應該沒像以前那麼怪咖了說,誰曉得她居然變本加厲──」

  「抱歉,我先走了。」李嘉陽霍地起身,大步邁向門口。

  「嘉陽!你要去哪裡?」全場女性同胞齊聲追問。

  「有急事。」丟下三個字,他頭也不回的離去。

  藉酒澆愁有聽過,但藉紅豆湯圓澆愁,還真是令愁腸百結的陸明月有些傻眼。

  「冬天吃熱紅豆湯圓最快樂了。」花小姜正在嗑第三碗,真不知道她究竟把那麼多甜食湯圓塞到哪裡去?

  但陸明月由衷地感謝她的出現,將自己從那個抑鬱而痛楚的悲慘麻木狀態里拉了出來。

  雖然心還是很痛,但至少,她現在能順利呼吸了。

  「跟你換白湯圓。」花小姜把滿滿一匙的紅湯圓移師到她碗裡。「我對食用性顏料過敏,會長疹子。」

  「好。」她順從地點點頭。

  「真慘。」花小姜瞇起眼盯著她。

  「什麼?」她有些茫然。

  「你一定都被李嘉陽吃死死的。」

  陸明月心重重一撞,鼻頭不爭氣地酸楚了起來,但她只是默默低頭吃著湯圓。

  花小姜像在看稀有動物地打量著她,半晌後道:「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年頭當好人是要付出慘痛代價的,看看八點檔裡的女主角就知道了。」

  「我其實沒那麼好。」勉強吃了幾口甜香的紅豆湯圓後,她發現自己還是食不知味。「我只是害怕改變。」

  「也對。」花小姜支著下巴,深有同感的點頭,「改變的確是件挺麻煩的事啊。」

  要不然她也不會就這樣一年過了又一年的,繼續寫那一檔又一檔的灑狗血八點檔了。

  唉,想當年,她可也是個熱血沸騰的文化女青年啊!

  輕柔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低著頭的陸明月手中湯匙停頓在半空中。

  花小姜嚼著湯圓,沒有催促也不置一詞。

  她看著手機屏幕上熟悉的來電號碼,一時間心亂如麻,猶豫著,終於將手機轉為靜音。

  花小姜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直到第三碗湯圓見底,這才滿足地抽紙巾擦了擦嘴巴。

  「做過腳底按摩嗎?」

  陸明月完全跟不上她跳躍式的思緒,慢了好幾拍才搖搖頭,「沒有。」

  「很爽喔!」眼鏡後的滾圓杏眼眨了眨,「要不要一起去鬼叫鬼叫?包你神清氣爽,比唱KTV還有效。」

  陸明月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拒絕還是該答應,但是想想,回到那間寂靜得像陵墓的小套房,面對的也只是一室冷清……

  也許嘉陽已經回那兒等她了。

  這個念頭乍起,她心底湧現一絲酸楚的淒愴感──

  天,陸明月,你真是有夠卑微的!

  「好,一起去。」她深吸氣,毅然決然道。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4 08:20 PM

  第五章

  這是六年來,她頭一次沒接他的電話,也是六年來,他怎麼也找不到她。

  李嘉陽煩躁地爬梳過髮絲,猶如困獸般在小套房裡焦慮地來回踱步,一顆心越絞越緊,幾乎將他整個人生生勒成兩半!

  她在生氣嗎?還是在跟他做無聲的抗議?

  「就因為對結婚沒有共識,用得著像小孩子一樣耍脾氣、搞叛逆嗎?」他再也忍不住,重重一拳落在門板上。

  指節傳來的劇痛像是在嘲笑他,居然只能用這麼幼稚失控的方式發洩那股深深的受挫感。

  李嘉陽試圖冷靜下來,努力說服自己,依小月的個性絕對不會做出那麼不理智的行為,也許她真的是單純被花小姜帶去吃湯圓……就只是這樣而已。

  她一向不懂得拒絕,而思考模式和行為舉止像活在另一個星球的花小姜,偏偏又是個聽不懂拒絕的人。

  不過就是兩個女孩子一起去吃碗紅豆湯圓,能出什麼事?

  可是腕表上的指針已經接近十二點,他滿心的擔憂也已經累積到了頂點。

  他「不理智」地打了一通又一通的電話,留了一則又一則的留言,在內心又煎熬糾結了一個小時後,終於才想起要改打花小姜的手機。

  「告訴我花小姜手機號碼幾號?」他對著電話那端低吼。

  「你哪位啊?」睡夢中被挖起來的老K迷迷糊糊的,跟他雞同鴨講了好半天,總算才翻找出通訊簿報號。

  「謝了!」他匆匆掛斷,轉而撥打那一組陌生的手機號碼。

  電話通了,卻遲遲沒有人接聽,他眉頭越蹙越緊,胃更加翻騰得厲害。

  「喂?」

  他緊緊憋著的那口氣終於一鬆,沙啞低喊:「小姜,小月在你旁邊對不對?麻煩你請她接電話,我找她。」

  「她不在。」相較於他的心急如焚,花小姜懶洋洋地打了個大大呵欠。

  「不在?」他一呆。

  「嗯,不在。」

  「她不是跟你去吃紅豆湯圓了?」他追問。

  「吃了。我們還去腳底按摩,按完就各自離開了。」她若有所思的撫著下巴,「不過她還真能忍痛,從頭到尾連哼都沒哼一聲,嘖嘖嘖,好厲害!」

  「那是多久前的事?」李嘉陽臉色有些蒼白。

  「嗯,十一點。」

  「她有告訴你,她可能會去哪裡嗎?」

  「沒。所以她還沒回家……」花小姜愕然地瞪著下一秒傳來嘟嘟嘟斷訊聲的手機,「嗎?」

  搞什麼鬼啊?

  清晨。

  陸明月掏出鑰匙打開書店的門,輕輕推開。

  沒開燈的室內昏昏暗暗,一個低沉瘖啞的嗓音陡然劃破靜寂──

  「你一整晚到哪兒去了?」

  她嚇了一大跳,心臟瘋狂驚跳了好一會兒,然後她才定了定神,反手關上門。

  「對不起,你等了我一夜嗎?」

  「為什麼沒回家?」李嘉陽高大的身軀逼近她,那重重壓迫感令她幾乎忘了怎麼呼吸。「為什麼一整夜都不接我電話?」

  「我很抱歉。」她深吸一口氣,抬起蒼白的臉龐望著他,「讓你擔心了一整晚是我的錯,以後不會了。」

  「你去哪兒了?」他滿佈血絲的黑眸裡,盛滿了疲憊、憤怒與焦慮。

  「我回我……『媽媽』家。」

  「什麼?」

  交往六年來,李嘉陽十分清楚她家裡的狀況,和那解不開的心結,也知道她自出社會後,一直與那個家保持疏離、敬而遠之的冷淡距離,所以她昨夜竟然會「回家」,著實令他愕然。

  「餓了嗎?」她輕聲問,「你等了一夜,一定又餓又累吧?我去幫你買早餐。」

  見她轉身又要走,他急急抓住她的手腕。「等等──」

  她回頭望著他。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他目光灼熱而銳利地盯緊她,「還是伯父的病情有變化?」

  「不,沒有,一切都跟平常一樣。」她否認。

  「一定有事。」他固執地問,「小月,難道我還不瞭解你嗎?如果沒事,你怎麼會這麼反常?」

  陸明月嘴角牽動了一下,一閃而逝的不知是笑容還是苦澀。

  她是那麼地深愛著他,愛到想一輩子名正言順地陪伴在他身邊,也愛到和這世上每一個平凡的女人一樣,貪求著一份世俗的承諾與歸宿。

  他雖然也相同地愛著她,可是對他而言,愛情是一回事,婚姻又是另一回事。愛一個人,並不表示就得和她結婚。

  像這樣的巨大分歧,算不算「有事」呢?

  見她久久不語,李嘉陽再也壓抑不住地衝口問出:「還是因為我不想結婚的事嗎?」

  她背脊一顫,那細微的舉止反應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他低歎了一口氣,心情沉重地搖了搖頭。

  「小月,我還以為我們已經說清楚了,有共識了。」

  陸明月心裡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滿滿的酸甜苦澀氾濫。

  「我愛你。」他的聲音聽起來也很疲累。「只是不想結婚,難道這樣就抹煞了我們之間所有的一切嗎?」

  她怔怔地望著他,眼眶又不爭氣地漸漸濕了。

  「小月,如果你是這麼想,那麼我真的很心痛。六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愛你,我們共同經歷、擁有的一切,既真實又珍貴……我想問你,對你而言,究竟是我們真真切切地相愛著、幸福著重要?還是那紙結婚證書重要?」

  他看起來備受打擊,痛苦不已。

  她的心也好痛好痛,捨不得看見他這麼受傷、這麼難過,可是在她自己也快被痛苦淹沒吞噬、撕裂殆盡的同時,已經無法自救的她,還怎麼有力氣伸手幫助他呢?

  他想要的,她做不到,她想要的,他也給不了。

  也許,這就是答案了。

  他們之間陷入長長的僵凝對峙和沉默,空氣像是冷得凍結了一切。

  「嘉陽,我們分手吧!」終於,陸明月低聲道。

  李嘉陽英俊臉龐剎那間血色全無,震驚錯愕地倒抽了一口氣。

  「你說什麼鬼話?!」

  「李嘉陽的賞味廚房」錄像現場,氣氛非常、非常地古怪不對勁。

  在等待工作人員搬運佈景、調整燈光的同時,向來笑容燦爛、神采飛揚的帥哥主廚卻坐在高腳椅上,腳本握在手上,帥氣的臉龐失魂落魄的。

  「嘉陽?嘉陽?」製作人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

  「嗯?」他醒覺過來,臉色蒼白,兩眼無神地看著製作人。

  「你還好嗎?」製作人有些憂心忡忡。「你看起來像被十噸重的軍用卡車輾過,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嗎?」

  「要開始錄像了嗎?」他勉強擠出一絲笑,那個笑卻比哭還悲慘難看。

  一堆女性工作人員再也忍不住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心疼關懷、安慰──

  「嘉陽,你怎麼了?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不會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吧?」

  「呸呸呸!不要亂講話,你就不能問點正經的嗎?」

  見眾姝吵鬧成一團,而李嘉陽臉色越來越沉重,製作人趕緊驅逐一干人等,把他拉出攝影棚。

  在電視台十二樓光線明亮的落地窗長廊前,清楚可見遠處連綿山脈和天邊朵朵白雲。

  天氣晴朗,陽光燦爛,可現在明明不是冬天嗎?

  對照他此時此刻悲慘而冰冷的內心而言,簡直就是一大諷刺。

  「來,」製作人自販賣機買來一杯沖泡式咖啡,遞到他手裡。「喝點熱咖啡,也許會好一點。」

  他被動地接過咖啡,滾燙的杯身怎麼也溫暖不了冰冷的掌心。

  「最近你的工作量的確太大了。」製作人清了清喉嚨,有些愧疚地道:「其實節目太紅火也是件困擾的事,這樣吧,下禮拜我們原本規畫好去香港採訪米其林一星主廚的行程再往後挪好了,你休息個兩天……」

  「不用了。」

  「啊?」製作人一愣。

  李嘉陽強迫自己把所有翻騰混亂的心情,和那杯苦澀無味的咖啡全數一口嚥下。

  「我準備好錄像了,走吧。」

  「呃……」製作人有些回不過神,最後還是只得跟上。

  他,真的不要緊嗎?

  自從她提分手的那天起,又過了一個月。

  這個月裡,他沒有再來找她,也沒有一通電話。

  知他甚深的她,自然能理解他對於她的決定感到多震驚、多生氣。也許短時間內他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依他的個性,他會在憤怒中極力保持冷靜,並且有「紳士風度」地給她時間去恢復理智,去想明白──至少,他會這麼想。

  也或許,他只是跟過去一樣因工作纏身,忙到無暇理會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這念頭真傷人。

  陸明月澀澀地苦笑了起來,這麼地瞭解一個人,不知道究竟是好還是壞?

  「陸小姐,如果合約方面沒什麼問題,那麼可以約明天簽約嗎?」房仲專員對著她熱切笑道,「買方有點急,因為他實在很喜歡這間房子,而且出的這個價錢很合理了。坦白說,這房子已經四十年了,像這種老公寓常常得保養、整修,花費不少,可是因為地段實在太好,才能賣得到這種好價格啊!」

  「我明白。」她點點頭,吞下傷感和內疚。「那就明天簽約吧。」

  這是外婆留給她的房子,也是她的嫁妝,不得不賣掉它,對她來說,不啻像是要硬生生割掉她的肉一樣。

  可是她這一生失去的,又何止一間充滿愛與回憶的老房子?

  她很早就失去了母愛,很久以前就不曾擁有過父愛,後來疼愛她的外婆也在她大學畢業那年離開了她,一個月前,她又親手結束了長達六年的深刻愛情,將這輩子最心愛的男人,正式推逐出她的生命之外。

  不知道這是不是宿命?但這二十八年來,她所有想要、想留的人與事,無一例外的,最後都會離開她。

  如果她的人生注定從一連串失去中走過來,那麼失去了這間房子,還能換來繼母與弟弟的安穩生活,也算是有價值了。

  坦白說,她已經累了,既無力爭取,也厭倦等待。

  從這一刻起,她要真正揮別這一切,把過去二十八年來的記憶全部關在這扇門後──

  她要重新開始,重新找工作,重新過生活,並且重新找一個男人,不相愛,只作伴。

  她要結婚,甘願一輩子埋沒在茶米油鹽醬醋茶中,如果可以的話,還要多生幾個小寶寶,讓那些邁動小短腿跑來跑去、打成一團的小蘿蔔頭把她折騰得又忙又累,在尿布與奶嘴和「媽媽,哥哥(姊姊)打我」的吵鬧聲中,平凡卻滿足地度過一生。

  儘管離開他,令她痛徹心扉,像是靈魂和身體都被切去了一半,但是她若繼續陷在現在的處境裡,也一樣撐不下去了。

  「太好了,陸小姐,那我馬上跟買方聯絡。」房仲專員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道:「如果方便的話,就跟買方約明天早上九點簽約,OK嗎?」

  「好。」她點頭。

  「至於這些書──」

  「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淨空這裡,點交給買方的。」

  「好的,陸小姐,那就麻煩你了。」這個賣方實在太配合了,房仲專員樂得合不攏嘴。

  「辛苦你了。」她溫和地道。

  送走房仲專員,陸明月如同剛剛打完一場硬仗,默默坐在椅子上,全身上下像是散了架。

  「明月姊,你終於開店門了!」幾名大學生推門而入,又驚又喜。

  「你最近門上都掛休息的牌子,害我們很擔心呢!」

  「就是說嘛!我們下課後都沒地方晃,只能去咖啡館或網咖,無聊得要命。」

  「明月姊,我開了一張書單,有幾本書要麻煩你幫我訂──」

  陸明月看著面前一張張年輕又熟悉親切的笑臉,瞬間再也忍不住,淚如泉湧……

  陸明月賣掉了老公寓,七百萬還了銀行,贖回繼母的房契,剩下的一百多萬,一半給了繼母和弟弟,另外一半自己留著,好應付尚未找到工作前,租房子的錢和父親每個月的贍養院費用。

  她終於,有了再也不欠任何人的灑脫感……

  但是不告而別,並不是她的作風,所以這天午後,她來到了電視台。

  「請問李嘉陽先生在嗎?」她對美麗的櫃檯小姐禮貌問道。

  「他在錄像喔!」櫃檯小姐防備地上下打量她,毫無意外地將她歸類為瘋狂的粉絲。「抱歉,我們沒有開放觀眾參與錄像,也不接受探班……」

  「我知道了,謝謝。」

  這三年來她從來沒有主動探過班,也未曾出現在他的公眾社交圈裡,早該知道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今天她會到他工作的地方而不是住處,並非想在世人面前公開自己的身份,只是單純的不想到他家,和他單獨相處……去談正式分手這件事。

  她深怕他只要做出任何一個略帶柔情的舉動,都會令她不爭氣地立刻融化在他腳邊,心軟得忘記該堅持自己的立場。

  她更害怕自己最終會在他面前全面崩潰……

  不,人生已經夠複雜、夠艱難的了,她不想把最後一絲力氣虛擲在哭泣、掙扎與後悔中。

  至少在人來人往的電視台,有外界的干擾在,她可以築起那堵自尊與防衛的牆,逼迫自己冷靜地面對他。

  陸明月緩緩走出電視台,在外頭噴水池畔坐了下來,拿出手機撥打李嘉陽的號碼。

  「喂?」是他的助理喬婗,聲音有著慣常的一絲戒備。

  這麼多年來……她受夠了。

  陸明月再也忍不住,嘲弄地笑了,「喬小姐,以後你聽見我的聲音可以不用再這麼緊張了。」

  「陸小姐,有什麼事嗎?嘉陽現在在錄像。」喬婗依舊戒慎地道,「有事可以轉告我,我再跟嘉陽說。」

  「好,請你告訴他,我在電視台外頭的噴水池等他。」

  喬婗冷冷的提醒她,「陸小姐,雖然我只是嘉陽的助理,但是我記得我曾經提醒過你,以嘉陽的身份,你現在是不適合公然出現在──」

  「喬小姐!」生平首次,陸明月不禮貌的打斷別人的話。「如果你不放心的話,可以陪著他出現,這樣他就不會被人誤會了。」

  「錄像時間大概要再兩個小時。」喬婗口氣還是不太好。「而且噴水池那裡人太多了,待會兒我先下去接你,你們在會議室談。」

  「好。」她說完,立刻結束通話。

  錄像一結束,李嘉陽臉上笑容消失,疲憊地走出鏡頭之外,坐在白色椅上等待卸妝。

  「嘉陽,陸小姐在會議室。」喬婗湊近他耳邊,心不甘情不願地小聲道。

  聞言,他黯淡了多日的眼眸,在這一刻倏然亮了起來,猛地抬頭,「小月?」

  喬婗難掩不是滋味的嘀咕,「都不知道說幾百次了,別忘了還有很多廠商跟代言排隊在等你,你們最好低調一點……」

  「我先走了。」李嘉陽根本置若罔聞,霍地起身。

  「我陪你去──」喬婗猛翻白眼,「對了,你記得五點還有個訪問吧?你們有事快點談完快點散會,我可不想擔驚受怕到心臟病發作──」

  「放心,你上個月去做的健檢報告我看過了,一切正常。」他的心情飛揚了起來,也有心情開玩笑了,長腿三步並作兩步往外奔。

  「嘿,等等我!」喬婗在後頭追。「你又不知道是哪間──」

  「在台裡我就那麼一間專屬會議室,還會是哪間?」他的笑容又恢復了平日的燦爛爽朗,雪白牙齒迷人地綻露。

  喬婗再一百個不甘願,還是只得一路「掩護」,不忘在他推開會議室門的剎那,火速關上門,守在外頭。

  「有沒有搞錯?居然還找到電視台來了,要是被人發現怎麼辦?」喬婗不悅地抱臂嘀咕,「圈外人就是圈外人,這麼不懂得遊戲規則,一點也不體貼別人的難處……」

  一進到小小會議室裡,李嘉陽的呼吸剎那間靜止了。

  老天,過去可曾這麼久沒有見過她嗎?

  為什麼這一次他會覺得好像過了漫長的一輩子?

  「小月。」他目光牢牢地鎖住那抹熟悉的背影。

  儘管內心已經做了無數次演練,可是聽見他的聲音,陸明月還是情不自禁心跳加速,胃攪擰得亂七八糟,更可恨的是那不爭氣的眼眶,灼熱的淚水威脅著湧現。

  她閉了閉眼睛,硬生生將所有翻騰的情感壓抑回去,努力記起自己的來意。

  一切,都結束了。

  當她緩緩轉過身來,臉色雖然有一絲蒼白,神情卻很平和。

  「對不起,打擾你工作了。」她話還沒說完,已經被他一個箭步上前緊緊攬入強壯的懷裡。

  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幾乎擊潰她所有的防備。

  「我好想你。」李嘉陽把臉埋在她柔軟馨香的頸窩裡,雙臂將這纖秀的身子環得好緊好緊,像是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體內,一輩子再也不放開。

  陸明月一動也不動,任由他激動地緊擁著,淚水卻悄悄落下。

  也許是最後一次了,感受他的溫柔,感覺他的擁抱,傾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

  半晌,李嘉陽終於察覺到懷裡人兒的平靜,心不禁一震,猛然抬起頭來,「小月,怎麼了?」

  「你有沒有空?我們可以談談嗎?」她眼眶泛紅,口吻卻很淡然。

  他深深凝視著她,莫名不安起來。「錄像已經結束了,我們回家談吧。」

  「不,在這裡談。」陸明月搖了搖頭,勉強擠出一抹笑。「待會我還有事,談完我就走了。」

  他的手依然緊環著她的腰,無視於她想要拉開距離的嘗試。「你怎麼了?還在生我的氣嗎?」

  「我沒有生氣,我很冷靜。」她抬頭看著他,「我可以坐下嗎?你這樣……我沒辦法好好跟你談。」

  「如果你是要跟我談分手這件事,那麼不用談了,我不會同意的。」他眸光盛滿霸道的堅定。

  她沉默了。

  「被我說中了?」他臉色一變白,「你果然還在生氣!」

  「嘉陽,相信我,我從來沒有這麼心平氣和過。」她的語氣裡有淡淡的疲憊。

  「如果你真的是心平氣和,就不會來跟我提分手的事。」他焦躁地抬手爬梳過頭髮,黑眸裡滿是懊惱疑惑。「有話我們不能好好說嗎?為什麼一定要搞到這麼嚴重?」

  「這些日子來我想了很多,我沒有怪你,也沒有氣你。你不想結婚不是你的錯,誰都沒有錯,也許……只是我變了。」

  李嘉陽瞪著她,完全聽不懂。

  「我變得貪心,變得再也沒辦法滿足現況。」陸明月幽幽道出心裡的想法,「我想結婚,想要一個平凡卻圓滿的簡單生活,我想要晚上下班的時候,和丈夫坐下來一起吃晚飯,看電視,漫無主題的閒聊;夜裡,有具溫暖的身體靠著,就算是背對著背也沒關係。」

  「這一切我都可以給你!」他一想到躺在她身邊的是自己以外的男人,就整個人怒火沸騰,幾欲失控。「除了我,不准別的男人碰你,就算是背對背也不行!」

  「不,你給不起。」陸明月直視他灼熱的目光,「我想得到的那些,都是你給不起的,就像你最想要的,偏偏是我做不到的。你有你想過的人生,我有我想過的日子……嘉陽,我們還是放過彼此吧!」

  「我不懂你到底在說什麼?!」他胸口悶痛絞擰成一團,滿頭冷汗,完全無法呼吸。「你不能因為我不想結婚,就用分手來懲罰我,這對我太不公平──你不能這樣對我,更不能這麼殘忍地對待我們的愛情!」

  「對不起。」她是真心的感到惋惜與抱歉。

  「我不要你說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我!」他的腦子亂成一團,被巨大的痛苦、慌亂和恐懼纏繞得再也喘不過氣來,「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難道你寧願跟我分手,也不願意接受我們現在過的幸福生活?」

  幸福嗎?

  陸明月有一剎那地失神了。也許,現在過的生活不算不幸福,可是當中的空白太多、太空洞、也太寂寞了。

  「我不知道。」她蕭索地道:「或許我是這世界上最笨的女人,也許將來午夜夢迴,我會痛恨自己居然錯過了你、離開了你。但是現在的我,真的沒有辦法再繼續這樣過日子下去了。」

  「為什麼?難道你不愛我了嗎?」他的心跳幾乎停止,大難臨頭的恐慌像拳頭緊緊掐握住了心臟。

  他從未想像過,這輩子小月會有不愛他的一天……

  「我愛你。」她目光深刻地望著他,「但是這樣長期抗戰地去愛一個人,實在太累了。」

  「是我做錯了什麼嗎?」他緊握住她的手,此時此刻,完全分不清究竟是誰的手心更加冰涼──是她,還是自己?

  「不,我們誰都沒錯。」她滿眼憐惜和痛楚地望著他,嘴角浮起了一朵顫抖的微笑。「我們只是單純走不下去了。」

  「不,我不要聽這種鬼話!」他胸口劇烈起伏著,努力鎮定下來,試圖好好跟她講道理。「聽我說,我知道我一直太忙,冷落你了,我承認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但是我跟你保證,接下來我會把工作排開,我會常常陪你──」

  「不用了。」她自他掌心裡抽回手,眸光低垂,「別為我改變你的人生規畫,你不會開心,我也不會快樂的。」

  「誰說我不會開心?」他迫切的眸光直直逼視著她,「只要有你在我身邊,我就開心。沒錯,工作是帶給我很大的成就感,但要是沒有了你,這些成就感對我而言還有什麼意義?」

  陸明月溫柔而悲憫地注視著他,「謝謝你,最後還能聽到你這麼說,我真的很感動。」

  「那麼就留下來,留在我身邊,不要再跟我提什麼分手!」他黑眸裡燃燒著熱切的祈求。

  「嘉陽,我想結婚。」她眼神柔柔地看著他,淚水緩緩滑落雙頰。「我不能再等了,我太渴望擁有一個歸宿,一份安定的生活。」

  「結婚……」

  看著面有難色的他,她含著淚水笑了起來。

  「放心吧!」她的笑美麗而淒涼。「我那麼愛你,又怎麼會用愛情來勒索你,用分手來強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為什麼聽見她這麼說,他心裡卻沒有覺得好過一些?

  李嘉陽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目光痛楚而恐懼。向來穩穩掌控的人生竟然像失控的火車頭衝出了軌道,眼看著就要橫衝直撞地輾碎了他的一切……

  「如果、如果……」他拚命想挽回即將崩潰的幸福,喉頭乾澀,聲音瘖啞艱難地道:「你真的想結婚,如果這樣才能將你留在我身邊,如果這樣就能讓你安心,那麼……就照你的意思,我們、我們……」

  「結婚」二字,依然嚴重地卡在他喉頭。

  好像說了出來,就會詛咒成真。

  陸明月看著他,蒼白臉龐卻沒有浮現半點喜悅或笑意,只有更深更深的悲傷和歎息。

  「嘉陽……」她伸手捧起他英俊的臉龐,踮起腳尖吻了吻他的唇瓣,輕聲道:「再見了。」

  那又輕又柔地落在他唇上的,恍若一記蝶吻,令李嘉陽渾身一顫,瞬間不禁心蕩神馳。

  可就在他還來不及回過神之際,陸明月已然鬆開手,一轉身,再不留戀地走出了他的生命……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4 08:22 PM

  第六章

  在去見李嘉陽之前,陸明月就把所有的行李都裝箱、打包好,請貨運公司送到了新租賃的公寓裡。

  那是位在新北市新莊區,已有四十多年歷史的三層式老公寓,價錢相對便宜了許多,更好的是,附近有家知名連鎖書店在徵人。

  她憑藉著溫文的談吐和態度,以及對書籍的瞭解與認識,輕而易舉就獲得了這份工作,雖然薪水沒法跟自己開店時相比,可是至少還算穩定。

  何況上班時間從早上九點半到下午六點半,晚上她又到快餐店兼份了晚班,算算一個月下來房租、吃用和給繼母的錢也夠了。

  她這才發現,原來決心結束漫長的等待之後,她的生活可以空出一大段時間,既能減少胡思亂想,又可以多賺點錢。

  離開電視台後,她坐上了公交車,輾轉換了兩班車,才回到了租屋處。

  一樓是間傳統麵包店,烘焙的甜香氣息瀰漫空氣裡,她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麻痺的知覺漸漸甦醒、恢復了過來。

  日子還是得過下去,她一定可以的。

  盤腿坐在幾隻尚未拆封的大紙箱之間,陸明月環顧這間房子,雖然坪數很小,但也隔了兩房一廳一衛,雖然小廚房勉強容納得下一個人煮食的空間,浴室也是狹小得門打開後幾乎會撞到馬桶,但是和她以前住的小套房相比,已經大上許多了。

  客廳放著一組籐編椅座,一架三十二寸電視機擺在小巧的電視櫃上,窗簾還是那種上頭印著俗氣竹葉的粗布簾,勉強遮掩住了西邊日照的刺目感。

  陸明月挽起袖子,把長髮綁了個馬尾卷在腦後,找出了打掃用具,開始大掃除。

  放在茶几上的手機再度響起來電鈴聲,一通又一通。

  她知道一定是李嘉陽打來的,但是既然做出了選擇,她就不能再回頭、不能再走那條「我倆沒有明天」的老路子。

  「陸明月,你要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她喃喃自語,拚命為自己打氣。

  不可以再心軟,不能再不爭氣地接起電話……

  她呆呆地佇立在浴室門邊好一會兒,這才發覺自己兩手空空,原本要拖地的拖把也不知道扔哪兒去了。

  搖了搖頭,她打點起精神,繼續投入賣力洗刷清掃工作裡。

  李嘉陽不顧喬婗追在後頭,嚷嚷著還有下一個行程要趕,大步衝出電視台,卻只看見她的背影上了公交車,消失在擁擠的車陣裡。

  他整個人僵在當場,腦中一片空白。

  嘉陽,再見了……

  這是什麼意思?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難道她這次是認真的?」他身形微微一晃,雙膝突然有些支撐不住自己。「不只是鬧鬧彆扭?」

  話說回來,相戀六年來,他又何曾見她鬧過彆扭?

  「嘉陽,嘉陽……」喬婗氣喘吁吁追了出來。「五點的訪問……」

  「取消。」他回頭瞪著她,向來燦爛的笑臉變得異常冰冷蒼白,「統統取消。」

  「什、什麼?」喬婗一臉驚愕。

  「我得走了。」他轉身衝向停車場。

  匆匆上了銀色跑車,李嘉陽猛地踩下油門,像箭般迅速飆離而去。

  他心急如焚,一邊開車,一邊撥打陸明月的手機,可是藍芽耳機裡不斷傳來無人接聽的鈴聲,一次又一次轉入語音信箱。

  「可惡!」他憤然地捶了下方向盤,胸口被那股莫以名之的恐懼和挫敗感牢牢掐擰住,緊得幾乎無法呼吸。

  終於,來到了熟悉的巷弄,他剛剛想把車子停在「舊時明月」前的停車格裡,卻發現那裡已經停了一輛小貨車。

  他只得強捺著焦躁繞到外面停私人收費停車場,再徒步走回來。

  在這期間,他仍然不斷撥打著她的手機,甚至是書店裡的電話,但結果都一樣,完全沒人接聽。

  搭公交車的她一定沒有這麼快就回來,可是他這次絕不讓她再有逃避的機會了,他就在這裡守著她!

  掏出鑰匙要開門的李嘉陽一抬頭,隨即大吃一驚。

  哪裡還有書店的影子?

  玻璃門後空空如也,只有幾個工人在拆除壁紙與書櫃。

  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手有些顫抖,慢慢推開門,裡頭敲敲打打的聲音不絕於耳,一記一記都像重重捶落在他心上。

  「請問……」他喉嚨發乾。

  一名工人回過頭,先是疑惑,後來眼睛一亮。「耶?你不就是那個李嘉陽嗎?那個很會煮菜的帥哥主廚?」

  「我是。」他搖了搖頭,腦袋還有些昏沉暈眩。「不過──你們在做什麼?」

  「我們在裝潢整修啊!」幾名工人迫不及待圍過來看明星,七嘴八舌熱心道:「厚,沒想到李先生你本人比電視上看起來更帥,可以幫我簽名嗎?我老婆和丈母娘都好喜歡你ㄋㄟ……」

  李嘉陽機械式地微笑、簽名,最後再也壓抑不住焦急,衝口問:「書店沒開了嗎?老闆呢?」

  「老闆?」幾個工人面面相覷。

  工頭擠過來,插嘴熱切解釋,「聽說原先的屋主把書店賣了,新屋主要把這裡更改成攝影工作室,我們昨天就來動工了──呃,李先生,你怎麼了?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沒事吧?」

  李嘉陽跌跌撞撞地推開眾人,衝出大門。

  不,不可能!

  如此決裂無情,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斬斷一切,讓人完全措手不及……不,這不是小月的個性,她不會──也不能做出這麼殘忍的事來!

  兩個星期後

  「真巧,沒想到你也住新莊。」花小姜咬著勁辣雞腿堡,喝著可樂,不忘頂了頂厚重到常常會滑下來的黑框眼鏡。

  陸明月對著她微微一笑,「我們真有緣。」

  「對啊!」花小姜嚼著漢堡,臉上神情有一絲若有所思。「可是我常到那家書店買書,為什麼以前沒見過你?」

  她有些遲疑,「我、我最近才搬來的。」

  「原來如此。」

  「花小姐……」

  「上次就說過了,叫我小姜,不要叫花小姐,我會以為你在叫別人。」花小姜看著她面前那份動也未動過的薯條,滿臉饞相。「你不吃嗎?」

  「我不餓。」陸明月將薯條全推過去,「你多吃點吧,你看起來好像好幾天都沒吃東西了。」

  「我改了一個晚上的劇本,昨天到今天只灌了兩壺黑咖啡,都快暴斃了。」花小姜覺得自己的腦汁都用盡了。

  「你真辛苦。」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花小姜聳聳肩,「不過你剛剛要跟我說什麼?」

  「我可以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我搬到新莊的事嗎?」陸明月懇求道。

  花小姜微挑眉,「你說的那個『任何人』,指的是李嘉陽吧?」

  她咬咬唇,低下頭道:「我現在過得很好,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牽扯。」

  「你們分手了?」

  她點點頭。

  花小姜停下吃薯條的動作,目光炯炯地盯著她,「為什麼?」

  「我們各自有不同的人生規畫。」她嘴角輕輕牽動,「就只是這樣。」

  「李嘉陽看起來很愛你,他也肯分手?」花小姜看見她怔住的神色,不禁自己承認:「沒辦法,我天生好奇兼白目。當然了,你也可以不用回答。」

  陸明月目光望著窗外,霧濛濛的大雨在玻璃上凝結成了點點水氣,良久後才低聲開口:「總有一天,他會接受的。」

  花小姜凝視著她。

  「總有一天,他會明白分手對我們兩個人都好……」她的聲音更輕更輕了。「這是最好的結局。」

  「可你還是愛著他的,不是嗎?」花小姜一針見血地道。

  她沉默了很久才回答:「愛情是一回事,生活又是另一回事。」

  「也對。」花小姜手支著下巴,一口咬下冷掉的薯條。「這年頭的愛情,要嘛就是走遍千山萬水也遇不到,不然就是遇到了也不見得可以功德圓滿,開花結果。」

  陸明月被她的話震撼了,感到喉頭發緊,眼眶發燙。

  「但是,」花小姜話鋒一轉,「不覺得可惜嗎?」

  她忍住落淚的衝動,別過頭眨掉眼裡不爭氣的淚霧。「什麼?」

  「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相愛的人,真的捨得就這麼放手嗎?不覺得錯過彼此很可惜嗎?」

  花小姜這番話像箭,字字句句刺中的都是她心底深處的愛、她的傷、她的不捨與痛楚……

  霎時間,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紛紛跌落,陸明月只得顫抖著手急急擦掉,倉卒起身。「對、對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間……」

  花小姜看著她瘦削背影消失在走道那端,只覺方纔所有吃進肚裡的漢堡薯條全都堵在胃裡,有些難受。

  「我早晚得把這張嘴縫起來。」她咕噥,隨即歎了一口氣。

  自那一天起,陸明月就像是人間蒸發了。

  至少,是完完全全消失在他的生命裡……

  李嘉陽急得到處找人,所有相熟的、認識的人全都找遍了,連她繼母家、贍養院那裡也去過了,都說沒有陸明月的消息,更沒有她的聯絡方式。

  難道她真這麼狠得下心,不惜跟他斷得乾乾淨淨?

  「嘉陽,那個……」製作人小心翼翼地提醒,「魚好像烤太久了。」

  他猛然回過神來,怔怔地瞪著製作人,「魚?什麼魚?」

  「就是你今天打算做的希臘香料烤魚啊!」製作人指著飄出一縷燒焦氣味的烤箱回道。

  幸好剛剛見狀況不對,已經先喊卡了。

  「糟了!」李嘉陽低咒一聲,急忙轉身想拿出烤盤,卻忘了拿抹布,手指登時燙了個鑽心刺痛,「噢!」

  那烏漆抹黑的烤魚還在騰騰冒煙,他顧不得先替燙傷的指頭沖水,抓過抹布就把烤盤上的魚全數倒進一旁的垃圾桶裡。

  「對不起。」他向所有工作人員致歉,心裡滿是懊惱。

  「哎呀,你手燙到了!痛不痛?」喬婗和其他女性工作人員急急忙忙衝上前。「快快快,快去拿醫藥箱來!」

  「趙哥,都是你啦,」有人忍不住埋怨起製作人。「一直催一直催,才會害嘉陽燙到手。」

  「我?」製作人一臉有苦說不出。

  「是我自己不小心。」李嘉陽環顧一臉著急的工作人員們,深吸一口氣,打開水龍頭沖水。「抱歉,耽誤大家的工作進度,我的錯。」

  「嘉陽,你最近氣色不太好,要不要休息兩天?」製作人關心地問。

  「我很好,我沒事。」

  「黑眼圈那麼明顯,怎麼會沒事?」喬婗在一旁嘀咕,「半夜三更還開車在大街上亂晃,三餐也不正常吃……」

  李嘉陽搖搖頭,一臉落寞失神,喃喃,「我真的沒事。」

  「你這樣,明天還能去上海拍特輯嗎?」製作人看著越來越瘦的他,越發覺得不對勁。「我看還是放兩天假吧,你禮拜六不是還有個廣告要拍嗎?不抽空喘口氣,就是鐵打的身體也熬不住啊!」

  「就是說嘛!」喬婗憂心忡忡地望著他,「不管什麼事,總是先把身體顧好再說。」

  「趙哥,」李嘉陽略顯遲疑的開口,「上海特輯往後延不要緊嗎?我不希望因為我個人因素耽誤到工作和大家──」

  「安啦,你放心。」製作人拍胸脯保證,「這兩天你好好休息,養好精神和體力,才能繼續回來做我們的搖錢樹呀!」

  他微微嘴角牽動,笑意未起,隨即又消失無蹤。

  接下來他打點了十二萬分精神,終於在兩個小時後完成了拍攝工作。

  「嘉陽,等等我──」喬婗好不容易追上他,氣喘如牛。「今天晚上我請你吃飯?」

  「對不起,我還有事。」他腳步未停。

  喬婗腳下的高跟鞋叩叩叩地敲擊在石英地磚上,追著追著,她不禁有一絲惱羞成怒。

  「你又要去找陸小姐了嗎?拜託,她又不是小孩子了,還玩什麼失蹤的遊戲,明明知道你會擔心,還故意做這麼幼稚的行為──」

  李嘉陽驀地停下腳步,緩緩回過頭,一張俊臉透著嚴峻冰冷之色。「喬婗,你對我的私事干涉太多了。」

  「我是你的助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想想有那麼多廣告代言和商業邀請,我必須維護你的形象──」喬婗振振有詞。

  「夠了。」他冷冷地看著她,看得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嘉陽……」

  「如果得靠傷害小月才能建立我的形象,」他的聲音冷到了極點。「那麼相信我,我會毫不考慮親手毀掉『我的形象』。」

  「不、不是的,沒、沒有這麼嚴重……」喬婗大驚失色,話說得結結巴巴,「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是、我──」

  「我熱愛我的工作,但也因為這份工作犧牲了很多。」他緊繃的聲線裡有一絲蒼涼。「我真心不希望有一天會發現,原來這一切犧牲都是不值得的。」

  喬婗臉色一白,眼睜睜看著他掉頭離去,再也沒了追上去的勇氣。

  萬一李嘉陽受夠了這一切,決心結束這份「帥哥主廚」的事業,屆時大家就完了。

  喬婗心底亂糟糟的,有種大難臨頭的恐慌感。

  陸明月怎麼都不肯接他的電話,李嘉陽被逼得沒法子,只得走最後一條路──向父母求助。

  「媽,小月最喜歡你,也最聽你的話,如果是你打給她,她一定會接你電話的。」他急切地道。

  電話那端沒有任何聲音。

  「媽?」

  「臭小子,你又做了什麼好事?」李媽媽語氣陰沉地開口。

  李嘉陽一時語結,半晌後才懊惱地低歎,「說來話長。媽,請你先幫我找到小月再說,其他的我會慢慢向你解釋。」

  「少來,先解釋,我再幫你找人。」李媽媽越想越生氣,「是不是你在外頭惹了什麼風流債,把小月氣走了?」

  「媽,你寧願相信那些八卦雜誌的流言蜚語,也不肯相信自己的兒子嗎?」他氣惱地爬梳過頭髮,真恨不能把那些愛捕風捉影、看圖編故事的狗仔統統抓來痛扁一頓。

  自從他的節目紅火起來,不管他去採訪誰,或是上誰的節目,只要對方是個女的,記者們就開始替他亂點鴛鴦譜,一下子說某某名女人愛慕他,一下子又說哪個美女名廚和他看對眼。

  他和小月都知道,這些只不過是雜誌報紙為了增加銷售量所玩的花樣,這幾年來,他們從未因為這些外界的紛紛擾擾而爭執或不和過。

  也許他是瘋了,此時此刻,他竟有些希望小月真的是因為誤會了他的「緋聞八卦」,這才氣到離家出走的。

  「臭小子,還不說實話嗎?」李媽媽在電話那端暴跳如雷。

  李嘉陽回過神來,疲憊地揉揉眉心,「小月說要跟我分手……因為她想結婚,而我卻還沒有這個打算。」

  李媽媽破天荒張口結舌、啞口無言了好久。

  「媽,你是瞭解我的,我真的很愛很愛她,可是我從不嚮往婚姻,我也不認為兩個相愛的人走到最後,就只有婚姻這個結局。」他整個人疲累地癱入沙發裡,右手支著痛楚沉重的腦袋。「如果她真的愛我,為什麼不能接受幸福一輩子,是比結婚一輩子還要更真實、重要?」

  李媽媽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麼勸慰才好。

  老實說,也不能怪兒子對婚姻這麼沒信心,他的外公外婆、爺爺奶奶都離婚了,叔叔嬸嬸、阿姨姨丈若不是分手,就是同床異夢,結了婚以後就漸行漸遠,枯燥乏味的現實生活裡變得只有孩子或事業,另一半根本可有可無。

  就算他們夫妻倆是人人公認的模範夫妻,可在嘉陽小的時候,他們也曾為了彼此的音樂事業,為了要不要進修,賭氣鬧得幾乎簽字離婚,當時還以為小孩子不懂,沒想到他點點滴滴都刻進了心底,演變成了現在對婚姻根本不信任,甚至認定婚姻完全不牢靠的印象。

  「兒子呀,並不是每段婚姻走到最後都是愛情的墳墓,也不是每段婚姻都會變成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李媽媽小心翼翼地解釋,「其實婚姻是有很多樂趣的,重點是人,人才是婚姻成不成功的主要因素,你明白嗎?」

  「我沒有信心。」李嘉陽的聲音聽起來很累,沒有任何一絲的生氣。「我和小月甚至還沒走進婚姻,就為了結不結婚這件事鬧翻了。她為此,忘了我們倆是怎麼相愛的,也忘了我們之前有多麼幸福,她只牽掛著我要不要、肯不肯跟她結婚……媽,你說得對,人才是一切關係的基石,可是如果一談到婚姻,就可以本末倒置,那麼婚姻究竟有什麼值得人追求、信賴的?」

  嘖!她怎麼會忘了自己的兒子有多麼伶牙俐齒、口條清晰,一分析起事情來說服力十足,讓人完全難以駁倒他的論點?

  「可是你應該知道結婚對女孩子而言,是一輩子的美夢成真,如果你愛她,就算違背了自己的原則,只要能給予她這份安心的承諾,那不也很值得嗎?」李媽媽只能要求溫情主義。

  「媽,我愛她,我可以、我也願意為她做任何事,但是結婚這件事除外。那會讓我覺得被關進了籠子裡,我會縛手縛腳,甚至……我會覺得我沒辦法自由呼吸。難道這樣的婚姻,就是你們想要的嗎?」

  李媽媽再度無言以對,靜默了片刻後,這才感傷地道:「那你就放開人家的手吧!」

  「媽!」李嘉陽倒抽了口涼氣,臉色登時變了。

  「雖然我很捨不得小月,我也想她成為我的媳婦,但是我們怎麼能這樣耽誤人家的終身幸福?你不想結婚,可是她想,你怎麼好自私地求她繼續留在你身邊,卻一輩子沒名沒分的?」

  「媽──」他胸膛劇烈起伏,呼吸濃重。

  「小月已經做出了她的抉擇,現在該你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4 08:24 PM

  第七章

  深夜十一點四十五分。

  陸明月終於結束了快餐店的晚班工作,騎著腳踏車回家。

  樓下的麵包店早關店門很久了,只有巷口有一盞路燈,她掏出鑰匙打開鐵門,走過陰暗的窄小樓梯上樓。

  打開家門,映入眼簾的是客廳一室的幽暗。

  她開了燈之後,習慣性地打開電視機,讓喧鬧的電視節目填滿這一片空空洞洞的死寂。

  工作一天渾身腰酸背痛,她正想速速洗個澡,好把快散了架的身體躺到床上,背包裡的手機鈴聲驀地響起。

  陸明月僵了下,慢慢翻找出手機,一瞥見上頭熟悉的來電號碼,不禁猶豫了起來。

  「喂,伯母。」她最終還是接了電話。

  「小月啊,我明天早上的班機到台灣,你可以來機場接我嗎?」李媽媽語氣慈愛地問。

  她遲疑了一下,歉然道:「伯母,對不起,我、我明天要上班,還是我幫您傳個簡訊給、給嘉陽,請他去接您,好嗎?」

  「不行,我要你接。」李媽媽語氣裡滿是哀怨,「我已經好久沒有看到你了,難道你不想我嗎?」

  「我當然想……」她鼻頭一酸,聲線微微顫抖,「可是……有件事我想應該讓您知道,我和嘉陽已經分手了,我不再是他的女朋友,現在的身份可能不方便……」

  「嘉陽都跟我說了。」李媽媽柔聲道。

  陸明月心一痛,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勉強穩住。「所、所以請您見諒──」

  「不管你和嘉陽之間出了什麼問題,或者你們以後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可是小月,你永遠都是李媽媽的家人,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

  「伯母,謝謝您……」她拚命壓抑,卻怎麼也藏不住嗚咽。「您這番話……對我意義重大,我真的……很感動。」

  「既然這樣,那麼明天你來接機好嗎?」李媽媽也鼻音濃重了起來。「如果你還把李媽媽當一家人的話,就不要為了那個臭小子,連我們也疏遠了,好嗎?」

  「我也捨不得您和伯父,但是──」

  「我班機十點到。記得,你一定要來,知道嗎?」李媽媽叮嚀完後就急急掛了電話,怎麼也不允許她拒絕。

  「喂?伯母?伯母?」

  伯母是特地從香港飛回台灣的,陸明月不會天真地以為,明天到場接機的只有她自己,可是她不想再見到李嘉陽,她不能再見到他。

  她心亂如麻地坐進籐編椅內,該怎麼辦才好?

  桃園機場

  李嘉陽一身黑衣長褲,外頭套了件米色風衣,更襯得他英俊昂揚、高大帥氣。

  他甫出現在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就吸引了無數傾慕崇拜的目光,有不少婆婆媽媽聚集過來找他簽名合照,儘管滿心焦急,他還是捺住性子,露出微笑地一一配合。

  遠遠地,陸明月一眼就認出那個鶴立雞群的挺拔身影。

  剎那間,她膝蓋不爭氣地發軟,眼眶湧現灼熱淚霧,連忙躲到大廳的樑柱後方,無力地靠著冰涼的壁磚。

  「還好嗎?」花小姜雙手放在褲袋裡,慢吞吞地道:「現在改變心意還來得及,我們可以去大溪逛老街,吃豆乾。」

  「小姜,我是不是在自找麻煩?」她聲音微弱地問。

  「有一點。」

  陸明月內心掙扎交戰不已,眸光無法自抑地癡癡望著那個有他的方向,手卻緊緊握拳,用力到指節都泛白了。

  再也沒有辦法欺騙自己,說不想他,因為就只一瞥,她就幾乎崩潰、投降了。

  「我、我不能……」她顫抖著,語音破碎地喃喃,「我沒法再見他,小姜,我們……我們還是走吧!」

  花小姜同情地看著她,半晌後,點了點頭。

  「對不起,麻煩了你跟我白跑這一趟。」

  「這沒什麼。」花小姜牽起她的手,感覺到那掌心的冰冷,不禁歎了一口氣。

  愛情真可怕。

  另一頭,李嘉陽急切地四處張望著,可是在茫茫人群中,卻怎麼也找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胸口緊緊糾結成團,每一次呼吸都隱隱生痛。

  「不,她一定會來,」他拚命說服自己,安慰自己。「小月心腸那麼軟,她一定會來接機的!」

  理智不斷為他打氣,他也試圖深呼吸平撫越來越紊亂不安的自己,可就是無法阻止那顆逐漸下沉的心。

  「兒子,小月到了嗎?」穿著珍珠白套裝的李媽媽急急走近他面前,什麼氣質全都甩在腦後。「她到了嗎?看到她了嗎?」

  「媽。」他望著母親,想擠出笑容,但還是失敗了。「她還沒來──也許,她不會來了。」

  「我不相信,小月答應我了的。」李媽媽一頓,隨即又道:「呃,雖然她是沒親口答應,但是小月有哪一次讓我們失望了?」

  他心痛得沒有力氣、更沒有信心再開口附和,只能佇立在原地,眼神絕望地看著母親。

  「完了──」李媽媽脫口而出,臉色也微微發白。「小月這次該不會是認真的吧?」

  「我不相信。」李嘉陽努力振作起精神,俊臉上揚起的那絲笑容卻比哭還難看。「媽,我們再等等,也許是路上塞車,也許她記錯了時間,也許……」

  李媽媽憐惜而悲憫地望著兒子。

  這傻孩子,難道還沒發覺,失去了小月,他變得有多慘嗎?

  李媽媽,對不起,我們可以另外約地方碰面嗎?

  「小月傳簡訊來了,她約我碰面,太好了,兒子你有救了!」一接到簡訊,李媽媽忍不住激動地狂拍兒子的肩膀。

  駕車奔馳在高速公路上的李嘉陽險些控制不住方向盤,又驚又喜的問:「什麼時候?在哪裡?」

  「等一下,別干擾我……」李媽媽強捺住喜悅,專注地輸入完回復,這才抬頭看著自己的兒子,「話說回來,兒子呀,我覺得你還是先不要出現的好,小月顯然是在躲你。」

  「我當然知道她在躲我,可是我不能讓她躲我一輩子!」李嘉陽瀕臨失控地低吼。

  「我懂我懂。」李媽媽忍不住揉揉震得發痛的耳朵,「你冷靜一點,這麼氣急敗壞、鬼吼鬼叫的,都不像我兒子了。」

  「媽──」他瞪著母親。

  都什麼時候了,他還有心情顧慮那些見鬼的氣質風度?

  「別媽了,今天事情會演變成這樣,你也難辭其咎。」李媽媽檢查著陸明月的回復簡訊,忍不住嘀咕抱怨,「坦白說,你要是打死不結婚,那我乾脆收小月做乾女兒好了,我那些學校同事有一堆優秀的好兒子,劍橋畢業的、牛津畢業的,也不見得就追不到小月。」

  「媽!」他急怒攻心,幾乎吐血。

  「好啦好啦,等我和小月碰過面再說。」李媽媽趕緊一揚手機,「下午兩點,台北車站二樓的星巴克。嗯,這地點選得真好,一點都不隱密,看來她是故意讓你不方便出面的。」

  「我有什麼不方便出面的?」他又氣又惱。

  「你是名人哪!」李媽媽逮著機會,又涼涼地酸了他一把。「要是給人知道你這位帥哥主廚竟然有女朋友,這不是很尷尬嗎?」

  「媽,你就對我這麼不滿嗎?」他都快瘋了。

  「老實說,你也是自作自受,誰教你這六年來都不把小月當一回事?」李媽媽冷眼旁觀,哼了一聲。「我和你爸早就提醒過你了,別把身邊值得珍惜的人與事視為理所當然,現在好了吧,自食惡果了吧?」

  「媽,我現在頭很痛,腦子亂成一團,我不想再跟你爭論。」李嘉陽握住方向盤的手掌用力到青筋浮動。「我愛她,這點絕對不會改變。我也不會讓她離開我,除了結婚以外,我相信我一定可以找得出辦法把她留在我身邊。」

  「任何妄想能主宰愛情的人,都是笨蛋。」

  和李媽媽懇談了一個下午,最後還是沒能達到共識。

  陸明月極力說服李媽媽,分手對她和李嘉陽都是最好的決定,李媽媽則不斷想說服她,再給她和兒子的愛情一個機會。

  「你離開之後,他過得很淒慘,黑眼圈又大又黑,三餐也常常忘了吃。」李媽媽發動溫情攻勢。「男人就是這麼蠢,往往得等到失去了才知道自己有多在乎對方,你還是回到他身邊吧,經過這次的教訓後,我相信他以後再也不敢把你晾在一邊,只顧著自己快活自在去了。」

  「伯母,」陸明月語氣溫和卻堅定地道:「我不是拿分手來要挾嘉陽,要他為我而改變。」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種會耍心機的女孩。但是你還愛著他,又何必逼迫自己一定要分得這麼痛苦呢?」

  「對不起,伯母。總有一天,嘉陽會忘記我,我也一定能忘掉他的。這世上沒有誰沒了誰,就會活不下去的。」

  「可是……」

  「伯母,吃點蛋糕吧,」她柔聲道,「你不是很喜歡星巴克的黑魔鬼蛋糕嗎?」

  李媽媽眼巴巴地望著一向柔順,可固執起來連千軍萬馬也拉不動的陸明月,一時間也沒轍了。

  兒子呀,你完了,你自求多福吧!

  「好,不勉強你。」李媽媽只得退而求其次,將她的手牢牢握在自己的手心裡。「可是你要答應李媽媽,無論如何,都要把我和李爸爸當成家人,好嗎?」

  「我會的。」陸明月強忍眼淚,輕聲道:「謝謝伯母。」

  後來,她婉拒了和李媽媽一起吃晚餐的提議,獨自先行離開。

  陸明月一走出台北車站,撲面而來的陣陣寒風,她不禁打了個冷顫,攏緊了毛衣外套,低著頭走向公交車站牌。

  再兩個月就要過年了,以往每年春節,她都會和李家一起過,包餃子、做除夕夜大餐,四個人聚在一起熱熱鬧鬧地玩撲克牌。

  今年,她想和繼母、弟弟一起過,因為她虧欠他們太多、太久了。

  父親的自私無情所帶來的傷害,她比誰都要清楚,而斷了的親情,總要有人主動彌補起來,她身為陸家的大女兒,又怎麼能一年逃避過一年?

  「嗨。」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陸明月渾身一震,剎那間像是所有血液全部往腳下流光了。

  不,不可以。

  她臉色慘白,還來不及反應過來,突然整個人被打橫抱了起來!

  「你、你放開我──」

  「不要!」李嘉陽鋼鐵般強壯雙臂牢牢箍抱著她,邁開一雙長腿,大步往跑車停放的方向走。

  不管車站廣場有多少人在看,也不管她是不是又氣又急地拚命掙扎,他好不容易「捉」到了她,又怎麼會讓她再度逃開?

  「你怎麼──你跟蹤我?」她死命想把他推開,卻怎麼也敵不過霸道蠻橫的他。

  李嘉陽不由分說地硬將她塞進座椅裡,替她繫上了安全帶,命令道:「坐好,你要是再逃,我就在大街上吻得你喘不過氣來,我說到做到!」

  陸明月呆住了。

  「很好。」他滿意地繞過車子,毫不在意地一手抄起夾在擋風玻璃上的罰單,迅速坐入駕駛座內,繫好安全帶,發動引擎,隨即重重踩下油門。

  一路上,陸明月直直望著車窗外,冰冷的臉蛋怎麼也不肯轉過來。

  但是李嘉陽不在乎,無所謂,因為他終於又讓她回到身邊了,就算只是短暫的,強迫式的,在這一刻,他也覺得心又踏實幸福了起來。

  「我們得好好談談。」

  「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她的目光還是緊緊鎖在窗外向後流逝的街景上,怎麼都不肯轉頭看他。

  「我們要談的可多了。」

  「嘉陽,」冰涼的手指緊抓著胸前的安全帶,她的聲音極力保持平靜淡然,「沒有用的,我已經不愛你了。」

  李嘉陽拒絕被她刻意做出的宣告擊倒,咬牙道:「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鬼話嗎?」

  「不管你信不信,我已經決定過我自己的人生,我、我也已經到婚友社去報名了。」陸明月雖然臉色蒼白,卻心平氣和地道:「請你接受這個事實,我們兩個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你有你精采豐富、寬廣自由的人生,我卻胸無大志,只想安然過著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日子──」

  「我也可以跟你柴米油鹽醬醋茶,我還能負責採買、負責煮,甚至負責餵你,我什麼都做得到!」

  「你、你用不著大吼。」她忍不住瑟縮了下。

  「我沒有大吼,」李嘉陽說得咬牙切齒,極力克制瀕臨失控的脾氣。「我是在跟你講道理!」

  明明就不是……

  她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我不跟你爭論,請你把我放在下一個公交車站牌,任何站牌都可以,我晚上還要回去上班。」

  「在我們談完前,你哪裡都別想去。」他目光灼然銳利地盯著她。

  「嘉陽……」她終於看著他,一臉挫敗之色。

  可是才看了一眼,她就深深後悔了。

  今早在機場裡,隔著遠遠的距離沒能發覺他有多麼憔悴,可是現在近距離地看著他,她能清清楚楚地發現他臉上每道疲憊的痕跡……

  陸明月的心不禁絞緊痛楚了起來。

  「小月……」他深邃眸光飽含傷痛的祈求和心疼,聲音低低的,「拜託。」

  在這一剎那,她所有的武裝與防衛全被擊潰崩解了,再也沒有任何一絲力氣拒絕、阻止,她唯一能控制的只有拚命忍住不掉淚,別過頭去,默然不語。

  「謝謝你。」他嗓音輕若未聞。

  他的手機又響了,坐在他對面的陸明月,嘴角那抹感傷的笑意甫浮現,就見到他看也不看便關掉手機。

  她微微一怔,心底滋味複雜難辨地凝視著他。

  「餓不餓?」李嘉陽溫柔地徵詢,「這家意大利餐廳的紅酒燉雞非常美味,要不要嘗嘗看?」

  「謝謝,我不餓。」她不是矯情,也不是故意讓誰心疼,而是自從分手後,她的胃口就再也恢復不過來,每天只要有吃就好,夠力氣就好。

  其他的,都不重要。

  「不能不吃。」他眼底盛滿憐惜心痛,低啞道:「你犯不著為了生我的氣,就這樣傷害自己的身體。」

  「我沒有生氣。」她第一千零一次解釋。

  「那麼就吃點東西,至少讓我放心,好嗎?」他輕聲道。

  她咬著下唇,盡力忽略胸口那灼熱危險得幾乎融化的心。

  陸明月,你振作一點,不要再為了貪戀這些許溫柔,就忘了自己當初的痛下決心。

  一旦心軟,接踵而來的會是一次又一次的歷史重演、惡性循環。

  那種噬心蝕骨的寂寞,難道你還沒嘗夠嗎?

  餐廳落地窗外燈火通明,人如流水車如龍。

  他們靜靜地吃著晚餐,誰也沒有先開口,像是怕破壞了這一刻如履薄冰的平和寧靜。

  直到餐撤了,換上了飯後的咖啡,陸明月慢慢攪動銀匙,直至加入咖啡裡的雪白奶球暈化開來,這才開口。

  「你要跟我談什麼?」

  「為什麼把房子賣了?那不是外婆留給你的家嗎?」

  她沒想到他第一句話問的竟是這個,臉色微白,過了半晌才勉強找回聲音。

  「我有我的原因。」

  「你有困難為什麼不告訴我?」李嘉陽深深盯著她,眸光裡滿是痛苦,「我真希望這輩子至少有一次,你能夠主動向我求助。小月,難道對你而言,我真的是個外人嗎?你寧願把房子賣了,湊錢去還那筆債務,也不願意讓我幫你?」

  陸明月幾乎無法呼吸,羞窘火辣辣地在雙頰燃燒,「誰告訴你的?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不久前,我去過你繼母家。」

  原來如此。

  她顫抖著手端起咖啡,努力維持鎮定平靜,渾不在乎地聳聳肩。「反正事情都解決了,都過去了,沒什麼好提的。」

  「小月。」他眸底滿滿沉重的心疼和挫敗之色。

  不行,她連假裝喝完一杯咖啡的冷靜都做不到。陸明月猛然放下杯子,霍地起身。

  「如果沒有別的事,我想走了。」

  「慢著!」李嘉陽急切地握住她的手,「我想跟你談談結婚的事。」

  陸明月驀然抬眼,傻傻地望著他,不敢置信自己的雙耳,「結、結婚?!」

  難道他……他……已經……

  「以前我們曾經粗略地談過婚姻這件事,」他注視著她,目光專注而溫柔,緩緩地道:「我知道我表達得不好,絲毫沒有說服力,我也明白這些年來我讓你有多沒安全感,這都是我的錯。」

  她屏息著,怔怔地望著他,心底驚疑忐忑,完全不知道該喜悅還是該迷惘,也許兩者都有。

  「對不起,我一直沒有好好照顧你,當你需要我的時候,我也常常不在。」他沒有錯過她臉上那一閃而逝的苦澀,心下一痛,嗄啞道:「可是我發誓,從今天起再也不會了,我不會再讓你有孤零零、孤軍奮鬥的感覺,就好像……好像這份愛情只住著你一個人。」

  陸明月眼眶不禁濕了,久違渴望的希望和幸福感,漸漸在心頭萌芽。

  「我真的很希望每天晚上可以看著你入睡,希望每天早上醒來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我希望……」李嘉陽的眼神更溫柔了,看得她心跳得好快好快。「你搬來和我一起住好嗎?」

  她一僵。

  「同居?」那聲音很遙遠很遙遠,她幾乎聽不出是從自己口中說出的兩個字。

  李嘉陽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自己究竟又是哪裡搞砸了。「你不喜歡這個提議嗎?你不想和我住在一起,朝夕相處,就像真正的夫妻嗎?」

  看著向來帥氣俊朗、聰穎敏捷的他一臉茫然迷惘,陸明月突然笑了起來。

  越笑越大聲,笑得前俯後仰,她笑得連眼淚都迸了出來。

  「對、對不起……」她抓著餐巾緊緊掩住臉,卻怎麼也克制不了那奪喉而出的失控笑聲。

  「小月?」他心慌不安地握住她的手,「你怎麼了?你有什麼想法就告訴我,不要這樣,我會擔心。」

  她的笑聲漸漸歇止,搖著頭,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很好,我沒事。我沒有瘋。」

  也許,瘋了還比較痛快。

  「小月……」他心痛難抑,臉上掩不住一絲無助。

  她緩緩掙開他的手,神情已然恢復平靜。「對不起,我剛剛失態了。」

  他怔怔地凝視著她,迫切地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腦中一片空白。

  「謝謝你的慷慨。」她嘴角微牽動了一下,「但是恐怕我無福消受。」

  「不要這樣。」他眼底滿是痛楚,「如果我冒犯了你,或我說錯了什麼,我跟你道歉,我改……但是能不能請你不要這樣說話?什麼無福消受,好像我有多麼高高在上──」

  「你沒有高高在上,」陸明月打斷他的話,蒼涼一笑。「是我太『低低在下』,但是我沒辦法再強迫自己這樣過日子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完全弄不明白。

  「我不想再配合你要的人生,也不想再催眠自己,能夠安然認分地跟隨著你的腳步,你走在前,我走在後,就算是遠遠地落在後頭,我也沒有關係。」她輕輕地道,「對不起,我曾經以為我可以。可是我發現,原來我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寬容大度,也沒有那麼勇敢豁達瀟灑……我的力氣已經用完了。」

  她說出的每個字都那麼地輕,卻重重地鞭笞在他的心上。

  李嘉陽剎那間無法呼吸,不能思考,心跳也像是在一瞬間停止了。

  「嘉陽,對不起……」她看著他,清亮而悲傷的眸子直直望入他靈魂深處。「我再也回不到你身邊了。」

  他所有意識漸漸僵硬冰冷、麻痺了,渾身上下無法動彈。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她慢慢地將餐巾放回桌上,慢慢地拿起皮包,慢慢起身,不忘伸手去拿帳單。「今天就由我請吧!」

  李嘉陽極力自巨大的痛苦麻木感中掙脫出來,大手閃電般壓住了她的手。

  「我們還沒有談完!」

  「不,我們談完了。」

  「小月……」他的嗓音裡滿是壓抑的痛。

  她忍了好久的眼淚再也禁不住無聲滑落。「嘉陽,放手吧,我們緣分已盡,我們結束了。」

  「不,我們沒有。」他將她的手握得好緊好緊。

  陸明月強抑著手上傳來的陣陣痛意,在這一剎那,什麼也不忍苛責。她明白他有多麼震撼痛苦,也明白要他放手,是多麼殘忍的要求。

  可是唯有這樣,這團紊亂糾纏的結,才有解開的一天。

  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痛苦是一時的,可無望的未來,才是永久的折磨……

  她心如刀割,最終還是一咬牙,狠心地將他的手拉開,斷然離去。

  外頭是寒冷的冬夜,一彎弦月如鉤。

  陸明月行屍走肉般走在大街上,走了很久很久,終於在公交車站牌停頓住腳步。

  接近深夜,夜歸的人稀稀疏疏,和她擦肩而過地上了公交車。

  公交車一班班來了又走,最後,她終於想起來自己該搭哪一班車。

  坐在公交車最後座的角落深處,陸明月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

  心臟像被亂刀砍得破碎、血肉模糊成一團,她緊緊揪著胸口的衣襟,拚命屏住呼吸,好像這樣就可以避免自己崩潰成千千萬萬片。

  真的,結束了。

  從今以後,他燦爛的笑容,溫柔的聲音,溫暖的擁抱,再也不屬於她,再也和她沒有任何干係了。

  有那麼一瞬間,她瘋狂地想跳下車,衝回去找他……

  可是她不能。

  今天不分,明天也要分,就算明天還能再貪戀片刻他的深情,終有一天,還是得面對這撕心裂肺的離別。

  六年了,她花了六年的時間都走不到頭,接下來還有幾個六年可以蹉跎?

  感情越深,分手越痛……

  倒不如像現在這樣,一次斬斷所有情緣,如果這一口氣不斷,那麼,以後總能活下去的。

  「陸明月,撐住,你要撐住……」她雙臂牢牢地環抱住自己,用力到渾身發抖。

  陷在巨大苦痛掙扎漩渦裡的陸明月全然沒有發覺,公交車後頭一直有輛銀色跑車緊緊跟隨著。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4 08:25 PM

  第八章

  當陸明月穿著白色毛線衣和牛仔褲出現在書店裡時,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

  「明月……你、你的頭髮?」店員之一的小蘭張口結舌。

  她有一絲赧然地摸了摸剪得像小男孩的頭髮,「呃,不好看嗎?」

  「不是不好看……」店長偉傑喃喃,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底閃過了一絲異樣光彩。

  她臉那麼小,就算削薄成了利落的短髮也很有味道,但是看慣了她長髮的秀氣溫柔,見她突然變得像個瘦小可愛的男孩模樣,自然有一時間的不習慣。

  「我想說快過年了,新年新氣象,而且這樣比較好整理。」

  也不會每回洗頭髮,就不禁想起李嘉陽憐愛地撫過她的髮絲、細細為她吹乾的情景……她要忘掉他,一點一滴的,把屬於他的記憶統統終結、遺忘。

  原來人們常說的「長髮為君留,長髮為君剪」,就是這種心情。

  「也好。」高瘦斯文的偉傑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短髮,「很可愛。」

  陸明月下意識地往後一躲,他的手尷尬地停頓在半空中。

  「對、對不起。」她心一跳,有些促然不安地道:「因為剛剛剪,我還不習慣……有人碰。」

  可是她早晚得習慣讓除了李嘉陽以外的別人碰觸她,不是嗎?

  不知為什麼,光這麼想,她的心就浮現一股恐懼感?

  「抱歉。」偉傑看著她,歉然道:「我、我沒有別的意思。」

  小蘭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忍不住撞了撞另一名店員的手肘,低聲問:「欸,你覺不覺得我們店長好像對明月有點……」

  「咳咳咳!」店員阿源趕緊把她拉走。

  陸明月清清喉嚨,「呃,我去倉庫整理一下昨天進的書。」

  「好。」偉傑望著她的背影,突然開口喚道:「明月。」

  她倉卒回頭。

  「今天下班後可以一起吃個飯嗎?」偉傑終於鼓起勇氣邀約。

  她一瞬間怔住了。

  一整天,在倉庫裡忙點書、搬書、上架的陸明月心底亂糟糟,她不知道自己竟究該怎麼做才是最正確的。

  店長約她吃飯,弦外之音很明顯,她的生活也慢慢照著原本的計劃上了軌道,也許很快的,連她嚮往已久的「婚姻」也能達成。

  可是她為什麼不覺得興奮期待?為什麼一點也沒有心跳悸動的感覺?

  ──她當然明白「為什麼」。因為「那個他」,不是李嘉陽。

  手上抱著的那一落書變得更加沉重、不堪負荷,她頹然地跪坐在冰涼的地磚上,久久無力抬頭。

  不,她不可以再這麼想,如果連她都走不出自己的心這一關,那麼還談得上什麼「平凡而幸福的人生」?

  內心糾結掙扎交戰了很久,在下班前的十分鐘,陸明月終於強迫自己走到滿臉期待的店長面前。

  「店長,對不起,因為我七點半就得離開,如果只吃一個小時的飯,這樣你可以嗎?」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偉傑大喜,拚命點頭。

  「謝謝。」她低下頭,緊握著冰冷的手心,慢慢走回書店另一區。

  偉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他在櫃檯後方呆了好久,直到等待結帳的客人不耐煩地催促,這才如夢初醒。

  「不好意思,我馬上幫您結帳。」

  下班後,偉傑本想帶陸明月到台北市有名的餐廳吃飯,可是礙於時間,只得匆促就近在附近的和風洋食館用餐。

  「他們的牛排套餐還滿好吃的,我要一份牛排A餐。」偉傑熱切地推薦,「你也吃牛排好嗎?」

  她有些遲疑,「我吃不了那麼多,還是……」

  「沒關係,你吃不完我幫你吃。」偉傑傻笑道。

  她低垂眸光,「不用了,我單點一份咖哩炒飯就好,這就夠了。」

  「你的胃口真小,難怪這麼瘦。」偉傑憐惜地看著她,「還是要再點個甜點?」

  「謝謝,真的不用。」這是六年來她頭一次和不是李嘉陽的男人吃飯,心底充斥著不理智的罪惡感,再加上偉傑的目光那麼熱烈、態度那麼直接,她實在很不自在。

  「不要緊,我再幫你點個冰淇淋香蕉派吧,這是招牌,不吃不可。」偉傑還是自作主張地點了。「謝謝,我們點好了,可以盡快上菜嗎?我們趕時間。」

  「好的。」服務生迅速記妥。

  陸明月有些錯愕地看著服務生離開,那個「不」字都還來不及說出口。

  剎那間,她突然有種失策的懊惱沮喪感。

  陸明月,你這個大笨蛋,怎麼會忘了「好兔不吃窩邊草」這句話?

  萬一她和店長不適合──也許已經發現不適合了──那麼這家書店她還待得下去嗎?

  果不其然,在這一頓晚餐間,偉傑熱烈慇勤到好似她已經是他女朋友的態度,令陸明月完全食不下嚥、坐立難安。

  時間一分一秒緩慢得像牛步,等到手錶指針到七點二十分時,她如獲大釋般開口:「店長,對不起,我得走了。」

  「這麼快?」偉傑一愣。

  「呃,對。」她立刻起身,「我、我時間到了,謝謝你今天晚上請我吃飯,我……我先走了。」

  「我送你吧。」他也跟著起來。

  「不用了不用了。」她急急搖頭,像逃難似邊移動腳步往外走。「甜點還沒上呢,你慢慢吃……」

  「甜點我可以請他們打包。」

  「真的不用了,謝謝,謝謝。」

  直到小跑步「逃」出了和風洋食館,陸明月心跳如擂鼓,忍不住頻頻回頭張望,見店長沒有追出來,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天哪!」她咬著下唇,滿心懊悔自責。「我究竟在做什麼?我為什麼一開始要答應店長吃飯?我還這麼失禮地逃走……」

  可是、可是她真的作夢也沒想到,才第一次邀約,店長會表現得這麼猴急、迫切啊。

  她真是恨不得去撞牆,好讓自己可以清醒一點、聰明一點!

  眼看著快七點半了,沒有時間容許她悔愧自疚,陸明月只得深吸了一口氣,加快腳步──幸虧她要去的快餐店就在兩條街外。

  香港

  維多莉亞港口的夜景是舉世聞名的美麗,像繁星點點落在海面上,錯落有致,燦爛動人,尤其是從山上往下俯瞰,在濛濛霧氣裡,更有種美到令人心碎的感覺。

  趁著到香港出差的短暫兩天一夜裡,李嘉陽婉拒了所有朋友,包括他父母的邀約,獨自來到了山上,坐在山頂咖啡座裡,默默地望著維多莉亞港的夜景。

  他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辦。

  他,李嘉陽,台灣第一學府的高材生,馳名亞洲的美食節目主持人,料理界首屈一指的年輕主廚,居然也有方寸大亂,茫然失措的一天?

  從小到大,他的生活過得非常優渥,祖父是家世顯赫的退休將軍,外公是香港知名造船廠的企業家,父母是成功的鋼琴音樂家,撇開兩家複雜曲折的「婚姻惡習」不談,可說是背景雄厚、家大業大。

  雖然經常被同學調侃是出自名門望族的貴公子,可他從不驕傲自大,也不認為自己高人一等。

  自出生以來,他確實走得一帆風順,不管是求學、就業、交女朋友,都易如反掌、輕輕鬆鬆,從來沒有遇過什麼阻力,再怎麼艱巨困難麻煩,也從來難不倒他。

  是不是就因為太順利了,所以老天爺看不下去,非要讓他在這條感情路上栽一個大跟頭不可?

  他閉了閉眼,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那天,他跟著小月回到了她住的地方,那是一個環境不太好的地段,到處都是狹小老舊的巷弄,他坐在車內,只敢遠遠地看著她走進巷口,看著她掏出鑰匙開了鐵門。

  見她身影沒入門的那一端,他才敢走出車外,大步奔向巷子裡,急切地抬頭望著哪一扇窗有她亮起的燈。

  他害怕被她發現,害怕她又會再度逃開,逃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李嘉陽仰望著三樓一扇窗戶明亮了起來,胸口灼熱激動地翻騰著,那一股如釋重負的感覺令他眼眶發熱。

  謝謝老天,終於讓我確定她住在哪兒了。

  他眸光直勾勾地盯著那扇窗,屏息地看著她的剪影出現,心痛地看著她背對著窗一動也不動地……過了好久好久……

  「離開我,你也痛不欲生……」他喃喃自語,聲音沙啞低不可聞。「對嗎?」

  可為什麼她非得選擇最痛苦的這個決定不可?

  難道除卻「婚姻」之外,其他的,她都可以割捨嗎?

  李嘉陽滿腦子混亂迷惘,心臟像是被那名為絕望的巨石拉扯著直直墜落,全身力氣消失無蹤,腳步踉蹌後退,最終乏力地靠在牆壁上。

  怎麼辦?他到底該怎麼辦?

  後來,他又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內心掙扎拉鋸爭戰,雖然強迫自己繼續工作,恢復正常生活,把這一切的痛苦艱難抉擇留到深夜靜謐時分,在腦中翻江倒海,啃噬心房。

  但,終究還是找不到答案。

  望著維多莉亞港漸漸被大霧瀰漫成模糊光影,他眼底的絕望也越來越深。

  難道他只剩逼自己去克服對「婚姻」這頭猛獸的可怕障礙一途,才能挽留住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這一輪皎潔明月?

  那麼,他還會是以前那個無牽無掛、灑脫自在的李嘉陽嗎?他還會快樂嗎?

  覺得受到束縛的自己,還能心無旁騖地深深愛著她嗎?

  那樣的他,還有自信能給小月幸福嗎?

  想到這兒,李嘉陽再也忍不住冷汗涔涔,濕透了後背……

  「明月,我有兩張廠商招待的電影票,不知道你今晚有沒有空──」

  正專心低頭核對書單的陸明月一僵,暗暗吸了口氣,這才抬起頭歉然道:「對不起,我這陣子晚上比較忙。」

  「也不會每天晚上都忙吧,這電影票沒有限定場次時間,直到電影下檔前都有效。」偉傑熱切解釋,「如果你今晚沒空,那下禮拜一呢?我知道你下禮拜一排休,還是我們那一天下午去看?」

  他真的熱情過度到……嚇到她了。

  「店長,不好意思。」陸明月猶豫著該怎麼用詞遣字,才能婉轉又不傷人地拒絕他的好意。「我……因為我晚上還有另一份工作,所以真的不太有時間出門。」

  「什麼工作?你晚上在哪裡打工?」偉傑先是驚訝,隨即面露心疼之色。「你一天打兩份工,不會太辛苦嗎?」

  「不辛苦。」她悄悄往後挪了挪,因為他靠太近了。

  「你晚上在哪裡打工?我可以去找你,幫你帶點消夜什麼的,打打氣也好啊!」偉傑笑道。

  她心底警鈴大作,「呃,可能不太方便,畢竟是上班時間……」

  不知道店長能不能「順道」想起來,他們現在也正在上班。

  「那……」偉傑難掩失望之情,看著她,欲言又止。

  「呃,我突然想起來,我還要去整理倉庫的瑕疵書。」陸明月趕緊抱著厚厚的書單檔案夾,低頭閃身越過他身邊。「對不起,店長,借過。」

  偉傑怔怔地望著那個纖細的身影匆匆離去,忍不住迷惑又惆悵地摸了摸頭。

  「她這是在躲我嗎?」

  小蘭正在幫客人找書,剛好經過他身邊,開口道:「店長,你幹嘛把自己搞得像電車癡漢?不要說明月,連我都被你嚇到了。」

  「什、什麼嘛!」偉傑哭笑不得,「我哪有?」

  「店長,我可以坦白說一句,你追求女孩子的技術只有幼幼班程度嗎?」

  「張、小、蘭──」他一時氣結。

  「哈哈哈……」小蘭朝他扮了個鬼臉,又晃走了。

  偉傑不禁有些沮喪,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噓寒問暖」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女孩子不都喜歡男生主動,還有多多表示關懷嗎?為什麼明月一見他就像傑利鼠碰到湯姆貓,有多遠就閃多遠呢?

  「請問──」一個女聲伴隨著一記落在肩上的輕拍,喚醒了深陷苦惱的偉傑。

  他回過頭來,發現來人是熟客。「花小姐?啊,對了,你訂購的雜誌已經出貨了,最晚後天就會到。」

  「謝謝。」花小姜上身套著件很有聖誕風格的紅綠條紋寬大毛衣,下身穿著灰色休閒褲,搭洗得褪白的帆布鞋,連襪子也懶得穿,懶洋洋地手插褲袋。「可是我來找人的,明月在嗎?」

  「原來你也認識明月啊。」偉傑一怔,「你跟她很熟嗎?」

  「我跟你比較熟。」

  「呃……」

  「我都在你們店裡買了五年的書了,咱倆還不夠熟嗎?」花小姜翻了翻白眼。

  「也對。」偉傑尷尬地抓抓耳朵。

  「但是我跟她比較好。」花小姜不冷不熱地補了一句,「這樣回答你滿意嗎?」

  「呃……」

  「不用呃了,你是店長兼保全啊?管那麼多,要不要順便拿身份證出來給你核對?」神經病!

  偉傑笑得更尷尬了,「不、不用了。明月在倉庫點貨,而且現在是上班時間,我們原則上是不允許──」

  「我跟她約好了。」花小姜打斷他的官腔,看了看手錶,「快六點半了,我就在這裡等她。」

  他有些驚訝,「你跟她約好?可是她晚上不是還要去別的地方打工嗎?」

  「我們約好去喝杯珍珠奶茶不行嗎?」花小姜再也不耐煩了,沒好氣道:「怎麼一個大男人比老太太還愛問東問西、婆婆媽媽的?你不是店長嗎?沒別的事好做了嗎?」

  偉傑語塞,只得一臉窘然地落荒而逃。

  「啐!難怪這年頭敗犬腐女越來越多,要是全天下的男人都這副德行,哪個女人想嫁?」花小姜忍不住咕噥。

  她不禁又聯想到某些八點檔男演員私底下比女人還愛照鏡子、敷面膜、抹乳液、擦護唇膏的種種行徑,不禁打了個冷顫。

  嘖嘖嘖,看來科學家說,男性基因會在五百年後全面消失,倒也不全是危言聳聽呢!

  花小姜今晚好不容易逃出導演跟製作人的魔掌,不用被逼關在家裡嗑便當、狂修劇本,滿面堆歡、興高采烈地抓著甫下班的陸明月就往快餐店方向走。

  「我今天要吃漢堡、炸雞、蘋果派、大包薯條加蛋卷冰淇淋……」沿路已經開始點餐了。

  陸明月忍不住笑了。「你這麼餓啊?」

  「那當然,你不知道我閉關這兩個禮拜,滿腦子都是這些油膩膩香噴噴的快餐?」花小姜開心地扳著手指盤算,「明天中午我要吃另一家……對了,你的新髮型很好看,哪裡剪的?」

  「我們巷口轉角的家庭式美發。」她笑容清淺,有一絲羞赧地摸了摸還不太習慣光裸的頸項。「那個阿姨技術很好,又很便宜。」

  「你是因為李嘉陽才把頭髮剪掉的吧?」

  陸明月一震,笑容迅速消失在眼底。

  「呃……我的意思是,剪得好。」花小姜略顯笨拙地安慰,「短髮比較好整理。」

  她很快振作起精神,對花小姜笑了笑。「我也這麼覺得。」

  「你今晚還是上到十一點半嗎?」

  「對。」

  「那我陪你。」花小姜豪爽地拍拍她的肩頭,「順道保護你下班回家。」

  「小姜,謝謝你。」陸明月溫柔笑眼裡盛滿感激。

  「小意思。」

  花小姜果然說到做到,在陸明月工作的時候,她就據案大吃,邊悠哉地看報紙、看雜誌,享受難得的懶散時光。

  直到十一點四十五分,等陸明月交班完畢,她倆一起走出麥當勞,在寒冷卻月光皎潔的夜色下,並肩漫步回去。

  才剛轉進巷口,就瞥見那一抹高大身影佇立在燈下。

  陸明月心臟卜通劇跳了一下,腳步霎時僵頓住了。

  「怎麼了?」花小姜迷惑地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眨了眨眼,「噢。」

  「……小月?」然而李嘉陽震驚的程度卻不下於她,他睜大雙眼,不敢置信地低喚。

  瞥見他的驚訝,陸明月沒來由竄過一抹濃濃地心虛愧疚感,好像自己對他做了件很殘忍的事。

  「你把頭髮剪了。」他依然有些不敢置信。

  她侷促不安地咬著下唇,卻又倔強地不發一語。

  花小姜看了看這個,再看了看那個,努力憋了很久,還是忍不住開口:「啐!剪頭髮犯法啊?」

  「花小姜同學,可以請你迴避一下嗎?」李嘉陽目光灼灼地盯著陸明月,彷彿這世上除了眼前的清秀女子外,再沒有其他人存在。

  「才不要。」

  他不悅地皺起雙眉,還未開口,陸明月已經搶先一步──

  「你回去吧,我沒什麼話要跟你說的。」

  「可是我有很多話要跟你說。」他低沉嗓音帶著一絲深切懇求。

  「嘉陽,我們什麼都談完了。」她神情淡然,唯有在望向花小姜時,才恢復了些許溫柔,「小姜,謝謝你陪我回來,你自己一個人回家行嗎?安全嗎?」

  「安啦!這裡可是我地盤。」花小姜橫了李嘉陽一眼,低聲問:「你自己一個人OK嗎?真的不需要我幫忙?」

  「謝謝,我可以的。」她伸手握住花小姜,輕聲道:「路上小心。我明天再打給你。」

  「好。」花小姜臨走前,還不忘給了李嘉陽一個「是男人就給我爭氣點」的警告眼神。

  他默然不語,寒夜的冷風和寂靜籠罩在他們之間,誰都沒有開口說話,直到花小姜身影完全消失在路那一端。

  「我很累,我可以回家休息了嗎?」陸明月終於啟齒。

  「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回到我身邊?」他的聲音很低。

  「你不需要做任何事。」她望著他,黑白分明的雙眸裡是沉澱過後的平靜,輕聲道:「嘉陽,我們只要專心過好各自的人生,就是對彼此最大的祝福了。」

  「不……」他喉頭嚴重緊縮,呼吸沉重而粗嗄。「我沒有辦法,我不能。」

  「你可以的。其實這六年來,你自己一個人也過得很好,接下來的日子就算沒有我,你可以過得更好。你可以飛翔得更高、更遠,做更多你喜歡並且擅長的事,這樣不是很好嗎?」

  「不好,一點也不好。」李嘉陽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佈滿深深的疲憊和絕望。

  陸明月看著他這麼痛苦,心裡也很痛,可是她也無能為力,因為現在的她正努力掙扎求生,拚命讓自己維持正常的生活,光是這樣,就已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嘉陽,我很想幫你做點什麼,可是,我幫不了你。」她感傷地道。

  「那麼──我們結婚吧!」他衝口而出,「只要結婚,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

  我們結婚吧!

  原以為,這輩子不可能聽見他對自己說這句話,原以為,這句話會帶給她無比的狂喜和震撼,可是此時此刻,當她終於親耳聽見這五個字後,卻發現自己很平靜,而且平靜到近乎木然。

  就算夜色很黑,很暗,她仍然清晰地望進他眼底深處,看見了那抹隱隱約約潛伏的無邊恐懼。

  這一剎那間,她心頭升起一股蒼涼,感傷地領悟──

  何必呢?這,又是何苦呢?

  「小月?你聽到我剛才說的話了嗎?」

  「聽見了。」她眼神透著一絲悵惘,低道。

  「只要我們結婚,那麼你所有的擔心,我們之間所有的歧見和問題就都不存在了。」

  不知怎的,李嘉陽從方才脫口而出的驚嚇過後,自一開始的拗口不自在,神奇地、慢慢地適應了這個想法。

  原來只要能夠挽回她,就連結婚這個念頭都嚇不倒他。

  他胸口灼熱,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她一動也不動,既沒有掙脫,也沒有反手回握。

  「我們,已經沒有結婚的必要了。」陸明月緩緩抬起頭,望入他熱切的眸光裡。

  李嘉陽一時間如遭雷殛,怔怔地瞪著她,像是完全聽不懂從她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

  「……為什麼?」過了很久,他才艱難地開口。

  「我曾經走進過你的人生,也曾經覺得很幸福。」她深刻地望著他。「直到現在,我仍然衷心謝謝你陪我度過這麼美好的六年,可是,嘉陽,這一切都過去了。」

  「沒有『過去』,為什麼會『過去』?!」他緊緊抓住她的肩頭,激動而恐懼地低喊,「你仍然是陸明月,我也還是李嘉陽,我還在你面前,一直在你面前,過去是,現在是,以後也還是!」

  「沒有用的。」相較於他的激動萬分,陸明月整個人顯得格外平靜,只有一絲澀然的笑意浮現眼底。「我終於想通了,其實我們就算現在結了婚,也不會幸福的。」

  「你──在說什麼傻話?!」他震驚地瞪著她,「這不是你一直很想要的嗎?」

  「如果是三年前……不,甚至是半個月前,你跟我說這句話,我會很感動、很幸福,幸福得就算是立刻死了,也不覺得有遺憾。可是現在……」她搖了搖頭,「時機已經錯過了。」

  「只要你願意,只要你還對我有信心,就沒什麼錯過不錯過的問題!」他氣息粗重,低沉嗓音掩不住一絲瘖啞震顫。

  「可是我不願意了。」在幽暗的夜色裡,有晶瑩水光在她眼中隱約閃爍,「嘉陽,我不願意再走進你的世界,不願意再整個人、整顆心都圍繞著你打轉,不願意越來越自卑,越來越瞧不起我自己……是我的錯,我以為緊咬著『結婚』和『承諾』不放,就可以永遠把我們的命運牢牢拴在一起。對不起,是我太幼稚了。」

  「我完全聽不懂你的意思,我不明白……」他試圖在一波波如浪濤般洶湧襲來的沉重打擊中,極力保持理智清醒,卻怎麼也阻止不了大地在腳下逐漸崩裂。

  「回去吧,以後不要再來了。」她輕聲叮嚀,隨即轉身開門上樓。

  將身後那個高大身影和刺骨寒風緊緊關在門後──

  再見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4 08:27 PM

  第九章

  自那晚之後,李嘉陽每天失魂落魄得像個僵硬麻木的機器人。

  仍然繼續主持節目,做採訪,拍廣告,當他笑容上揚、露出雪白牙齒的時候,也依然是那個電力十足的萬人迷。

  但是最貼近他生活的人都感覺得出來,李嘉陽變了。

  他深邃漂亮的黑眸裡再也沒有光芒,像是原本在裡頭燃燒著的盎然生氣,一瞬間全都熄滅了。

  製作人和所有女性工作人員看在眼裡,個個焦急心疼得要命,可就是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身為貼身助理的喬婗雖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她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這樣暮氣沉沉、蕭索抑鬱的李嘉陽,看起來好陌生,簡直令人擔心死了。

  再過一個月就要過年了,電視台上上下下都為了除夕的各文件慶祝單元,忙得人仰馬翻,尤其身為台內最大棵搖錢樹的「李嘉陽的賞味廚房」,更是長官們最重視、最力捧也最關切的節目。

  今年電視台總經理甚至親自出馬說服李嘉陽,將一向事先預錄的「李嘉陽的賞味廚房」時段,挪到除夕夜,並改採現場聯機播出。

  他們打算藉由他這個帥哥主廚萬夫莫敵的號召力,一舉奪得除夕夜特別節目的大筆廣告和收視率。

  「……讓帥氣迷人的李嘉陽做頓團圓飯,並且和幾位重量級的特別來賓一起陪伴全國民眾共度除夕,絕對比某些只會大鍋燴的綜藝節目搞笑玩遊戲發紅包,更受歡迎!」電視台總經理光想就樂得合不攏嘴。「而且消息剛剛才發出去,一早就有好多廣告主搶著打電話進來了,呵呵呵……」

  李嘉陽看著胖胖的、像個聖誕老公公的總經理,一時無言。

  「怎麼樣?你覺得怎麼樣?」總經理熱切地問道。

  「好。」他沒有任何意見。

  反正今年沒有小月和他一起團圓守歲,這個「年」,早就沒有了任何意義……

  會議結束後,李嘉陽走出會議室,製作人跟在身邊說了些什麼,可是他聽著聽著,三句就漏了兩句半。

  「嘉陽,你要不要緊哪?」製作人再也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背,憂心忡忡地問,「看起來三魂走了七魄,還好嗎?還撐得住嗎?」

  他回過神來,習慣性地擠出笑容。「我很好,真的沒事。」

  「你這還叫沒事?」製作人本想再說些什麼,但看他明顯不想多談的樣子,只得轉移話題,「後天到日本採訪的細節都安排好了,你記得多帶幾件大衣,聽說日本現在很冷,還下大雪,感冒可就不好了……要是耽誤了除夕全國連播,總經理肯定會把我斬成一塊塊的下酒吃!」

  饒是心緒鬱鬱,李嘉陽還是忍不住笑了。「不會的,萬事有我。」

  「為什麼聽你這麼說,我還是沒有比較安心呢?」製作人咕噥。

  他只是拍拍製作人的肩頭,「走吧,錄像了。」

  日本小樽

  大雪紛飛的寂靜夜晚,小樽馳名的河畔燃起了星光般的燈火,襯著白雪小河流光閃閃,美得像一幅寧靜的畫。

  結束了採訪工作,李嘉陽婉拒了採訪團隊一起去居酒屋聚會的邀約,獨自漫步在雪花拉棉扯絮般的夜色裡。

  他戴著黑色毛線帽,穿著黑色羽絨長外套,頸項間打著條白色手工圍巾──那是去年陸明月織給他的聖誕節禮物。

  今年的聖誕節,他找不到她,原本準備好的禮物也始終沒能送到她手中。

  後來,當他終於找到她的時候,那份禮物卻再也送不出手。

  因為小月已經不要他了。

  他眼眶濕潤發燙,努力深呼吸,卻怎麼也壓抑不下那陣陣升起的淒涼酸澀悲苦。

  望著被晶瑩白雪完全覆蓋了的大地,他的心也像這片冰封的世界,空空洞洞,寒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他孤獨地坐在路邊的一張石椅上,落寞地望著對面河岸上幽靜閃爍、倒映而落的燈影。

  有一對穿著厚厚粗呢大衣的老夫婦互相扶持,挽著手慢慢踏雪而來,步伐雖然遲緩,卻一步踏過一步,走得很專心、很專注。

  老爺爺攙著老奶奶,老奶奶懷裡揣著袋物事,兩張佈滿歲月痕跡的臉龐被凍得紅通通的,卻是笑容滿面。

  他們倆用日語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後來走累了,老爺爺就扶著老奶奶在離李嘉陽不遠處的椅子上坐下來,兩個老人家依偎在暖氣燈下,老奶奶打開揣著的紙袋,取出一枚烤地瓜,掰了一半遞給丈夫。

  老爺爺笑著說了一句什麼,老奶奶愛嬌地用手肘撞了撞他,皺紋滿佈的老臉一瞬間像是恢復了昔日的青春甜美,幸福地瞅著老爺爺笑。

  剎那間,李嘉陽的心像是被什麼重重地撞了一下。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老爺爺和老奶奶,看著他們吃著烤地瓜,看著他們低語呢喃,看著他們緊緊偎靠著彼此……

  恍惚間,李嘉陽眼前浮現一幕似幻似真的情景──是他和小月坐在那兒的模樣,他溫柔小心地替小月攏緊身上的外套,小月含笑遞給他另一半熱騰騰的烤地瓜……

  他屏住呼吸,胸口灼熱得發燙。

  老天!他怎麼會笨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怎麼會到此時此刻才看清楚事實,終於想明白他要的是什麼?

  就算,只是靜靜地和她坐著一起吃烤地瓜,聊天,看雪……這樣的記憶,也會是一輩子最幸福、最珍貴的美好。

  他要小月。

  他想和她相互扶持,和她朝夕相對,並且「名正言順」的一起變老──如同眼前的老爺爺老奶奶。

  這,原來就是婚姻真正的樣貌和意義。

  大雪悄悄落下,夜色更深更濃了,潺潺流過的河面凝結了一片片碎冰,不遠處隱約飄來了三味線的弦音,琤琤然得彷彿看盡滄海桑田、人世情懷……

  なみだながれてどこどこゆくの

  あいもながれてどこどこゆくの

  そんなながれをこのうちに

  はなとしてはなとしてむかえてあげたい

  眼淚流將流到何時

  愛傳達將傳到何處

  這樣的飄流之中

  希望能迎接開花

  なきなさいわらいなさい

  いつのひかいつのひか

  はなをさかそうよ

  盡情的哭盡情的笑吧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我們要讓一切開花結果

  はなははなとしてわらいもできる

  ひとはひととしてなみだもながす

  それがしぜんのうたなのさ

  こころのなかにこころのなかに

  はなをさかそうよ

  花朵也會歡笑

  人也會哭泣

  這是大自然之歌

  讓我們在心中

  開起美麗的花朵

  なきなさいわらいなさい

  いついつまでもいついつまでも

  はなをつかもうよ

  盡情的哭盡情的笑吧

  讓我們永遠永遠

  抓住心中盛開的花朵……

  李嘉陽就這樣靜靜地坐著,聽得癡了。

  雪花溫柔地墜落在他烏黑的發上、寬闊的肩上,久久不散。

  早上七點。

  今年第一波寒流終於在清晨來臨,空氣中凍凝著冰冷的氣息,陸明月蜷縮在棉被裡,卻像是不管怎麼挪動姿勢,都尋找不到真正暖和的位置。

  有什麼在不斷尖聲鳴叫著,她將頭臉整個埋在厚厚棉被裡,仍然阻絕不了那陣陣鑽入耳膜腦海的刺耳聲。

  ──陰魂不散,就像那張仍舊在她腦中固執糾纏不去的熟悉臉龐一樣。

  昨天晚上她又夢見了曾經和李嘉陽一起漫步在櫻花雨下,那天的陽明山猶如籠罩在一大片粉紅色朦朧的霧氣中,美得像一幅畫,一首詩。

  待她醒來,只覺頰上濕濕涼涼,那種深深糾結的渴望和心痛感,還可惡地牢牢拴在左邊胸口,教她呼吸困難,喉頭緊縮。

  啾啾啾啾啾……

  那聲聲驚擾不休的聲音再度出現,陸明月再也忍不住掀開了棉被。

  「夠了!」又是樓下麵包店那個頑皮的小兒子,每次都惡作劇地狂按著人家的門鈴不放!

  她隨手抓過一件毛線外套穿上,光裸的腳丫子一踩上冰冷的地磚,不禁打了個寒顫。

  「太過分了,我這次一定要跟他講清楚──」陸明月邊下樓邊氣憤地喃喃,一把用力地拉開了鐵門──

  她所有的抗議全部卡在喉嚨,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能瞪著眼前高大挺拔的男人發呆。

  「早安。」英俊的臉龐帶著久違的燦爛如陽光的笑容,綻露出那雪白迷人的牙齒,一時眩花了她的眼。

  陸明月心跳如擂鼓,半晌後,她定了定神,冷冷地道:「你又來做什麼?」

  「送早餐。」李嘉陽笑著,不由分說地擠了進來。

  「喂!」她懊惱地低叫。

  「你住三樓對不對?」他溫柔卻又霸道地抓起她的手,「走吧,這樓梯真窄,當心腳步。」

  「你、你放開我──」她掙扎著。

  要不是顧慮到大部分鄰居都還在睡覺,她真想直接就在樓梯間開罵,大聲將他轟出去。

  陸明月一念之間的婦人之仁,結果就是讓李嘉陽得以一路順暢地上了三樓,進到她租賃的房子裡。

  可是才一關上大門,她就憤然地甩開了他的手。

  「你到底在做什麼?」

  「我說過了,送早餐。」他揚高手上拎著的藍染印花布提袋,笑容不變。

  「謝謝,但是我不需要。」她瞪著他,小臉上滿是懊惱和困擾。

  「很好吃呢,是你最喜歡的凱薩色拉和藍莓貝果。」他環顧著四周,雖然老舊卻打點得清爽宜人的客廳,心下一柔,輕聲地道:「我喜歡這裡,很有你的味道……」

  「李嘉陽,你不要再鬧了。」她苦惱地喊,「我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我沒有要跟你結婚,我已經跟你分手了。」

  「那件事跟吃早餐沒有關係。」他自顧自地將提袋放在茶几上,興致勃勃地取出保鮮盒。「這些貝果是我早上五點起來揉制的,藍莓也很新鮮,煮成果醬的時候滿廚房都是酸酸甜甜的香氣,我記得你最喜歡藍莓醬的味道……」

  陸明月怔怔地看著他,眼底盛滿了脆弱的掙扎和一絲絲感動……不不不,只不過幾個藍莓貝果,一盒西澤色拉,怎麼可能就讓她兵敗如山倒?

  陸明月,你是個有骨氣的女人,拿出你的堅持來!

  「我的口味已經變了。」她硬著聲音道:「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現在喜歡豆漿燒餅勝過色拉貝果,這些請你帶回去跟你的同事們分享吧,我相信她們會很樂意享用你的愛心早餐。」

  李嘉陽凝視著她,臉上朝氣蓬勃的笑容消失了。

  她屏住呼吸,極力克制著心頭升起的歉疚和不捨。

  「你不喜歡的話,那、那我再去做其他的來。」他像個做錯事卻試圖討好她的小男孩般,吶吶地道:「豆漿跟燒餅嗎?我記得我有食譜,是以前一個山東老師傅給我的……那你等著,我馬上回去做……」

  「嘉陽,不用了。」她鼻頭微酸,努力維持聲音裡的平靜,「你不用刻意委曲求全,真的不需要做到這種地步。我不是為了要刁難你,要你證明你有多愛我,才決定分手的。」

  「我知道。」他注視著她,溫和地道:「但是我並沒有委曲求全,我現在所做的,都是我真心想為你做的,我希望你吃得開心,因為我也會覺得很開心。」

  陸明月迴避他溫柔得令人心痛的目光,聲線不穩地道:「我謝謝你,但我還是不能接受。」

  「都是我的錯。」他輕聲道,「這些年來,我總是在我們的愛情裡缺席,總是讓你孤孤單單地守著,等著,讓你為我掉眼淚,在我面前強顏歡笑,甚至讓你只能自我催眠著,你在我身邊一直過得很好、很好。」

  她緊緊咬著下唇。

  「好不容易,你終於鼓起勇氣向我要一份永遠的承諾,又因為我的粗心自私和幼稚,重重打擊、傷害了你……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陸明月眼眶漸漸紅了,顫抖著後退了一步。

  不,不公平……他不能這樣……

  「我不要你現在就原諒我。」李嘉陽目光深刻地凝視著她,低沉沙啞道,「一直以來,我都仗勢著你的好、你的溫柔和善解人意,任性的去追求自己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你知道嗎?我能這麼灑脫,這麼無拘無束,恣意地飛得那麼高、那麼遠,是因為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這兒,是我無論去到多遠,都一定會飛回來的地方。你,就是我的家,我的歸宿。」

  陸明月無法思考,無法反應,不能動彈,只能癡癡地、傻傻地瞪著他。

  「你為我做了那麼多,我卻什麼都沒有為你做,儘管愛你愛到刻骨銘心,可是我表現在外的行為,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自私自利、需索無度。」他痛楚地道:「小月,現在已經不只是你原不原諒我的問題,而是我在傷害了你這麼久之後,我還能原諒我自己嗎?」

  她嘴巴囁嚅著想說些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我想對你好,我要對你好,我要天天為你做早餐,我要時時刻刻寵著你,讓你感到快樂滿足……我喜歡看你笑,我不要再讓你掉眼淚,我想要我身份證配偶欄上寫著你的名字,永遠只能是你的名字,」他輕輕地握住她冰涼發抖的小手,眼眶灼熱微濕。「因為你幸福,那樣我才會幸福。」

  她終於閉上了眼,淚水悄悄滑落。

  「小月,不要現在原諒我,接受我。」他的聲音雖低,卻蘊藏著濃烈的情感。「不要再像過去那樣輕易相信我、配合我,你值得我費盡千辛萬苦,吃遍苦頭才能博得你的心,得到你的『一生相許』。」

  「如果你真的不再喜歡藍莓貝果了,請你不要猶豫,就把它們扔進廚餘桶裡,不要勉強自己吃;如果你還是喜歡藍莓貝果,也請你不要因為我的混球,就強迫自己不能吃。」他握住她的手緊了緊,溫暖得像是會發燙。「我要你安心做你自己,因為無論是什麼樣的你,都是我的小月,是我這輩子最愛、也永遠不會放棄的那個女人。」

  「不要因為你是那麼地愛我,就讓我吃定了你。」他嗓音低沉地在她耳畔叮嚀,「好嗎?」

  她心房深深顫動著,眼睛始終沒有睜開,也不敢睜開。

  她害怕這只是一場夢,是昨夜糾纏的思念裡,延續而來的一場美夢。

  過了很久很久,陸明月終於緩緩睜開雙眼,客廳裡只有她自己一個人。

  果然是夢。就只是夢而已。

  她氣息哽住,淚眼婆娑,直到瞥見放在茶几上那一枚枚圓圓胖胖的藍莓貝果……

  第二天,他送來了親手煮的香醇豆漿和酥脆內Q的正宗山東燒餅。

  放下早餐後,他沒有厚顏地留下來,只是給了她一個很燦爛、很幸福的笑容,然後默默轉身離去。

  第三天,他帶來的是越式鮮蔬春卷和紅奶茶。

  第四天,他捧著香噴噴的法國鬆餅和伯爵茶而來。

  第五天,他拎了一小鍋清粥,還有四樣爽口開胃的台式小菜。

  第六天,他做了西班牙海鮮炒飯、濃郁醇厚的咖啡,加上一客無花果小鬆糕。

  第七天……第八天……

  每天變化不同的花樣,每份早餐都那麼美味可口,害她每天早晨醒來的時候,臉上都不自覺地掛著期盼的笑容。

  ──好可怕的習慣。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有空?難道他不用去錄像了嗎?不用去採訪了嗎?不用再飛去國外出差了嗎?

  他向來忙碌緊湊的行事歷上,怎麼還擠得出那麼多時間來為她送早餐?

  陸明月內心很矛盾、很複雜。

  理智上,不想再為了他的溫柔而潰不成軍,就這樣傻傻地又跳回去那個「陷阱」裡。

  可是情感……可恨的情感又是另一回事,每每把她的心攪亂得一塌糊塗!

  這天早上,陸明月六點就醒了,匆匆刷牙洗臉就逃也似地出了門,跑到花小姜家狂按門鈴──又一個被他傳染的壞習慣。

  「誰啊?」花小姜帶著黑眼圈來開門。

  「對不起。」她意志力已經寸寸潰散、瓦解,只能來尋求強悍有力的幫助。

  「咦?這麼早?」花小姜睜大浮腫的眼皮,佈滿血絲的眼睛愣愣地盯著她,「要請我吃早餐啊?」

  她現在聽到「早餐」兩個字就又愛又恨,好半晌才擠出話來:「小姜,請你幫幫我。」

  「好呀。」花小姜打了個大呵欠,「不過你要請我喝超商的熱拿鐵,讓我清醒清醒。」

  「沒問題。」她小小聲道:「謝謝你。」

  十分鐘後,她倆坐在附近的超商落地窗前,各自支著下巴望著尚未全面甦醒的、清晨的城市。

  「李嘉陽天天給你送他親手做的早餐?」花小姜聽完了後,第一個反應就是唾液氾濫、垂涎三尺。「我的媽呀,有這種好康你怎麼不通知我?那我就可以每天去你那兒蹭好吃的啦!天──啊啊啊!」

  陸明月一呆,隨即滿眼歉然,「對不起,我忘了。」

  「沒關係,現在知道也不晚。」花小姜露出迫不及待的笑容,「等一下我陪你回家,真想知道他今天早餐送什麼?」

  「可是……」

  「喔,對,那個不是重點。」花小姜勉強嚥下口水,一本正經地道:「重點是──你不想心軟,可是又不能不心軟,你很想拒絕,卻又不捨得拒絕,所以你很矛盾、很困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對吧?」

  「對。」陸明月不斷點頭,難掩感動地道:「小姜,你真好,你怎麼都懂我的心情呢?」

  「想當年我在做編劇之前,也寫過兩年言情小說呢。」花小姜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這種揣摩男女主角愛恨交織的心情,小case啦!」

  「呃?」她怔忡地望著花小姜。

  「其實事情很好解決,你要是還愛著他,就好好折磨他一番後,在他痛哭流涕地跪下來求你時,再寬宏大量的原諒他。要是你已經不愛他了,就好好地坑他個幾個月免費早餐,白吃白喝吃乾抹淨後,再拍拍屁股走人。」花小姜得意洋洋地道:「怎麼樣?很簡單吧?」

  陸明月張大了嘴,好半天都合不上。

  「行不通嗎?可是言小的橋段跟八點檔的劇情都是這麼搞的,讀者和觀眾多愛看哪!」

  「也不是……行不通,就是……」好像有說跟沒說一樣。

  陸明月突然有點頭痛,好像問道於盲,但認真來說,其實小姜講得也沒錯。

  可是她怎麼覺得自己的腦子比稍早前,更加茫然糊塗了?

  「不如你直接跟我說,你到底在怕什麼好了?」花小姜灌了大半杯的熱拿鐵後,總算有被咖啡因用力敲醒了一半的腦細胞,問出了頗有智慧的問題。

  「我怕……」她眸光不安地垂落,低聲道:「他只是因為害怕失去我,所以做出這麼多的妥協,我怕長久下去,總有一天他會怨我,讓他失去自我。」

  花小姜撐著下巴,很認真地看著她。

  「我不要他有一絲一毫的勉強,也不要他有被迫困在婚姻裡的感覺,那樣的婚姻,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歸宿』。也許是我自己太嚴苛了,如果我沒有那麼愛他,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平凡的丈夫,我完全不會對他有那麼多的期盼和渴望,如果我不愛他,我就不會為了他心痛,不會因為他的一舉一動而牽腸掛肚、患得患失。」

  花小姜深深地望入她眼底,「所以你是近情情怯,所以你害怕的不是他,而是你自己。」

  她一震,張口結舌地望著花小姜。

  「你就對自己這麼沒信心?對他這麼沒信心?」花小姜挑高一眉地看著她,「如果你要的只是個張三李四、阿貓阿狗,你就不會對你們那個店長避而遠之,如果你不想要嫁給李嘉陽,你就不會為了他失魂落魄、矛盾痛苦。」

  陸明月聽得啞口無言。

  「你是個膽小鬼,你根本不敢大聲地告訴自己──我陸明月,值得擁有李嘉陽的愛,我值得擁有他給予我的所有幸福,我值得讓他愛我一輩子,也值得守護他一輩子,和他一起養兒育女,廝守到白頭──你敢嗎?」花小姜認真起來,字字一針見血。「你的愛情,就只會守株待兔嗎?」

  陸明月震驚地看著她,清秀的臉龐一陣紅一陣白。

  剎那間,胸口像是推倒了五味罐,酸甜苦辣澀齊齊湧上心頭,翻江倒海地淹沒了她。

  原來,必須證明自己有足夠的心、足夠的勇氣走入婚姻、經營婚姻的人,不只是嘉陽……還有她自己!

  ──那麼我準備好了,和嘉陽共度一生嗎?

  她整個人怔住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4 08:29 PM

  第十章

  越接近過年,李嘉陽越緊張。

  最近的陸明月,沉默得令他忐忑不安、心慌意亂。

  他注意到自己每天準備的早餐,她都有吃,因為第二天來收餐盒的時候,都已經是洗得乾乾淨淨擺在桌上了。

  可萬一她根本沒吃,只是倒掉了,再把盒子洗乾淨呢?

  萬一,她只是太善良到不忍心告訴他,其實自己壓根兒就討厭吃他做的東西呢?

  他不敢去想那個可能性,也不允許那惶惶然擴大的內心恐懼,再嚴重打擊自己的信心。

  李嘉陽,專心去愛她,照顧她,守護她就對了!

  男子漢大丈夫,打落牙齒和血吞,為了心愛的女子,又有什麼是熬不過去、撐不下去的呢?

  「今天是普羅旺斯的野菇雜菜煲飯,我加了一點薄荷提味,很香。」他小心翼翼地將保溫盒拿出來,還有一壺南瓜濃湯。

  「嘉陽。」靜靜看著他動作的陸明月,突然開口。

  「嗯?」他心下一跳,抬頭望著她。

  「你不累嗎?」她眸光明亮地直視著他,看不出一絲情緒。

  「不累。」他目不轉睛地回望著她,「我覺得很幸福。」

  陸明月沒有再說什麼,只是低下頭,把濃湯捧到自己面前,用湯匙舀起一匙喝著。

  李嘉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狂喜萬分又激動不已地瞪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她喝了,她終於在他面前喝著他做的濃湯,吃著他做的早餐!

  感謝老天!

  「好、好喝嗎?」他激動得聲音微微顫抖,帶著一絲忐忑與渴盼。

  她點了點頭。

  「那、那你多喝一點,再吃幾口這個……這個蘑菇我沒有燉得很爛,吃起來還有一點咬勁,還有飯,應該不會太糊吧?」他高興到話得得有些結巴。

  陸明月就這樣低著頭,強忍著眼眶的灼熱濕潤,一口口地把他的早餐吃完。

  ──已經分不清,究竟是誰比較傻了。

  時序快接近過年了。

  這陣子書店裡的員工們為了春節年終反饋的活動,個個忙到焦頭爛額,就連外號電車癡漢的店長都沒那個風花雪月的時間。

  陸明月也趕著把所有年節商品一一清點、上架,還要聯絡廠商補貨,可是她一點都不覺得累。

  因為每天晚上,不管渾身筋骨有多麼酸痛疲勞,當她躺在床上,靜靜閉上雙眼等待睡意降臨的當兒,只要一想到明天早晨醒來,不知道他又會帶什麼樣的早餐出現在她面前,嘴角就情不自禁淺淺上揚。

  有時笑著笑著,也會忽然感到羞赧,好像自己正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簡直無可救藥……」她懊惱地呻吟一聲,雙頰發燙,抓起棉被把自己蓋了個密不通風。

  而隔著橋的另一端──

  深夜,當李嘉陽把隔天的行程細節瑣事都處理完畢後,他總是帶著藏不住的笑意,從書房走到廚房,迫不及待地將那本紀錄著愛心早餐菜色食譜的小冊子,攤開在流理餐檯上。

  明天,又該換做點什麼好吃的給小月呢?

  這已經成了他每晚睡前最興奮、期待的一個好習慣了。

  為了能看見她吃得開心滿足,就算每天都是清晨五點起床,他一樣精神百倍,一樣甘之如飴。

  原來,幸福就藏在每個人的一舉手、一投足間,只要用心去找,用心去做,幸福就會像熟透的蘋果般落在人們張開的掌心裡。

  「嗯,明天換燉個廣式煲湯幫小月補補身體吧。」他摩挲著下巴,沉吟道,「我看鬧鐘調凌晨三點起床好了,這樣才有足夠的時間把湯煲得夠營養夠滋味……小月怕排骨的腥味,多加半條青木瓜下去燉應該會好一點,干瑤柱和薑片也不能少,那香味才壓得住場……」

  午夜時分,安靜得好像整座城市都睡著了,可是在一盞美麗的廚房頂燈之下,有個笑容燦爛的大男人正在自言自語。

  不只盤算怎麼為心愛的女人張羅最幸福的早餐,盤算怎麼贏得她臉上更多幸福的笑容,更盤算著,該如何讓這份幸福無限延伸,直到永遠……

  除夕。

  大街小巷到處洋溢著過年的歡樂氣息,家家戶戶準備迎接這個團圓熱鬧的日子到來,就連寒流的威力都減弱了不少。

  有的人一大清早就忙著到菜市場、人擠人的買菜去。

  有的人一大清早仍然在洗洗刷刷、趕貼春聯。

  有的人一大清早還在爬枕頭山、和周公捉對廝殺。

  有的人卻是一大清早就被不長眼的電話吵醒,搞得一個頭兩個大……

  書店那兒,陸明月很幸運的排休了三天,再加上上個月底快餐店的打工也結束了,所以她計劃著中午先到年貨大街去採買一些乾貨,下午再去大賣場買一些現成的年菜。

  繼母和弟弟對於她要回家吃年夜飯的「異常舉動」,雖然沒有表示歡迎,可是也不若往常的冷淡、反對。

  也許他們和她一樣,都在學習著、試著怎麼把疏離許久的親情一點一滴找回來。

  陸明月換上輕便暖和的線衫、絨毛外套和牛仔褲,特地找了個布面的大背袋,好多裝一些香菇、魷魚絲、開心果什麼的。

  剛要出門,手機就響了。

  「明月,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花小姜劈頭就問。

  「呃,好,可以呀!什麼事?」

  「五點陪我去電視台好不好?」

  「今天嗎?」陸明月有些遲疑,「可是我得回家幫忙做年夜飯……」

  「只要一個小時就可以了。」花小姜哀聲歎氣的,「就我們那個八點檔啊,臨時需要加兩個路人甲的鏡頭,今天是除夕,一時間導演找不到臨時演員,害我這個編劇也得下海參一腳。怎樣?夠意思的話就陪我去跑個龍套,有紅包領喲!」

  「什、什麼?當臨時演員?」陸明月差點被口水嗆到。

  「嘿啊,這年頭賺錢真是不容易,編劇連點尊嚴都沒有……嗚嗚嗚。」

  陸明月聽著電話那端的哀號,最終還是不忍心。「小姜,你不要難過了,我陪你。」

  「真的嗎?」花小姜大聲歡呼,「我就知道沒白交你這個朋友,哈!那你在家裡等我,我馬上去找你。」

  「可是我還要去年貨大街……」

  「去什麼年貨大街啊,擠死人了,你要買什麼跟我說,我打電話交代劇組的小弟幫你買!」花小姜霸氣十足,完全有廟街一姊的氣勢。「為了那幾個鏡頭,你得先跟我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去了就知道。」花小姜二話不說就掛了電話。

  陸明月滿臉疑惑不解地看著手機屏幕,不知怎的,總覺得有種毛毛的,好像會被拐去賣掉的感覺。

  傍晚五點,氣派恢宏的電視台大門前,一輛出租車緩緩停靠在門前的噴水池旁。

  陸明月一臉困惑地下了出租車,茫然地看著眼前的這棟大樓,不解的問:「小姜,你們那出八點文件不是這家電視台的節目呀?」

  「就是這樣才折磨人。」花小姜臉臭臭地挽著裙擺爬出後座,高跟鞋在落地的時候還差點絆了一跤。「要命了,是誰發明高跟鞋這種鬼東西的?」

  「小心!」陸明月趕緊扶住她,忍不住笑了。「我們今天的角色是千金小姐,好像不穿高跟鞋也不行耶。」

  「為了這場戲,我真是犧牲太大了……」花小姜嘀嘀咕咕。

  她和陸明月一整個下午都在專業時尚的美容中心「受虐」,什麼拔眉毛、敷臉、化妝、做頭髮……最後換上飄逸的長裙,頸項上還繫了朵白色山茶花,優雅地華麗變身。

  「我也覺得有點不自在,」陸明月有些靦腆地笑了笑,「這輩子還沒打扮得這麼漂亮過,好像要去當伴娘似的。」

  「有我們這麼美的伴娘嗎?」花小姜還在跟那雙高跟鞋搏鬥。

  「來,我扶你吧。」陸明月貼心地挽著她,一步步慢慢拾階而上。

  電視台內到處張貼著大紅春聯,一片喜氣洋洋。

  陸明月走著走著,心卻越來越不踏實。

  為什麼小姜他們八點檔的取景會在這間電視台?

  算了,反正攝影棚那麼多個,電視台又那麼大,不會那麼剛好遇到他吧?她自我安慰。

  而且只有短短幾個鏡頭,花小姜說最多一個小時就可以拍完了,應該很快就可以離開這裡,趕回家準備年菜。

  迎面而來幾張熟悉的明星面孔,他們都熟稔地和花小姜打招呼,不忘好奇地瞥了陸明月一眼。

  「我朋友。」花小姜指了指某明星,再指了指陸明月,介紹超簡單,「我朋友。」

  然後,她們終於到了攝影棚門口,花小姜轉過頭來對她說:「緊張嗎?」

  「嗯,還滿緊張的。」她露出有些虛弱的笑容,「生平第一次上電視。」

  「我也很緊張,唉,這年頭真是不容易呀,做媒人還包生兒子的……」花小姜依然很不爽地碎碎念。

  饒是心裡忐忑,陸明月還是被逗笑了。「當編劇真不容易。」

  「對啊,還一不小心就會被男女主角捶……」花小姜若有所思地瞄了她一眼,「明月,不要怪我哦!」

  「什麼?」她一呆。

  不待她開口問個清楚,花小姜已經推開攝影棚大門,剛剛好迎來了一句熟悉含笑的聲音──

  「歡迎我的未婚妻,陸明月小姐!」

  下一瞬間,如雷的掌聲響起。

  陸明月登時傻眼了,她怔怔地望著突然打在自己身上的燈光,還有從半空中紛紛撒落的亮片、花瓣……

  什麼?什麼跟什麼?

  片刻後,她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那道剎那間亮得讓她完全睜不開眼的光芒,然後她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包括結合了法國鄉村氣息和濃濃中國年節風格的佈景擺設,還有許多工作人員,以及高大帥氣的李爸爸,溫婉可人的李媽媽,甚至、甚至還有她的繼母和弟弟……

  ──以及李嘉陽。

  她整個人怔住了,完全不敢相信地直直凝望著他。

  英俊挺拔的他,穿著一襲黑色西裝,顯得格外瀟灑不凡,眼神溫柔如水,笑容燦爛如陽光地深深注視著她。

  她滿腦子一片空白,心臟跳得好快好快,腳下像踩在輕飄飄的雲朵上,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一定要幸福哦!」花小姜湊近她耳邊交代了一句,隨即拎著裙擺就溜了。

  「小……」她還來不及聽明白,李嘉陽已經來到她面前。

  「我要再一次向全世界最親愛的觀眾們正式介紹……」他深邃眸光笑看著她,牽起了她的小手,對著現場直播的鏡頭燦然一笑,「這就是陸明月,我深愛了六年的女朋友,也是我的未婚妻,是未來我孩子的媽,我孫子們的奶奶,也是我生命中最美麗最溫暖的一輪明月。」

  「嘉陽……」陸明月抬起頭,迎視著他深情的眸光,顫抖著、囁嚅著開口:「你……這、這真是太瘋狂了……」

  他怎麼就在攝影棚,甚至是全國觀眾面前就公開了他們的關係?難道他不怕觀眾在夢想幻滅下,失望氣憤地抗議嗎?

  難道他想結束自己紅火的「演藝生涯」嗎?

  可是、可是在這一刻,她也好想激動得、瘋狂到不顧一切,就在眾目睽睽下飛撲進他懷裡,大聲告訴他──

  嘉陽,你也是我生命中那一輪最燦爛溫暖、萬丈光芒的太陽。

  我愛你,永遠、永遠。

  「親愛的觀眾朋友們,常常有人問我:『李嘉陽,你吃過那麼多國家的料理,你最愛吃哪一國的菜?』」他溫柔地對著鏡頭說,「在這邊,我很高興跟你們分享,我這輩子嘗過最美味動人的一道菜,就叫作『愛情』。」

  全場所有人不約而同紛紛歎息,心裡感動不已,尤其是那些女性工作人員,真是又羨慕又感傷又崇拜啊!

  嗚嗚嗚……這世上的極品帥哥主廚好男人,又少了一枚啊!

  「走遍千山萬水,嘗過酸甜苦辣,讓我越來越明白、懂得自己真正愛的、要的是什麼。」李嘉陽深情堅定地在眾人面前緊緊擁著她,笑吟吟地大聲宣告:「接下來的人生,我要精心料理烹調的另一道菜,它將擁有濃烈豐富的滿滿幸福滋味,它的名字,就叫作『婚姻』。」

  全場掌聲如雨,歡聲如雷,其中尤以李爸爸和李媽媽、陸明月的繼母和弟弟,以及製作人的最大聲了。

  就連他的助理喬婗也忍不住含著眼淚、噙著笑容,跟著多拍了兩下手。

  電視台總經理則是樂歪了,手機拚命接,高興得手舞足蹈,因為廣告主正瘋狂打來,想插播購買這個廣告時段。

  「現在,在全國觀眾朋友的見證下,我想要對我最心愛的女人問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李嘉陽鬆開懷抱,優雅地在她面前屈膝跪了下來。

  陸明月幾乎無法呼吸,淚如泉湧地看著他。

  老天……

  「陸明月小姐,我願意一輩子和你相互扶持,歡樂與共,我願意為你『洗手做羹湯』,我願意把你寵得五穀不分,把你照顧得健康美麗、白白胖胖。」他手掌心出現了一隻黑色絨面的小珠寶盒,送到她面前,「請問,你願意嫁給我嗎?」

  她淚眼迷濛,顫抖而幸福地笑了。

  但是,她沒有回答「我願意」。

  她的回答是,俯下身去,雙手捧著那張英俊的臉龐,大膽而勇敢地吻上了他的唇……

  「我們結婚吧!」

  等待了多年的承諾,終於如花芬芳盛放。

  這一次,我們一定會幸福,永遠永遠……

  はなははなとしてわらいもできる

  ひとはひととしてなみだもながす

  それがしぜんのうたなのさ

  こころのなかにこころのなかに

  はなをさかそうよ

  花朵也會歡笑

  人也會哭泣

  這是大自然之歌

  讓我們在心中

  開起美麗的花朵

  なきなさいわらいなさい

  いついつまでもいついつまでも

  はなをつかもうよ

  盡情的哭盡情的笑吧

  讓我們永遠永遠

  抓住心中盛開的花朵……

   文中引用的歌詞,歌名為「花」/作詞:喜納昌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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