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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二目 -【天道方程式(天道之下)】《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8-25 11:44 AM     標題: 二目 -【天道方程式(天道之下)】《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22-5-15 03:05 PM 編輯

【書名】:天道方程式(天道之下)

【作者】:二目

【內容簡介】:

  這個世界有妖魔鬼怪、魑魅魍魎,有奇術異法,也有權謀相爭,但在接受過現代教育的穿越者眼中,探索未知永遠擺在第一位!(正經臉)
加入樞密府是為了學術研究
勾搭女妖是為了學術研究
一切都是為了研究,研究就是一切!
公主:跟我造——也是為了研究嗎!
夏凡:那是為了創造研究的環境和培養研究的下一代!
PS:選詞填空,不是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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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8-25 11:45 AM

青山試煉

第一章 小鎮

  青山鎮本是一個坐落在半山腰的尋常小鎮,平時鮮有外人至,此刻卻因為啟國的士考,而變得沸沸揚揚。

  「下一個,鳳華縣考生,夏凡。」監考官拿著名單念道。

  被點到名字的夏凡走出隊伍,遞上自己的木劍和包裹。

  立刻有兩個助手接過包裹解開,仔細查看裡面的什物。

  「衣服,兩套,合規。」

  「藥包,一袋,合規。」

  「籌紙,一疊,合規。」

  「錢銀……」查到錢袋時,一人將其放在手中顛了顛,不由露出了訝異的神色,「不足五兩。」

  夏凡身後頓時傳來了幾聲輕笑。儘管聲音被壓得很低,但他還是隱約聽到了窮鬼、土包子之類的字眼。

  「只要不超過限量,帶多少都合規。」監考官倒沒什麼反應,就像是見過許多類似的場面一樣,「在這按下手印,過橋吧。」

  夏凡照做後拱拱手,穿過了連接鎮內外的小吊橋。

  這時,他才算真正進入「考場」。

  而那些排在前面的考生,早已經滿街跑了起來。

  看來他們和自己想得一樣,夏凡暗道,來到一個陌生之地,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先熟悉此地的狀況,才好應對接下來的考核內容。

  半個時辰後,逛完小鎮的他總算對「考場」有了一個大概瞭解。

  這座鎮子遠比他想像的要小,與其說鎮,倒不如說是一個村更為貼切。

  它地處偏僻,背靠大山,周圍被裂谷隔絕,與外界的通路僅有一座麻繩與木板搭成的吊橋。

  周邊的植被鬱鬱蔥蔥,放眼望去儘是蒼天大樹,走在路上都能聞到濕潤的泥土芬芳。若換個時代,這個孤立的居住地在一些人眼中無疑是絕景,當作一個貼近自然的旅遊景點毫無問題,但在此刻,孤立卻意味著貧窮與落後。

  四條縱橫交錯的泥巴路將鎮子大致分割成一個井字,房屋不到三十來棟,大部分都是茅草頂的平房,甚至一些已經有了荒廢多年的跡象。顯然,它的規模正隨著歲月在不斷萎縮。

  也就井字中央稍微像鎮一點,道路邊至少是兩層青磚房,還有一家旅店和茶樓。

  而這兒,自然也成為了青山鎮最熱鬧的區域。

  「這位兄台,叨擾一下,」忽然有人拍了拍夏凡的肩膀,「你也是來自鳳華縣的?」

  夏凡轉身望去,只見一名身形微胖、年紀和他相仿的男子正滿臉堆笑的望著他,眼中甚至還有些期許。

  「沒錯,不知你是……」

  「嗨,老鄉老鄉。」對方彷如鬆了一口氣,「我叫魏無雙,之前就排在你身後兩三位,剛好聽到了考官大人的問話。」

  「原來如此。」

  見夏凡挑眉,魏無雙又連忙擺手道,「我並未覺得只帶半袋錢有什麼問題,畢竟不是誰都是大家子弟,也就那些門派弟子架子高,喜歡小瞧人罷了。老實說,我對他們也討厭得緊。」

  「對了,要不我們進去邊喝邊談?」他望了眼茶樓,「這頓讓小弟我請便是。」

  這算是自來熟還是無事獻慇勤?心想反正無事,夏凡便答應下來,他也有些好奇對方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找了個二樓靠邊的空桌坐下,魏無雙嫻熟地點上一壺綠茶,還加了一碟煮花生和一盤生切豬耳,顯然平時也是個經常逛館子的主。

  說起來似乎挺普通,但夏凡知道這絕非一般百姓生活的常態,能在這個時代下館子的,家裡多少都有些閒錢。

  至少他從未下過。

  這也算從另一個角度體驗生活吧。

  「不用客氣,」魏無雙做了請的手勢,「如果還想吃什麼,跟我說就是。」

  「這已足夠。」夏凡給自己倒了杯茶,「錢銀有限,最好省著點用,還不知道這場考試要持續多久呢。」

  「也是。」說到考試,魏無雙的神情明顯萎靡了些,「聽說士考的錄取率雖不低,但優差有別,如果被評定為下等,還不如不被選上,畢竟那可是要拚命的活計。只是……哎,你我都出自散戶,又怎麼比得過那些世家高徒。」

  每次聽到士考,夏凡心底總會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儘管他早已接受這便是現實,但仍無法忽略兩份常識相互碰撞所產生的異樣。

  沒錯,在這個世界,本只活躍於怪談傳說中的種種異象,已成為一種普遍的現象;它也絕非存在於某個山坳、墓穴或偏遠荒地,而是實實在在影響到了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為了應對這些邪異事件,各王朝設置樞密府,選拔相關人才,以護一方安危。

  而它選拔的方式,便是公開考試,凡錄取者皆為方士,不但具有官身,其待遇也和一般官員無異。因此時間一長,士考逐漸成為了繼科考、武考之後的第三大全國性統考,且由於樞密府不在六部之中,而歸皇帝陛下直接掌控的緣故,它近些年的勢頭已然在武考之上。

  和科考一樣,士考也為三年一次,但形式卻不是分為秋闈春闈層層選拔——任何有意願者,都可以在夏季大考前申請登記,通過身份審核就等於有了准考資格。士考一般會持續數天,結束後即可定出高低。

  據夏凡之前打聽到的消息,士考的錄取機率在一半之間,比科考看似要寬鬆得多。不過考慮到方士的職責,這也是合理之事。畢竟參加士考的人要遠低於科考,同時又是三年一考,如果再拉高要求,必然會導致樞密府人手緊缺,進而影響到各地的安危。

  只是考試總會分高低,勉強過關的方士就算有了官身,分到的地方也不會好到哪裡去。問題在於,那些走馬上任的文官哪怕地方再窮,也就日子過得清貧點,慢慢熬資歷總有翻身的機會。可樞密府不同,任何人都無法避免的要和各類異象打交道,一不小心因公殉職了也不奇怪。

  有這份區別在,也難怪魏無雙會擔心自己的名次。

  「士考是主動報名,自願參與,你不來的話不就沒這些煩惱了麼。」夏凡不以為意道。對方顯然不是那種需要搏一搏的人,兜裡隨時有幾個閒錢,平日裡還能下下館子,這種人就算不當官也能活得挺滋潤,完全沒有冒險的必要。

  「不怕兄台笑話,我是被家父趕著來的。」魏無雙無奈地咧了咧嘴,「他說做買賣做到頭,那也只是個商人,比起正兒八經的官家,那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還說我不來的話就是愧對列祖列宗,愧對上天賜予的天賦,還對不起我吃的那些大米。當然,最主要的理由還是他手裡的那根皮鞭……」

  夏凡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應該不是家裡的長子吧?」

  「這你也知道?」魏無雙悶悶地喝了口茶,「父親三兒兩女,我是老二。」

  看來確實是親生的。

  不過他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在鳳華縣逗留的這段時間,自家師父不僅丟了盤纏,還因為想快點挽回損失,又在賭博輸了一筆銀子,差點連人都丟了。如今師父被賭場扣著,正等著他考取方士、拿著俸金回去贖人,真是要多丟人就有多丟人。

  若不是看在便宜師父撿了身為孤兒的他並照顧了他十多年的份上,夏凡真想丟下對方一走了之。

  他搖搖頭,將這段不堪的回憶暫時拋開,決定直入正題,「你請我喝茶,到底是想談什麼?」

  「誒?不,也沒什麼……」魏無雙微微一愣,隨後撓著腦袋道,「我想兄台既然同是從鳳華縣來的,說不定能結個伴相互照應下。如果兄台有麻煩,我也能幫襯一二。」

  「就這些?」夏凡不動聲色問。

  「當然,我並沒有其他意思。」被直視片刻後,魏無雙乾咳兩聲,「好吧,若是接下來的士考你我也能互助下就更好了,自然,是在不違反規矩下的情況下,我絕沒有用一碗茶賄賂兄台的想法!」

  「你是指……合作?」

  「對,合作。」魏無雙連連點頭道,「我覺得這士考和另外兩大考大不相同,相互協作或許並不算作弊。」

  「何以見得?」夏凡緩緩喝了口茶。

  「拿秋闈來說吧,到考院那都是要搜一遍身才送進去,院內有隔間,一旦進入就不得隨意喧嘩,更別提和他人說話了。事實上就連上個廁所,都得由監考官陪同。但你看這兒——」魏無雙環視茶樓一圈,「我們已身處考場之中,卻不禁交頭接耳,甚至還能邊吃邊談!」

  「還有那些穿著同一套袍子的,」他朝中央一張大桌子努努嘴,「我注意他們從排隊起就聚在一起了。那都是世家子弟,應該知道一些我們不知道的消息。若是像科考那樣,大家都是競爭者,他們不至於對同伴毫無提防才是,但現在看情況似乎並不是那樣。我想士考說不定是允許大家幫襯著通過考核的,而且一夥人的優勢要比一個人的更大。」

  夏凡不禁挑了挑眉。

  這傢伙看似有些呆笨,沒想到觀察力竟出乎意料的不錯。

  對於一個尚未及冠的少年來說,這已經是難得之事。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8-25 11:46 AM

第二章 因為無知

  「夏兄,你怎麼看?」見他不作反應,魏無雙忍不住問道。

  夏凡微微一笑,「我在想,與其胡亂猜測,不如問一問知道的人。」

  「啊?誰會知道?」

  他抬起手,朝店小二招了招,「小二,麻煩過來下!」

  「嘿,來咧!」

  夏凡把頭一偏,「看,知道的人來了。」

  魏無雙不由得張大嘴,一臉訝異道,「你覺得……這茶館的小二能知道士考的內幕?」

  「其實我一開始就很奇怪,為什麼一個建在半山腰的偏僻村子,中心處會有旅店和茶樓?」他放下茶杯,將自己心中的疑惑緩緩道出,「既不靠近大城,又沒處在交通要道上,如果不是舉行士考,誰會沒事跑到這裡來打店投宿?純賠本的買賣,這天下應該沒人願意做才是。」

  「呃……」魏無雙也愣住了,「你說得好像確實有道理。」

  「看這青磚地板,少說也有幾十年了,不太像臨時砌出來的。這店子之所以能維持這麼久不倒,必定是有其他收入來源支撐著。而不在乎賬面盈虧,願意把錢投在這種地方的,你猜會是誰?」

  「莫非……是負責舉辦士考的樞密府?可就算如此,跟店小二又有什麼關係?」魏無雙依舊不解。

  「科考只需要一張卷子一支筆,武考只需要一塊空地和武器,兩者基本都不限地點,那士考呢,總不至於隨便找個地方都行吧?否則樞密府也不會大費心機的把大家召集到這個偏遠小鎮裡來了。」夏凡循循善誘道,「畢竟從辦公和行政成本上來講,去大城市總是最優選項,這也是為何兩考最後一試皆定在京畿的原因。」

  「行政……成本?」同鄉艱難的重複道。

  「咳,不必在意用詞,你理解成舉辦一次所需要的開銷與獲利之差就行。」他伸出兩根手指,「總之,以上不難推斷出兩點,能舉行士考的考場具有一定特殊性,數量應該不會太多;而要維持這樣的考場,則需要源源不斷的供給銀錢。」

  「樞密府雖然極其重要,卻也不能胡亂花錢,他們長期維持著青山鎮不倒,必然不會只是為了這一次考試。換而言之,這裡應該舉行過多次士考了。」夏凡最後下定論道,「如果店小二是當地人,那麼他應該也經歷過類似的陣仗。」

  魏無雙一時說不出話來。

  「二位客官,不知有何吩咐?」談論間,店小二也來到了他們桌前。

  夏凡先點了份滷牛肉,接著話題一轉,裝作不經意的模樣問道,「對了,你在這茶館待了多久了?」

  「回客官,我小時候就在這兒跑腿了,少說也有十幾年吶。」小二熱情地答道。

  「平時的生意應該沒這麼火爆吧?」

  「您說得沒錯,上一次這麼忙大概還是五六年前。」

  「那時候來的也是像我們這樣的人?」魏無雙連忙追問。

  對方笑了笑,卻沒有立刻回答。

  夏凡恍然,看來這是經驗豐富啊……他咳嗽兩聲,指了指腰間。

  魏無雙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從腰包裡掏出半角銀子,放在桌上。

  小二頓時眉開眼笑,用袖子微微一掃收下銀子,「應該差不多吧。我記得他們談論的話題也都是士考啊咒法啊之類,當然具體的我也不太明白。」

  魏無雙頓時激動起來,「那你知道他們考核的內容嗎?」

  對方再次閉嘴。

  這回不需要提示,同鄉已經將另一個銀角推到了他手中。

  「老實說,不太清楚。」小二樂道,「他們說的那些東西,我可不敢去碰。而且那群人大多是深夜活動,還專門往後山裡鑽,大家連避開都來不及,又哪會湊上去問個究竟啊。要說鎮裡有人知道的話,大概也就那幾個老獵戶吧,據說當時有人請當他們當嚮導,一晚上就掙了十多兩銀子。」

  魏無雙正準備再套腰包時,夏凡卻按住了他,「行了,你去忙吧。」

  「好嘞!」店小二應道。

  「等等,我還想……」

  「看看周圍。」夏凡打斷了魏無雙的話。

  後者這時才發現已經有好幾桌人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儘管他們仍裝作吃吃喝喝的模樣,但掃過來的目光明顯變頻繁了許多。

  「小二,這邊這邊!」見店小二轉身,立刻有一桌人喊了起來。

  「看吧,沒必要把錢都花在這上面。」夏凡捏起一粒花生扔進嘴裡,「既然其他人願意掏這筆錢,還是把機會讓給他們好,只要我們能確定這裡不是第一次舉行士考,那麼問誰都差不多。何況我們能想到這一點,樞密府也一定能想到,監考官不禁止我們和當地人交流,那麼必定有不提前洩題的把握。問多了,反而有可能對我們不利。」

  魏無雙皺眉思索了下,才猛地抬起頭,「你是指——錢銀?」

  「十兩銀子不算少,卻也絕不算多。」夏凡點頭道。按照糧食購買力來換算,這個時代的一兩銀子,差不多在五百元左右。十兩現銀對他和便宜師父來說是一筆掏不出的巨款,但對大家族弟子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為什麼進入小鎮前只能攜帶這個數目,恐怕也跟考試有一定的關係。剛才那人不是提到了嗎?請個當地嚮導就花去十幾兩銀子,這已是好幾個人湊錢才夠著的數目。」

  「這……倒是我沒想到的地方。」魏無雙半天才嘆出一口氣來,「不知兄台的尊師是哪位高人?」

  「高人?」夏凡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便宜師父的形象——一個逢人就說你印堂發黑,我能替你消災解難的中年大叔形象,「連士考的參考費都湊不齊,還需要弟子自己先墊著,你是不是對高人有什麼誤解?」

  「但兄台的見識實在讓我歎為觀止,我從小混跡商舖,自認對錢財頗為敏感,可比起你還是差了許多。」魏無雙佩服道,「如果不是尊師的原因,那麼你之前一定闖蕩過很多地方。」

  夏凡不禁想笑,他跟著便宜師父確實在不少地方待過,但那絕不是闖蕩,而是漫無目的的流浪。

  算上兩世經歷的話,那就更多了。

  只是他自然不會把這些告訴對方。

  另外,令夏凡察覺出異樣的地方並不止茶館一處。

  比如當地人的反應。

  青山鎮的居民最多也就一兩百人,而考生則足足有四百之多,如果一大群外人湧入這片封閉之地,必然會帶來牴觸和防備。但他逛了一圈後發現,當地人的表現也太自然了點,該幹嘛幹嘛,甚至還會和考生打招呼,就好像……早已習慣這樣的事一般。

  「你家是開商舖的?」

  「大碗糧鋪就是我家的店面。」魏無雙答道。

  「噗,」夏凡差點被嗆到,這不是鳳華縣生意最好的那家糧鋪嗎?而且店家還會偶爾發放一些救濟粥,師父就經常去佔便宜。能在啟國開糧店的,就算不是世家門閥,那也不是普通的商人小販了。

  「兄台見過?」

  沒見過才怪,那可是縣裡最中心的位置了。夏凡白了他一眼,心中已將對方劃入了資產階級敵人一欄,「嗯,算是。」

  「嘿嘿,等士考結束,我一定請夏兄在鳳華縣好好吃一頓。」

  「不,有這一頓就夠了。」夏凡站起身,朝他拱了拱手,「多謝。」

  「……等,等下,」魏無雙一時沒反應過來,「你不願意和我——」

  「合作嗎?」他搖搖頭,「你其實有一點說得沒錯,那些門派和世家弟子優勢遠大於散戶,就算能通過士考,名次估計也不會太高。因此對於你而言,最好的選擇是故意失敗——進不進樞密府對你影響都不大,而因為考核落選,你老爹應該也無話可說。回到鳳華縣,你還是家裡的二少爺,一輩子衣食無憂,至少比分配到某個城鎮,最終死於某次邪異要強得多。」

  「所以快點回家吧——」夏凡說到這裡揮揮手,「當一個生活平淡乏味的富二代不好嗎?」

  他看得出來,魏無雙併沒有必須通過士考的決心。

  後者的臉明顯漲紅起來。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對方會惱羞成怒,破口大罵,但最終魏無雙竟生生忍了下來。

  這可不常見,夏凡暗暗稱讚了一聲——十五六歲到成年這段年齡的男孩,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啥都能丟,唯面子不能丟,說白了就是愛逞強,喜歡鑽牛角尖。然而對方卻在不服氣之餘,正視了自己的內心。

  過了半刻,魏無雙才開口道,「那你呢?你和我一樣難以取到好名次,難道你就不怕嗎?」

  「誰說的,我可在乎自己的命了。」

  「那為什麼……」

  「因為無知吧。」夏凡輕輕嘆氣。

  「無知?」魏無雙滿臉的驚訝,他實在無法把眼前這人和無知聯繫在一起。

  因為對這個新世界一無所知,才會想要近一步去瞭解。夏凡清楚,心中的違和感正是來自於現實與常識的對立,來自於陌生環境的反饋。如果他這一生只是普通人也就罷了,可他偏偏具有天賦,為便宜師父還債不過是個引子,就算沒有出這檔子事,他也遲早會走出這一步。作為管理一切異象的樞密府,無疑是一個理想的平台。

  何況對於接受過系統教育的他而言,求知解惑已成為了一種刻入靈魂的本能。

  不過這些就算說出來,這世上的人大概也無法瞭解吧。

  他擺擺手,轉身朝外走去。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8-25 11:46 AM

第三章 考核內容

  不過夏凡並沒有直接離開茶樓,而是停在樓梯拐角處,一直等到店小二送來新點的滷牛肉,才叫住對方,將牛肉裝進了自己的口袋。

  面對客官的古怪要求,小二倒也沒有太多疑慮,畢竟他之前和魏無雙同坐一桌,而後者依舊呆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打包」走牛肉後,夏凡才不緊不慢地出了茶樓——如此一來,連中午飯都省了下來。

  反正同鄉親口說過別客氣,想吃什麼自己點,而他也相信魏無雙不會介意這一盤憑空消失的滷牛肉。

  老實說,他對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年評價並不壞,心性不差,在羞惱之餘還能正視自己,這已是難得,何況家境還頗為殷實,若拉攏上以後在鳳華縣的日子必定好過許多。可惜他說的也都是實話,既然是因為家裡的強迫而參加士考,那麼完全沒必要去冒那個險。

  師父曾反覆叮囑過他,對付邪異是一件嚴肅的事情,如果沒有下定決心且做好萬全的準備,絕對不要輕易介入其中。

  從便宜師父平時只處理些小鬼小魅,一遇到樞密府方士就避而遠之的作風來看,他十有八九沒有騙自己。

  待到下午,監考官終於將所有人召集到小鎮中央,告知了此次考核的內容。

  其主題竟意外的簡單,只要在限定時間內摘滿一瓶靈火之源即可。

  所謂的靈火,則是民間泛稱的「鬼火」,其源頭晾曬研磨後可當做幾種方術的釋放藥材,算是比較容易制得的東西。

  夏凡當然不會站出來說這現象應該叫磷火,燃燒的是磷化氫,產生至腐壞的人體骨骼——因為那些粉末確實可以引發一些神奇的現象,並且具有可重複性。而後者偏偏是科學實驗中最重要的一則信條。

  他的常識在這裡不起作用,或者說,在以另一種他不知道的形式運行著。

  正因為靈火不算稀罕,採集起來也十分容易,帶上一把鏟子往下挖便是,因此主考內容一出,人群中頓時響起了一陣騷動聲。

  也無怪考生訝異,就算是普通人,只要膽子夠大,都能輕易辦到此事。

  監考官絲毫不理會大家的議論,逕自揭開身邊的紅綢,露出了下方蓋著一塊告示牌與一張長桌。

  桌上擺放著一大堆瓷瓶,顯然便是士考所要用到的容器。

  告示牌上的墨字則是對考核細則的進一步說明,但總體而言也十分簡潔,僅有三條。

  「一、士考時間為七天,期間不得離開青山鎮。」

  「二、禁止干涉村民的日常生活。」

  「三、不可謀害同期考生。」

  「違反以上任意一條規則的考生,將直接判定為不合格!」監考官大聲說道,「那麼,大啟國第十期士考就此開始,祝各位考試順利!」說罷轉身即走,完全沒有給大家解釋的意思。

  「等等,七天?」眾人頓時嘩然。

  「一天就能搞定的事,為什麼要留這麼長的時間?」

  「那豈不是人人都能合格嗎!」

  「管他的,先把瓶子拿了再說。」

  這句話像提醒了大家一般,場面一時變得極為混亂,排在前面的拿到瓶子不出去,後面的則擠不進來。甚至在推擠過程中,有好幾個瓷瓶從桌邊滑落,摔了個粉碎。尚未拿到的考生生怕自己因為沒有瓶子而失去資格,推擠得更為用力,有人不慎摔倒,眼看著就要演變成一場踩踏。

  「都給我住手!」

  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響徹全場。

  只見一名女子躍上長桌,拔出腰間的木劍,做出一個即將下劈的姿勢,「誰再動一步,我就把這些瓶子全部敲碎!」

  騷動頓時為之一滯。

  甚至沒人提出質疑——因為他們確實發現,規則中並沒有不准破壞容器這一條。一旦她真那麼做了,會不會犯眾怒另說,他們沒法完成考核卻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師妹,你這是在做什麼?」

  倒是一名和女子穿著同樣服飾的青年男子站出來焦急道。

  「當然是維持秩序啊。」女子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隨後將劍朝人群中點了點,「那邊那位,麻煩將摔倒的人扶起來!還有你,和你,都扶一下人!」

  「我憑什麼聽你的?」有人不忿道。

  「嗯?」少女將手中的劍下壓了幾分。

  壓力瞬間轉移到了抗議者身上,在眾人的灼灼目光下,被點名的考生乖乖朝跌倒者伸出了手。

  「很好!其他的,一個個上前,到我這兒領瓶子!放心,這桌子後面還有好幾箱瓶子,數量絕對夠。師兄師弟們別愣在那兒,過來幫我一把。」

  簡單幾句話,就將一場可能的踩踏消彌得無影無蹤。

  被擠在人群中動彈不得的夏凡總算能緩過氣來,他一邊順著人流向前,一邊好奇的望向那名女子——她看上去個頭不高,頂多十五六歲,面容仍未脫去稚氣,卻已經有了美人的底子。特別是一雙大眼睛顯得格外靈動,宛如一捧清泉。

  而她穿著的那身錦袍,也同樣引人注目。淡藍色的布料一看便知價值不菲,雙肩位置還各繡著一對羽毛花飾,其紋路根根畢現,彷彿跟真的一樣。再看看那些和她身穿同樣服飾的考生,便知道這夥人正是魏無雙口中的「世家弟子」。

  「他們是……幽州洛家的人?」

  「朱雀雙羽,應該錯不了。」

  聽到身邊的人低聲議論,夏凡忍不住插話道,「嘿,這位兄台,洛家名氣很大嗎?」

  「你連洛家都沒聽說過嗎?」那人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人家可是士考大戶,每次都有合格者對他們而言根本不算什麼,前三名基本會有洛家一個名額。」

  「對了,我之前還聽說,洛家這代天才弟子頗多,其中一名女孩更是天賦卓絕,說的莫非就是她?」另一人接話道。

  「不會吧……這舉動也太莽撞了點,不像是天才所為。你沒看到她師兄也對此舉極為不滿嗎?」

  「的確,如果她不是洛家的人,這次士考就算到此為止了。」

  「呵,得罪了那麼多人,就算她是世家弟子,接下來幾天也不一定能安然無恙。」

  夏凡倒對這說法不以為然,對方之所以能瞬間控制住場面,跟她的身份毫無關係。關鍵在於她抓住了考生們的命門,才能以四兩撥千斤之勢,用短短幾句話將眾人震懾得動彈不得。

  哪怕換成一個普通人,只要注意到了這其中的關鍵,亦能做到這一點。

  有了維持秩序的人,場內的流動反而變快了,不一會兒,排在後面的夏凡便領到了自己的瓷瓶。

  而這時那名少女也早已下了桌子,被她的師兄叫到了一邊。

  從兩人的神情看,似乎有些爭執,不過男子臉上更多的並非惱怒,而是擔憂。

  遠遠經過他們身旁時,夏凡還聽到了幾句對話,顯然兩人並未刻意壓低聲音。

  「……你應該清楚,參加士考的不止我們一家……」

  「斐家、方家都在看著我們,還有宮裡的人……」

  「師兄,我知道的。」

  「那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我們都會進入樞密府……而樞密府最大的職責,就是維持這世道的秩序,提前適應下也沒什麼不好的。何況——」說到這裡時,她偏過頭來,像是知道夏凡能聽到這番話一般,朝他笑了笑,「那時候我們正處於漩渦中心,一味袖手旁觀的話,說不定也會被混亂所波及到喔。」

  看來小姑娘五感也挺敏銳嘛。

  夏凡在她善於洞悉的評價後面又加了一條。

  你們既然不壓低音量,那我自然也不算偷聽——回了個理直氣壯的微笑後,他將注意力重新移到了考試內容上。

  手中的這個瓷瓶呈純白色,底部有樞密府的燒印,應該是為士考專門準備的,其個頭差不多有礦泉水瓶大小,想要把它裝滿顯然需要不少骨粉——不對,靈火之源。考慮到參加此次士考的人數在四百左右,那靈火之源的總量便有些驚人了,如果沒有一大片墓地還真不好搞定。

  問題在於,青山鎮就這麼點大,哪怕把居民都埋了,估計也湊不出士考所需的數目來。

  當然,既然是考試,那麼一部分被淘汰也是正常。看來考核首先檢驗的,應該是考生的信息蒐集能力了。

  夏凡也注意到,在大部分參考者還在質疑考試內容的時候,已經有一小撮人悄無聲息的離開了中央區域。恐怕這些人已經意識到,誰能先找到青山鎮的靈火地,誰就能搶佔先機——而詢問當地人,或是請他們帶路,都是上佳的選擇。

  不過思索片刻後,他最終還是選擇先去旅店。

  如果士考只有一天,那麼他肯定也跟著這一小撮人去了,可偏偏監考官給了七天時間。換句話說,接下來的食宿很可能都得由他們自己解決,而那間規模不大的旅店怎麼看都不夠給所有人住的,能塞下一百個就算不錯了。由此可見,客房必定是稀缺資源,大多數考生估計都得住到外面的那些破屋子裡去。

  作為一個流浪經驗豐富的「過來人」,夏凡深知一間舒適的房子和一個僅能遮風擋雨之所有多大差別。若說蚊蟲騷擾只是讓人無心睡眠的話,那麼各種毒蟲和蛇就是實實在在的威脅了。況且他們如今身處於半山腰上,周圍又被森林覆蓋,晝夜溫度和濕度完全可能由於一場大雨而變得截然不同。萬一染上風寒,別說堅持完成士考了,就連活著回去都是件難事。

  因此他決定先租間屋子住下來再說。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8-25 11:47 AM

第四章 狐

  事實證明夏凡的選擇沒錯。

  當他向店家提起這事時,才發現還空著的房間已屈指可數,其中大頭早被那些世家子弟訂下,餘下的不是要價甚高的上等廂房,就是通風采光皆差的底層小房。

  另外即便是最小的單床房間,其收費也高達一兩銀子一天,這個價格已和京畿的大客棧相仿,儼然擺明了一副要宰客的態度。

  夏凡現在總算是明白,為何監考官要將「不得干涉村民的日常生活」寫進考試規則裡了。若是這種「黑店」搬到外面去,只怕要不了幾天就會被人砸個稀巴爛。

  按照這個思路推測,店子提供的一日三餐恐怕也都是「景區價」,攜帶進來的十兩銀子若不精打細算的話,估計撐不到考試結束。

  大門大派的弟子並不缺錢,但在規則的限制下,銀子隱然也成了一種重要資源。

  是用它來維持自身的良好狀態,還是去交換情報,都得由考生自行判斷。

  夏凡發現自己似乎摸清了考試組織方的思路。

  比起你問我答的科考、拿起兵器就上的武考,士考顯然更偏重於考生的綜合能力。

  它更加自由,但需要考慮的東西也更多,而且答案不止唯一解,只要不違反規則,怎麼來都行。

  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此種測試方法或許十分奇特,但對夏凡而言已算是見怪不怪了——比起單純的測試術法能力,他更中意這種完全看個人發揮的方式。

  他掏出三兩半銀子,直接訂下了三日住房,外加今晚的晚餐。

  從鳳華縣趕到青山鎮可謂一路奔波,風塵僕僕。既然時間充裕,不如先好好休息一晚,將狀態恢復到萬全。

  回到房間,夏凡忍不住撇了撇嘴。

  不愧是大家挑剩下來的住房,尺寸有沒有五平都不知道,一張窄床和一張木桌就是全部家具。樓板倒是略高,距地差不多三米,以至於窗戶也開得很高,不踩在桌子上根本無法夠著,一邊修習一邊欣賞外面景色是別想了。

  不過房間整體倒是很乾淨,房梁角落沒有蜘蛛網,床腳也不見灰塵,比起那些無人打理的茅草房無疑要好上太多,看來樞密府的錢沒有白花。而另一個優點便是,它位於一樓走道盡頭,整個旅店的拐角處,算是店裡最安靜的一處住所,非常適合修行。

  想到這裡,夏凡乾脆放下包裹,爬上床打起坐來。

  自打他被便宜師父收養後,這樣的修習便從未間斷過,無論寒暑雨雪,至今已有十五年。

  這也是世間萬法的入門方式——引氣入體。

  說起來很老套,但先人認為宇宙初開,混沌化二,重的為「積」,下沉聚為死物。輕的為「氣」,上浮遍佈寰宇,並凝聚成生靈。活物雖因氣生,卻也失去了氣的活性,因此想要壯大自己,必須重新掌握納入氣的法門,令其不斷洗滌自身,方能重新建立起與氣的聯繫。

  這一套理論和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說辭頗有些相像,看上去極為唯心,但問題偏偏是,氣確實存在。

  事實上能不能感知到氣,正是跨入方士門檻的先決條件。

  夏凡至今還記得,在師父的引導下「看到」氣的那個晚上——漫天繁星之下,忽然出現了比星辰更醒目的東西,它們不似雲霧,倒更像是另一種星辰:光點彼此閃爍,隨風飄動,密密麻麻,數之不盡。只有在視野遠方,它們才會連成一片,形成氣的狀態。

  也就是那一天,他原有的常識被擊得粉碎。

  一連串問題湧上腦海,宛如噴發的火山,他幾乎是竭盡全力,才讓這些明顯超過年齡範圍的疑問不至於脫口而出。

  而且他心中清楚,就算是師父,也不一定能給出滿意的答案。

  至此以後,夏凡便在修煉上投入了極大的精力。

  日復一日的打坐,哪怕餓著肚子也不落下修習,學習符籙的畫法,學習有關方士知識的一切。就連對一切都不怎麼上心的便宜師父,也對他的表現感到大為震驚,還說這世間能者天才不知凡幾,但小時候就能有如此毅力和悟性的,千萬人裡也挑不出一個。

  只有夏凡知道,自己跟天才毫無關係,悟性來自於系統化的教育,而毅力不過是年齡積累的伴生物。

  沒錯,他曾生活在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記憶裡關於那邊的一切都歷歷在目。

  只不過他怎麼都記不起來,自己究竟是如何來到這個時代的。

  兩者之間似乎並沒有明晰的界限,彷彿是眨眼之間,又彷彿過了很久一樣,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已成為了一名在泥地裡打滾的孤兒。

  就連夏凡這個名字,也是他沿用過去的記憶,自己給自己取的。

  幸運的是,便宜師父並未在這一點上深究下去。

  大概他覺得,一個三歲的孩子能記住父母取的名字,也不是什麼太稀罕的事情。

  憑藉著領先一步的學習能力,夏凡很快對這個世界有了一個整體的認知。

  正因為生靈因氣所生,也就意味著意識先於身體誕生,同樣身體消亡後,意識也不一定會重新回歸於氣的狀態。在一些特殊情況下,意識能獨立存在,或演變成別的什麼東西,比如魍魎鬼怪。如果不加處理,它們會在氣中不斷壯大,最後禍害人間。

  雖然夏凡還未見過真正能禍害一地的妖魔,但也跟師父解決過一些小的邪祟,確認了它們並不是什麼民間怪談。

  除此之外,引氣修習至今,他也能切實感受到身體的變化——無論是力量還是反應、視力與聽覺,都遠遠好過普通人。或者說要不是因為這些改變,他還真不一定能在醫療水平惡劣、淋一場雨就有可能病斃的時代跟隨師父一路流浪,且頑強地活到這個歲數。

  這種肉眼可見的提升可謂進一步激發了他修習的動力。

  如果說一份汗水就有一份回報的減肥是世界上最不會辜負人的投入,那麼能提升身體極限的鍛鍊顯然就更值得專心對待了。

  進入修習狀態後,夏凡感到那些細小的星辰正與自己融為一體,通過它們,他的意識彷彿有了無限的延展空間,每一次呼吸既像是來自於自身,又像是源自於世界。

  這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

  用過店家送來的晚餐後,他又繼續回到引氣狀態,一直持續至深夜。

  遺憾的是,感受氣時需要聚精會神,並不能代替休息,也不能一邊睡覺一邊訓練,所以該入睡時還是得乖乖閉眼。

  就在半夢半醒間,夏凡忽然感到了一絲異樣。

  他猛地睜開眼,卻發現高懸於頭頂的窗戶不知何時被開啟,從窗外透露進來一抹血紅色的光影。

  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將木劍抓在手中,小心翼翼的踩上桌子,踮起腳尖向窗外望去——

  只見一輪紅月高掛穹頂,將大地生生染成了一片猩紅!

  同時小鎮中也有異變發生——地面上出現了眾多土包,這些土包一點點被頂開,一具具骸骨從地下爬出,發出駭人的怪叫。

  夏凡不由得一愣。

  這場面彷彿似曾相識。

  而且那些骷髏怪物,怎麼看都透露出一絲可愛。

  等等,可愛?

  其中一具骷髏像是發現了它,轉身一躍而起,直朝窗口撲來!

  下一刻,夏凡驚坐而起,發現自己仍躺在床上。

  這是……夢?

  如果是夢的話,未免也太真實了點,無論是清晰程度還是聲音觸感都遠超過去的夢境,即使醒來後也能記得所有細節。

  他不自覺抬頭向窗戶望去,接著心裡微微一緊。

  窗戶確實被打開了,而且窗口處還多了些什麼——他花費幾秒適應黑暗環境後,才辨別出那團黑影的輪廓。

  那是一個靠坐在窗旁的人影,而且目光正聚焦於他身上。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一片漆黑中,最為顯眼的便是對方那雙反射著微弱光線的金色雙眸了。

  夏凡剎那間便意識到,這場怪夢和眼前的人有關。

  「莫非……你也是野炊愛好者?」

  「野炊?那是什麼——不對,你為什麼不害怕?」出乎意料的,對方很快有了回應,而且聽聲音竟是一名……女性,儘管語氣聽起來冷冰冰的。

  我為什麼要害怕一群Q版骷髏?

  夏凡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

  不過對方願意開口,也讓他稍稍鬆了口氣,如果來者惡意滿滿,應該不會等到他重新睜開眼睛。

  他摸索了下,從床腳的衣服裡掏出火摺,吹出火星後點燃了桌上的蠟燭,昏暗的火光頓時驅散了室內的暮色,也讓他看到了對方的模樣。

  來者並非人類——這是夏凡心裡的第一個認知。

  「她」看上去雖然確實像女子,但頭頂那雙豎起的耳朵實在太醒目了些。

  如果對方不是cosplay愛好者的話,這種混雜著非人特徵的物種,一般被稱作魑,或妖。

  「狗?」夏凡試探著問道。

  沒有回應。

  「貓?」

  能在夜晚中反光的眼睛,確實像極了貓。

  依舊沉默。

  「狼?」他再猜。

  「夠了,是狐!」她的聲音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8-25 11:48 AM

第五章 初識

  「是嗎……不好意思,犬科的幾個分支都比較像,我確實分不太清……」夏凡訕笑著聳聳肩,心中卻已翻起了掀然大波。

  天哪,他居然遇到了一隻狐妖!

  師父曾說過,妖在邪異中算是危害較小的一類,原因就在於它們有自己的思想,懂得趨利避害,所以大部分妖類都會遠離人類居所,儘量不和人打交道。因此有關於它們的記載很少,民間流傳的大多都只是口耳相傳的故事,算不得數,目前只知道它們確實存在,並且基於各類動物異化而來。

  當然,師父原本的描述沒有這麼客氣,而是直接稱其為「畜禽走獸」,是氣中污濁的部分,是世道衰敗的表象。

  「犬科?那又是什麼?」

  「一個大分類,狼、狗、熊、狐都屬於這個類別下——」

  「荒謬!狗也能和狐相提並論?」對方激動的打斷了他的話,但很快又發覺自己的聲音過高,隨即調整回了最初冷冰冰的語調,「別引開話題,人類。我問你,你為什麼不害怕?」

  「你指的是那場夢嗎?」夏凡略有些尷尬。

  「那場「噩夢」。」她強調道。

  「你讓我做的?」

  「沒錯。」狐妖沒有否認,一口應了下來,「天降異象、血月橫空,死者蘇生、邪祟附體,這不都是你們最懼怕的東西麼。我只要稍加引導,你們便會自己補上畢生中所見過的最恐怖景象,就算被嚇到尿出來都正常。但你為何不見驚恐?」

  喂喂,不要說得這麼直白好不好。

  夏凡此刻已大致明白了那場夢的由來,感情是對方設計了一個噩夢場景,把諸多恐怖元素加入其中,再由做夢者自行發揮。在這個時代,連一場流星雨都能被解釋成不祥之兆,引得世間恐慌,更何況是夜空都被鮮血染紅的詭異變化了。

  但問題就偏偏出在這個「自行發揮」上。

  血月要素過於經典,以至於夏凡記憶中能與之對應的場景實在太多,加上死者蘇生這些特點,導致最貼切的場景居然是遊戲塞爾達曠野之息——簡稱「野炊」裡怪物刷新的一幕。

  他總不能說自己非但不覺得害怕,反而還有一絲懷念和期待吧?畢竟血月一出,意味著又能從怪物們身上收集武器和素材了。

  「這個……大概是我親身經歷過的緣故,所以比較鎮定。」夏凡咳嗽兩聲道。

  「你經歷過?」女子盯著他,「怎麼可能?這些應該是我最先構想出來的才對……」

  看來她對自己噩夢設計還挺自傲的。

  「世界那麼大,你怎麼知道天下間就沒發生過相似的異象?」

  「……」對方陷入了沉默,似乎在思考他是否說謊。片刻之後,她轉過頭,像是想要離開。

  「等下!」夏凡連忙叫住了她。

  女子停下身形,目光不耐的望了過來。

  「你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今晚做噩夢的不止我一個吧?」

  夏凡自認不是什麼特殊人士,狐妖不大可能是衝著他一個人來的。

  「明知故問。」她哼了一聲,「你們打算成為方士,沒錯吧?而除妖滅魔是方士常掛在嘴邊的話,換而言之,你們將來會是敵人,這麼做有何不可?」

  好有道理……這是要把「敵人」消滅在萌芽狀態?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直接動手?」

  能悄無聲息的潛入青山鎮,只要帶上一把匕首,再把噩夢換成美夢,估計沒幾個人能在被襲擊前反應過來。

  「那是因為你們還沒有成為方士。」

  「……啥?」夏凡一時沒反應過來。

  「很難理解嗎?你們並沒有真正殺過妖。只因為未來的一個可能而殺掉你們,不是什麼高明的做法,反倒會讓你們的污衊坐實,這樣的事我才不干。」她語氣不屑道,「相反,為一個莫名的理由肆意殺害不是人類最常見的舉動麼?」

  夏凡目瞪口呆。

  這年頭妖的三觀都這麼正常嗎?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八個字說起來簡單,但就沒幾個人能真正做到,哪怕是基礎教育已經普及的上輩子,也是嚴於律他、寬於律己的人多。

  「樞密府的考試三年一次,用噩夢把你們嚇跑,也就相當於減少了方士的數量。」對方抖了抖耳朵,「可惜,看來這招對你無效。」

  夏凡好半天才接過話來,「……你就不怕我告訴其他人,讓你的圖謀破滅麼?」

  「這就是你們最有趣的地方。」狐妖彷彿咧開了嘴,「方士名額有限,被嚇跑的人失去資格,你通過考試的機會不就大大提升了嗎?再說了,你把真相說出去,又有幾個人會相信你。那些原本要被嚇跑的傢伙?不,他們才不會承認被一隻妖怪用如此簡單的伎倆所矇騙,說不定反倒會記恨上你。考慮到這兩點,你確定自己還會想要說出去?」

  這傢伙……莫非並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了?他忽然意識到,或許自己不是唯一一個發現噩夢不對勁的人。

  「好吧……我不會說出去。」

  「你倒是承認得快。」她似乎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對於人類而言,只要對自己有利,事情本身的對錯並不重要,哪怕畏之如虎的邪祟,只要有利可圖,也不是不能利用,何況是一隻妖?」

  說完她轉向窗外,準備跳下——

  「等下!」夏凡再次叫道。

  女子的動作猛地一頓,腳差點滑出窗沿。

  這次她回過頭時,神情已有了一絲惱怒。

  「你若想拖延時間的話——」

  「妖怎麼就不能合作了?」夏凡理直氣壯道,「老實說,我之前並未見過真正的妖,但如果妖都像你這樣講道理、知大義、懂禮貌,合作又有什麼問題?」

  「知大義……懂禮貌?」狐妖顯得有些懵。

  「不願做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事,此乃知大義,我一叫你你就停下,這便是對談話人的尊重,當然算懂禮貌的表現。而魍魎鬼怪既無法交流,也不會因為理虧就停止禍害蒼生,你把自己和它們放在一起相提並論顯然有失公平,因此我必須得糾正你的說法。」

  「……」這回啞巴的換成了對方。

  夏凡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趁勢追擊道,「另外你之前有提到污衊,說明人對妖存在某些刻板的偏見,但你對人的看法又何嘗不是種偏見?就算大部分都不堪入目,也總會有例外存在——你能通曉人言,應該也是有人教導,那麼這名先師呢?也是你口中的那類人嗎?」

  有那麼瞬間,他在對方眼中捕捉到了一絲軟化的跡象。

  但很快,那點波動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只是錯覺一般。「伶牙俐齒之輩。」

  「謝謝,我每天都刷牙。」

  女子冷哼一聲,「你說了這麼多,無非就是想讓我暗中幫你一把,好讓你更容易通過考試吧?可惜我對你能不能合格不感興趣,也不會和一個想要成為方士的人合作。你還是省省吧——」

  「有空的話,晚上過來和我聊聊天。」夏凡不緊不慢地說道。

  「咳咳,」狐妖差點沒被嗆到,「你……說什麼?」

  「合作的內容啊。」他一臉坦然,「如果你沒有其他事情要忙的話。至於什麼時辰來,你說了算,就當是嚇完人之後的休憩時間好了。」

  對方仍有些懷疑自己聽到的內容,「聊……天?」

  「既然是合作,當然也不會讓你白幹。」夏凡拿起桌上一個布包,在她眼前攤開,「這便是聊天的報酬,你看如何?」

  布里包著的,正是之前從魏無雙那裡蹭來的滷牛肉。

  不得不說,這偏僻小鎮裡的店家手藝居然挺不錯的,不僅滷味香濃,牛肉片也切得十分有勁道,他本打算留一部分到明天再吃來著。

  點亮蠟燭時夏凡就注意到,儘管對方氣勢逼人,但身上穿著的卻是皺巴巴的麻布衣。也許作為妖物,她的野外耐受性遠超一般人,並不在意日曬雨淋、風餐露宿,可那不代表她沒有喜好、不知享受,特別是她明顯受過人類教導的情況下。

  「咕嚕。」

  夏凡聽到了一陣輕微的蠕動聲。

  「簡直不知所謂!」狐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道,「夠了,人類,我沒工夫聽你胡言亂語,這些東西留著你自己吃吧!」

  說罷她飛速跳下窗戶,身手之矯捷似乎是怕他再喊出「等下」二字一般。

  夏凡連忙爬上桌子,對著外面黑漆漆的夜幕說道,「不管你來不來,牛肉我都放在窗檯上了,忙完了記得來拿啊!」

  過了許久,幽靜的夜裡都沒有再傳來一聲回應。

  還真走了。

  夏凡略有些遺憾的坐回到床上,心裡仍未平復下來。

  他聽師父說過,如果遇到妖物,最好能避則避——民間有關妖的記載很少,主要原因是它們確實很少接觸人類,但從另一個方面解釋,也有可能是見過妖的人都死了。

  要說沒有一點緊張和提防,那是自欺欺人。事實上夏凡一直做好了從衣兜裡掏出藥包的的準備,萬一有什麼突發情況,他也能第一時間放出術法——儘管最終能起到什麼作用,他心裡一點兒也沒底。

  不過比起緊張,他心中更多的是興奮與好奇。

  要如何瞭解未知?顯然是親身靠近未知。這亦是夏凡參加士考的主要原因。

  有機會近距離和一隻狐妖交談,他又怎麼可能輕易放過?

  就是不知道對方還會不會回來啊……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8-25 11:49 AM

第六章 監察者

  當夜,青山鎮外的一間大帳中。

  賬簾嘩的一聲被掀開,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走了進來。

  守在桌旁的監考官沈純藉著燭光望去,只見兩人都穿著漆黑的高領袍,臉上帶著半截銀面具,正是樞密府官員的標準裝扮。其中高個男子的肩頭繡有三條紅線,這已是府中一地鎮守的標誌,相當於六部裡的三品大員。

  顯然來者便是他等待已久的監察官,霸刑天大人。

  只不過另外一人……沈純將目光悄悄投向那名矮個子,他之前並沒有聽說,這次考試會有兩名監察官來督考。而且那人黑袍上僅有一道白線,在品級上相當於剛入門的方士,按理說根本沒有資格進入士考重地。

  不過連自己的頂頭上司都沒發話,他決定還是當時沒看見為好。

  「呼,這面具真是悶死了,」高個男子進入帳篷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將銀面具拽下扔到一邊,「有酒喝嗎?」

  「霸大人,」沈純無奈地拱手道,「此處只有茶水。」

  「嘖,」後者啐了一口,往桌前一坐,魁梧的身形令椅子發出幾要散架的咯吱聲,「那就來一壺茶吧,要涼的!」

  而那名矮個子既沒摘面具,也沒開口說話,而是挨著霸刑天坐了下來。

  這代表著兩人至少在身份上平起平坐。

  沈純不由得對後者也多了一份敬意,儘管對方什麼也沒說,他依舊為其倒了一杯涼茶。

  樞密府雖然主要負責處理邪異事件,和正兒八經的六部官員不太一樣,但當官就是當官,基本的眼力必須得有,否則不自覺得罪了人,被安排個以身殉職都不知道去哪裡伸冤。

  霸刑天直接將一壺茶湊到嘴邊,灌了個底朝天。

  喝完後他長噓一口氣,用袖子隨意擦了擦,總算問起了正事。「這次士考的大體情況怎樣?」

  「回大人,」沈純立刻答道,「青山鎮分配考生四百二十七人,實際抵達四百零一人,目前一切順利,暫未發生什麼異常。」

  「連青山鎮都有四百人?」霸刑天面露滿意之色,「看來今年秋天樞密府又要多出許多新面孔了。」

  「人數這麼多,合格標準不作提升嗎?」

  「不降低就很不容易了。」他搖搖頭,「上一年的蝗災影響依在,齊國和高國又蠢蠢欲動,到處都需要人啊。上頭也是給了很大壓力的。」

  這已涉及國政,沈純不好再多言,只得點了點頭。越是大災,邪祟就出現得越頻繁,有時候造成的危害甚至大過兵伐交戈,而這些都需要方士去應對。只是連考核都通不過的人,又怎麼指望他們在面對這些重大威脅時能有所作為?加上培養一名方士開銷不低,他不認為降低標準能真正解決問題。

  霸刑天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談下去,他指向桌上一本攤開的名錄,「那些劃掉的名字……是已經被淘汰了的人?」

  「是!」沈純回道,「到現在一共有九名。」

  「九個?第一天就被淘汰?」矮個子終於開了口,聲音竟意外的輕盈,按歲數來說絕不會太大。

  在這個年紀就能和霸大人平起平坐?沈純忽然對對方身份有了些許好奇。

  「緣由都寫在備註裡了。他們急於打聽線索,一下午就花光了所有銀子,直到晚飯時才注意到銀錢的意義。對方士來說,餓著肚子撐不到第七天,所以他們選擇了棄考。」

  「沒有毅力的傢伙。」霸刑天評價道,「自己沒有,大可以去搶別人的啊!」

  「如果他們有您這樣的實力,自然可以。」沈純笑了笑,「下官倒覺得,他們能自己棄考,還算得上有幾分自知之明。那些想著硬撐的人,只會讓自己的失敗更加難看。」

  矮個子拿起名錄翻了翻,「所以這些銀錢靠後的人,都面臨著淘汰?」

  「回大人,是比其他人更容易被淘汰。」相較於回答霸刑天,沈純對他的問題更為認真,「方士在執行任務時,經常會遇到意想不到的狀況,只有合理且充分運用手頭資源者,才有機會化險為夷。」

  「是嗎?可這人一開始就只有半袋銀子,會不會不太公平?」

  沈純順著對方手指的位置看去,發現那一欄裡填寫著「夏凡」二字。比起其他考生一整排的十兩,他的不足五兩確實顯得格外醒目。

  「我們只能保證規則大體公平,何況準備是否充分,本身也代表著重視程度。」他頓了頓,「另外,此人的花銷一點兒都不比別人少,這證明他並沒有察覺到自己處於極為不利的位置,被淘汰了也正常。」

  矮個子點點頭,像是認可了他的說法。

  倒是沈純略覺得有些可惜,他對這個叫夏凡的考生仍留有一點印象,畢竟如今湊不齊十兩銀子的考生已極為少見,想不注意到都難。當時眾人低聲譏笑時,他並沒有受到絲毫影響,應對頗為成熟,其心性值得稱讚。

  可僅僅一個晚上,他就將手頭的銀子花了個七七八八,連晚餐都是選的最貴的那份,彷彿根本不知道自己只有別人一半家當一樣,毫無警惕性可言。

  只能說他看走了眼。

  「這些無能之輩有啥好討論的,」霸刑天大手一揮,「不如談談這次的三甲人選吧。你覺得他們會是誰?」

  矮個子也將名錄翻到了最前面,沈純注意到他停留在每頁的時間明顯變長了,就好像想要記下這些考生的名字一般。

  「不出意外,斐家的斐念,方家的方先道,洛家的洛輕輕,將是此次青山鎮考場的三甲。」沈純一字一句稟報導。

  「一家一個?」霸刑天露出玩味的笑容,「你也算是個合格的監考官了。」

  「大人過獎。」沈純拱手低頭,監考多年,他已然明白士考既是在選拔人才,也是在分配利益。何況這三人確實天賦卓絕,又比其他考生更早接觸氣的培育,表現不可能差到哪裡去,於裡於外都很難挑出刺來。「當然最終的結果還得在考試結束後,由大人來定奪。」

  「就沒有一個非世家出身的?」矮個子忽然問道,「不說前三,哪怕是前十、前二十之內。」

  「這……」沈純遲疑了下,他似乎聽到對方語氣中有一些不滿,「名錄排序不代表實際成績,最後還得根據考試的表現……」

  「呵呵,沒有才正常。」霸刑天笑著打斷了他的話,「想想看,若同樣都是好苗子,一人出身貧寒,十歲才能斷文識字;而另一人三歲認字,五歲感氣,哪一個的前景更大?要是前者比後者還強,未免也太看得起天才二字了。」

  矮個子沒有再接話,彷彿陷入了沉思。

  監察官清了清喉嚨,站起身來。

  這是有要事要吩咐了,沈純連忙跟著站起,雙手拱握。

  「考試名次的事,我並不關心,你看著辦就好。」霸刑天背對著他道,「比起士考,更關鍵的是排除隱患。你應該清楚樞密府派我們來監督的目的。」

  沈純心頭一跳,他舔舔嘴唇,才試探著道,「因為「傾聽者」?」

  「哼,你果然也知道了。」霸刑天的語氣陡然一沉,「放十年前,監考官光是知曉這個詞都是重罪。」

  「下官踰越了……」

  「無妨,本就沒什麼能永遠不洩露的秘密——除非知道它的人都死了。」霸刑天擺擺手,又回到了之前不以為意的語調,「又要守口如瓶,又要時刻提防,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情。如果你發現任何異常,不論好壞,都要立刻向我匯報。」

  「是,大人!」沈純低頭應諾道。「不過……我也僅僅是聽他人提到過傾聽者一詞,他有何特徵、應該怎麼分辨,我一概不知。不知大人能否給些更詳細的線索?」

  「什麼都沒有。因為傾聽者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類人。」

  霸刑天夾起一張符籙,隨手一揚,接著一道微風拂過,周圍的蟲鳴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沈純意識到,那是一張隔音符。

  「事實上,關於傾聽者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有樞密府的四位掌司才瞭解其詳情。」

  「您……也不能?」

  「我只知道,他們能聽到一些……不可思議的東西,比如這世間本應無人知曉的秘聞,或是從未見過的術法。」霸刑天緩緩道,「但更多的,是完全無法理解的囈語。這也是傾聽者名字的由來。」

  「囈語?」

  「就是那種單獨看沒什麼,連在一起卻意義不明的話語。所以他們通常都活不長,不是遭人謀害,就是陷入瘋狂,只是在發瘋前,他們足以造成驚人的破壞。如果我大啟出現不受管控的傾聽者的話……」

  「會怎樣?」

  霸刑天深深看了他一眼,「有亡國之危。」

  沈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他開始有些後悔詢問這件事了。

  「雖說任何一個能感知到氣的人,都有可能成為傾聽者,但十到二十歲之間的可能性最高——畢竟大多數方士都是這個時段才能穩定掌握氣的吸納與運用,所以樞密府才會從士考開始盯起。」霸刑天盯向他,「你現在明白了?」

  「是!下官一定竭盡所能!」沈純躬身道。

  「也不用那麼擔心,」監察官用蒲扇般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只是按慣例行事而已。據我所知,最近十年裡都沒出現過疑似傾聽者的人了,所以對消息的禁制才會放鬆。盯防歸盯防,士考還是要專心主持好的。」

  聽到這事後,只怕想再忽略都難了,沈純心裡苦笑。他唯一慶幸的是,自己已過而立,不太可能有發瘋的一天。倒是那個矮個子……

  他忍不住望了對方一眼——按語氣年齡,此人很可能在二十歲之內,明明處於高風險範圍內,從頭到尾卻絲毫沒有任何反應,好像全然不在乎傾聽者的事一般,此等心態甚至已經不能用鎮定自若來形容了。

  他到底是什麼人?

  猶豫片刻後,沈純最終還是將這個疑問壓進了心底。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8-25 11:50 AM

第七章 風險投資

  第二天清晨陽光照入窗口的一刻,夏凡便醒了過來。

  沒有馬車的顛簸、擾人的蚊蟲,這一覺他睡得格外香甜,先前一路奔波帶來的疲勞感也都不翼而飛。

  就連昨晚出現的狐妖,亦像是夢一般——

  等等!

  夏凡從床上一躍而下,跳上破舊木桌,探頭向窗外望去。

  隨後他不禁翹起了嘴角。

  只見擺在窗檯上的碟子裡已空空如也。

  看來那並不是自己的幻覺。

  既然拿走了滷牛肉,那是不是意味著對方接受了協議?

  他忽然對今晚期待起來。

  穿上外袍,到後院的井邊簡單洗漱了一遍後,夏凡來到大堂,花兩錢銀子要了一份蒸窩頭。

  這倒不能怪他不節省,自從能感氣和引氣後,他的飯量就大了許多。身體沒見怎麼長,吃的東西卻翻了好幾倍。只要一頓不吃飽,身體機能和引氣效率就會有明顯下降。

  這點對於其他方士來說也一樣。

  夏凡把它歸結於能量守恆總在某些地方以奇怪的方式表達著。

  「早上好,夏兄!」

  背後突然有人喊道。

  即使不回頭,他也聽出了對方是誰。

  果然,魏無雙那熟悉的臉很快便出現在他面前,「不介意我坐你旁邊吧?」

  「無妨。」夏凡眨了眨眼,看來這位同鄉似乎並沒有把自己劫走牛肉的行為放在心上。

  隨他一起放下的,還有一大盤早餐,除開窩頭外,米粥、豆腐腦和烙餅也是應有盡有。

  夏凡算是知道對方這副微胖的身形是怎麼來的了——以方士的消耗而言,想要變胖還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夏兄,你說得對,我想了一晚上,已經決定了。」魏無雙併沒有立刻開吃,而是認真說道。

  「決定什麼了?」

  「樞密府的官職……不適合我。」他頓了頓,「我不是說為民除害、護一方平安不好,只是一想到可能要面對可怕的邪祟妖物,我就連飯都吃不下……」

  「嗯???」夏凡看了眼桌上豐盛的早餐……那這到底是什麼?

  「來參考不過是家父的逼迫,我並沒有做好相應的覺悟,就算通過了考試,下場估計也不會好到哪裡去。所以我打算士考期間就待在茶樓或旅店裡,直到考核結束。」說到後面,魏無雙的語氣也愈發輕快起來,「不必與人相爭,也不用深夜跑去挖鬼火墳地,只要堅持到最後一天,回去後對父親也算是有個交代。當然,沒有夏兄你的點醒,我不可能這麼快下定決心,哪怕被兄台看作膽小鬼,我也想當面說一聲謝謝——」

  「膽小鬼?我可沒這麼說過。」夏凡笑著打斷道,「相反,你的膽子已經不算小了。」

  「夏兄不必安慰我……」

  「不是安慰。在我看來,能對自己坦誠所需要的膽量,一點兒也不比直面邪祟的要少。退出和膽量無關,無非是比起偏遠地方的底層方士,還是當個富家子更有前途一些。」

  魏無雙凝視他好一會兒,才輕笑出聲,「老實說,像你這樣看法的人真不多。一旦經樞密府錄用,方士再小也是官,而商人終歸是商人。不過我卻覺得,你說得並非沒有道理。」

  他彷如放下心事一般,拿起烙餅滿滿咬了一口,「夏兄,如果你沒考過的話,來大碗糧鋪找我吧,我說過要好好請你一頓的。」

  夏凡翻了個白眼,「這種時候不應該祝我一帆風順嗎?」

  「我也想,但這次考核遠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魏無雙邊吃邊說道,「昨天已經有人將青山鎮的情況問了個大致——這地方確實有鬼火地,可規模卻小得可憐。按照常理,如果要讓幾百個考生都能採集到整整一瓶靈火,至少需要一片亂葬崗,然而我聽人說,那地方就零零散散幾十個墳包。」

  「這未免也太少了吧……」夏凡訝異道。

  「的確,哪怕每個墓穴都有靈火產生,也不過滿足百來之數,如此下去,衝突必然難免。」同鄉嘆了口氣,「或許這才是考官的本意,不和人鬥上一番,休想拿到過關資格。只是對於那些非世家弟子,太不公平了……」

  「除此之外,七天的吃住開銷也是掣肘之處。雖然我想兄台早已洞察到了這點,可你一開始就只有他人一半的資金,通不過並非能力所限,千萬不要勉強自己。」

  「確實。」夏凡坦然道,「我原本打算用三天時間解決問題,但現在來看三天並不保險。如果你打聽到的消息沒錯,這場爭鬥很可能會持續到考試最後一刻。」

  「可惜我無法進一步幫到你。」

  魏無雙也沒有掩飾或迴避的意思,兩人的關係終究尚淺,對方感謝歸感謝,自己冒險住野外,把錢省下來供夏凡完成考試,這種損己利人的事他不可能去做。

  「沒關係,你願意和我分享信息已足夠回報。」還有那份滷牛肉,夏凡心說。「要是昨天,我還真沒啥好辦法,但今天就不見得毫無希望了。」

  「你有籌錢的方法了?」對方驚訝道。

  「大概。」夏凡點點頭,「對了,你昨晚有做噩夢嗎?」

  「噩夢?」魏無雙扒了口豆腐腦,「沒印象耶……我基本不做夢來著。」

  夏凡神情一僵,心裡忽然有些沒底了,「呃,那我換個問法,假如你做了一場噩夢,夢到血紅的月亮和滿地的怪物,你會害怕嗎?」

  魏無雙想了想,「當然會!那是煉獄才有的景象吧!如果我身處那樣的場景中,恐怕會嚇得直接昏過去。」

  不是吧……這麼誇張?夏凡愣了愣,「但那只是一場夢……」

  「夢可是很重要的預兆。」他認真道,「雖說我不太做夢,但也知道夢是意識的延伸,對於引氣人來說更是如此,千萬不能對夢的昭示掉以輕心。」

  原來如此……夏凡恍然。

  這是個意識能對物質產生作用的世界,也就代表著夢不再是普普通通的大腦深層活動——單純從可怕程度上去衡量夢境,等於拿過去的常識來思考新問題,不過是刻舟求劍而已。

  「那就好。」他釋然一笑道,「我之前只是想嘗試下,但現在被你這麼一說,我覺得基本已十拿九穩了。」

  「真的?」魏無雙放下手中的烙餅,「能帶我見識下嗎?哦,我不是想佔便宜,就是十分好奇——」

  夏凡指了指身後,「跟我來。趁現在還早。」

  ……

  青山鎮,連接山內外的吊橋前。

  夏凡等來了一個背著行囊、步伐匆匆的考生。

  「這位兄台,請留步。」他上前拱手道,「在下乃鳳華縣考生,夏凡。」

  對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緩緩停下腳步,「楚某,幽州。」

  「幸會!」夏凡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吊橋,故作遺憾道,「過了這座橋,此次士考就算失敗了。」

  大概是提到了痛處,對方的神情明顯有些不快起來,「這與你有何干?」

  「我並非想要譏笑你,也不想過問你離開的原因。」夏凡用和緩的語氣說道,「我之所以在這兒等候,不過是想和你結個緣。」

  「有話直說。」

  「希望你能將未用完的錢銀借予我,以助我一臂之力。」

  「你瘋了?」那人難以置信道,「我為何要幫你?」

  「如果我能通過士考,今後必定十倍奉還。」夏凡絲毫不理會他話裡的諷刺之意,就當沒聽見一般,「即使失敗,我也會還上所借部分,以此借條為憑證,不知你覺得如何?」

  說罷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籌紙——這種巴掌大小的紙張本用於製作符籙,如今已被他寫成了一張借條。

  對方打量他片刻,隨後大笑出聲,「你當自己是洛家天才呢。若是能通過——呵,你拿什麼來保證這點?」

  「士考合格率並不算低。」

  「那也輪不到你,讓開!」

  夏凡側過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楚姓考生瞪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上了吊橋,「既然湊巧碰到,我也告誡你一句,這地方不太對勁,沒兩把刷子最好早點離開,省得丟了性命!」

  「呃……夏兄,你的方法就是指這個?」見他走遠,魏無雙從藏匿的大樹後現出身形來,一臉怪異的問。

  「沒錯。」夏凡面不改色道。

  「在青山鎮借錢……恐怕有點難。」

  「這可不是「借錢」。」他眯眼朝遠處望了望,「你繼續躲著,又有人來了!」

  魏無雙只得縮了回去。

  第二個、第三個考生依舊如此。

  但第四個出現了不同情況。

  他拿走了夏凡的欠條,並將五兩銀子交到了後者手中。

  接著是第七個,第十個。

  在樹後暗中觀察這一切的魏無雙目瞪口呆,他不太明白,為什麼有人會僅憑一面之緣,就將錢借給夏凡。更不明白的是,考試才到第二天,夏凡就能在吊橋口等到如此多放棄考試的人!

  他是怎麼知道這些人要離開青山鎮的??

  一直到第三十六的人時,情況又發生了新的變化。

  「抱歉,你晚啦。」那人攤開雙手,「斐家買走了我的錢銀、藥包和籌紙,現在我身上除了兩套衣服,啥都沒有了。」

  「買?他們用的什麼?」

  「金子。」對方直言道,「他們說,只要我把憑證交給鎮外等待的僕人,就能立刻換到等額的金葉。」

  「是嗎?那祝你歸程順利。」

  告別此人後,夏凡朝魏無雙的位置喊道,「出來吧,我們可以回鎮裡了。」

  「不等下去了?」後者伸出腦袋問。

  「嗯,再等也沒有意義,接下來過橋的考生,估計都和那人一樣身無分文了吧。」夏凡抬頭看了看天色,「一個時辰不到就有反應了麼……不愧是世家弟子啊。」

  「我不明白。」魏無雙小跑過來迫不及待道。

  他愉快地顛了顛手中微沉的錢袋。「你可以問。」

  「你說這個不是借錢,那算是什麼?」

  「這個呀……」夏凡微微一笑,「這個叫風險投資。」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8-25 11:51 AM

第八章 洛輕輕

  「風險……投資?」魏無雙忍不住重複了一遍。

  「沒錯,還是那個問題,若不是在青山鎮,十兩銀子很多嗎?」

  魏無雙搖搖頭,「有時候我家店舖一天就能賺這麼多。」

  可惡的土豪。夏凡撇撇嘴,「事情就是這麼簡單……對於決定退出士考的人,這點錢已無太多意義,而對繼續考下去的人來說,每一兩銀子都彌足珍貴,並且雙方都知曉這一事實。正因為如此,要約才有了成立的基礎。不計較一時得失,把目光放向長遠的高回報交易,便是那些人所做的事。即使我之後銷聲匿跡,他們也能無傷大雅的接受這筆損失,但萬一我成功了呢?」

  說到這裡,夏凡沒再解釋下去,因為他看到魏無雙的眼睛亮了起來。

  顯然他已抓住了此間的關鍵。

  ——如果成功的話,不僅能得到十倍銀錢,還能收穫一名方士的交情。即使是初入樞密府的方士,那也是正兒八經的官員。相比如此豐厚的回報,幾兩銀子打水漂的風險可以說不值一提。

  不是每一個人都能衡量出這裡面的利弊,但問的人多了,總有幾個眼界夠高,又不在乎那麼一點銀錢的。

  魏無雙接著細想下去,發現這其中還隱藏著更深刻的含義。

  那就是同樣一筆銀子,在不同時段、不同人眼裡有著不同的價值。

  比如他父親的庫房裡,便堆放著許多存銀,有些錢箱上甚至積起了厚厚一層灰塵。它們對於大碗糧鋪來說幾乎毫無存在感,但對有些人卻求之不得,比如一家新起的飯館,或是急於擴大規模的鏢局……將一小筆錢借給他們很有可能換來豐厚的回報。

  市井間的高利貸看似也是如此,但兩者有著本質的區別——後者不過是趁人之危、強取豪奪,不把人敲骨吸髓決不罷休,而前者卻是著眼未來,尋求共贏。光憑它能自擔風險這一點上,就比貪婪的高利貸要容易讓人接受許多。

  何況風險也不是沒辦法規避,比如拉攏上更多的人,均分出借成本,即使投錢失敗,亦能大幅降低虧損……

  越想下去,魏無雙便越發激動,連雙手都微微顫抖起來!

  這買賣的潛力,恐怕遠在賣糧之上!

  「此理或許……可用於商行。」他按捺不住興奮道。

  本來就是商業裡出來的東西,夏凡笑了笑,沒有接話。

  就在對方沉思的這段時間裡,他已經清點完了手中的錢銀——一共有七人拿走了他的借條,合計換回二十一兩銀子,這筆錢用來住上房都綽綽有餘了。

  遺憾的是斐家反應頗為迅速,居然兩個小時不到就發現考生中出現了小規模退出潮,並立刻採取了對自己最有利的對策。要知道青山鎮裡有四百餘考生,起床、行動時間都各不相同,街上人多人少都很正常,身處人群之中仍能注意到這點變化,世家弟子的準備確實充裕。

  否則他再多攢點銀子,說不定都能直接從別人手中買一瓶靈火回來了。

  「夏兄,風險投資一事我已明了,」魏無雙也從遐想中漸漸平復下來,「它確實是一樁好計,但若沒有這麼多選擇對象,它的效果恐怕會大打折扣。你又是怎麼知道今早會有一批考生放棄考試的?」

  「這就是個人秘密了。」夏凡輕鬆道。

  「不能說?」魏無雙露出一副無論如何都想知道的神情。

  「不能。」

  「夏兄,十頓飯!」

  「送我個飯館都不成。」

  ……

  手裡有了錢,那麼接下來就該考慮正事了。夏凡回到茶樓,用一兩銀子從小二那裡問明了後山的情況——山腰間確實有塊平地,堆砌著一些零散的古墳。這些墳包至少存在了近百年,夏秋兩季經常能看到瑩瑩火光。

  除此之外,還有一條盤旋而上的上山路,只是道路兩旁草木叢生,極為難走,除開鎮裡的獵人外鮮有人深入青山之中。

  「那條路通往何處?」夏凡稍微有些在意,這種山道理論上是長年累月踩踏而成,光靠幾個獵人應該辦不到這點。

  「這我就不知道了,」小二搖頭道,「青山鎮背靠的山嶺一眼望不到盡頭,總不可能這條路還能橫穿群山,從另一側繞下去吧?十有八九是條斷頭路。」

  「行了,我暫時沒問題了。」夏凡又丟給他半角碎銀,「滷牛肉包一份,送到我的房間門口。」

  「好嘞!」

  隨後他望向魏無雙,「我打算去後山看看,這回你總不想跟著了吧?」

  後者連忙搖頭,「我已經決意不參合到士考中,夏兄自去便是。我會留在茶樓裡,若是恰巧聽到什麼有用的線索,或許還能幫到夏兄。」

  「謝啦。」夏凡將茶一飲而下,隨即轉身離開。

  穿過井字街口又多走了數百米,小小的鎮子已在身後。

  雖然此處仍能看到一些土屋,但其破敗程度已和廢墟無異,不是屋頂坍塌,就是只剩下半截牆垣。

  路上的雜草也越發茂密起來,加上樹蔭一點點侵入道路範圍,四周吹來的風都涼爽了不少。

  原本看似相隔甚遠的山崖,此時也已壓在頭頂;放到另一個世界,這座無名之山或許不值一提,但在這兒,任何想要翻越它的人都會在交錯的藤蔓與荊棘前知難而退。

  如果小二說得沒錯,他腳下的道路很快將一分為二,就像被山崖迎面劈開一般。

  這時,夏凡忽然聽到了一陣爭吵聲。

  他略有些訝異地挑挑眉,循聲上前。

  只見在道路岔口處,一群考生圍成一團,正在叫罵著什麼。而立於他們對面的,則是一群白衣人。

  受限於染色技術,這個時代的純色衣服不多,而白色又是其中較為稀少的一種。此次士考中穿著一襲白衣,又經常成群結隊行動的,夏凡的印象裡只有一個,那便是斐家弟子。

  他們七八個排成一排,恰好擋在了前往山腰的路上。

  其中當頭者劍目星眉,高鼻薄唇,無論是相貌還是氣場都顯得卓爾不凡。

  「你憑什麼不讓大夥過去?」

  「這是大啟士考,不是你斐家的後院!就不怕我們向監考官舉報嗎!」

  「如果你執意如此,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而領頭男子絲毫不為所動,「我的話已說得很明白,根據昨晚的觀察,那片地裡的靈火點並不多,相互爭奪只會讓採集效率變低。與其把時間浪費在無意義的哄搶上,不如一開始就排個先後,等斐家采完後,你們再去也不遲。」

  「連我們也不能過去嗎?」

  人群中忽然走出一名藍袍女子,肩頭的雙羽刺繡已經表明了來者的身份。

  「幽州洛家來了。」有人交頭接耳道。

  夏凡發現,對方正是那名跳上考桌,以一己之力令現場眾人乖乖聽令的小姑娘。

  「原來是洛輕輕小姐,久仰。」男子點頭示意,「我在京畿時就聽說過你的名字。識字即識法,天資之驚豔,幽州無人能出其二。」

  「謬讚而已。」

  「名氣從來不會無緣無故的傳播,就算是流言,也必定有其異乎尋常的緣由,我是這麼認為的。」

  嘖,這傢伙還真會說話。夏凡腹誹道,頂著一張明星臉,外加一本正經的誇讚,對哪個異性來說都殺傷力不淺。

  果然,那名被稱作洛輕輕的女子露出淺淺笑容,「謝謝。不過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是。但我們只會採集一天。」對方伸出一根手指鄭重道,「不管能採集到多少,明天都會退出此地,並在考試結束前不再涉足這裡。」

  「只一天?」

  「只一天。之後的時間你們可以自行安排,如果有需要,我們甚至可以分些人幫你守在這兒。」斐家帶頭者輕蔑地掃了一眼她身後的人群,「如果你不同意,那就只能憑實力爭一爭了。可惜這場士考並不看重你我誰強誰弱,要是讓那些渾水摸魚的老鼠偷搶到靈火,你不會覺得不甘心麼?」

  洛輕輕沉思了好一會兒才點頭,「好。」

  人群中頓時炸開了鍋。

  「這是什麼意思!世家聯合起來欺負我們寒門考生?」

  「斐家一天洛家一天,那還有方家呢?你們每個都佔掉一天,我們怎麼辦!」

  「都別廢話了,我們一起上,就不信他能攔得住!」

  「別逗人發笑了!」男子忽然一聲高喝,令人群為之一震,「即使如此,你們還有一天時間剩下,不是麼?這是啟國士考,不是給各位矇混過關的地方,有能力者才能成為方士,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實力不如人,還想趁亂得到靈火,抱著這想法何等可笑!與其在這裡叫嚷,不如好好思考怎麼拿下最後一天的優先權!」他頓了頓,一手背在身後,一手反掌向前,「當然,想要現在證明自己的,我隨時歡迎!」

  當洛輕輕轉身離開,經過夏凡身邊時,夏凡饒有興趣地看了她一眼,「沒想到你會這麼乾脆的答應下來。就不怕這裡的人傳出去,洛家連和斐家一爭的膽量都沒有嗎?」

  「是你。」洛輕輕似乎也記起了他,擺出一副有心無力的模樣,「小女子本就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在斐家少輩第一人斐念面前落於下風,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呃……」夏凡略感意外的眨眨眼,他原以為,被捧為天才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股傲氣,總不想自己輸他人一頭,像她這麼利索退讓的,還是頭一回見。

  「如果我到這裡之前,他們就已經打成一團,那事情或許還有轉機。不過現在看來,斐念說得並沒有錯。」洛輕輕咯咯一笑,向他揮手道別,「另外,就算是再壞的秩序,那也比沒有秩序要好呢。」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8-25 11:52 AM

第九章 方士對決

  群情激憤之下,終於有人按捺不住,向斐家弟子掏出了藥包與籌紙。

  那是施展術法的準備。

  夏凡也曾用過方術,或者說正因為實踐過,才能將他的認知徹底重建,但看人用術法爭鬥還是第一次。

  在這個世界中,一個完整的術法通常被分為三重,即所想、所繫、所為,三者合一便可發揮出術法的全部力量。用通俗的話來講,就是先在腦海中構思自己要用的術法,再使用與之相關的藥材為引,最後昭示它變化的過程。

  這也是他新認知中最不可思議的部分——氣不僅會回應施術者的意志,還會連帶著外界的部分氣一同變化,就彷彿投入湖裡的石子,在水面上掀起漣漪一般,最終將術法變為現實。

  師父說人本就是氣生成,回應人的呼喚再正常不過,所謂天人合一正是此理,然而夏凡卻清楚自己不可能就滿足於這個解釋。

  氣是什麼,思想為什麼能映射進現實,這種映射能達到什麼樣的程度,有太多疑惑需要回答。或許在這樣的世界裡尋求一個精確的答案將困難無比,甚至永遠不會有答案,但他無論如何都無法說服自己放棄進一步探尋。

  一名青衫男子從藥包裡捏出一小團黑色玩意夾在指尖,同時又抽了一張寫滿咒法的籌紙在手——夏凡眯眼盯了一會兒,才發現對方拿出的是一隻蟬殼。

  「巽術歸辰,促聲!」

  隨著他一聲輕吒,一道直刺腦門的尖嘯突然炸開,令在場所有沒防備的人身形一震,露出齜牙咧嘴的痛苦神情。

  以蟬殼為引,製造出短促而巨大的嘯音,便是這個術法的效果!

  青衣男子打的目的,正是用聲音震懾對手,再趁機衝過斐家的防線。

  可惜這並不是什麼罕見的方術,他在取藥材時也絲毫沒有遮掩,連夏凡都能注意到那是蟬殼,就更別提對面的斐家弟子了。

  只不過比起夏凡捂耳朵的應對方式,白衣男的反應更為瀟灑,僅僅是甩出一張符籙,就將嘯音完全抵擋下來。

  術法的效果不僅在於個人實力,還取決於施展環境——對於空曠的野外而言,噪音的威力本就受到了不小限制。

  而妄圖衝過去的青衫男子來不及停下腳步,便被對方一劍劈在肩頭,頓時暈倒過去。

  「燕弟!」

  「你們還在等什麼,都給我上啊!」

  隨著吼聲,又有幾人衝出人群,但這次結果更慘,連術法都沒來得及放出來,還在摸藥包和籌紙的時候就被木劍紛紛敲倒在地。

  第一次方士對決看得夏凡嘴角直抽,當地上橫七豎八躺下十多人時,他心中只剩下一個感受——

  就這??

  不得不說,這群人實戰的經驗甚至不如街頭流氓。

  術法雖然需要三個環節的支撐才能發揮全部威力,但少一兩個也不是不能起效,然而他們卻為了追求最大效果,基本都是一板一眼的來完成全套流程,這無疑給了斐家充足的反制空間。

  不止如此,鮮有人在施術時進行掩飾或迷惑,甚至還有半天掏不對想要的藥材,乾脆把藥包倒個底朝天的倒霉蛋。大家都是未入門的新人,所會的術法就那麼幾種,見到藥材基本便等同於知曉了對方的打算,即使有那麼一兩個放出方術來,也難以對斐家弟子構成多大威脅。

  相反,在場上站立得最久的反倒是那些放棄施術的考生,憑藉常年引氣帶來的強健體魄,只靠木劍拳腳倒還能和斐家人打上幾個回合。當然,一邊是習慣了集體行動的世家弟子,一邊是一團散沙,用什麼打法並不能改變最終的結果。

  特別是在斐家領頭人斐念放話要將挑事失敗者扔到吊橋對面之後。

  越過吊橋等於出了青山鎮的地界,也就相當於考試失敗。

  換句話說,忍一忍還可以尋找其他機會,在這裡被打暈,士考就到此為止了。

  一刻鐘之後,人群中再無一個敢上前一步的人。

  「如果我到這裡之前,他們就已經打成一團,那事情或許還有轉機。不過現在看來,斐念說得並沒有錯。」

  夏凡耳邊忽然響起了洛輕輕的話。

  原來如此,他心道,這大概就是洛家天才轉身便走的原因——眼前的這群人並不值得她去跟斐家對抗。他們如果真能一起上,不光斐家擋不住,被擊倒的人也不會失去資格,但他們沒有這麼做,只因為從一開始這群人就打著渾水摸魚的主意。

  夏凡想到這裡,邁步朝前走去。

  「你也想來試一試麼?」斐念微微皺眉,重新將手搭在劍柄上,「我說過,一旦你倒下,士考就提前結束了。」

  人群則泛起了一陣騷動。

  「別怕,他只是在嚇唬你!」

  「有我們守在這裡,他根本不敢動你!」

  「只要你能打倒斐念,我們就一起衝過去!」

  夏凡笑了笑,邊走邊向斐念攤開雙手,示意自己掌中空無一物,斐念也沒有動作,就這樣等他一步步走到面前。

  現場氣氛一時為之凝固,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兩人身上——如此近距離的對峙,使得新一輪戰鬥彷彿一觸即發。

  斐念的神情也愈發凝重,他之所以不先出手,完全是出於維護自身形象的需要。身為斐家眾目睽睽下的新一輩領頭人,他任何時候都應該鎮定自若,風度翩翩。

  這人和其他人不同,他隱隱意識到。

  既不會大模大樣的掏出藥包,將攻擊意圖刻在臉上,也沒有那種臨陣對決的慎重與緊張。他看似渾身都是破綻,反倒讓人難以把握反制的時機。如此架勢,斐念還是第一次在同齡人身上看到。

  他接下來會怎麼做?

  是拔劍,還是更直接的拳腳?

  或許等他先出手,本就是個錯誤的選擇。

  斐念不知不覺中,已緊緊握住了劍柄。

  也就在這時,夏凡動了——他身子一轉,邁步朝岔路另一頭走去,就好像壓根沒察覺到週遭的氣氛似的。

  已經將氣勢提升到頂點的斐念差點沒被嗆到,這種感覺便像是全力朝目標揮出武器卻撲了空一般,他摀住嘴咳嗽數聲,才將心頭湧動的那股氣血壓制下來。

  這傢伙……究竟在搞什麼鬼?

  與此同時,身後的那群圍觀者也炸開了鍋。

  「喂,你去哪啊?快回來啊!」

  「你丫到底還想不想要靈火?」

  「嘖,我就知道他是個膽小鬼,哪有膽子跟斐家掰腕子。」

  「虧我們還為你壓陣,你怎麼好意思如此?」

  考生們義憤填膺地大喊道,渾然把夏凡當成了背叛者。

  「想要靈火自己去取啊!」夏凡沒好氣地回吼道,「光在那裡喊算什麼?我又沒說自己要過去,到處看看風景不行嗎?」

  「看、看風景?」

  大概是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回答,大夥一時竟愣住了。

  連斐念也不例外,他望著理直氣壯遠去的夏凡,連一句駁斥或譏諷的話都說不出來。

  畢竟考試章程裡確實沒有規定不能看風景啊!

  趁著大家還在愣神之際,夏凡已經繞過山崖底部,進入了密林之間。

  原本還算明晰的道路,頓時變得狹窄而隱秘起來——大概是太久沒人走過,雜草和灌木已在腳下連成了片,他需要用木劍開道,才能辨明山路的方向。

  按小二的說法,這條岔路將沿著這座青山一路向上,鎮裡就沒有幾個人見過它的盡頭。

  半個時辰後,夏凡氣喘吁吁的停下了腳步。

  在真正的森林中行走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先不說腳下惱人的藤蔓,光是低矮草叢裡散不去的露水就足夠讓人難受了。走了這麼一陣,他的褲腳和鞋子已經濕透,每一步都彷彿踩在泥濘中一般。

  還有蚊蟲——山裡的蚊子並不是晝伏夜出,而是光天化日之下就出來嗡嗡作業的那種。如果不是氣對小型蟲豸有一定的驅逐作用,他覺得自己根本撐不到這個時候。

  探尋證明,這條盤山路周邊並沒有墓地或墳包一類的東西,想要另闢蹊徑獲取靈火希望已然不大。

  同時他也確認了一點,那就是這條路絕非鎮裡獵人所開闢,儘管已被雜草遮掩,但它實際的寬度與平坦程度甚至堪比青山鎮的幹道——相較那條通往半山腰的岔路,這條反而才像真正的主路。

  為什麼有人要在山上修建一條如此寬敞的道路?就算有方士相助,那也是一項巨大的工程。更奇怪的是,花費大量精力建立起來的盤山路,為何如今又放棄了?

  可惜以他個人的能力,是沒法一探究竟了。

  就在夏凡準備往回走的時候,用來撥開雜草的木劍忽然碰到了什麼東西,發出哐噹一聲悶響。那種觸感既非藤蔓,又不像突出路面的頑石。

  他輕輕咦了一聲,蹲下身撥開草叢。

  只見一根腐朽嚴重的木方半埋在泥土中,寬約四指,長度一時難以估計。令他驚訝的是,這根有明顯刨磨痕跡的木頭,並不像是被人大意遺失在此地的,差不多每隔半米,就能看到一截木銷插入木方內,將其牢牢固定在地面上。

  而在木方之上,則是無數條長長的壓痕,儘管年歲過久,有些部位已經被蟲蛀壞,但依舊能看出它承載過許多重物。

  這竟是一條軌道。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8-25 11:53 AM

第十章 再見與不見

  ……

  深夜,夏凡倚靠在床頭,打量著自己從軌道邊上找到的一塊金屬物件。

  它看起來像是青銅製品,差不多有一指長、兩指寬,抹去綠色的銅鏽後,還依稀能看到上面鐫刻的文字——只是那字形難以辨認,似乎與大啟國現行的文字有較大差別。

  還有那軌道……

  木軌並不是什麼稀罕玩意,人們很早就想出了用平直的木頭來代替凹凸路面的點子,只需配上滾木就能跑起來。問題在於木方的抗壓能力始終有限,加上容易被蟲蛀壞,所以這樣的特殊道路始終無法成為主流。誰也不願意花費大量財力物力,去修建一條每幾個月就要修補輪換的道路,除非迫不得已,或是有急切需要才會考慮。

  所以木軌一般也出現在山上居多,畢竟附近沒有採石場的話,想要在山坡上修一條平整耐用的青石路也不太現實。

  青山鎮只是一個建在半山腰的荒僻小鎮?

  不,這兩樣東西已足夠證明,青山並不是一個荒僻之地,這裡曾有許多人來往過。

  考官顯然隱瞞了其中的關鍵信息。

  到底是什麼原因,才令青山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吱呀。」

  頭頂窗戶傳來一聲輕響。

  夏凡收起青銅片,望向窗口處的黑影,「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會來了。」

  出現在那兒的,正是狐妖。淡淡的月光從她背後灑入,映亮了她尖尖的耳朵。

  「牛肉,我吃了。」

  「我知道。」

  「那你就應該明白,我接受了你的懇求。」她由蹲立改為坐下,並翹起了二郎腿,「你或許習慣了毫無誠信,但我沒有。」

  呃……居然是懇求嗎?還有,月光要再亮一點就好了。

  「不過現在都快過子時了,你該不會是想熬到我睡著,好白薅一頓夜宵吧?」

  「白薅?」狐妖疑惑的皺眉,儘管她看上去無法理解,但似乎知道那不是什麼好話,「我什麼時候來是我的自由,你又沒事先說定時間。何況我也是很忙的,若不是看在牛……」她忽然打住,「總之,你睡過去的話怪不到我頭上,我反正履行了約定。」

  「說得有理。」夏凡也不想再去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畢竟時間寶貴。至於對方說的很忙,倒不一定是假話——她顯然沒有忘記自己來青山鎮的初衷,「你今天又讓不少人做噩夢了吧?當然,要是你覺得這算幫到我考試,可以當我沒問。」

  「比昨天少。」狐妖直截了當道,「如果人有了其他情緒,夢的感染力就會下降。而今晚他們的情緒都在增加。」

  「什麼樣的情緒?」

  「焦慮與憎恨。」

  夏凡心中微微一跳,這是被考試的環境影響到了麼?必須精打細算的錢銀,絕不夠考生分的靈火,以及世家制定的先後秩序……不滿情緒蔓延開來似乎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對了,」他想了想,又將自己在後山上找到的青銅片拿了出來,「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

  對方毫無興趣的撇了一眼,「不知道。為什麼你會覺得一隻狐妖會比你更懂人類的玩意?」

  「大概是你們動輒活上幾百上千年的緣故?」夏凡組織詞語道,「見多識廣這句話總不會錯……」

  「呵……」她先是咧開嘴,隨後大笑起來,「哈哈哈哈……」那笑聲顯然跟和善無關,而是充滿了諷刺。「妖若能活上那麼久,你覺得主宰世間的還會是你們?」

  「呃,不對嗎?」

  「氣雖然能延長壽命,但也不過是將妖和普通人拉到了同等水平而已,連方士都比不了,也只有鄉間無知之人才會傳言妖類長壽了。」

  這個答案大大出乎了夏凡的意料,它意味著妖的平均壽命不過五六十歲,修煉百年開靈智、修煉千年終化人什麼的,大概也都是謠傳了?

  「那你們……到底是如何誕生的?」他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

  「什麼意思?」

  「就是說,你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成為妖的?」

  「當然是從一開始。」她不滿地抖了抖耳朵,「你不會以為,我生下來時只是一隻普通狐狸吧?先有氣後有靈,人也是如此,難道你師父沒教過你嗎?」

  「教是教過……但這兩件事有什麼聯繫嗎?」

  「愚鈍!」狐妖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先有氣後有靈等同於有什麼樣的氣凝聚,就會誕生什麼樣的靈,明白嗎!你之所以能感氣,早在懷胎時就已決定。而其他萬物也是一樣,在孕育之處,氣便會發生附著,有些尋常,有些不凡。尋常者為芸芸眾生,而不凡者,則像你我。此過程無法預測,也不可更改,這即是「天性」!」

  夏凡張大了嘴。

  他忽然發現,半角碎銀的滷牛肉,實在是太值了。

  那位便宜師父也提到過「氣靈說」,但遠沒有這麼詳細和具體。

  他現在知道了,妖不用修煉,也不需要機緣,她之所以為妖,是因為生來如此。

  「那……妖能和人生育後代嗎?」夏凡問出了第二想知道的問題。

  對方的眼神明顯變了。

  「咳咳,我只是想深入研究下,絕沒有其他意思,」他連忙補充道。

  狐妖盯了他好一會兒,才不爽道,「這一點你們的那些民間傳言倒沒有錯。儘管很少,但偶爾還是有例外出現……」

  意思是……可以?夏凡追問,「為什麼很少出現?」

  「你這不是廢話嗎?如果不是變態,或是心理有問題,誰會願意跟妖婚配?」她大為光火,「妖又不能完全隱去自身特徵,不是有鱗片就是有尾巴,在你們眼裡,不就跟野獸一樣醜陋嗎!當然,你也別以為人有多好,光禿禿的,怎麼看都彆扭!」

  呃……這就是時代的代溝麼?

  夏凡下意識的摸了摸下巴,以後是不是留個鬍子會比較順眼?

  「夠了,說是聊天,我看你是故意找茬。反正我已經來過,也不算失約,就這樣,告辭!」

  說完她縱身而起,轉頭要走。

  「等下!」夏凡故技重施。

  妖狐的身子再次僵住,投來的視線裡彷彿有怒意在湧動。

  「今天的報酬,還沒給你。」

  夏凡拿出包著牛肉的布囊,伸手遞去。「我不清楚你想像中的聊天是什麼樣子,但我只是多瞭解一些關於你們的事情,如果有冒犯之處,還希望你見諒。」

  對方沒有接,而是凝視著他,片刻之後才開口道,「……為什麼想要瞭解妖?」

  「你不是常說,人和妖之間有許多偏見麼?偏見的根源正是不瞭解,我覺得只要接觸下去,未必不能消除這層偏見。」

  「妖也有很多種,包括吃人的妖,你覺得自己能讓人不再害怕妖?能讓方士停止殺妖?」

  「不能,但至少可以讓他們不再害怕不吃人的妖。至於方士……我不就是麼?」

  「哼,」對方發出一聲冷笑,可眼中的怒意卻少了幾分,「你還沒通過士考呢。」

  「所以要不要幫我一把?」

  「做夢。」她果斷拒絕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像你這樣的人。」

  「連妖都分很多種,人只會更多,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不知為何,聽到這句話,狐妖的動作忽然一緩,金色的瞳孔像是失去了焦距,彷彿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

  過了片刻,她才俯下身,一把拿走了布囊,「原來你也能說一兩句有道理的話。」

  「不止如此。」夏凡攤手道,「你想通過減少方士數量的手段,來削弱自己的敵人,可行卻效率低。而我通過理解消除偏見,再普及到方士群中,豈不是從根本上解決了這個問題?換句話說,我們在某些方面算是同道。」

  「誰跟你是同道了?我才不會和方士同流合污。再說了,你以為樞密府是什麼地方?還想憑一己之力改變它?」狐妖露出嘴角尖牙,既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警告,「如果你打著這個主意,我建議你現在就退出考試吧。樞密府遠比你想像的要可怕,一旦你抱有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那裡只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為什麼聽她的語氣……似乎對樞密府頗有瞭解?夏凡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異樣——作為一隻妖,這完全說不過去。就算是大啟人,也沒有幾個知曉樞密府內情的。

  「對了,你師父是誰?我覺得一般人教不出像你這樣講道理、知大義、懂禮貌的妖怪。」

  她陡然沉默了下,「我沒有師父。」

  「沒有?那誰教你的這些?」

  「跟你無關。」狐妖突然變得不耐煩起來,她甩甩尾巴,跳下窗檯,「報酬我收下了,但不會有下次了。你還是把精力放在士考上吧。」

  「誒,等等,」夏凡躍上桌子,探頭向外望去,夜幕裡卻已沒有了對方的影子。

  居然走得這麼快麼?他只好壓低聲音喊道,「明天我還會準備滷牛肉的,如果忙完了記得來拿啊!」

  不過夏凡心裡隱隱有種感覺,這次對方恐怕是認真的。

  她不會再來聊天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8-25 08:36 PM

第十一章 為敵

  ……

  人類還真是笨拙啊,即使學會了引氣入體也不過如此。

  黎蹲坐在窗沿下,聽著頭頂傳來的動靜和低呼,心中不由嘲笑。

  直到窗口再無聲音,她才拍拍尾巴,起身離開。

  此刻剛過子時不久,仍是適宜做夢的好時機,特別是那些沒能佔到旅店房間,不得不睡在鎮子外緣那些破舊茅草屋裡的考生,更容易受到噩夢的影響。

  但不知為何,黎卻忽然沒了興致。

  就連懷中的滷牛肉,似乎都失去了往日的香味。

  一個想要瞭解妖的方士就已經夠可笑的了,更別提他還不知天高地厚地認為偏見可以通過瞭解與宣傳來消除,這跟自尋死路有什麼區別?

  當然,這不能怪他。以他貧瘠的見識,自然無法理解樞密府代表著什麼。

  數百年的鮮血積累,才鑄就了如今的秩序,以及樞密府在人間的地位。任何越線的行為,都會被視為不可饒恕的挑戰。即使是指導她的那位,面對這龐然大物也絲毫沒有反抗之力,何況是一名小小的方士?

  他要是通不過也就罷了,回到鄉下老家不管如何胡說,也只會被當做瘋人囈語。可一旦通過考核,成為正式的方士,他還這樣不知收斂的話,結局必定只有死路一條。

  按道理來說,她應該高興才是。

  畢竟世間又能減少一個方士,還不用她親自動手,這無疑是一個好結果。但意外的,她發現自己卻高興不起來。

  為什麼……會這樣?

  黎想不出答案。

  明明才認識不過兩天,甚至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曾見過許多人,聽人說過許多話,懼怕、求饒、威脅、憤恨、殺意……留在她腦海中的只剩下一些模糊的情緒,至於具體說了什麼,她幾乎完全沒有印象。可這個年輕方士的每一句話,她居然都記憶猶新,彷彿兩人所談的內容比過去數年裡說過的都多。

  「莫非……你也是野炊愛好者?」

  第一次交流便是從這裡開始的。

  完全摸不著頭腦的開場,卻有種莫名熟悉與懷念的感覺。

  黎走到小鎮邊緣,摸出包著滷牛肉的布包,猶豫了下,將其扔向了懸崖底部。

  她想要和樞密府為敵,就注定會成為所有方士的敵人,這樣的例外還是不要再見了的好。

  「我當什麼在搗鬼,原來是一隻狐妖啊。」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響起了一個粗獷的聲音。

  黎尾巴頓時豎了起來,她猛地回過頭去,只見十步開外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形。

  那是一名高大的人類雄性,身高接近六尺,肩膀差不多是正常人的兩倍寬,加上一身漆黑的高領袍,在隱暗的月光下形如一座小山。

  如此魁梧的人,居然能毫無聲息的來到自己面前?

  她心中警鐘頓時大作!

  還有對方肩頭那三道紅色刺繡……她雖然不清楚樞密府官員具體的級別劃分,但擁有三道橫槓的方士,她還是頭一回見到。

  「吾乃霸刑天,啟國南地鎮守。」銀色面具下再次傳來了對方的聲音,「你的名字是?」

  「……你無需知道。」黎微微彎下身子,露出嘴角獠牙。

  「別急,這只是第一個問題。」霸刑天不緊不慢地說道,「第二個問題,你來青山鎮擾亂我大啟士考,目的又是什麼?」

  「而最後一個問題……」他頓了頓,「誰指使你來的?」

  黎冷笑一聲,「我就不能是自己想來?」

  「妖幾乎不會涉足人類領地,像野獸一樣活在曠野森林裡才是你們應該做的。何況士考舉行地是樞密府的機密,如果沒人指使,憑你也能找到這裡來?」

  霸刑天伸出蒲扇般的手掌,做了個虛握的姿勢,「現在不回答不要緊,我可以給你思考的時間。等我抓住你,一點點掰斷你的關節,扭下你的手指時,你就能一次性說個痛快了。」

  狐妖凝視著霸刑天的同時,霸刑天也在審視著她。

  第一天九人淘汰,第二天就暴增到了七十四人——雖說士考中任何情況都有可能發生,但大部分退出考生一臉驚慌不定的模樣,還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霸刑天依稀記得,三年前的隱沒島士考,也出現過相似的問題。不過那場考試的內容本就跟精神承壓力有關,加上他那時還沒法越過監考官直接插手考試,因此最後以不了了之而告終。直到這輪青山鎮士考,他才陡然想起兩者的聯繫。

  令他意外的是,罪魁禍首竟是一隻狐狸。

  狐妖擅長魅惑與幻術,倒能合理解釋考生為何各個心神不寧,可霸刑天想不通的是,為何對方只是恐嚇,而沒有直接動手。妖怪仇視方士再正常不過,特別是這種專程找上門來的,找到機會後理應大殺特殺才對。

  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便是對方有更深一層的目的。

  而這樣的目的,通常不是一般妖的腦袋能想得出的。

  況且連著兩次士考,都能找到其中一處考場作祟,更讓霸刑天傾向於這一猜測。

  狐妖的年歲看上去不大,這意味著她實力有限,最好能抓活的,再用嚴刑拷打來獲得幕後指使者的消息,這才是穩妥之舉。

  「我問你,你殺過妖嗎?」黎沉默許久後開口道。

  「當然。」霸刑天不假思索道,「數量還不少。」

  「那種跟人毫無瓜葛,甚至與世獨居的妖呢?」

  「有什麼區別嗎?我把它們碾死時,可沒興趣去詢問它們的生平。」

  「那麼……你就不能算無辜者了。」黎深吸一口氣,雙腳猛地發力,向離弦之箭一般朝霸刑天撲去——

  她主動發起了進攻!

  既然要與樞密府為敵,那麼就無可避免的要和高層方士交手,而眼前的這人,便正是高官中的一員。若能在此將其斬殺,必可有效削弱樞密府的實力。

  剎那間,霸刑天感到一股滔天殺意撲面而來!

  腳下的土地彷彿化作了血海,刺鼻的血腥味直衝喉嚨,粘稠的像是要堵住呼吸一般。身邊的花草、樹木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殘肢斷臂與散落的內臟。

  尋常人在這樣的環境中別說戰鬥了,就連保持站立都不是一件易事。

  攻擊的同時發動幻術,來增強自己的勝算麼?霸刑天不禁暗讚,還真是一套好招!可惜,別人或許會被屍山血海所震懾,他只會覺得熱血沸騰!

  雙腳穩穩踩住地面,同時身子略微側傾,他將右臂拉至極限後全力揮出,朝狐妖衝來的方向直擊而去!

  隨著碰撞的巨響,幻象應聲而碎!

  漫天血光如琉璃般瓦解剝落,狐妖倒飛出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而他僅僅向後退了兩步。

  黎再站起來時,右手五指已有了明顯變形。

  「我曾在軍中任職過很長一段時間,早已見慣了鮮血橫流的沙場,你的招術只會讓我更加興起。」他舉起雙手,只見那對巨掌竟沒了血色,而像是花崗之石聚成,其半透明的紋理和石頭別無二致,「對付你,我只靠這雙手掌就足夠。」

  「艮術,歸申?」黎皺眉道。

  「哦?你連這個都知道?」霸刑天沉下聲來,「方術不得輕易外傳,就連世家亦不例外。不止違反此令,還將其傳授給妖……我越來越想找出你背後的那個人了。」

  「你儘管試試好了!」她再次俯身衝出,不過這一回她沒有選擇正面強攻,而是拉出了一個Z字路線。

  「喝!」霸刑天大吼一聲,原地擺出迎擊姿勢——以不變應萬變,便是他最熟悉的戰法!在壓倒性的力量面前,任何詭計都不足為慮!

  奔行中,狐妖居然從懷裡摸出了一張符籙。

  何等叛逆!霸刑天不由得大怒!

  他惱怒的不是區區一隻妖怪,而是將方術傳給妖怪的人!妖類生來就能感氣,還具有無需教導亦可施展的本能術法,在天賦這一點上,妖比人更勝一籌。它們最大的劣勢,在於本能術法基本固定,比如狐妖多變,善於擾亂神志,只要克制住這一點,它們便無計可施。

  正因為如此,將方術教授給妖是絕對的大忌,也是全體方士的共識。現在卻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違背樞密府的禁令?

  此人死不足惜!

  儘管這般,霸刑天卻毫無退避之意。天性便是天性,妖怪由於本能術法的緣故,想要施展其他方術原本就大打折扣,而他已看清,那張符分明是乾符。即使不清楚具體的筆畫,但狐妖屬「坎」,和「乾」已差了一個「巽」位,就算能成功激發,效果只怕也極其有限。

  更何況她已廢了一隻手,單靠符籙引導的二重術,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在穿過一片草叢時,黎尾巴一掃,將一大片雜物甩向了他。

  這是什麼伎倆?

  只有幼童打架,才會用上此種可笑手段。

  就算飛來的是數十把匕首,被艮術歸申—不動明神附體的他也絲毫無需躲避。

  霸刑天張開雙臂,朝黎抓去——這一次,他決定把她的另一隻手也折斷掉。

  就在一片碎石雜草飛濺中,他看到了對方緊閉的雙眼。

  以及幾隻被一同掃過來的螢火蟲。

  「乾術,為寅!月耀光!」

  剎那間,一道皎潔的白光在兩人中綻開,填滿了霸刑天的全部視野!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8-25 08:37 PM

第十二章 不動明神

  竟然是……就地取材?

  她的目的不是那些雜草,而是草叢裡的螢火蟲。

  符籙加上引子,令月耀光變成了一個完整的三重術,即使是狐妖不擅長的乾術,也依舊讓霸刑天陷入了短暫的失明中。

  好算計!

  他按照記憶中的路徑,用力合上雙臂,結果什麼也沒能抓到。

  緊接著,他的背後傳來了呼呼的破風聲。

  這個過程發生在轉瞬之間,一般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霸刑天幾乎是下意識轉過身,朝著風聲襲來的方向揮出雙拳!

  又是一聲巨響。

  但這一次,對方並沒有飛出去。

  相反,霸刑天感到手臂前端傳來了一股巨力,連不動明神也發出了哢哢的碎裂聲。

  白光消失,他的視野剛恢復,便看到了一隻碩大的巴掌。

  女子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比人還要高出半截的巨型狐狸,它的爪子如刀般鋒利,並已淺淺刺入他石頭般的皮膚中。如果自己不是靠反應擋下了這一擊,結果恐怕會完全翻轉過來。

  但即使如此,現在他在狐妖面前,也已沒了力量上的優勢——變回妖怪形態的她雖然無法再施展幻術妨礙意識,但體力與速度都得到了全面提升,而且幅度大得有些出乎霸刑天的意料。

  感到自身的方術正在瓦解,他不再收力,身子猛地向前一撞,用肩膀頂開了那對巨爪,接著拔出了背後的重劍。

  一記由下至上的逆斬,將狐妖逼退開來。

  「不是說,對付我只靠雙掌就已足夠嗎?」

  黎吐出一口濁氣,用變了調的嗓音緩緩說道,同時心中也在暗自驚訝。

  這人力氣未免也太大了點吧,大到完全不像是一個方士了。剛才那一掌的威力,就算是岩石都能拍碎,卻被他靠肉身抵擋下來。

  還有那把劍是怎麼回事,一般方士不都使用桃木武器,以便對付魍魎鬼怪麼?這傢伙為什麼拿的是金鐵劍,而且劍身長寬堪比普通人……他平時就是這樣除祟的?

  「我承認小看了你。」霸刑天坦然道,「想要控制力度,以活捉為目的,僅憑我一個人確實困難了點。」

  「虛張聲勢!」

  黎張開前爪橫掃,卻被對方生生格擋在原地。

  「再來!」霸刑天大聲道。

  她咬咬牙,連著左右拍擊數次,卻都未能突破前者的防禦——看似實沉無比的重劍,在他手中卻能上下翻飛,彷彿沒有重量似的。並且他承認前半段失利後,氣勢不僅沒有降低,反而越漲越高。

  「接下來到我了,看好!」

  隨著一聲提醒,霸刑天劈出了他的第一劍。

  樸實無華,卻避無可避——這一擊並不是隨意揮出,而是卡在了她出爪時機之間,她根本來不及離開重劍的攻擊範圍,只能選擇硬擋!

  爪子與劍身接觸,隨後被依次砸碎,鑽心的疼痛瞬間刺入了她的腦海。

  如果這把劍有開刃,只怕她整個前臂都會被切斷。

  而霸刑天絲毫未停,第二劍緊跟而來!

  這次傷在了腿部——雖然靠尾巴勉強拍開了劍鋒,但依舊在毛皮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當對方舉起重劍,即將斬下第三招時,黎猛然意識到,自己中計了。

  他那高漲的氣勢,以及任由自己先出手的態度,全是計謀的一部分。看似粗狂豪放,實際上卻是一環扣一環——讓她多次攻擊,除開尋找破綻外,也是令她以為對方要以力量硬拚到底。一旦捕捉到她無法變招的機會,便會立刻發起反擊。

  這種大範圍的攻擊避無可避,卻又給她留了一絲餘地,只會讓她在受傷和被殺之間做出選擇。一旦選擇受傷,必定會步步陷入絕境,直到再無反抗之力。

  所謂的「難以活捉」,不過是對方的幌子,他到現在所想的,仍是生擒她——僅僅是生擒的方式從雙掌變成了重劍而已。

  再被砍上幾劍,她就真只能躺在地上任人揉捏了。

  念頭一閃之間,黎便毅然做出了決定。

  面對第三劍,她沒有讓開要害,而是迎著劍刃撲了過去,同時將利爪對準了霸刑天。

  這是一次兩敗俱傷的反抗。

  也是她的回答!

  利爪擦著對方的頭顱劃下,而重劍也在同一時間斬入了她的腰腹內。這一回,對方終於無法再快速拔出劍身了。

  黎用盡最後的力氣轉身甩尾,將霸刑天掃倒在地,接著三步並作兩步,朝小鎮外猛地躍起,跳過深不見底的懸崖後,跌跌撞撞的跑進了密林之間。

  「被發現了麼……了不起。」霸刑天拍了拍身上帶血的粗毛,撐地緩緩站起。

  同時,一道筆直的裂痕出現在他的銀色面具之上,並迅速擴大。最終面具裂成兩半,哐的一聲跌落在地。

  他承認最後那一次交手,自己先行避讓了一步,也正因為如此,第三劍沒能令狐妖當場斃命。作為一地鎮守,他完全沒有跟一隻妖怪以命換命的打算,但對方的判斷與果決依舊令他忍不住讚歎出聲。

  利用不動明神之力,用重劍發起連綿不絕的攻擊,令敵人在防禦間疲於奔命,直至死於傷勢積累,這是他最慣用的招術。

  能在半途察覺到陷阱的人不少,但有勇氣直面絕境,孤擲一注發起反擊的卻屈指可數。哪怕他們知道,這或許是唯一的生路,也沒幾個能做到像狐妖那般出色。所謂的以命相搏,關鍵就在於一個「搏」字,招式之間若夾雜著畏懼與恐慌,自然無法逼迫他讓步。看似拚命的攻擊,一旦失去專注,不過是送死而已。

  好久沒有遇到過如此令他過癮的對手了。

  儘管對戰經驗仍十分欠缺,但光憑這份心氣,就足以值得稱道。倘若加以時日,說不定她也會成為能被樞密府記住的敵人。

  不過……沒有那個可能了。

  第三劍雖有偏差,卻依舊是致命傷,這荒山野嶺的地方連人影都沒有,更別提願意為妖怪治傷的醫館了,她靠自癒能力根本撐不了幾天。

  妖死後和尋常人等沒什麼區別,屍身會逐漸腐化,氣則歸還於天地。

  這片青山就是她的墓地。

  霸刑天撿起地上的重劍和面具碎片,轉身朝吊橋方向走去。

  ……

  這就是……樞密府的實力麼?

  黎感到一陣強烈的暈眩襲上心頭,她無力維持巨大化體型,重新變回了人的模樣。

  手部和腿上的傷還能勉強忍受,但腰間那道撕裂的橫貫傷口,已讓她聞到了死亡的味道。

  能出現在青山鎮的,顯然不會是樞密府最強大的方士,可即使如此,她仍舊連一點獲勝的希望都看不到。

  更別提樞密府不止一個鎮守,還有官銜凌駕於鎮守之上的青劍和羽衣。

  難怪「師父」多次告誡她,千萬不要與樞密府為敵,也一定不能引起他們的注意。

  「我沒有別的期望,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不要來找我,也不要為我報仇,就當我從未有見過你一樣。」

  這便是「師父」禁錮她之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但是,她又怎麼可能忘掉過去發生的一切?

  自從有記憶以來,她的大部分生活裡,都有著那名青衣女子的身影。是她教會了她識字、書寫、禮節與世間規則。哪怕對方從來不承認,兩人之間有師徒關係,她也早已將對方當做了唯一的師父。

  黎原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樞密府找上門來。

  青衣女子從此銷聲匿跡,而她也變成了一個人。

  「師父」教過她許多東西,卻唯獨沒教她如何與樞密府對抗。

  她必須自己尋求方法。

  可現在……一切似乎都在離她遠去了。

  劇烈的疼痛令黎幾乎喘不過氣來,她搖搖晃晃靠著一棵大樹坐下,捂著腹部的手已被溫熱的鮮血浸濕。

  她並不害怕死亡。

  但在達成目的之前,她不能就這樣死去——一旦她不在了,世間將沒人再記得那名女子的名字,沒人記得她曾在一片竹林中,撿到了一隻剛誕生不久的狐妖。

  她死了,師父也就一起死去了。

  這份意識令黎重新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思緒似乎也清醒了不少。

  不行,不能留在群山中。就算霸刑天不搜尋過來,她也必死無疑。僅憑現在虛弱的身體,別說方士了,連那些循著血肉味道而來的野獸,都能要了她的命。

  可她如今又能去哪裡?

  療傷需要乾淨的水、食物、可供休息的場所,或許還得用上一堆草藥。

  而最近的城鎮至少在五百里之外,她靠雙腳走不出這片大山。

  「要是沒把那份牛肉……扔掉就好了……」

  不知為何,黎忽然想起了那個古怪的年輕方士。

  算了吧,她告訴自己,這種時候的期待只是軟弱的附生物。對方的態度是建立在雙方實力的差異上,若是當他發現,自己已失去所有抵抗能力的時候,還會像之前那樣坐下來對話嗎?

  可能性微乎其微。

  人類本就是善變的物種。

  或許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師父」的故事告訴對方,讓她的名字不要消失於世。

  至於自己的下場會如何,那已是她無力去顧及的事。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8-26 09:28 PM

第十三章 亂序

  考試第三天,夏凡走進旅店大堂時,立刻感受到了一絲不對勁的氣氛。

  那便是安靜。

  正在吃早餐的人大概有十來個,如果是平時,相互打聽消息或結交朋友是再常見不過的事,但今天卻誰也沒有主動開腔。

  不止如此,連他們坐的位置都拉遠了許多,每個人之間至少隔著數步距離,就好像在提防著什麼一般。

  如果被遠離的人是世家弟子,他倒還能理解。可偏偏堂內坐著的,都是普通考生。

  甚至當他進來時,不少人將目光集中在了他身上,那眼神中若隱若現的冷光,令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這又是什麼情況?

  難不成自己昨天在斐家面前的那番舉動,已經傳遍了青山鎮,讓自己成為了眾考生的眼中釘、肉中刺?

  不至於吧……如果他們真有這般「團結」,昨天早該衝破了斐家防線才是。

  夏凡按下不解,按照昨日的慣例點了一份蒸窩頭,以及一包滷牛肉。

  就算狐妖說過不會再來,但……誰知道會不會真香呢?畢竟這個定理適用於任何一個多元世界,他提前做好準備總不會錯。

  即便對方不來,他還能自己消化掉嘛。

  吃完窩頭,夏凡打算再去後山轉一轉,看看能不能多發現點什麼。早上的露水雖重,蚊蟲卻相對較少,若沿著軌道周圍走,或許可以比上一次探索得更遠。

  出了旅店,他意外的發現今天活動在青山鎮裡的人,似乎少了許多。

  而前兩天,哪裡都能看到四處花錢打聽的考生。

  這到底是他們的錢不夠用了,還是狐妖晚上太努力了?

  就在夏凡暗想之際,前方的街巷口忽然傳來了一陣激烈的呼和,以及快速而雜亂的腳步聲。

  只見一人率先衝出巷口,神情驚慌無比,而後面緊跟著又跑出了四五人,手中都握有木劍。

  顯然,前者正在被追逐。

  「夏兄!快、快跑!」

  湊巧的,那個被追逐的倒霉蛋竟是熟人——魏無雙。

  還來不及等他避讓,後面的那幫人已經注意到了他。「兩個就兩個,我們人多,都圍起來!」

  話音剛落,其中兩人便已超過魏無雙,一步堵住了夏凡的退路。

  這下他連假裝看風景的機會都沒有了。

  望了眼呈包圍狀收緊的五人,夏凡頭疼地拔出了自己的木劍,「等等,誰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心……他、他們在打劫考生!」上氣不接下氣的魏無雙好不容易才答道,「我、我被他們用交換新消息的藉口騙出去,到地方才發現情況不對——」

  「讓你動手快點,非得給人瞅見破綻。」帶頭的黃衫男子瞪了同夥一眼,轉頭對夏凡笑道,「其實我們也不想弄得太僵,只要你們交出銀子和藥包,我可以讓你們走。」

  「你們的錢花光了?」

  「還剩那麼一點,」對方倒也沒隱瞞的意思,「不過撐不到士考結束就是了。能挖到靈火的地方現在被世家佔用著,我們只能等後面幾天的機會。」

  「如果把錢給你,我怎麼辦?」夏凡指了指自己。

  「你?」四人互相望了眼,露出一臉好笑的表情,「兄台,三年後再來如何?這次就先成全我等。」

  「哪怕我們素不相識?」

  「喂,你少裝傻了,這跟認不認識有什麼關係?」被黃衫男責怪的矮個子向前一步,「到如今這地步了你還不明白嗎?考官分明就不打算讓大家都順利過關,誰的拳頭大,誰就能在青山鎮待得更久!我們兄弟只能集起這麼多人,吃點世家弟子留下的小蝦米而已。」

  「沒錯,像你們這樣的,根本就沒可能通過士考。」黃衫男子毫不掩飾道,「就算能躲今天,也躲不過明天、後天。現在的青山鎮,早已不是什麼安全之地,到處都有像我們這樣的人,甚至據我所知,還有人打算向世家動手。所謂相遇便是緣分,與其便宜別人,倒不如交給我們。」

  夏凡不禁想起了之前在大堂裡見到的景象。

  原來如此……他頓時恍然,這就是氣氛不對勁的緣由麼。恐怕已經有相當一部分人察覺到,還在青山鎮裡的參考者,正在一點點從考生變成獵人或獵物。別說打聽消息,就連正常交流都成了一件冒險之事。所以大家才會相隔老遠坐下,一語不發。

  至於他走進大堂時投來的目光,只怕其中既有防備,也有審視——審視他是否能成為一個理想的獵物。

  「大哥,跟他廢話什麼。」另一個臉型頗長的「馬臉男」不耐煩揮了揮手中的木劍,「就這一棒子下去,還由得他不給錢?能給他留件衣服穿,都算我們心善了。」

  「哥,我記得這傢伙!」忽然有人道,「昨天就是他在斐念面前戲耍了大家!如果不是他,後面的人也不會生出退意來。這傢伙恐怕和斐家是一夥的,不能輕易放過他!」

  「你也聽到了?」黃衫男一臉為難的說,「我的話現在還有效,若是把錢和藥包交出來,我讓你們走。但等下就不好說了,別讓我難做。」

  「喂,你能對付幾個?」夏凡壓低聲音,掃了一眼魏無雙。

  「我、我不知道……我從來沒和人打過……」後者戰戰兢兢回答道,全然沒了一開始和他打交道時的那份自然。

  他也並非沒有懷疑過,這場遭遇是不是一次真的巧合,不過就魏無雙的反應來看,這要是演的未免也太逼真了點。

  「算了,等下有人打你的話,你就護住臉,明白了嗎?」

  「只用擋住臉就行?」

  「沒錯,只要臉沒事,別人就不會知道你被暴揍過。」

  「啊?」魏無雙不禁一愣。

  而夏凡已經從懷裡摸出了藥包。

  「敬酒不吃吃罰酒,這是你自找的!」黃衫男子一看見藥包便什麼都明白了,「弟兄們,給我上!」

  「蠢貨,這麼近的距離,你還想準備方術?」馬臉男一馬當先,怪叫著舉劍撲上前來,「找死——」

  他話還未說完,夏凡便將藥包朝他臉上揚去。

  包裹散開,漫天的灰塵與他撞了個正著

  「這是……咳咳……是什麼術法?」

  回答他的是當頭一劍。

  隨著一聲悶響,馬臉男被直接劈倒在地,再無動靜。

  夏凡趁著人群大亂,屏息出手,瞄準的都是對方的脖子、腰間、襠部等要害部位,確保一擊就能令其失去戰鬥力。

  這也是便宜師父教他的街頭鬥毆第一原則——先手必勝、後手遭殃。方士受到引氣的影響,反應和速度本就超過一般人,以有心算無心,他這十年算是打遍長街無敵手。加上思路開闊、常能舉一反三的「天賦」,連師父也稱讚他天生就適合混江湖。

  相比久經實戰歷練的夏凡來說,其他人就明顯遜色了許多,或者說壓根就沒有提防包裡的東西,反倒一個個瞪大眼睛,想要看看他取什麼藥材出來。

  這無疑加強了撒灰的威力。

  「大哥,這、這好像不是方術,就是普通的灰!」

  「咳咳,我管它是什麼,快給我……咳咳……幹死那傢伙!」

  雖然在進入青山鎮前,所有考生只准攜帶一個藥包,但並沒有禁止更換藥包裡的東西,或是自制新的藥包。夏凡自然也不會只帶一包灰塵糊眼,鬥毆的第二原則便是不動則已、動若雷霆,不把敵人徹底打服絕不停手。

  第二包灰撒完後,他身邊已無一個站著的人。

  黃衫男也不例外。

  他被一擊乾淨利落的斬擊打中脖子,當場昏迷過去。

  從出手到結束,總共也就十來秒。

  魏無雙倒是很好的執行了他的建議,開打的那一刻便抱頭蹲在地上,除了滿頭灰塵以外,基本沒挨幾劍。

  「起來吧,已經結束了。」夏凡說道。

  魏無雙這才小心翼翼的鬆手起身,他驚訝的環顧一週後,不敢置信的望向夏凡,「你……居然這麼厲害?」

  「厲不厲害得取決於對手,而這些人……估計也是第一次干『打劫』的事。」夏凡俯身抓起一人抗在肩頭,「你也背上一個,我們得抓緊時間,免得他們再醒過來。」

  「再醒過來?」魏無雙臉色一變,「夏兄,你不會是想把他們……」

  「你在想啥呢?」夏凡白了他一眼,「謀害考生會立刻失去資格,我只是要把他們丟到橋那邊而已。當然,是在徹底搜刮之後。」

  有無銀錢並不是考試失敗的觸發條件,萬一這夥人醒來後寧可住野外也要報仇一把,那就十分麻煩了。不如直接送他們過橋,只要扔過邊界,他們就不可再踏入考場一步,也算是一勞永逸的做法。

  「原來是這樣。」魏無雙稍稍鬆了口氣,「對了……我被他們帶到巷子尾時,看到那裡還躺著兩個人,應該是之前被騙的考生,要不要把錢還給他們……」

  「不必了。」夏凡打斷道,「他們醒來後自然會明白發生了什麼,也找不到我們頭上來。就此退出或許對他們更好——若連這點情況都無法應付,考上方士反而是害了他們。」

  魏無雙微微低下頭,眼中的神色一時有些複雜。

  「你也應該考慮一下,是不是提前離開更好。」他沒有避諱對方的心情,而是直言道,「這才第三天,錢銀的影響就到了這個地步,接下去衝突只怕會愈演愈烈。有一點那個騙你的人說得沒錯,青山鎮已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8-26 09:28 PM

第十四章 夜行

  把五人都處理完後,一上午時間也基本耗費得七七八八。

  黃衫男提到的狀況,正一點點變成現實——為了爭奪繼續留在青山鎮的機會,考生之間開始互相攻擊,這一情況甚至出現在了旅店和茶樓門口。

  如果不是規則中有一條是「禁止干涉村民的日常生活」,夏凡懷疑這群人會把店內都當做爭鬥之地。

  「還好他們不會在茶樓裡鬧起來,」魏無雙心有餘悸道,「看來考官還是手下留情了的。」

  「未必如此。」夏凡搖搖頭。

  「夏兄何出此言?」他訝異的問,「考試規則裡明確考生不得——」

  「不得干涉村民生活,但沒有規定不準把旅店和茶樓砸了。」

  「這個……」魏無雙一時難以轉過彎來。

  「想想看,」夏凡壓低聲音,「如果你在外面旅店鬧事,砸壞一兩張桌椅,店家會怎麼辦?」

  「只要賠錢就行,除非錢不夠——」說到這裡他自己也愣住了。

  「沒錯。」夏凡微微揚起嘴角,「若能賠錢到位,店家估計巴不得你把所有舊桌子都砸個遍,官府也不會處理這種小事。換到青山鎮裡,則相當於鬧事不算違規,只有沒錢賠償才算違規。」

  魏無雙半晌說不出話來。

  夏凡也沒有再接著說下去,他知道以對方的見識,一定能想到這意味著什麼。

  現在之所以沒人動手,原因無非有兩個。

  一是大家暫時還沒覺察到這一點,二是手中的錢還不夠多。

  現在意識不到,不代表之後幾天仍沒人意識到;同樣的,現在錢不夠多,不代表接下去幾天也會如此。隨著不斷有考生被淘汰,那些錢銀也會逐漸集中起來,直至形成「巨頭」,這種趨勢幾乎是必然的。

  到最後一兩天,只怕留下來的考生中會存有大量錢銀,即使砸碎幾張桌子,或是旅店的房門床鋪,也能賠償得起。

  面對必定不夠的靈火,從其他考生手中獲取就成了他們唯一的選擇。屆時會發生什麼,夏凡閉上眼都能想像出來——無論白天還是黑夜,無論是在茶樓還是在旅店房間中,整個青山鎮都會變成狩獵場。可以說誰能聚集起更多錢銀,誰就能徹底佔據主動。

  魏無雙的臉色都變了。

  這樣的局勢發展對他而言,顯然是最糟糕的一種。

  或者說,對每個考生都是最糟糕的一種。

  信任與合作將不復存在,甚至那些臨時湊起來的團夥,都要時刻提防來自內部的襲擊——畢竟考官要的是裝滿靈火的罐子,而不會在乎罐子是從哪裡得來的。

  向夏凡拱拱手後,同鄉一臉失魂落魄的離開了。

  他則在茶樓二層找了個靠邊的桌坐下,點了份吃的,一邊吃一邊觀望起旅店那頭的情況來。

  到這一刻,士考的核心內容似乎已經浮出水面。

  只是夏凡心中仍存有不少疑慮。

  不管從哪方面看,這個規則都對世家弟子太有利了點。比起臨時拉幫結派的團夥,他們內部無疑要穩定得多,更有甚者說不定在考試前就已經確定好了名額分配,只需一小部分人專心陪考,就能令整體獲得最大利益。

  雖說人脈和家世也是實力的一部分,但如此一來,選拔出來的方士也都會帶著世家背景,啟國王室應該不會期望看到這樣的結果才是。

  當然,士考的政治目的並不是他現在需要思考的東西——無論上面如何考量都跟他無關,他目前的當務之急,就是盡快拿到一瓶靈火,以確保合格資格。

  ……

  午夜子時,外面已夜深人靜。

  夏凡中斷引氣修行,微微嘆了口氣。都這個點了,狐妖還不出現,十有八九印證了自己的猜測——她不會再來了。

  帶著一絲遺憾,他開始準備今晚的正事。士考允許帶兩套衣服,除開一套是常見的罩袍外,另一套則是他親手製作的夜行服。和這個時代流行的寬鬆服飾不同,後者完全遵循了簡潔易用原則,沒有紐扣,袖、身、帽一體,腕部、肘部和胸口皆縫有一層牛皮,以提高耐用性。

  衣服也不是純黑色,而是藏青面料——從理論上來說,最適合融於夜幕的顏色是深紫色,但限於染料水平,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不那麼罕見的深藍色。至於黑色……它看上去最像黑夜,可一旦在有光的地方,一團移動的「陰影」很容易引起注意,隱藏效果甚至不如灰色。

  深吸一口氣,夏凡從窗口翻出,貼著牆壁朝二樓爬去。

  和光滑的混凝土牆壁不同,木質房屋的外緣有許多突出的楔頭,天然就適合攀爬,即使像他這樣的半吊子,也能輕鬆爬個好幾層。

  他之前花了一下午時間,都在觀察世家弟子的住所與動向,最終選定了一間離自己住處最近的屋子作為行動目標。

  如今靈火採集地被斐家、洛家、衛家輪流霸佔著,能確切得到靈火的,也只有這三家人了。

  而夏凡的計畫,正是從他們手中偷取到一瓶靈火之源!

  雖然不清楚裡面住著誰,但身穿洛家藍袍的人曾多次出入過此間房屋,並且個個高度警惕,進門前還會左右張望一番。考慮到世家弟子也有可能受到襲擊,夏凡推測對方的應對措施應該是將靈火收集起來集中看管,而非交給個人攜帶。

  同時他還注意到,這間房屋外的走廊一共連接著六間屋子,其中四間都被洛家人租下。若有人想正面突破,只要一聲招呼,洛家就能迅速擠佔走廊,形成一道難以攻克的防線。

  世家連考試內容都不一定清楚,更不可能提前知曉青山鎮的佈置,這無疑是他們自己根據現場情況想出來的。

  佔據旅店高處一角,相互照應、易守難攻,不得不說,世家弟子的思路確實比大多數同齡人都要老道。

  不過夏凡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硬碰硬。

  他一點點移動至房屋窗口邊緣,單手解開腰間布帶,將其環繞在挑出的屋簷橫樑上,令自己固定在半空,同時取出一根髮簪,從邊角位置刺破窗紙,輕輕探入屋內。

  這根特殊的髮簪前細後粗,內部中空,透過它能勉強看到屋子裡的情況。夏凡掃視一週,發現洛家還專門安排了兩人守夜,這進一步確認了他的猜測。

  事不宜遲,他拿出藥包,將一份混合草藥填入髮簪中,接著用火摺點燃,小心翼翼的向內吹氣。

  這份由曼陀羅花、生草烏、夜牡丹、幻菇和冬蕨製成的草藥,正是他師父的得意之作,號稱千金難買,絕不可輕易外傳。當它們被點燃時,冒出的煙霧輕柔而淡雅,無色無味,聞者只會覺得無比安詳,有鎮痛寧神之效。若是聞得久了,便會不自覺陷入昏睡,不到天亮不會醒來,其催眠效果遠比黑市中那些蒙汗藥、百步倒要好。

  夏凡也親自測試過幾次,事實證明,這大概是他師父少數幾件沒有吹噓的事——哪怕是方士,也很難察覺到它的存在,連師父被他藥暈之前,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事後還連道睡得真香。

  這也是他此次計畫的最大依仗。若沒有此物,他斷不敢在第一天就將銀錢花得七七八八。

  事實上,夏凡的藥包中只有一小撮藥材跟方術有關,其中大部分都是傷藥、迷藥和解藥——跟了師父十來年,方術知識沒學多少,各種江湖伎倆和陰人的功夫他倒是略有小成。

  由此可見,少剛正面,活著才有輸出放在哪兒都是不二的真理。

  吹了約莫半個小時,屋內已聽不到任何響動。

  洛家雖然有安排人守夜,但終歸都是十來歲的孩子,要求他們精神高度集中的守在門口好幾個小時本就不現實。夏凡沒有點燃迷香之前,兩人就已經瞌睡連天,迷香不過是稍稍推了他們一把而已。

  夏凡輕車熟路的挑開窗銷,用一塊濕布摀住口鼻,翻身進入屋內。

  這間廂房比他租住的要大上許多,且用紗簾隔出了內外兩房,外面的算是客廳,靠裡的那間才是臥室。

  他撥開紗簾,輕手輕腳的搜尋一圈,很快便發現了此行的目標。

  正如他所料,洛家將採集到的靈火全部收集到了此處,而且非常沒有創意的藏在了床底。就著外房昏黃的燭光,他能看到床底至少塞著二十來個瓷瓶,每一個瓶口上都繫著一根細繩。

  這大概就是洛家最後的防禦手段了吧?

  儘管看不清這些繩子連著何處,但十有八九只要一動瓶子,就會觸發繩子連著的機關。夏凡猜測那端估計是鈴鐺之類的玩意,可以第一時間提醒洛家人臥室遭到入侵。

  當然這一點兒也難不倒他,畢竟學過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從床單一角割下兩縷布條,就地取材捲成繩狀,再根據力的平行四邊形法則,將兩根布條分開綁在細繩與床架之間,使其合力方向與繩子一致。做完這些準備工作後,夏凡才切斷細繩。

  失去束縛的繩子微微向後縮了縮,但很快被繃緊的布條拉扯住,維持在了原本的位置上。

  至此,取出瓷瓶已再無阻礙。

  確認完瓶子裡裝的確實是靈火之源後,夏凡將其綁在背後,原路退回至窗邊,再次沿牆返回了自己的小屋。

  直到雙腳落地的一刻,他才徹底鬆了口氣。

  整個過程竟意外的順利,從出發到得手,前後也不過一個多小時而已。

  「對於方士擅長幹偷雞摸狗這種事,我該說意外呢,還是理所當然?」

  然而下一刻,一個聲音猝不及防的從背後傳來,驚出了他一身冷汗!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8-27 06:50 PM

第十五章 漫長一夜

  有人趁他不在的空檔,偷偷摸進了這間屋子?

  不止如此,對方還目睹了他潛入洛家住所的全過程。剎那間,夏凡心裡冒出了一個巨大的「危」字。

  但很快,他便意識到那聲音似乎有點耳熟。

  僵持了那麼一小會兒,夏凡試著取出火摺,伸向桌邊的燭台。

  而對方並沒有阻止。

  蠟燭被點燃,搖曳的火苗驅散了黑暗,他也看到了來者的模樣。

  正是前兩天都光顧過他房間窗口的狐妖。

  這一回,她不再從高處俯視,而是倚坐在牆邊,尾巴盤成一團,看上去小了許多。

  也近了許多。

  頓時,夏凡高懸的心又從天空掉回了地面。

  「什麼鬼,沒事不要突然在背後搭腔好不好?這樣搞會嚇死人的你知道嗎?」

  「原來你也會害怕。」她咧開嘴角,似在譏諷。

  「廢話,我又不姓機,當然會害怕。」夏凡沒好氣道,心中卻感到有些異樣——比起之前的嘲笑,她現在的話似乎少了那麼點陰陽怪氣的味道。

  等等,自己這是腫麼了,難不成對方不挖苦了他還不習慣了?

  「為什麼姓機就不會害怕了?」

  「因為程序員沒有寫。」

  「程序……員又是什麼?」

  「那是……不,還是忘了它吧。」夏凡發現自己沒有講冷笑話的才能,同時也注意到對方的面色明顯有些蒼白,連帶著說話的語氣都虛弱了幾分——這也是他一開始沒能立刻察覺到來者是她的緣由。「怎麼回事,你生病了?」

  隨後他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如果只是生病就好了……」狐妖勉強笑了笑,正打算撐牆站起,忽然面色一變——只見夏凡大步邁到她身邊,俯身下來,如一團陰影般籠罩了她。

  一瞬間,拚死一搏的念頭已躍於腦海,一併冒出的,還有對「師父」的愧疚與歉意。

  然而夏凡卻將手按在了她背後的牆上。

  「這是……血。」

  他看了看指尖的一點猩紅,皺眉道,「你受傷了。」

  「我——」

  剛一開口,夏凡便打斷了她的話,「讓我看看。」接著不由分說的扒開了她抱在胸前的手。

  她雖有抵抗,可力道微不足道。

  看到胸腹部的一片紅黑,夏凡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

  儘管瞧不見傷口,但這出血量已明顯超過了正常值,而且部分血液已然凝固,形成一團團黑色血塊,這說明她受傷並不是剛剛發生的事情。

  猶豫了下,他稍稍用力,從下方撕開了如濕抹布狀的衣服。

  對方不由自主要緊了牙關,像是在承受巨大痛苦一般。

  一道半臂長的猙獰創口隨即呈現於他眼前,最深處甚至能隱約看到腸臟。

  這再一次讓他確認了女子絕非人類。

  換作普通人,這種傷口頂多撐上3-4小時,而更常見的情況則是在受傷當場就因劇痛而休克,不立刻採取急救措施的話十有八九不會再醒來。

  當然,對於缺乏醫療技術的古代而言,撐得再久也沒用——開腸破肚本身就等於宣判了死刑。

  「什麼時候受的傷?」

  「這不重要……」狐妖想要推開他,卻沒能成功,「聽我說……」

  「好吧,最多一天前。」夏凡掃了眼周圍,未發現斑斑血跡,「沒有新的出血,難道內血已經止住了?總之,我沒當過醫生,獸醫也沒,只能儘量試一試了。」

  說完他將她一把抱起,轉身放回到床上。

  「等等,你……要幹什麼?」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救你的命。」

  正常人肯定是毫無希望了,但對方能憑藉自癒力撐到現在,就足以說明其生命力之頑強。他對外科手術一無所知,就算知道也無現代器材可供施展,所以能做的便只剩下最基礎的急救手段。俗話說壓倒駱駝的往往是最後一根稻草,那麼反過來,若把那根稻草撥下,或許還能換回一線生機。

  換而言之,這種時候無論做什麼都比什麼都不做要強。

  夏凡先去旅店大堂要了一份熱水——一般後廚總會備著一個不熄火的爐灶,以滿足客人各種所需,加上觀測靈火通常得在晚上行動,因此他的要求並不算奇怪。

  只不過他掏出補衣服的針線要求放到鍋裡一起煮,並且強調一定要把水煮開時,還是招來的店小二異樣的目光。

  好在一兩銀子的「服務費」讓後者立刻眉開眼笑,連連允諾照辦。

  接著他拿出滷牛肉交給小二,讓其攪碎後放到粥裡送過來。夜宵算是旅店的常規服務,後者自然也一併應下。

  拿到這些準備好的東西後,夏凡回到房間,開始了他的應急處理。

  髒兮兮的衣服無疑得全換掉,還有傷口周邊的污血,都是潛在的感染源。對方這種時候意外的安靜,既沒有質疑,也沒有反抗,只是一動不動的看著他,像是認命了一般。

  用熱水反覆擦拭乾淨後,他拿起針線,低聲道,「接下來可能會很痛。」

  「我能……喊嗎?」她嘴唇微微開合,有氣無力的問。

  「不能,憋著。」

  夏凡深吸口氣,刺下了第一針。

  對方的身子明顯顫抖了下。

  這無疑是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在沒有麻醉劑的情況下進行縫合,說是一種折磨也不為過。迷香或許能減緩痛楚,安撫心神,但他沒辦法在點燃迷香的同時進行縫合。

  「人類,你是在救我……還是在故意報復我?」女子滿頭大汗道,「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療法。」

  「表皮有張力,靠它們自己很難癒合,縫起來不止能縮短癒合週期,更重要的是防止病菌入侵體內。另外,我叫夏凡。」

  夏凡同樣好不到哪裡去,縫合傷口這種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先不說用小根縫衣針來回穿透傷口本身就困難重重,光是捏著那沾滿血後滑溜溜的皮膚觸感就夠令人頭皮發麻了。他一開始還想著儘可能縫得整齊美觀,不過很快就變成了只要能縫上,不管怎麼下針都行。這無形中又進一步增加了受術者的痛感。雙重壓力之下,他額頭上冒出的汗水一點兒也不比對方少。

  狐妖凝視他許久,才再次開口道,「……黎。」

  「什麼?」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的名字。」

  說罷她緊閉雙眼,不再關注夏凡的動作,彷彿接下去任由他施為。

  花了足足半個時辰,夏凡才算完成縫合作業——令他暗自驚嘆的是,這期間對方始終沒有叫出一聲來,即使緊握的指甲刺破掌心,浸出的汗水將床單打濕一片,她也沒有開過口。

  最後一步是上藥和包紮,雖然藥是天然草藥,但醫館裡都拿它來止血和消炎,總應該有那麼點作用才是。

  忙完這些後,夏凡覺得自己竟有種脫力的感覺。自從學會引氣入體,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感受了。

  不過此刻還不到休息的時候。

  他又去找店小二,要來了一套乾淨的床單與衣服,為狐妖進行了更換。乾淨清爽是癒合過程中最為關鍵的一環,哪怕是勤換繃帶和貼身衣物,都能大幅降低感染的機率。

  當所有處理都折騰完畢,天邊已漸漸泛白。

  這時他總算能坐在床邊,一口一口喂對方吃粥了。

  「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麼受傷的麼?」黎忍不住輕聲問。

  「想啊,不過能晚點再說嗎,」夏凡手頭不停,「我猜這個故事一定很長。」

  「……如果要從頭說起的話,確實不短。」

  「那就等你吃完睡醒再說。」他聳聳肩,「你能撐到現在,全憑一口氣吊著,估計待會就要散了。大傷後的第一次休息至關重要,不要和身體作對。我能做的都做了,至於有多少作用天知道,恐怕主要還得看你自身的癒合能力。」

  「你……不厭惡妖怪?」

  「我不厭惡你。」夏凡笑了笑,「你自己不也說了麼,妖分很多種。人我也不是非得每個都喜歡的。」

  正如他所說的那樣,吃完粥後,暈眩感如潮水般襲來,令黎昏昏欲睡。這種睏倦甚至超過了傷口的痛楚,讓人無法抵禦。

  只不過她現在似乎也不需要抵禦了。

  直到此刻,黎仍有些不真實的感覺。在來之前,她做好了各種心理準備——包括對方態度大變、報告給樞密府,或是被殘酷對待等等。她也不知道要究竟付出怎樣的代價,才能使對方耐下心來聽她說完關於「師父」的故事,但無論如何,她都沒有料到事情的發展會變成這樣——

  不問緣由,不提要求。

  幾乎是立刻伸出了援手。

  甚至不容她反對。

  黎從不相信無緣無故的善意,人做什麼都講究利益圖謀,夏凡應該也不例外。按他自己的說法,是想要通過她來瞭解妖,她唯一疑惑的是,這點利益值不值得他這麼做。畢竟除此之外,她實在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能作為籌碼的了。

  意識漸漸模糊,宛如受傷的那天。

  不過這一次,她卻不再牴觸。

  朦朧的視野中,一個人影近在眼前,理應多加防備的情景,此刻竟莫名的安心。

  在久違的平靜中,她合上了雙眼。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8-27 06:59 PM

第十六章 誤會

  一晚未睡,夏凡卻沒覺得多疲勞,比起身體上的負擔,精神壓力才是大頭。現在對方睡著,壓力卸去,他反而覺得渾身輕快了不少。

  這大概就是年輕的本錢吧,夏凡不禁感慨,大學時還能把熬夜當飯吃,上班後一過十二點就困到不行,通宵一次得花好幾天才能補回來,沒想到如今還能有重返巔峰的一天。

  望著盛粥的空碗,他肚子也咕咕叫了起來。

  簡單收拾了下屋子,夏凡直奔旅店大堂,一口氣點了平時兩倍的餐點。

  「客官,您慢慢享用。」小二很快上齊了早飯。

  相較昨天相互猜忌堤防的氣氛,今日的大堂要清淨許多,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起得較早,整個屋子裡就只有他一個人,頗有些包場的自在感。

  看來早起也不是沒有好處的。

  只是這份自在感在夏凡吃到第二份饅頭時,逐漸轉變成了詫異。

  自己在這兒待多久了?

  一刻鐘?或者更長……

  這期間始終沒有人踏入大堂——不管是從樓上下來的,還是從外面進來的。靈火只有在夜晚才看得到,通宵觀測的人應該不少,現在正是返回的點。白天則便於採集,世家可能還需要佔場,去得肯定是越早越好,兩波人員交接的時刻,怎麼可能這麼久都不見一個人影出入大堂?

  夏凡緩緩放下手中的饅頭,拿起了木劍。

  就在他準備先回屋時,兩名洛家弟子出現在了樓梯口。

  她們並排而立,將通道擋在身後。

  接著又有人快步走入大堂,佔據了出口位置——這些考生同樣穿著洛家藍袍,目光則悉數集中在他身上。

  兩撥人如此整齊劃一的節奏,讓夏凡瞬間意識到,恐怕這都是早已計畫好的事情。

  不是他起得太早,而是洛家提前控制了旅店的人員流動。

  對方等的,就是他走進大堂的那個時刻!

  「不錯,你的觀察力比我預想的更敏銳。」伴隨著一個好聽的聲音,洛輕輕出現在了大堂門口,「可惜你把它用在了不該用的地方。」

  儘管她的語氣波瀾不驚,但夏凡仍聽出了裡面壓抑的憤慨與惱怒。

  不是吧,這麼快就發現是自己幹的了?

  而且不動則已,一動就是如此大的架勢,顯然洛家對此有著極大的把握。這種時候再矢口否認,倒有些自找沒趣了。

  思及此處,夏凡索性承認下來,「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確定的?」

  「洛悠兒!」

  「在在,師姐。」一個有著一頭卷短髮的小姑娘連忙站出來道,「是味道!我聞到了你的味道。」

  這似曾相識的話讓夏凡一時有些恍惚,「啥?」

  她摸了摸鼻子,「我擅長的方術能讓我追蹤十里內味道的流向。偷盜者正是通過窗戶進入屋內,並在師姐床邊——」

  「說重點!」洛輕輕咬牙打斷道。

  「喔,」洛悠兒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總之,我根據這味道,找到了源頭一二九號房。而店家說裡面只住著一個人,那就是你!」

  害,原來不是用舔的方法。

  夏凡攤開手,「考試可沒規定不能使用江湖手段。而且這兒是旅店大堂,在此地動手,你就不怕違反士考規則?為了一瓶靈火,有必要如此興師動眾麼——」

  「為了……靈火?」洛輕輕拔出木劍,「無恥!虧你還好意思這麼說……我本以為你是個不錯的人,沒想到竟卑劣至此!」

  「等等,有這麼嚴重?」

  「多說無益!」隨著一聲輕叱,她閃身朝夏凡衝來,手中的劍影猶如一道驚鴻,直指他的頸脖。

  夏凡只得揮劍招架,試圖用力量壓倒對方。

  但兩劍並沒有相交,洛輕輕的劍尖只是稍點了一下劍身,便自然滑開,彷彿借力一般刺向他送上來的碗口。

  他頓時變色,直接鬆開劍柄避開這一擊,同時換手抓住劍身,把木劍當錘子朝對方砸去。

  而這出其不意的一招並未給她造成任何麻煩,只是簡單一晃,她便閃身躲開了他的反擊。

  僅僅一個回合,夏凡已落了下風。

  畢竟換成真劍的話,他不可能換手去握劍刃,一招就被打落武器,結果可想而知。

  這就是洛家天才的實力?

  接下來的幾次交手更讓他確認了一點——眼前的這名女子和之前贏過的那些人都不同,在用劍方面,她已趨近於收放自若,技巧上的嫻熟彌補了力量的不足,是個真正接受過系統訓練的好手。

  而他光是應付這連綿不絕的攻擊,就已經有些捉襟見肘了。

  「嘶——」

  又是一次虛晃後的斜刺,洛輕輕舉劍前衝,插向了招架不及的夏凡胸口。

  在他竭力側身之下,木劍貼著皮膚劃過,竟將衣服扯開了一個大破口,藏在內兜裡的藥包和雜物頓時灑了出來。

  他心道不妙,儘管對方拿的是木劍,但被捅中的話下場絕不會好到哪裡去,若是運氣不好,斷上一兩根骨頭都正常。

  這麼打下去落敗是早晚的事!

  問題是要如何反擊?

  雖然受到師父的耳濡目染,他對江湖伎倆頗為精通,但不代表他只會這些。作為少數能感知到氣的人,方術才是他真正的底牌。

  只不過那個術……屬於「震」法,威力難以控制,並且經過他改良後,哪怕二重施展也有可能致命,不到萬不得已,夏凡不想把它用在同期考生身上。

  為了一瓶靈火而拼上性命,這也太荒謬了。

  還有這傢伙也是,不就是拿了她一瓶靈火之源嗎?連無恥和卑劣都扣上來了,真是不可理喻——

  等等……夏凡忽然一怔,他發現自己好像忽略了某些重點。

  「你的觀察力比我預想的更敏銳,可惜你把它用在了不該用的地方。」

  「偷盜者正是通過窗戶進入屋內,並在師姐床邊——」

  他腦海中不禁浮現起了兩人之前的話。

  難道當時那間臥室是給洛輕輕住的?

  喂喂,不是吧……這豈不意味著自己在迷暈眾人後,獨自潛入了一名女子的閨房?

  「停、停一下!」夏凡堪堪避開對方的攻擊後喊道,「你該不會以為我對你做了什麼無禮之事吧?」

  洛輕輕腳下猛地一踉蹌,凌厲的招式頓時亂了套。

  「不然呢,」洛悠兒嚷道,「師姐早上醒來時,發現被子都掉地上了。味道也能表明,你在床前待的時間最長——」

  「你給我閉嘴!」洛輕輕投去一個足以殺人的眼神。

  後者連忙摀住了嘴巴。

  夏凡驚了,原來竟是這個原因!

  「二位不要壞我清白好不好?」他一邊躲劍一邊為自己辯護道,「我進去時根本沒注意床上躺著人,又怎麼可能做那種事情?何況瓶子就藏在床底下,在床邊待最長時間不是理所當然嗎!至於被子掉了這種事……就不能是你睡相不好,自己踢掉的麼。」

  「哇……師姐,他臉皮好厚啊。」洛悠兒感慨道。

  「你當然不會承認,我也沒指望你承認。」洛輕輕咬牙切齒的重新舉起劍,「士考規定不得謀害考生,但把你打個半死我還是能做到的!」

  「若我能提供證據呢?」

  這句話讓她的腳步停頓下來。

  「什麼證據?」

  「味道。」夏凡一手指向她的師妹,「你有用香囊吧?如果我要對你做什麼,必定會和你貼得非常近,如此一來,身上肯定會殘留下一些相似的氣味。讓你師妹好好聞一下不就知道了嗎?」

  「可店家還說,你晚上要了一盆熱水。」洛悠兒嘟嘴道,「誰知道你是不是把自己洗乾淨了。」

  干,這店小二怎麼只要給錢什麼都說啊……還能不能讓客人有點隱私感了。

  「你覺得我現在這模樣,像洗過的樣子嗎?」

  「……」洛輕輕沉默片刻後開口道,「他是不是洗了,你聞一下就知道。」

  「呃,可是師姐——」

  「去,我要聽最詳實的回答,」她微微眯起雙眼,「師—妹。」

  大概是感受到了這其中蘊含的殺意,洛悠兒打了個哆嗦,只得無奈的走向夏凡。

  靠近後,她掏出一片薄荷葉放在面前,隨後輕聲道,「巽術歸戌,尋風!」

  葉子瞬間化作一縷青煙。

  洛悠兒將煙吸入,圍著夏凡嗅了半天,神情逐漸複雜。

  「答案呢?」洛輕輕的聲音也愈發冰冷,彷彿只要師妹一點頭,她就會立刻動手。

  「那個……師姐,他身上沒有你的味道。」

  「啥?」她已經邁出的腳又收了回去,「你可確定?」

  「這麼近聞,不會有錯的。」洛悠兒嫌棄的擺擺手,「而且他不止沒洗澡,只怕後半夜都沒有消停過。」

  「怎麼說?」洛輕輕追問道。

  「有腐敗的臭味,泥巴和青草味,還有……血味。」她跑回師姐身邊,「之後你到底去哪了?」

  「原路返回時不小心摔了跤而已,還好當時離地面比較近。」夏凡故作輕鬆說,「現在你能相信了嗎?老實說,我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找瓶子上,連床上躺著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但你還是進去了。」洛輕輕低聲道。

  「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我對此深表歉意。」夏凡此刻完全能理解對方的羞惱與憤怒,在這個時代,未婚少女的清譽絕不是件開玩笑的事,一個處理不當就是一輩子的悲劇。「我絕不會把此事說出去,只要你的同門——」他這時才注意到來者都是洛家女弟子,「她們不說,今後就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沉默良久後,洛輕輕點了點頭。

  可以看得出來,她也鬆了口氣。

  「那瓶靈火之源……」

  「是守夜弟子的失職,分配名額也會從她們之中扣除。」洛輕輕又回到了先前的模樣,「至於她們會不會來找你的麻煩,我個人不作干涉。」

  「還有這酒館的東西……」夏凡掃了眼一地狼藉的大堂——剛才對方明顯動了真火,自然不會顧及到兩人身旁的桌椅。

  「只要照價賠付,就不算違反規則,洛家會處理妥善的。」

  果然……她注意到了這個漏洞,或者說規則中的「陷阱」。

  「另外你的衣服,我會讓店家送一件新的來。」洛輕輕咳嗽兩聲,「這件事……我也有……」說到一半時,她聲音已低到微不可聞。

  「你是說,你也有做得過火之處嗎?」洛悠兒歪頭道,「聲音太小的話,別人聽不到的啦。」

  理所當然的,師妹換回了重重一記手刀。

  「那麼,我先告辭了。」洛輕輕收起木劍。

  「不送。」

  夏凡沒法學對方那般乾脆利落,他還得撿回自己灑落的藥材。

  就在這時,已經朝樓道口邁開半步的洛輕輕又停了下來,她驚訝的望向夏凡,「等一下!」

  「還有什麼事嗎?」

  他只覺得眼前一花,對方已經蹲在他面前,從零散的雜物中捏出了一片金屬造物。

  「這東西……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洛輕輕的神情,竟似乎比之前問責時還凝重了幾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8-28 07:27 PM

第十七章 歷史

  她拿在手中的,正是那枚在後山發現的青銅片。

  夏凡微微一愣,「你認識這玩意?」

  「你沒聽說幽州洛家,萬物天識嗎?」仍捂著腦門的洛悠兒嘟囔道,「全國的書館有一半都是洛家開設,幽州本府更是珍品藏書過萬,論世間學識,沒人比得過洛家了。看你長得也像模像樣,沒想到是個土包子……」

  感情她們家是開圖書館的?

  「這是一枚鑄錢,又因為形如刀刃,也有人稱它為刀幣。」洛輕輕說道,「據我所知,只有永國才使用這樣的錢幣。」

  「永國?」夏凡想了想,並未在記憶中檢索到相關信息。

  這下連洛輕輕的神情也變得古怪起來,「那是一百多年前的王朝,因為永王暴虐無道,終被新的六王取代,永國也一分為六。而大啟,正是其中之一。」

  夏然突然意識到了對方凝重表情的由來——

  那豈不是說,這是前朝的「遺物」?

  「之後六國都對永國餘孽大肆清剿,任何留存永朝物件的行為,皆是重罪,錢幣當然也不例外。若是被告發,舉報人賞錢百兩,而後者輕則流放,重則——」

  「等、等等……」夏凡連忙打斷了她的話,「我根本就不知道這東西跟永國有關,只是覺得造型獨特才撿回來的,你可別亂說啊!」

  「真的?」

  「就在青山的盤山道上,離岔路口差不多七八百米……呃,我是說約莫兩里路。那裡除了有青銅幣撿以外,還有木製的軌道……」

  說著說著,夏凡的聲音慢了下來。

  他捕捉到了對方臉上一絲隱約的笑意。

  「喂……莫非你在忽悠我?」

  「忽悠?奇怪的構詞。」洛輕輕聳聳肩,「我說的並非謊言,只不過沒說是現在。事實上,清剿之事也就最初二十年比較頻繁而已,到現在哪還有什麼永朝潛藏者。雖然它被冠以永之名,但這世上並沒有東西可以永遠存在。如今你就算收藏刀幣,也不會有人來管你,所以不用那麼緊張。只是考慮到我們進來時攜帶的東西都被監考官搜查過,因此這玩意很大機率應當是青山鎮裡發現的。」

  夏凡半晌沒能接上話來。

  她這絕對是……報復。

  沒有什麼比見識上的壓制更令人堵心的了,想要反擊都無從下手。

  「後山兩里路的地方麼……」洛輕輕思索了下,「看來有必要去證實下。」

  「那兒連條小路都沒有,想要上去至少得好幾個人一起,大師兄知道了肯定會有意見。」洛悠兒勸阻道,「我們現在既要分人協助方家,還要提防像他這樣的人——」說到這裡她看了夏凡一眼,「留在旅店的人手恐怕不夠。」

  「我會去和他解釋的。」洛輕輕執意道,「畢竟這地方實在有些古怪。」

  「你也覺得不對勁?」夏凡問。

  「告訴你也無妨,」她面無表情的點點頭,「採集靈火的地方……那些墳堆都埋得很淺,似乎是臨時挖掘出來的。還有,我們找到了兩個被廢棄的岩洞,就開在山壁之中,規模還不小。」

  夏凡心頭一跳。又來了,大型人工建造物的遺蹟,就和盤山道上的木軌一樣。「裡面有存放什麼東西嗎?」

  「我們只找到了幾架木鳶。」

  「木鳶?那是什麼?」

  「喂,你到底有沒有常識啊。」洛悠兒嚷嚷道,「就是大號風箏啊,最大的比人還大,蒙上獸皮便能帶人飛上百步距離。難道你連《巧工述》都沒讀過?」

  呃……還真沒,他跟著便宜師父流浪江湖的時候,連肚子都不一定能填飽,哪還顧得上看書。不過夏凡也清楚重點不在於此,而在於一個用來埋人的地方,為何會存放著這些玩意。青山鎮的居民對此事又知道多少?

  他正準備再問幾句時,另一名洛家女弟子匆匆走進了大堂,「師姐,外面快要攔不住了。」

  「是我超時了,放他們進來吧。」洛輕輕吩咐完後望向夏凡,「你還想再去一次後山嗎?」

  和你們一起?「不了。」夏凡頗有自知之明,在旅店大堂對方還會束手束腳,在野外那就真不好說了,「我已經拿到了靈火之源,接下來幾天只要守好它就行。」

  洛輕輕見狀也不再多言,轉身離開了大堂。

  洛家弟子也依次散去,當其他考生一窩蜂湧進來時,只看到了一片狼藉的大堂。

  從封鎖到離去,前後也不過一刻鐘時間。考慮到她們的反應時間僅為早上發現房屋被入侵後的這一個多小時內,夏凡對洛家的協調性與組織度有了新的認識。

  回到房間,躺在床上的黎已經進入了不適期。

  她的面色明顯偏紅,呼吸略微頓促,汗水不斷從額頭冒出,打濕了垂落的髮梢。

  直到這時,夏凡才有機會詳細的打量對方的模樣。

  如果忽略頭頂的那雙耳朵,她現在看上去和人類別無二致。同樣是黑色長髮,白皙的皮膚,儘管沾著塵土與血跡,依舊能看出其姣好的底子。

  她的眉毛不長,未經修剪的眉線還有些偏粗,並非美人的標配,不過相應也柔化了五官的鋒銳感,顯得平易近人了許多。

  如果不是提前接觸過,他很難將夜裡一開口就是嘲諷的狐妖和眼前的女子聯繫在一起。

  而對方的另一個特點則是眼角處的一抹嫣紅——乍看起來像是眼影,但細看的話便會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麼妝容,而是天生如此。這抹紅色將她的眼睛輪廓向外延伸了一截,並賦予她一股妖異的美感。

  至於和頭髮同色的耳朵……夏凡偷偷伸手捏了捏,確認那是真的。對方的面頰邊並沒有第二對耳朵,他實在有些好奇狐妖腦袋的結構,以及她是如何從幼狐變為現在這模樣的。

  除了演化的奇蹟,他想不出別的解釋。

  此刻黎的眉頭正微微皺起,偶爾還會哼出一兩聲,似乎在忍受極度的痛苦一般。

  夏凡不知道這個世界的微觀層面是如何運作的,但從各種常識與現象來看,病菌等細小生物依舊承擔著生命圈底層的平衡工作,一旦體內受創,它們便是生存最大的敵人。黎能不能挺過來,基本就取決於這幾天了。

  他打來盆清水,為其擦去汗水,再將一塊濕布搭在她的額頭上——這也是他目前為數不多能做的事。

  ……

  下午四時,青山深處。

  「師姐,你確定我們還要再找下去嗎?」洛悠兒撇著嘴抱怨道,「再過一會兒,太陽都快下山了。」

  「上山慢下山快,一個時辰足夠大家回到鎮裡了。」洛輕輕無動於衷。

  「問題不是時間,而是我們究竟要找什麼。木軌我們發現了,刀幣也找到了好幾枚,但這最多只能證明那傢伙沒說謊罷了。」洛悠兒喘了口氣,「你總不會想這樣沿著軌道一路爬到山頂吧?那可是連鎮子裡的獵人都沒到過的地方。」

  洛輕輕停下腳步,回頭望了眼眾人——大家雖然沒有吭聲,但臉上都已經露出了明顯的疲態。

  從登上半山腰到現在,洛家弟子差不多已在深山密林裡搜尋了四個時辰,即使有術法的協助,想從密佈的樹林間開闢出一條可供穿行的小道也絕非易事。加上悶熱的天氣與蚊蟲騷擾,更是放大了體力和精神的消耗。

  如果換作其他人,只怕早就拋下她原路返回了。

  最關鍵的是,她確實不清楚自己要找的是什麼東西,沒有目標也就沒有心理預期,這違背了計畫的制定原則。按道理來說,她根本不應該在目的不明確時,組織這樣一場搜尋。

  只是一股不安始終盤踞在洛輕輕的心頭。

  除開在靈火地發現的倉庫遺蹟,她還從師兄那裡聽說,斐家和方家似乎也發現了一些小鎮的異常之處,例如幾口枯井下方的排水渠特別寬大,且分支極多,以及一些岔路盡頭竟被石門鎖死,誰也不知道它們最終通往何方。

  如果只為了採集靈火的話,樞密府會何要把考場設在一個處處透露著邪門的地方?

  或許這背後的答案,才是士考能否合格的關鍵。

  「再沿著軌道搜尋三刻鐘,」洛輕輕思索片刻後說道,「如果還沒有新的發現,我們就下山。」

  「誒,還要繼續啊,我好餓……」洛悠兒有氣無力的嘀咕了句,但迫於師姐的壓力不得不從命。就在轉身邁步之際,她身子忽然一歪,哎呀一聲摔倒在草叢中。

  「師妹你也太誇張了點吧,這就不行了麼。」有同門笑道,「好歹也是修行之人,怎麼體力連獵戶都比不過。」

  「才不是!只是不小心被絆了下而已!」洛悠兒氣鼓鼓的爬起來,將腳下的雜草踩倒,隨後咦了一聲,「這兒有條新軌道。」

  「你說什麼?」洛輕輕略感意外的快步上前,低頭查看了一番,「這是一條……岔道?」

  「軌道分叉了?可我們處在山崖上吧?邊上應該什麼都沒有才對。」

  「沒錯,我們走的是盤山道,如果它向內拐,還有可能通往山洞一類的地方,但它卻是向外拐的。」

  眾人議論紛紛道。

  洛輕輕沉吟了下,很快做出了判斷,「我們跟著新木軌走。」

  「不繼續向上爬了嗎?」洛悠兒揉了揉腳踝。

  「反正到不了山頂,不如看看這條岔道修到什麼地方。」洛輕輕回道。

  這一次,她們很快抵達了盡頭。

  穿過一片半人高的灌木叢後,一處陡峭的懸崖出現在眾人面前。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8-28 07:59 PM

第十八章 青山埋沒之物

  「沒路咯。」洛悠兒吹了聲口哨。

  不用她說大家也知道,木軌在崖邊戛然而止,而山谷兩端的寬度怎麼看都不像是能搭出一座橋來的樣子。

  「我們可以回去了?」

  她轉過頭,卻看到洛輕輕沉默不語,其他師兄師姐也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修建軌道的人並不想去往對面,他們的目的就是這兒。」

  「為了拋棄什麼東西?」

  「只有這個解釋才合理。」

  「我同意。並且他們需要修一條專門的木軌來做這事,說明量還不少。」

  「那麼……懸崖底下或許能找到答案?」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道。

  「呃,你們在討論啥啊?」洛悠兒摸了摸腦袋。

  洛輕輕看了她一眼,無奈地嘆口氣,「木軌加工不易,鋪設起來也很費工夫,不是要緊之事不會隨意分出條岔道來。既然曾經有人把軌道修到了這裡,那就說明下面丟棄的東西說不定能幫助我們解開些許目前的疑惑。」

  「原來如此。」後者恍然道,不會很快又歪頭問道,「那我們的疑惑……究竟是什麼?」

  「……不,沒什麼。」洛輕輕扶額,決定忽略師妹的追問。她探頭向懸崖下方望去,這條低谷似乎是從吊橋方向延續而來,將整座青山劃成了一座半孤立的山峰;不過小鎮前面的崖口寬度不過五丈,這裡已十倍不止,而且高差也多了許多,往下五十多米後有雲霧環繞,很難看清底部的情況。

  「看來只能用方術解決了。」洛輕輕朝身後的同門點點頭,「洛棠,洛長天。」

  「瞭解。」

  「交給我們吧。」

  兩人同時從腰包裡掏出材料,前者是一只用紅紙折成的鶴,後者則是兩根羽毛。

  洛棠將符籙貼在紙鶴上,接著伸手一揚,「乾術歸酉,賦生靈!」

  洛長天緊隨其後,將羽毛指向彷彿活了的摺紙,「巽術歸辰,長風!」

  羽毛轉眼間變成了一團旋轉的風球,並且纏附於紙鶴之上,而紙鶴更是撲騰了兩下翅膀之後,直朝懸崖底部飛去!

  穿入雲霧的剎那,洛長天右拳虛握,大喝一聲「破!」

  只見紙鶴猛然炸開,一股狂風轟然而現,將霧氣頓時將絞了個七零八碎。這股風力無處可去,又循著岩壁逆流而上,將山石上的一些雜草藤蔓連根拔起,夾帶著一起衝出了山谷。

  當風消散後,雲霧間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豁口」。

  「這是……延遲施展技巧?」洛悠兒訝異道,「師兄好厲害。」

  將方術附著於物體上引而不發,等到了合適位置再激發,算是術的進階控制技巧,要求熟練度和對術的理解更高一籌。對於他們這些還未通過士考的新手來說,已是難得。

  「比起你師姐,我還差得遠呢。」洛長天笑了笑,目光卻投向了洛輕輕。

  「不錯,威力較之前有進步。」洛輕輕則只是簡單評價了句,便將注意力放在了山崖下方。

  洛長天隱約露出了一絲失望之色。

  「怎麼樣?有發現什麼嗎?」其他人也圍上前來。

  「距離稍微有點遠,看得不太清楚。」

  「我們這兒視力最好的是誰?」

  「別急,等吹上來的霧氣散盡,應該就能看清了。」

  「那個……好像是許多白色的石頭?」

  一開始大家還有些鬧騰,但片刻之後,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一股令血液凝固的寒意從洛輕輕腳底升起,瞬間順著背脊走遍了全身。

  明明季夏的太陽還未落山,她卻感到了冷。

  「我……沒看錯吧。」洛悠兒嚥了口唾沫。

  「我看的東西應該和你一樣。」

  「師姐,這下面的東西是……」

  「屍骨。」洛輕輕緩緩道。

  不是一具兩具,而是成千上萬具——它們堆疊在一起,形成了一個隆起的山包,以至於讓人第一時間以為,那是一片由白色石頭構成的山岩。這些骸骨已不知道被拋在此地多少年,許多已經不成人形,但哪怕是這些不完整的骨頭,已足以說明青山上曾發生過的一切。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洛悠兒喃喃道。

  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

  洛輕輕心裡清楚,此次士考恐怕不會平靜度過了。

  ……

  第五天清晨。

  夏凡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

  他從地上爬起,看了眼仍在昏睡中的狐妖,警惕的走到門邊,「誰?」

  「是我啊,夏兄!」那邊傳來了魏無雙急切的聲音,「快起來,大事不好了!」

  「你等我一會。」

  他回身將鋪在地上的草蓆收好,令房間恢復原樣,才打開門閃身而出,「發生了什麼事?」

  「鎮、鎮裡的人都不見了!」魏無雙極為不安道。

  「……誰不見了?」夏凡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你不是還在嗎?」

  「不是考生,是青山鎮的居民!」他連忙擺手,「今早我按慣例去大堂吃早飯,結果店小二怎麼叫都不來,後來人多了覺得不對勁,就去後廚找了下,結果發現屋子裡一個人都不在!」

  「今天停業?」

  「那也得通知我們一聲吧。大家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但茶樓那邊跟著鬧了起來,我們出去轉了一圈,才發現不止是旅店和茶樓,而是小鎮裡一個人影都沒有!」

  「你確定一個居民都沒有?」夏凡也覺得問題嚴重起來。

  「是,甚至有人撬開了居民的房門,確認過屋裡的情況。他們就好像……」魏無雙咬咬嘴唇,「就好像一夜之間消失了一樣。」

  「現在大家呢?」

  「都聚集在鎮中央呢。」

  「氣氛……應該不太好吧?」一想到之前考生相互提防暗算的模樣,夏凡忍不住皺起眉頭。

  「大家都在吵,除開居民不見這個變故外,還有前幾天起糾紛和伺機報復的。」

  他想了想說道,「我們也過去吧。不管如何,那裡總歸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若還有什麼新發現,我們也能第一時間知道。」

  「夏兄說的在理。」魏無雙點點頭。

  「等下。」夏凡剛邁出一步又收了回來,轉身鑽進了屋內。當他再出來時,手中已多了個瓷瓶。

  魏無雙看到瓷瓶愣了愣,「莫非你已經……」

  「沒錯,運氣好湊夠了一瓶靈火之源。」

  他決定帶著瓶子跑主要是為了打消洛家偷摸進來的念頭,萬一趁著這變故,對方分人偷家,取回靈火還好,被發現屋裡還躺著一隻狐妖就麻煩了。

  讓洛家人看到瓶子在他身上,至少能讓對方不去打他住處的主意。

  「夏兄,你還真是……令人出乎意料啊!」

  魏無雙佩服得五體投地。

  「不說這些了,先去鎮中央吧。」夏凡快步走出了大堂。

  復行數十步,小廣場已近在眼前。正如同鄉所說的那樣,現場亂成了一團糟。大家都在自顧自叫嚷,全然沒有一個核心的聲音。世家和散門之間更是彼此針對,界線分明——和半山腰岔路口的情況不同,那時散門總是來一批走一批,其實力難以與斐、洛、方三家抗衡,但現在幾乎所有散門考生都聚集於此,人數上已遠遠超過了世家子弟。

  可以看得出來,斐念等人的神情明顯凝重了許多。

  「這是監考官發出的信號!」之前被斐念教訓過的「燕弟」高聲疾呼道,「居民撤離就是要讓我們打個痛快!如今靈火之源全都在世家手中,不把他們打倒,我們一個人也合格不了!」

  「沒錯,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大家不要怕,我們人遠比他們多,只要一起上,斐念憑什麼擋住各位?搶靈火,住廂房,做高官,全看這一搏了!」

  斐家那邊也不是完全沉默,立刻有人駁斥出聲,「笑死人了,你倒是先上啊,不就是想讓別人幫你擋劍,好趁機渾水摸魚?」

  「我記得你,你之前就被斐念師兄一劍挑翻過,結果真正一開打,爬起來溜得比誰都快。裝死這麼嫻熟,應該平時就沒少練吧?麻煩各位看清了,被他慫恿的人都已遭到淘汰,他卻還站在這裡,意味著什麼應該不用我明說了吧!」

  噓聲頓時四起,兩邊一時僵持不下,誰也壓倒不了另一邊。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在準備「搶靈火,住廂房,做高官」,一部分考生則在爭執其他方面的問題。

  比如「食物」。

  「你是說,廚房裡一點吃的東西都沒剩下?莫非是被最先發現的那批人瓜分走了?」

  「哪能這麼快,據我所知,旅店從昨天晚上就開始暫停食物供應了。」

  「不會是撤離的人把吃的一起帶走了吧?」

  「別說旅店了,我找遍了青山鎮的民房,你猜怎麼,所有米缸都是空的!這樣下去別說和世家爭靈火了,就連撐到士考結束都難。」

  「怎麼會這樣……」

  類似的話題隨處都可聽到,就在眾人陷入慌亂與不安之際,一個響亮的聲音忽然滾過頭頂。

  「大家都靜一靜,請聽我一言!」

  夏凡意外的挑了挑眉,只見一名女子躍上告示牌旁的長桌,亦如初見時的模樣。

  正是洛家的洛輕輕。

  「師妹!」另一位青年男子急忙勸阻道。

  但她不為所動,見眾人的注意力集中於自己身上後開口說道,「我建議大家即刻退出考試,三年後再來!」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

  「你說什麼!?」

  「老子憑什麼聽你的!」

  「要退出你們洛家先示範啊!」

  「沒錯沒錯!」

  洛輕輕再次掏出一張符籙,蓋住了其他人的聲音,「聽好了,這已不是能不能通過士考的問題,而是能不能活下來的問題!我們所在的地方——根本不是青山鎮!」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8-29 08:40 PM

第十九章 大荒煞夜

  「不是……青山鎮,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莫非你是指樞密府在騙我們?」

  「既然你說它不叫青山鎮,那它叫什麼?」

  這句話引得大家嘩然不已,連夏凡也頗感意外。不過他很快想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對青山鎮的瞭解,全部來自於樞密府。他也不是自己趕到這兒來的,而是根據路引先到的江臨城,和一部分考生匯合後再由官府馬車運送至此。

  換而言之,他確實沒有機會印證過,是否真的存在一個叫「青山鎮」的地方。

  當然,這跟疏漏無關,此時的輿圖——也就是地圖,乃是一等一的機密文件,普通人根本碰不到。而受限於信息傳播速度,一個城鎮的居民不知道周邊有幾個村落也實屬正常,如果沒有專人引導,恐怕大部分考生都很難按時找到這個位於山嶺之間的考場。

  「我當然知道,所以才會向各位提出三年後再來的建議!」面對沸沸揚揚的眾人,洛輕輕氣勢絲毫不落下風,「事實上,這地方的真名為「傾山陣」!」

  「傾山陣?不會吧……」魏無雙面色大變。

  「呃,這兩者有什麼區別嗎?」夏凡則一臉懵逼,再次感受到了見識淺帶來的尷尬。

  便宜師父怎麼就不多教些跟方術有關的常識呢!

  全教他如何踢襠下藥佔便宜了。

  「你連這個都沒聽說過嗎?」魏無雙訝異道,「相傳它可是永國覆滅的源頭。」

  總算來了個能聽懂的詞,「永國……那是之前的王朝吧?」

  「沒錯,永王極盡奢靡,宮殿中黃金珠寶無數,地方官府投其所好,大肆徵用民力開採礦山。直到永興三十一年,此舉激起天怒,引發了一場大荒煞夜,使得永國很快衰敗下來,不到十年就徹底瓦解。」魏無雙耐心解釋道,「而傳聞那場煞夜的起源地,就是傾山礦區。」

  「大荒煞夜……又是什麼?」

  「這……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對方撓了撓腦袋,「畢竟這些都是我跟隨父親行商時聽來的,只知道它是一種由眾多怨魂造成的凶象。但凡被它掠過的地區,生者死,死者生,別說普通人了,就連方士陷入其中都九死一生。聽說永國花費極大代價,才消滅這一凶象,樞密府也是那之後才獨立出官府六部的。」

  夏凡吸了口涼氣,如果洛輕輕沒說錯的話,豈不是等於他們這群考生都處在極凶之地中心?

  原本吵鬧的人群也沉寂下來。

  顯然,如此震驚的信息需要時間去消化。

  「你有什麼證據嗎?」「燕弟」再次高聲質問道,「說這裡不是青山鎮,而是傾山礦區,總得有真憑實據才行吧!」

  「就是,誰知道你們世家是不是在哄騙我們,好讓大夥自願出局!」

  洛輕輕露出一副早知道會如此的神情,她做了個手勢,台下兩名洛家子弟將一塊灰不溜秋的東西擺上了桌子。

  「這便是證據。各位可以上前查看。」

  前排有人疑惑道,「這是煉製用的……陶范?」

  「不錯。我是在後山上發現的它。」洛輕輕點點頭,隨後將自己上山、發現木軌以及屍骨堆的經歷簡單講述了一遍,「見過山谷裡的景象後,我又朝山頂方向搜索了近一里路,才找到這個破損的陶范。它之所以被製成長條形,顯然只為盛放燒熔的金屬。」

  「而讓我確定此處便是傾山的關鍵,正是陶范上的刻字。」她用清脆悅耳的聲音說道,「永興二十八年,太湖金造局監製!」

  「永興年……確實是永國所用的年號。」

  「太湖金造局?好像在哪聽說過。」

  眾人一時間議論紛紛。

  「可否為我等詳細解釋下?」

  「該金造局設立於永昌九年,和傾山金礦被發現為同一年。這些事蹟都記錄在《太湖紀事章》與《永昌錄》裡,我想在場的各位應該也有讀過這兩本書的人。」洛輕輕有條不紊道,「太湖金造局設立後,其主要供應地便是傾山礦區。如果這兒不是傾山,為何會出現此金造局的陶范?」

  夏凡琢磨了會兒,才弄明白所謂的「陶范」,即是用陶土做的模具。

  對方接著說道,「另外與書中印證的不止一處。根據《太湖紀事章》所載,為了增加產量,金造局強徵了大量居民前往礦區,以至於許多村鎮十室九空,直到永國覆滅後都未能完全恢復。眾多人力被遣往傾山,卻始終沒一個能回來,現在我們知道這些人在哪兒了。此點也能解釋,為何他們需要修建一條專門的木軌來運送遺體——因為數量實在太多了。」

  「好、好……厲害。」魏無雙喃喃道。

  同鄉的感嘆此刻無疑也是大多數考生的想法,現場忽然變得異常安靜,連之前的質疑聲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顯然,洛輕輕既然敢說出來,自然就不怕大家去查證。即使模具可以做舊偽造,山上的軌道和山谷間的屍骸卻是造不了假的。幾個關鍵點聯繫在一起,便基本構成了環環相扣的鐵證。

  雖然夏凡連聽都沒有聽說過這兩本書,但從書名來看,顯然不是什麼必讀經典。一個大概是地區風物誌,另一個勉強算半本歷史,用簡單易懂的話來說,都是課外讀物。恰巧看過也就罷了,能記得如此清楚,除了天賦異稟外別無其他解釋。

  『你沒聽說幽州洛家,萬物天識嗎?』

  他忽然想起了洛悠兒曾說過的話。

  『全國的書館有一半都是洛家開設,幽州本府更是珍品藏書過萬,論世間學識,沒人比得過洛家了。』

  現在看來,洛輕輕本人或許就能算得上半個圖書館。

  「請等一下,」斐念忽然站出來說道,「我記得大荒煞夜很難被完全消滅,每隔一段時間,它都會捲土重來,直到所有怨魂全部消散為止。因此大啟才會設下傾山陣,將其危害限制在可控範圍內。如果你的推斷沒錯的話,豈不是說……」

  洛輕輕微微頷首,「這個週期並非秘密,在《樞密府要紀》中有詳細記錄,差不多五年半出現一次。我算了下,下一次陰盛時期正好是兩天之後。」

  ——而今天是士考的第五日。

  換而言之,此次考試的最後一天,將出現大荒煞夜。

  經過短暫的死寂後,人群陡然沸騰起來——

  「不會吧,哪有這麼巧的事?」

  「監考官呢?我要向監考官求證!」

  「你覺得樞密府會忽略這一點?恐怕這才是考核的關鍵。」

  「開什麼玩笑!要嘛通過考試要嘛死?老子才不想把命賭在這鬼地方。」

  「難道當地人全部撤離也是為了躲避此劫?」

  「還不一定呢,有人想去後山確認下嗎?」

  「說、說得對……目前都只是洛家的一家之言,我們可不能讓對方牽著鼻子走!」

  考生們明顯慌了神,廣場中央頓時亂成一團。

  就在這時,一個略有些尖銳的聲音壓過了眾人紛亂的爭執,「沒必要去了,我能證明她說的都是真的。事實上,你們自己也能證明。」

  這句話立刻吸引了考生們的注意力,大家一致循聲望去,將目光集中在一名身穿灰衣,手持紙扇,面色有些蒼白的年輕男子身上。

  他背後的八卦圖已說明了其身份——正是方家弟子。

  「那不是……方先道麼?」魏無雙壓低聲音說道。

  「你認識?」夏凡問。

  「嗯,我反正沒打算通過考試,這幾天基本就待在茶館中打聽消息,認識了不少人。」魏無雙點頭道,「方家雖不像斐、洛兩家那麼勢大,卻也有自己的獨到之處,對於卜算斷卦十分精通。而這位方先道,聽說就是方家新一代裡最擅長此法的弟子。」

  「你說說看,什麼叫我們也能證明?」有人急切的問道。

  「卦象早已說明了一切。洛家小姐所述之事,和我占卜的結果基本一致——那就是士考最後一天必有大災,唯有搶佔先機者方能逢凶化吉。」方先道打開手中的紙扇,不慌不忙的說道,「我知道這卜算之法極為高深,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掌握,但氣的流動本身就是一種徵兆。作為感氣者,你們之中應該已經有不少人收到了警示才對。」

  「什麼樣的……警示?」

  「若我沒記錯的話,考試剛開始的兩天,不少人都做過一場噩夢!」方先道啪的一下合攏紙扇,「夢是意識對天地之氣的感應表現,雖比不上占卜精準,有時候卻異常具體。還有比這場噩夢更明顯的警告嗎?淌著鮮血的紅月,從地底爬出的死者,邪祟沾染活物,這若不是指大荒煞夜,還能是什麼?」

  「噗。」夏凡一時沒忍住,把口水噴了出來。

  「夏兄為何發笑?」魏無雙訝異的看向他。

  「咳……沒什麼。」夏凡咳嗽兩聲,重新變回若無其事的模樣。要不是狐妖此刻就躺在他房中,他說不定還真就信了這番鬼話。

  然而其他考生卻不會這麼想。

  「你說的這個……我做過!」

  「我也是!」

  「原來如此,夢早就提醒過我們了麼……」

  「我當時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做過噩夢。」

  「居然有這麼多人……看來那夢絕非偶然啊!」

  在大家眼中,世家會欺騙散門,但散門總不可能聯合起來欺騙自己。所有疑惑都煙消雲散,短短一刻鍾不到,傾山陣與大荒煞夜一事便已成為了眾考生的共識。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8-29 08:41 PM

第二十章 無可取代的證明

  「沒想到你居然會幫我說話。」見方先道走近,洛輕輕跳下長桌。

  「這很奇怪嗎?之前獨佔靈火地,不也是世家間相互幫助才實現的?」方先道搖了搖扇子,「雖然僅佔一天這規矩,我方家並沒有參與討論就是了。」

  一旁的青年男子,也就是洛家大師兄洛風卿忍不住皺眉,「此事並非坐在桌上充分協商而來,當時的發起者為斐念,且不巧沒有方家子弟在場,只能說事急從權。何況散門人數眾多,一天我認為是個合理的規定,否則他們真鬧起來——」

  「行了,我不是來聽你說教的。」方先道打斷了他的話,「我只是想確認一件事,即便是大荒煞夜,洛家也不會就此作罷,乖乖撤離青山鎮吧?」

  他問的是洛家,目光卻壓根沒有放在大師兄身上,而是直望向洛輕輕。

  後者點了點頭,「如果是百年前的那場煞夜,洛家當然是避之不及,但它已經來來回回釋放過多次,啟國境內也沒聽說過有煞夜肆虐的傳聞,因此它到底還有多少威力,我想親眼見識下。」

  「果然如我所料。」方先道輕笑一聲,「而你們的法子,應該就是利用青山鎮下方的那些井道吧?入口狹小,內部卻縱橫交錯,易守難攻,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可惜……」

  洛風卿在對方提到井道時就已神色緊張,等最後一句話出來,他幾乎是立刻接道,「可惜什麼?」

  「可惜最好的地方已被我方家佔用了。」方先道咧開嘴角。

  洛風卿不由得一愣。

  「不然你以為,斐家和洛家佔著靈火地的那兩天,我們在做什麼?」他把玩著手中的扇子道,「卜算雖然不能準確斷言事件詳情,但提示危險和尋找躲避地卻不難做到。採集靈火這事讓你們搶了頭籌,這次總該輪到方家先了。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唯有搶佔先機者方能逢凶化吉。」

  「你……」洛悠兒急道,「你說這些就是為了來故意氣我們的嗎?」

  「一點回禮罷了。」方先道微微一笑,「另外如果我是洛家天才的話,就不會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告訴所有眾人。大荒煞夜即便過了這麼多年,對我們而言依舊危險萬分,如果倉皇逃竄的考生可以吸引一部分邪祟的注意,豈不是能相應緩解下自身的壓力?還是說,你就那麼急著想淘汰對手?」

  不等眾人回嘴,他便朝洛輕輕拱拱手,轉身朝人群外走去。

  「那麼……兩天後再見了,希望那時候你還安然無恙。」

  「這傢伙,著實可惡!」洛長天憤憤道。

  「可惡歸可惡,但他說的也不無道理。」洛風卿則一臉責怪的看向洛輕輕,「我不明白你為何執意要把我們好不容易得到的線索公之於眾。此舉除了把洛家推到風口浪尖上以外,實在是百害而無一利。輕輕,不是我想用師兄身份壓你,只是你這兩天著實有些反常——之前帶著女弟子堵旅店大堂,接著又拉走一批人上山,從頭到尾都沒有跟我解釋過理由。你難道不相信我?」

  洛悠兒縮了縮身子,「呃……那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

  「我沒問你。」大師兄瞪了洛悠兒一眼,繼續說道,「如今方家比我們搶先一步,井道中堪用的地方本身就少,被他們這一佔,我們還能留下幾個人都不好說,整個計畫基本得重來。何況還有斐家——他們對大荒煞夜就算知曉得沒我們多,也不至於一無所知。你公佈出來無異等於提前提醒斐家做好準備,給自己增加競爭壓力。」

  他頓了頓,語氣又嚴厲了幾分,「師妹,我不是不允許你有秘密,但你不應該將個人的利益凌駕於洛家之上。如果你不希望我將此事報告給師父與族長大人,現在就把這兩天所行之事的緣由和想法都交代清楚!」

  「告訴你,你就不跟師父說了嗎?」洛輕輕反問。

  「……我得視情況嚴重程度而定。」洛風卿沉聲道。

  「其實我一直在思考此次考試的本質,或者說……監考官想看到的究竟是什麼。」她沉默片刻後開口說,「採集靈火嗎?只要地方選得合適,普通人都能做到。而我們幹了什麼?利用人多的優勢將散門排除在外,內部則商定分配結果,確保一部分弟子能通過士考。除此之外,沒別的了。」

  「這有什麼問題嗎?」洛風卿理所當然道,「強化自身優勢,掩蓋自身劣勢,用強處擊對方弱處,方能百戰不殆,師父一直是這樣教導我們的。」

  洛悠兒和洛長天也跟著點了點頭。

  「沒問題,可跟「方士」本身沒什麼關係。」洛輕輕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僅是如此的話,江湖門派比我們只強不差。想想看,如果是塢幫或地痞豪強加入了此次考試,他們能否通過士考?論人數,他們更多;論手段……」說到這裡她微微一頓,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略有些惱怒道,「方術也不一定佔優。真打起來,輸的說不定會是我們。」

  洛風卿搖搖頭,「那些人連氣都感受不到,根本沒資格參加士考,你何必要做這種自降身份的假設?」

  「只是舉個例子,方士之所以是方士,是因為他們能做到尋常人做不到的事。樞密府需要的是方士,而非靠人數取勝的黑幫。」洛輕輕坦然道,「現在我知道了,我們的獨一無二之處,或者說此次考試的本質。」

  「對抗……邪祟?」洛悠兒試探的問。

  「不止。還記得我說過,樞密府的職責是什麼嗎?是維持這世道的秩序。」她將視線移向廣場中慌亂的人群,「如果這不是一場考試……樞密府的方士該怎麼做?」

  「唔,先通知當地官府,遣散民眾,然後阻擋大荒煞夜的蔓延?」

  洛長天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會兒,突然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莫非,你的意思是——」

  「沒錯,我認為採集靈火只是一個明面上的幌子,考試的核心是在這裡的人才對——所有參與者都在進行一次邪祟事件的推演,不過扮演民眾的,不是當地居民,而是考生自己。」洛輕輕迎著夏末的晨風,柔聲說道。

  看似波瀾不驚的話語,卻如一聲驚雷般在洛家子弟心中炸開!

  「畏懼風險、害怕直面邪祟的考生,由我們來提醒與疏散;對於即將到來的煞夜,由我們來抵擋。無論處境有多麼艱巨,維持秩序依舊是方士的首要任務。它和人數沒有關係,也不分世家散門,敢於留下來的,都是我們的助力。江湖門派做不到這一點,地痞豪強也不行。」

  洛輕輕挽起額前被吹亂的髮梢,一字一句說,「這才是方士能做到的事情,也是我們無可取代的證明!」

  「哇,」洛悠兒第一個感嘆出聲,「被你這麼一說,我感覺整個腦袋都通透了!」

  「所以監考官才會選傾山陣作為考試地點……原來是這麼回事。」

  「不愧是洛家新一代弟子中的天才!」

  洛長天與洛棠也跟著誇讚道。

  洛風卿則一時說不出話來,望著眼前這個迎風而立的女子,明明近在咫尺,他卻覺得對方越來越遠,甚至有種只能看到她背影的錯覺。

  這變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記得以前洛輕輕一鳴驚人時,自己是打心底為其高興的。

  「好吧,我認同你的說法,若只是搶靈火的話,世家的優勢確實大了些。」洛風卿深吸口氣,「不過這和你封鎖旅店大堂,以及不告知我就帶人上山有什麼前後聯繫?」

  「那個請恕我無可奉告。」洛輕輕眨了眨眼。

  「師妹你——」

  洛風卿正準備再說些什麼時,一陣急促的喊叫打亂了他的追問。

  「不、不好了!」

  只見一名考生跌跌撞撞的跑進廣場,上氣不接下氣的喊道,「大事不好,我們被困在這鎮裡了!」

  「被困住是什麼意思?」

  「你別說話只說一半!到底發生了啥事?」原本就不安的人群泛起了新一輪騷動。

  「我發現鎮民不見後,就想到吊橋那邊看看情況,沒想到、沒想到……橋被人砍斷了!」

  「你說……什麼!?」

  這個消息宛如一道霹靂,令在場的考生目瞪口呆。

  唯有洛家子弟維持著鎮定的神態。

  「師姐。」

  「洛輕輕。」

  洛悠兒、洛長天……以及其他洛家人,都不約而同的望向了洛輕輕。

  洛輕輕知道,接下來她無論做什麼,都會得到他們的全力支持。

  她掏出第三張擴音符,再次登上長桌。

  「大家不要慌,離開小鎮的路不止一條!在靈火地的山脊間,我們找到了兩個石窟,裡面存放著幾樽大型木鳶,雖然有些年代了,但骨架基本完好,修補下應該能用!現在我們要做的事便是搭建放飛台,做好撤離的準備。有願意幫我一把的,現在就跟我來!」

  「跟我們來!」

  「跟洛家一起!」

  其他洛家子弟紛紛幫腔道。

  廣場上擴大的混亂得到了抑制。

  儘管仍有不少人爭論不休,但至少在這一刻,大家有了暫時可以跟隨的目標——就像溺水者身前的稻草,不管有沒有效,都會想要去試一試。

  一部分人開始向青山方向移動,而走在隊伍最前面的,則是藍袍雙羽的洛家弟子。和三天前的情況截然不同,幽州世家此刻成了人群的領頭者。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8-30 10:11 PM

第二十一章 青劍之師

  「你打算怎麼辦?」

  斷橋邊,魏無雙向夏凡問道。

  「老實說,我不知道。」夏凡蹲在裂谷前,打量著對面峭壁——兩邊目測距離在十五米左右,並不算一道無法跨越的天塹。當大家發現洛輕輕所言非虛,岩洞裡真有木鳶時,心態都緩和了不少,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樣狂躁不安。

  畢竟能保住性命才是重要的,這次失敗了雖然很可惜,不過科舉有屢敗屢戰者,士考也不必強求合格,大不了三年後再來。

  對夏凡而言,三年意味著瞭解這個世界的時間又要晚上許多,何況他已拿到了一瓶靈火之源,只要再堅持兩天就能過關,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他並不想就此作罷。可問題在於,他無法判斷現在是不是到了「萬不得已」的關頭。

  大荒煞夜的表現形式是什麼,危險之處與應對之法又是什麼,他瞭解的信息實在太少,以至於難以做出有效的分析和判斷。

  有一點可以肯定,士考是為了篩選優秀人才而設立,絕不是什麼十死無生的「死亡遊戲」,這意味著鎮子裡存在著可以安然度過煞夜的手段或方法。但那需要幾個人協同完成還是單人即可?對天賦和術法的要求如何?若是對此一無所知便執意要留下,無疑是將自己的性命上交給天來決定。

  他始終沒有忘記,樞密府是一個承擔高風險的部門,考試有傷亡名額聽起來合情合理。連便宜師父都反覆叮囑對付邪異是一件嚴肅的事情,而大荒煞夜怕不是邪異中的邪異,一不留神折在其中那可再正常不過了。

  「夏兄……要不你也跟我一起退出吧。」魏無雙猶豫了下說道,「我知道兄台的本事遠高於我,考入樞密府不過是早晚之事。既然如此,晚個三年也沒什麼,你看那些世家子弟,他們也不是個個打算硬撐的。」

  從跟隨洛輕輕的人來看,有放棄傾向的考生大概在兩百左右,算上此前被淘汰的百來人,人數已經超過了參考考生的四分之三,其中不乏世家弟子。而剩下的四分之一里,肯定還有不少猶豫不決者,也就是說大部分人面對可能發生的大荒煞夜時,都選擇了迴避。

  不得不說,這是正常人的普遍思維——考試不值得拿命去冒險。

  同時它還暗示著一個可能:士考最後一天不僅存在風險,而且風險還不小,使得三家無法庇護住所有參考弟子,否則他們就不會安排同門撤離了。畢竟要說對大荒煞夜的瞭解,在場的人裡應該沒有誰比得過洛家,他們的決策已能說明許多問題。

  不過反過來想,決意留在青山鎮的人已低於半數,按照過去接近五成的合格率來算,意味著只要留下,通過士考的可能性將成倍提升。

  這還真是讓夏凡左右為難。

  「讓我再想想吧,」他思忖許久後吐出口氣,「堆砌個放飛台至少得花上大半天時間,等明天再決定也不遲。你倒是可以先排隊,爭取早點過去。」

  見此魏無雙也不好繼續勸說,只得默默點了點頭。

  夏凡心裡卻很清楚,自己就算要走,也要等到沒人時悄悄的走——畢竟除了他之外,房裡還有只無法動彈的狐妖。若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著狐妖一起走,迎接他的保不準就是樞密府的大牢了。

  暫別同鄉後,夏凡回到了旅店。

  打開房間門,他不由得微微一愣。

  蠟燭不知何時被點燃,床頭多了一個靠坐著的身影。

  黎醒來了。

  ……

  「如果我是你的話,就不會在大傷未癒之前亂動。」

  夏凡走到床邊,注意到對方面色潮紅,額角有細汗冒出,顯然一個撐身坐起的簡單動作,就耗費了她大量精力。

  「我是妖,不是人類,並不像你那樣脆弱……」

  語氣依舊如之前那般刻薄,不過微弱的聲調暴露了其身體實際的狀況。

  夏凡撇撇嘴,爬上桌打開窗戶,明亮的陽光頓時湧入屋內。

  狐妖下意識的遮住頭,「你要幹什麼?」聲音中罕見的出現了一絲慌張。

  「讓空氣流通起來,一個通風的房間更適合病患恢復。」他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對方——黎剛才擋的,顯然是那雙豎起的耳朵,考慮到他早已知曉她的身份,這無疑是一個條件反射動作。「我又不是第一次瞧見了,沒什麼好遮的。再說了,我覺得它挺有趣的,至少不難看。」

  黎反應過來後才緩緩放下手,不滿的皺眉道,「你在說什麼胡話。」

  「事實如此,信不信由你。」

  夏凡邊說邊掀開被子,檢查對方的傷勢,而這次狐妖沒有表現出任何牴觸反應。相較於近距離接觸,她竟更像是介意自己的外形一般。

  繃帶上有斑斑血跡滲出,應該是她擅自挪動身體所致,不過比起橫跨腹部的傷口,這點出血量根本不值一提。不是那種能浸透衣服的大出血,就已經算好消息了。

  僅僅一天半的時間就能恢復意識,並且遏制住傷勢的擴大與惡化,黎之前的那番話倒也不是虛張聲勢。

  換作人類的話,早就涼透了。

  「沒事不要亂動,老實躺著休息就好。」夏凡將她的身子重新按下,「晚上我重上一次藥,順便更換下繃帶。當然,疼痛肯定免不了的,不過你連縫針都能堅持下來,換藥應該不成問題——」

  「為什麼?」黎低聲打斷了他的話。

  「什麼?」夏凡挑了挑眉。

  「為什麼……你要救我?」沉默半晌後,她重複了一遍。

  「這是啥奇怪的問題,救一個合作的夥伴,並不需要什麼特別的理由吧?」

  他居然說夥伴?

  黎愣神了片刻,她還是第一次聽到人類這麼稱呼自己。

  「你……到底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不,不對,她不能因為一個叫法而迷惑,人的行為皆被利益所驅動,這跟心性無關,而是人的本質。

  「那可太多了。」夏凡聳聳肩。

  這個回答同樣令黎頗為意外,她原以為對方會繼續掩飾下,沒想到就這麼直接說出來了。

  黎忍住陣痛不斷的傷口,喘了口氣,「說說看?」

  「差不多跟之前一樣,主要是聊天。不過我想將合作延續下去,最好是長期如此,畢竟想瞭解的問題實在太多,一兩天根本不夠。」

  黎怔住,她一時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這人腦袋沒問題吧?如果她沒有理解錯的話,一個立志於成為方士的人,居然會想著和妖建立起長期聯繫——這傢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將來是要去樞密府供職的?

  考慮到之前他還敢說出「用瞭解來消除偏見,再普及到方士群中」的荒誕之言,或許腦袋真的有點不太正常。

  「不行。」她斷然拒絕道。

  「為什麼?」

  「我要向樞密府復仇,而你是樞密府的方士,我們遲早會成為敵人。」

  「為何事復仇?」

  「我的師父……」黎的聲音低了下去,「她被樞密府抓走了。」

  「可你明明說過你沒有師父。」夏凡好奇道。

  「因為她從未收過弟子,也不允許我叫她師父。事實上,我連她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不過……」她頓了頓,「自我悟事之後,一直將她當做師父看待。」

  「她是人類?」

  黎點了點頭。

  「是因為和妖在一起的緣故麼?不對……」夏凡很快推翻了這個猜測,「倘若真是如此,他們應該優先抓捕你才對,可聽你的說法,樞密府並不像是衝著你來的。」

  「確實不是,他們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

  「節哀……畢竟人死不能復生,你想復仇的心情我懂,但你師父會怎麼想?她真的希望你復仇嗎?」夏凡決定利用自己被荼毒多年的經驗,展開心靈雞湯攻勢,「畢竟你的對手是樞密府,用以卵擊石來形容不過分,比起死於仇敵之手,我覺得你師父更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就算僥倖復仇成功,得到的也只有空虛。人活著嘛,開心最重要,要不要我給你下……算了,這兒沒有面。」

  「你在說什麼啊?」黎一臉怪異的望著他,「誰跟你說我師父死了?」

  「咳咳——」夏凡差點被嗆到,「沒死?」

  「師父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天,只是讓我忘記她,當從來沒有見過她就好。樞密府不會危害她的性命,只會讓她再也無法重見天日。至於讓我好好活著這點……師父倒也說了和你一樣的話。」她咬咬嘴唇,「可我又怎麼能忘記那些年的一切?如果拋棄這段記憶,我跟死了沒任何區別,所以我要向樞密府復仇,要將師父從他們手中救出來!」

  由於情緒激動,黎說到最後猛地咳嗽起來,嘴角溢出了一絲血沫。

  夏凡輕輕拍打著她的背脊,等她平復後才問道,「你師父什麼時候被抓的?」

  「……八年前。」

  是了,她果然不止去過一次士考考場。

  「你有沒有想過,那些可能只是你師父的安慰之辭?」夏凡試著用平緩的語氣勸說道,「畢竟過去這麼久了,就算當時沒死,現在也不一定安然無恙。樞密府要抓她,總歸是雙方有過節,既然落到仇家手裡,下場肯定不會太好。衙門的監牢你知道吧?普通的犯人扔進去,沒幾個月就不成人形了。」

  「我師父不是普通的犯人。」

  「棘手的犯人只怕會更淒慘——」

  「她遇到我之前,曾是樞密府的青劍。」

  「那估計很難倖免了……等下,」夏凡一愣,「你說啥?你師父以前是樞密府的人?青劍又是什麼?」

  「青劍僅次於羽衣,相當於六部二品官。」黎緩緩說道,「師父沒有犯下任何罪行,她只是叛逃出了樞密府。」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8-30 10:12 PM

第二十二章 過關的方法

  這是什麼複雜的倫理關係?夏凡心中訝異不已。樞密府的青劍收養了一隻狐妖,而狐妖為了找回師父,想要向樞密府復仇?

  好吧,考慮到對方收養黎時已經不在官府任職,算成是個人恩怨比較合適。

  叛逃對於樞密府而言算不算嚴重的罪過他不清楚,但既然是內部高層,想必處置方式也不會和底層方士一樣。她說樞密府不會危害其性命,或許還真有可能。

  這也解釋了,為何一隻狐妖會對樞密府如此熟悉。

  師父曾是青劍,那黎至少也能算得上半個青劍的徒弟,若她不是妖怪,單輪輩分恐怕還在負責士考的監考官之上!

  「你師父為什麼要逃離樞密府?」

  「她沒說過理由。」

  「你對樞密府的瞭解,都是她教的麼?」

  黎虛弱的點了點頭,「不止是這一點,我所知的一切都是她教的。」

  夏凡心中頓時一動,「也包括方術相關的知識?」

  「教過不少,所謂只有人才能掌握的術法也不過如此,並沒有那麼深奧難懂。」她斜眼掃了夏凡一眼,「怎麼……覺得自己有被冒犯到麼?」

  都這種時候了,還不忘嘲諷兩句,她師父真是教得一手好徒弟。

  「你該不會覺得我自大到認為自己術法天賦天下無雙吧?」夏凡攤手道,「就連青山鎮裡都有一堆考生比我厲害,被狐妖超過也沒啥好奇怪的。」

  「你……不感到嫌惡嗎?」這回輪到黎訝異了。

  夏凡一時有些迷惑,「這有什麼問題?」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裝的?」黎盯著他道,「樞密府規定,天下方術都歸人所有,任何異類皆不得染指。如今你們引以為傲的東西被妖學會,甚至比你們更為擅長,你就沒有任何想法嗎?」

  「關我屁事。」夏凡脫口而出道。

  「什麼?」

  「呃……」意識到有損形象,他連忙補救道,「我的意思是,固步自封不會帶來絲毫好處,何況有教無類,相互學習才是提升自己的最好方法。」

  與此同時他心裡腹誹不已,又不是我教的你,我能怎麼辦?你學得快是你有本事,難道因為本事不如一隻妖,就要搬出樞密府來威脅對方?那也太自欺欺人了吧。還有樞密府這狗屁規矩說得好聽,但事實就是術法知識全被他們控制著,一般人根本無從接觸。否則他也不必為了求知解惑,而先來參加士考了。

  黎也在打量著夏凡。她微微蹙起眉頭,其中既有傷口刺痛的緣故,亦有來自內心深處的不解——她無法辨別出對方是否在說謊,卻能感受到對方語氣中毫不在意的態度。這實在有些不可思議,哪怕是她的師父,在教導她方術時也曾流露過一絲猶豫,那畢竟是方士凌駕於常人之上的依憑。可對方似乎壓根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這讓黎甚至有種錯覺,那便是在夏凡眼裡,自己和他並無區別;不僅如此,他跟那些無法感知氣的人,也沒什麼區別。

  這怎麼可能?

  感知上的混亂令黎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發現越是接觸對方,反而越看不透他是什麼樣的人。

  「這樣如何?」夏凡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我們重新商量下合作的事——聊天這部分不變,我幫你打聽你師父的下落,如此總沒問題了吧?」

  「你要……幫我?」

  「沒錯,但相對應的,你也要告訴我你學到的東西。」他直截了當道,「畢竟作為一隻狐妖,想要知曉一名青劍的下落絕不會太容易,可如果樞密府裡有人照應,情況就會好上很多。怎麼樣,這種機會錯過了可沒有第二次。」

  黎不禁張大了嘴,大多數想要加入樞密府的方士,不是為了求權,就是為了揚名立萬,因此都會不自覺得維護樞密府的威望與規矩。而眼前這個人,似乎對樞密府一點忠誠都沒有,還沒進去就想著挖其牆角,簡直聞所未聞。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她忍不住問道,「你參加士考究竟是為了什麼?」

  夏凡想了想,「大概是為了踏足我從未到過的領域,見識我從未見過的景色吧。」

  荒誕不經的回答,黎心想,可不知為何,話語裡卻有種莫名的誠意。

  沉默許久後,她才輕嘆口氣,「若是你執意如此的話。」

  「你同意了?」

  「前提是你真能通過這次考試,成為樞密府的一員。」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答應,妖物和方士太過接近從來沒有什麼好下場,可對方說得也沒錯,單靠她一個人想要挑戰樞密府,找回師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何況對方救了自己一命,她沒有別的東西可以用來抵償,這或許是唯一的選擇。

  「這個……」夏凡卻露出略帶尷尬的笑容,「通過下次士考行不行?」

  黎怔了怔,頓時沒好氣道,「連在樞密府當內應的大話都敢說出口,結果考試反而沒把握過了?」

  「現在情況比較特殊,」他無奈將士考大致情況講述了一遍,「誰也不知道傾山陣的大荒煞夜是個什麼情況,我一個人還好說,帶上你就不一定能保證安全了。」

  「原來如此。」黎若有所思道,「難怪小鎮下方會有如此多條井道。」

  「井道?」夏凡好奇的問,「這兩者之間有什麼聯繫嗎?」

  「莫非你對大荒煞夜一無所知?」狐妖挑起眉角,她開始懷疑跟對方合作是否是個錯誤了。

  「咳,我的情況比較特殊……你師父有跟你說過這個嗎?」

  「當然,它不止會影響到當地人,還會牽連出許多並發問題,處理不當很容易赤地千里,算是樞密府歷來監管最密切的邪祟現象之一。」

  果然,狐妖在這方面的知識遠超自己,夏凡心想,她到底曾是青劍的弟子,就算比不過萬物天識的洛家,相較其他考生肯定要強上許多。他原本只想通過對方瞭解妖類,沒料到她在術法方面也頗有積累,完全可以說是意外之喜了。

  「詳細說給我聽聽吧——關於大荒煞夜的事。」

  黎深吸了口氣,「也罷,就當你救治我的醫藥費好了。」

  ……

  兩刻鐘後,夏凡總算對大荒煞夜有了一個全面的瞭解。

  按照黎的說法,它並不算一個罕見的現象,永國覆滅的最後幾年裡,煞夜曾在多地出現過。無論是戰亂、饑荒、水災、天變,只要是非正常死亡驟增,就有可能在陰盛時引發大荒煞夜。

  由於每個地方的陰盛期皆不相同,所以需要樞密府分別監控,一場大荒煞夜視規模可持續數年到數十年,直至積攢的怨魂全部散盡為止。此處的「怨魂」和他想像的也不盡相同,並非死者殘留的意識,而是強烈濃郁的氣所導致的異象。

  當這股特殊的氣蔓延擴散時,就會產生跟魏無雙所說的「生者死、死者生」相仿的效果。氣和死物——也就是積的重新結合,將生成混沌。這種宇宙初開的物質不與世間任何秩序相容,其實質也非人能理解。具體表現為屍骸從地下爬出,亡者穿開棺木,襲擊還活著的人。所到之處哀嚎遍野,所謂的「大荒」便是此意。

  這讓夏凡不禁想起了一個詞:喪屍圍城。

  他還專門向黎確認過,只剩骨頭能不能動起來,得到的是一記白眼,答案是不止骨頭不能動,破損腐朽的屍骸也不能動。它們不過是提供了一個架子,真正讓它們動起來的,是「氣」與附著上來的「積」,後者可以是泥土、砂石、枯枝等週遭物。當怨魂強大到一定程度時,即使沒有骨架,它也能自我成型。這些東西被氣所驅動,一旦耗盡便會自行瓦解,因此生者的氣是對它們最好的補充。

  這也使得他的喪屍永動機試驗還未開始便宣告破滅。

  樞密府將煞夜中小的祟物稱為「魅」,大的叫作「魔」,但不管是魅還是魔,都無靈智可言,反應遲緩,因此有著堅固城牆的大型城池,或地形狹窄的要道對這些邪祟都有較強的防禦能力。它真正讓人難以提防的點在於,誰也不知道城鎮下方埋有多少屍骨,哪裡會鑽出新的敵人。

  這也使得樞密府獨立出來後,要求工部重新制定營建規範,最重要的一條便是墓地不得設在城內,最少距離外城牆一里,且不得安葬犯人、冤死者以及來歷不明之人。動物屍骸則必須集中焚燬,隨意丟棄者視為犯罪,輕則罰款,重則監禁。

  黎的講述讓夏凡大開眼界,他也算是明白對方為何會提及井道了——小鎮不僅沒有城牆,連個木柵欄都看不到,因此枯井下方的暗道就成了相對容易防守的地方。一旦發揮不出數量上的優勢,魅對方士的威脅並不算大,踞險而守的話,只堅持一晚上還是希望不小的。

  「倘若實在不行……你也不必勉強。」黎低聲說道,「小鎮地下我也待過,可供容身的區域有限,最多也就進去五六十人,再多就會有窒息的風險。你既然沒有搶到頭籌,現在想去恐怕大地方都已被世家所佔……和散門爭的話,你又不一定能贏過對手。而有些井道過於深邃……誰也不清楚裡面藏著什麼……如果只為追求隱蔽狹小,或許反倒會讓自己……身陷險境。再等三年的話……」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連呼吸也變得微弱起來。

  這時夏凡才注意到,狐妖額前的髮梢已被汗水浸透,摸上去竟有些燙手的感覺。

  這傢伙為了把話說完,居然硬撐著身體的不適,連一聲都不吭麼……

  他輕輕摀住她的嘴,打斷了她的呢喃,隨後起身拉下窗板,令房間重新回歸到黑暗中,「這些信息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你先好好休息,我晚點再過來為你換藥。另外不用擔心考試的事情——無需等到三年之後,我已經找到了過關的方法。」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8-31 08:44 PM

第二十三章 撤離計畫

  與此同時,青山鎮外的大帳中。

  紅木長桌上已擺上了一副沙盤,監考官沈純正根據鎮子裡不斷傳來的情報,調整著盤中的旗幟部署。

  「我看到對面亂哄哄的,發生什麼事了嗎?」隨著一聲渾厚的問話,霸刑天和矮個子監察官走入賬內——這幾天兩人每逢午後都會前來視察,而且從不安排手下通報,沈純早就習以為常。他正待行禮回答,卻被一隻大手制止下來。

  霸刑天打量了一會兒沙盤,才饒有興趣的「喔」了聲,「他們這是發現自己身在何處了?」

  「回大人,正是。」

  「不錯不錯,這才第五日,比十二年前那次快了近兩天啊。」鎮守讚許道。

  「為什麼是十二年前?」另一人問道,「士考三年就有一輪,哪怕傾山陣情況特殊,也應該是六年一次才對。」

  儘管已經知曉自己的上司對這名年輕人特別寬容,但考慮到兩人的品級差距,對方的耿直與隨性依舊讓沈純暗自咋舌不已。只是這個問題他也想知道答案,因此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一般,繼續擺弄著自己的沙盤。

  「因為那次的合格率太低,上頭不得已停了一回。」

  「合格率太低?」

  「我記性不太好,應該是一百四十多人參考,最後只有九人過關。」霸刑天笑了笑,「當年樞密府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讓總錄取率保持在五成左右的。」

  沈純不由得挑了挑眉,他還是第一次聽聞這個內幕。這意味著其他考場的通過率被大幅提高,變相便宜了那些非傾山陣的考生。如此想來,他自己好像就是十二年前的合格者,不會是因為借了此地的光吧?

  「這豈不是不公平?」矮個子提出質疑道。

  「士考考場因地制宜,又怎麼可能個個一樣?」霸刑天搖搖頭,「有難的,自然就有容易的。當然,府內在分配職務時也會考慮到這一點,從傾山陣出來的方士,起點就要比其他地方高一截。」

  「哦?這倒是個辦法。」

  「另外,合格率低也不是此地暫停一屆的唯一原因。事實上,不必要的損失是另一個關鍵。」霸刑天摸了摸鬍子,似乎有些感慨,「那一年,一共有三十多名考生折損於此,這已經超出了正常範疇。放到其他考場,他們說不定都能成為優秀的方士,這是樞密府的過失。當然,今年不會重蹈覆轍了。」

  三十多……損失率竟達兩成?沈純心裡一跳,都過了這麼多年,傾山的大荒煞夜還如此具有威脅麼?難怪樞密府會在小鎮布下那麼多封魔樁,六年前的停辦估計也是為了測試效果,確定萬無一失後才重新啟用來著。

  「這一回你推測有多少人能合格?」矮個子望向沈純。

  「那得取決於他們能發現多少藏身地。」他連忙回答道,「一些封禁口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散,堅持得越久,機會越大。按規劃,所有地方都利用起來的話可以保證一百人的合格數。考慮到不可能所有地點都被考生找到,最終結果應該會在七八十左右。」

  「看來我們的忙活沒白費。」霸刑天滿意的摸了摸鬍子,「上屆出現問題的一大緣故就是缺乏指引,大部分考生到最後一晚才意識到大荒煞夜的存在,慌亂之下出了很多狀況。」

  「大人說得是。」沈純自然清楚鎮守說的是那些假扮成鎮民、和考生交易信息的府內人員——他們不止能影響到考試走向,還可以獲得鎮子內的一手情報,為考官評分提供依據。「這樣的考場也更加貼近真實環境,提出者無疑是個天才。」

  「不過仍有一點奇怪之處。」霸刑天指向沙盤斷橋位置,「每個考生或群體獲得的信息量應該各不相同才對,但這些人的行動怎麼看上去像都知道了一樣?」

  「據我的手下報告,洛家的洛輕輕主動將自己的發現告訴了所有考生。」沈純拿出一紙條遞給鎮守,「不止如此,現在他們的撤離也是洛輕輕一手組織的。」

  「還有這事?」後者飛快的掃視了一遍,隨即仰頭大笑道,「後生可畏啊!她這已經是把自己當成了樞密府的方士,正處理著當地的邪祟事件呢!」

  「沒錯,此人必定未來可期。」沈純也露出惜才的笑容,「這次士考,她十有八九是頭名了。」

  那名監察官卻沒有笑,他接過紙條默看了一會兒,「洛家麼……」

  「怎麼,不滿意?」霸刑天咧嘴道,「我已經很久沒見到行動力如此之強的小姑娘了。樞密府不缺精通方術、戰力強大者,反倒是缺少帶頭謀劃之人。她要是去了京畿,我敢保證會引得各方爭搶。你可要考慮好了,近水樓台的機會可不多。」

  考慮……考慮什麼?鎮守大人到底在說什麼啊?沈純隱隱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為何自己的頂頭上司要和品級遠低於他的監察官說這種話?

  「但世家弟子的話……」矮個子放下紙條,重新拿起桌上的名冊,再次翻看起來——這一回,他索性跳過了前面十幾頁,從散門部分看起。「沈監考,馬茹雪……這人你認為如何?」

  「打聽線索方面很熟練,方術水平未知,從目前的表現來看,很有可能選擇退出。」沈純一邊回答,一邊悄悄打量著對方。他可以聽得出來,監察官大人似乎對世家子弟頗有偏見,似乎更青睞於散門。但問題是,這些世家本就是依附樞密府而壯大成型,和真正意義上的家閥相差甚遠,作為府內官員,他的態度實在有些奇怪。

  對方一連問了好幾個人後,忽然輕輕「咦」了一聲。

  「你不是說這個傢伙很快會被淘汰嗎?他怎麼還在鎮裡……而且不止銀錢翻了幾倍,連靈火之源都拿到了?」

  沈純眯眼望去,發現矮個子所指之人正是夏凡。

  「這人運氣確實不錯,根據彙總的消息,他從淘汰考生手中籌到了不少銀子,渡過了前期出局的危機。至於那瓶靈火,目前仍不清楚他是如何得來的。不過……除了運氣以外,他也沒有太多出彩表現了。」

  「你不看好他能過關?」

  「是。考試中很大一個指標是交涉能力,而和他唯一走得較近的,只有一個同鄉。夥同的人越少,抗風險的能力就越低。特別是像大荒煞夜這種高危事件,一個人安然度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當然,他跟隨其他考生一道退出的可能性也很大,這亦不失為一種明智選擇。」

  說到此處,沈純心裡暗暗嘆了口氣,不得不說這個叫夏凡的考生還真有點古怪,前面只有五兩銀子的時候花錢如流水,後面湊到二十多兩了反而謹慎起來。如果把這些銀子灑出去,多拉攏點考生結成小隊,排名也不會是現在這樣子。

  矮個子又翻了幾頁,最終失去了耐心。他將名冊扔回桌上,拍了拍臉上的銀面具,「世家就世家吧……總比沒有要好。」

  不知為何,沈純竟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忽然,對方雙手撐桌,身子猛地前傾道,「對了,我差點忘了問你——沈監考,你這些天有發現誰可能是傾聽者的徵兆嗎?」

  沈純不由得退後一步,「不……當然沒有,下官如果發現線索,肯定會第一時間上報給兩位監察官大人的!」

  「啊,是嗎?」矮個子彷彿意興闌珊地收回手,朝霸刑天說道,「霸大人,我沒其他問題了。」

  後者點點頭,和他並肩走出了大帳,只留下賬內一臉莫名的監考官。

  沈純許久都沒能想通,為什麼對方在問出那番話時,語氣並不是提醒或警示,而是夾帶著些許……期待?

  ……

  「師姐,這是明天撤離的名單,我按照他們報上來的順序填寫的。」

  洛悠兒將一份寫滿名字的紙放到洛輕輕桌前。

  「辛苦了,記得明天一早一定要讓他們按這個順序離開小鎮。這種事最關鍵的——」

  「就是秩序,我不會忘記啦。」洛悠兒打斷了她的話,「你都說了好多遍了。」

  「如此便好。」洛輕輕無奈道。

  「那你繼續忙,我就不打擾你了。」師妹笑著離開了臥房。

  她揉了揉略有些痠痛的眼角,起身將燈芯撥長了些,屋裡的火光頓時大了不少,而此刻窗外已是漆黑一片。

  今天木鳶的組裝並不算順利,大概是存放的時間太久,骨架方面出了好幾個岔子,但總歸沒有影響到其使用。為了安全起見,她決定將放飛日延期到明天一早,只要無大風大雨,想必不難帶著人和繩子飛過這五丈不到的距離。

  當然,飛過去才是開始。想要將這麼多考生送出小鎮,單靠幾架木鳶絕對不夠,他們得自己用麻繩弄出一條簡易的「橋」來。這種繩橋肯定撐不起太多重量,因此每次登橋者都必須嚴格控制,另外還有時間問題與意外處置……可以說,這項行動需要的謀劃、籌備與執行力都和過去的小打小鬧截然不同。

  她作為發起者,必定不能出現任何失誤。

  看來今天得一夜無眠了。

  洛輕輕苦笑了下,不過隨即又有些安心的感覺——至少今晚她不用擔心熟睡後被人偷偷摸到臥房裡來。

  老實說,早上發現房間被入侵時,她心裡曾一度如墜冰窟來著。

  還好潛入者並沒有真對她做什麼,否則她接下去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也使得洛輕輕一段時間裡只要閉上眼睛,腦海裡就會不由自主浮現出對方的模樣。

  她知道這是一種印象殘留,只能靠大腦慢慢忘記,今晚不睡或許還更加輕鬆。

  等到那人撤離青山鎮,考試繼續下去,這事或許才算過去。至於以後,洛輕輕並不擔心——她不認為自己和對方還會再有交集。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了敲門聲。

  「什麼事?」她重回座位道。

  「有人想見你。」洛悠兒探頭進來道。

  「我不是說了,凡有上門者,都讓他們去找洛風卿師兄嗎?」洛輕輕皺起眉毛。

  師妹露出為難的神色,「這個人比較特殊,而且他說只想和你談。」

  「誰?」

  「夏凡。」洛悠兒說道。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8-31 08:45 PM

第二十四章 別無選擇

  洛輕輕思索再三,決定還是在臥房外的廂房見一見對方。

  這個時候本不適合會客,更何況來者還是一名年輕男性,但她有自己的考慮——對方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甚至出於避嫌這一層理由,他都不應該出現在她方圓十步以內。可他明知道這點卻依舊如此,只能說心中必有所圖。

  作為洛家新一代裡的天才子弟,人心叵測這事她見過不少。夏凡最開始的態度不錯,不代表他會始終如此。兩天時間不到就變卦快是快了點,但也沒有超出她的最壞打算。

  萬一對方態度大變,想把昨夜之事當作籌碼來從她這兒換取點什麼,她有必要讓對方知道此舉無異於痴人說夢。

  並且他還得為自己肆意破壞承諾的行徑付出代價。

  在洛悠兒的「監視」下,夏凡端著一個瓷盆走了進來,「晚上好,幸好你還沒睡。」

  這是什麼打招呼的方式?洛輕輕一時分不清他到底是戲謔,還是真的在問好。「我不覺得這是一個適合登門拜訪的時間,你就不能明天……」

  說到一半她忽然停住,因為一股誘人的食物香味吸引了她的注意。

  這跟定力無關,而是人本能的反應——由於小鎮居民的撤離,三餐供給已完全中斷,洛家平時雖有多買一些食物作為儲備,但那點儲備糧只是用來應急,根本不夠大家日常所需。考慮到還要堅持兩天,洛風卿已經將這些食物集中起來,打算在最後一晚分配給留下來的人。

  換句話說,她差不多已經一天未吃東西了。

  忙碌的時候還好,一旦停下來,加上撲面而來的濃香,她的身體給出了最為恰當的反應。

  咕嚕……

  洛輕輕的肚子叫喚起來。

  此聲一出,她積攢起來的氣勢頓時煙消雲散。

  香味的來源,無疑是對方手中的瓷盆。

  「你為什麼……」

  「我猜你還沒有吃晚飯,就順手多做了點。」夏凡將盆子放在桌上,揭開了蓋子,「這東西適合邊吃邊談,如果你覺得不錯的話,可以把大家都叫過來嘗嘗。」

  洛輕輕本想質問他此舉的用意如何,不過當蓋子揭開後,到嘴邊的話頓時變了另一個模樣。

  「這是……蟹?」

  「你以前吃過?」夏凡不免有些意外。

  「沒有,但聽聞過。」洛輕輕仔細打量著盆子裡棱角分明、渾身金黃的螃蟹說道,「相傳永國上層曾流行吃蟹之法,北方青蟹宜搗碎拌糖,製成蟹醬;而南方湖蟹大,更適合清蒸。據我所知,有三本古籍提到過此事,不過因其形陋可怖的緣故,多只作為調料或海味佐菜,之後也並未流傳開來。」

  「你還是別叫洛輕輕了,乾脆以後就叫洛百科吧。」夏凡小聲嘀咕了句。

  「你在說什麼?」

  「咳……我說洛家不愧是萬物通識,連蟹有哪些做法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那些書裡沒有記載過你這樣的做法。」洛輕輕興致盎然道,「既非湖蟹,也不是青蟹,倒更像是溪邊常見的小山蟹……這東西真能吃嗎?」

  喂喂,你聳動的喉嚨可不是這麼說的。

  夏凡沒有回答,而是直接捏起一隻螃蟹放進了嘴裡。

  只輕輕一嚼,焦脆的外殼便應聲而碎。

  任誰聽到那哢嚓哢嚓的聲響,都能想像得出它有多麼酥脆。

  洛悠兒根本按捺不住,學著夏凡的樣塞下一整隻螃蟹,隨後眼睛一亮。

  「師姐,好好吃啊!」

  一旦師妹開了頭,洛輕輕也不好再阻止。她一邊默念這是為了驗證史書,絕不是為了滿足個人口腹之慾,一邊將手伸向了瓷盆。

  當半邊螃蟹送入嘴中,一股濃厚的油脂香味瞬間綻開,鋪滿了她的整個口腔。金黃色蟹殼碎裂後,內部的汁水傾瀉而出,完全呈現出另一種口感。最後被舌頭感受到的是蟹肉,在咸香衝擊過後,它依舊保持著原本的清甜味,細膩的肉絲可謂入口即化,三重味覺得混合使得蟹的鮮美達到了一個新的境界。

  師妹的說法雖然簡單,卻最直觀表達出了她對這道菜的感受。

  「這做法……莫非是油炸?」

  用熱油烹製的食物儘管不多見,但洛輕輕恰好吃過那麼一兩種——放在整個啟國,也只有京畿的大店舖裡才會售賣類似的餐點。然而無論是春捲還是炸條,本質上都是麵食素菜,用油來烹飪螃蟹這樣的活物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夏凡點讚許道,「正是。旅店後廚裡的米缸雖然被搬得一乾二淨,不過調料卻剩下些許,大概是這些東西不能飽肚,鎮民才沒有帶走。我之前去後山時曾發現一條活溪,裡面螃蟹不少,加上剛好又在廚房裡找到了罐菜油,便拿來做了這個。」

  豈止是不少,他用藤曼扎個簍子,輕輕鬆鬆就抓到了近百個——這個年代的螃蟹顯然沒有嘗過恐怖直立猿的毒打,翻開塊藏身的石頭就成群結隊往簍子裡爬,以至於他沒花費多少功夫就湊齊了今天的晚餐。

  相較於強調原汁原味的清蒸做法,這種一巴掌可以抓好幾隻的小螃蟹別說蟹黃了,連肉都沒有多少,也就小時候街邊的流動攤販會把它串起來炸著賣了。不過那時候受到唾棄的高油脂高熱量做法,放到古代可是普通人趨之若鶩的美食,在基因的驅使下,豐厚油脂帶來的滿足感可謂遠勝於食材本身的滋味。

  至於一些現代料理的烹飪技巧,比如高溫鎖水、二次復炸,都只是為這道本就足夠誘人的菜錦上添花罷了。

  洛悠兒誇張的讚歎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不一會兒,守在大廂房中的洛家女弟子便悉數聚集過來。一天未進食的她們面對這道黃金料理毫無抵抗之力,一個接一個的成為了油炸螃蟹的俘虜。

  洛輕輕驚訝的發現,短短一刻鍾不到,原本還對夏凡冷眼相待的師姐師妹們,此刻已會有一句沒一句的和他搭話了。

  這讓她心中的壓力不免大增。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拿名聲、清白來威脅她一事應該是自己多慮了,畢竟那件事本身就是最大籌碼,無論帶不帶吃的都不會對徹底撕破臉有一絲助益。不過對方深夜來訪顯然不是為了白給她們送吃的,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要是對方趁機提出某些和緩一些的要求,比如讓洛家多帶上他一個度過大荒煞夜,她拒絕起來恐怕也得多花費些功夫才行。

  「行了,說說你的來意吧。」洛輕輕清了清喉嚨,朝夏凡正色道,「你這道油炸螃蟹確實不錯,但相比洛家的利益,還是後者更為重要,相信你不會讓我太過為難。」

  「除非你天天做螃蟹給我們吃。」洛悠兒緊跟著補充了句。

  洛輕輕二話沒說,甩手便給了她一記手刀。

  「哎哎……」後者委屈的抱頭道,「談判不就是討價還價嗎?我看師父他們都是這樣談的。」

  「有些東西不能妥協,你給我到一邊去!」

  「喔……」洛悠兒叼著一根螃蟹腿,老老實實蹲到了房間角落。

  夏凡忍不住笑出聲來,他攤開雙手道,「我之前就說過了,因為抓得太多,所以順手給你帶了一份,也算沒有空手登門。至於我想談的事,跟螃蟹並無太多關係。這次來主要是想告訴你,讓大部分人撤離並不是最佳的選擇,事實上我有更好的應對大荒煞夜的方法。」

  「你?」洛輕輕疑惑的皺起眉頭,她實在沒想到對話會這樣展開。

  「沒錯,但那個方法需要把所有人留在青山鎮——每一個考生的力量都至關重要,比起分成世家或小隊去戰鬥,凝聚成一團更能發揮出接近眾人上限的實力。」

  典型的紙上談兵之言,洛輕輕甚至不想去問他的方法是什麼。十個人自然要比一個人強,但前提是如何讓十人的利益一致——這也是世家子弟能夠佔儘先機的原因。「你說得不無道理,不過其他人未必會聽你的。考生選擇留下還是離開絕非洛家的意思,而是出於他們自己的意願,我只怕幫不了你什麼。」

  「我知道。我也沒打算說服他們,」夏凡坦然道,「只要讓他們別無選擇即可。」

  這份直截了當的回答令洛輕輕頗有些意外,她原以為對方是那種喜歡一廂情願制定計畫之人,但這番話似乎又意味著他不是如此。

  不知為何,她心裡忽然湧起了一絲不安。

  「你到底想和我討論什麼?」

  「不是討論,是告訴。」夏凡緩緩搖了搖頭,「因為撤離計畫是因洛家而起,所以我認為你應該第一個知道。」

  「……」

  我應該知道?

  這話甚至顯得有些狂妄了。

  她設想過對方不知天高地厚威脅她的情景,也考慮過洛家是不是真有餘力再多帶上一名散門通過考試,但無論哪種想像,都不包括現在這種情況。

  洛輕輕一時該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兩人之間出現了一陣詭異的沉默。

  而打破這份沉默的,是廂房外急匆匆的腳步聲,以及洛家弟子慌張的喊叫。

  「不好了,洛師姐,不好了!」

  房門被打開,衝進來的女弟子看著一屋子嚼著螃蟹、滿嘴留香的眾人,不由得一愣,但很快便想起了自己的使命,目光望向洛輕輕道,「師姐,放飛台和木鳶都失火了!」

  「什麼?」聽到這個消息,大家不由自主的放慢了吞嚥動作。

  「怎麼會起火的?那裡應該沒有什麼著火點啊?」

  「燒得怎麼樣了?負責看守的人呢?」

  「有人救火嗎?」

  「我不清楚……我也是從遠處看到火光才發現不對勁的!」報訊弟子急切道,「光從火勢來看,恐怕是救不回來了!」

  屋子裡頓時炸了鍋,只有洛輕輕紋絲不動,心中一片冰涼。

  她耳邊忽然響起了夏凡說過的話。

  『我也沒打算說服他們,只要讓他們別無選擇即可。』

  『不是討論,是告訴。』

  帶著難以置信的情緒,她緩緩望向夏凡。

  而後者給予了肯定的回答,「是我放的。」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2 05:08 AM

第二十五章 青山之城

  隨著這話一出,廂房裡的氣氛陡然一變。

  洛悠兒拿著剛摸到的半隻螃蟹,吃也不是,放也不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你……瘋了?」洛輕輕好一會兒才憋出這麼一句話來,對方原來不是在紙上談兵,而是已經付諸了行動!可問題是,這麼做對他到底有什麼好處?

  針對洛家?意義根本不大,組織大家撤離並非義務,半途夭折也不是洛家之過,反倒能把他們和其他考生拉攏到一起。而處境最糟糕的,只有夏凡一人——要是打算撤離的考生知道堵死這一條通道的人是他,怕不是生撕了他的心都有!

  不說出來也就罷了,他竟然敢公開承認這一點,光憑此舉就已經把自己擺在了所有考生的對立面。

  「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夏凡依舊用平靜的語氣說道,「過多的選擇只會分散群體的力量,想要令所有考生直面大荒煞夜,這是最有效的做法。」

  「你想得未免太簡單了!」洛輕輕跺腳道,「人群作為一個整體才有力量,各懷心思不過是一灘散沙!我們有靈火之源,自然會為了那一夜拼盡全力,可那些沒有靈火的考生呢?他們憑什麼聽你的!」

  「因為我能讓他們都通過考試。」

  「就算如此,也不足以——你說什麼?」洛輕輕猛地一怔。

  「我說,我能讓留下來的人都通過考試。」他重複了一遍,「靈火源於屍骸,而大荒煞夜激發的也是屍骸。無論是小型的「魅」還是大型的「魔」,都會聚齊起大量周邊死物,只要干掉足夠數量的邪祟,遍地不都是靈火之源嗎?相反你們一味躲在井道中,強調保存自身,是無法做到這一點的。」

  還能……這麼想?

  洛輕輕感到自己的常識被顛覆了——面對大荒煞夜,想全力自保有什麼問題嗎?而眼前這人,卻把大荒煞夜當成了攫取靈火的捷徑!

  從理論上來說,他說的確有可能,上萬具屍骨堆放在一塊,經過百年沉澱,周邊存在大量靈火之源完全能說得通。但這也只是理論上的可能——如果連活下來都做不到,靈火遍地又如何?更何況他們不僅僅要活下來,還得正面擊垮大量邪祟,這實在有點異想天開了。

  「看來你對大荒煞夜頗有瞭解,那麼就不應該不明白為什麼井道是世家的第一選擇!」洛輕輕大聲駁斥,「只需要守住前後隘口,即可將邪祟的數量優勢降至最低,實在不行還可以封禁入口,等待次日樞密府的救援。而在外面抵擋它們?你根本不知道它們會從哪個方向出現!夜幕中一旦有人潰散,很快就會形成連鎖反應,到那時面對人群的推擠和踩踏,你以為自己能顧得過來?」

  夏凡不由得對這名洛家天才高看了幾分——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證明她不止學識廣博,而且不乏實幹的經驗;深知不是有了共同目的,就能立刻拉出一支令行禁止,進退有度的隊伍。更何況大荒煞夜是一場夜戰,恐懼和混亂永遠是最大的敵人。

  「我不能,所以應極力避免這樣的情況出現。」

  「你又如何能保證?」

  夏凡伸出一根手指,「士考的目的終歸是為了選拔合格的方士,樞密府想看到的,絕不是場一邊倒的慘敗。青山鎮早已不是百年前的傾山陣,樞密府必定有所考量,才會將此處設為考場。換而言之,鎮子下方的枯井水道能成為首選陣地的話,大荒煞夜的強度應該就會在這個水準左右浮動,你可以把它理解為「標準答案」。」

  洛輕輕思索了好幾遍,才算聽懂這番話的意思。她實在搞不明白,為啥對方的遣詞用句會如此古怪,就好像刻意把一些字硬生生組合在一起一樣。同時她也意識到,對方所想的或許並非那麼簡單——看似不著調的言論,卻像是經過縝密思考後所得出來的。

  這令她不由自主的問道,「然後呢?」

  夏凡舉起了第二根手指,「我們只需要將新防線的水準提升到標準答案之上,就能擋住這一次的大荒煞夜。據我所瞭解,除開地形狹窄的要道外,有著高牆的城池和堡壘都對邪祟具備不錯的抵禦能力,同時它能容納的人數遠遠勝過地下井道,且不用擔心窒息、坍塌的意外情況。只要把大家聚集在城池中,既可發揮人數上的優勢,又能大大降低潰散的風險。」

  「可這鎮上哪有什麼城池——」洛輕輕說到一半忽然停住,她從夏凡的眼神中看出,他並不是在開玩笑。

  「沒有的話,我們就建一個。」

  夏凡一字一句說道。

  ……

  次日一早,所有考生再次聚集到了旅店前的小廣場上。

  昨晚放飛台與木鳶失火的消息已經傳開,許多人幾乎是徹夜未眠,如果不是洛家站出來安撫眾人情緒,說另有一手準備,他們只怕早就一哄而散,各自尋找離開小鎮的方法了。

  畢竟這已是士考的第六天,再不走很可能會被困在此地,等到第七天的陰盛一至,那就真只能聽天由命了。

  正因為如此,場中的氣氛頗為壓抑,大家都在耐著性子等待洛家公佈後備方案,至於本次士考,大部分人已經將希望放到了三年後。

  然而令人訝異的是,站在長桌的既不是洛輕輕,也不是洛風卿,而是一名面生的年輕男子。

  「這人是誰?」

  「沒有穿藍袍,他並非洛家人。」

  「這傢伙我有印象……他不就是那個在斐念面前逃之夭夭的混球嗎?」

  「喂,你上去做什麼!」

  唯有魏無雙驚訝的張大了嘴——他認出台上之人正是來自鳳華縣的同鄉,夏凡!只是他完全不明白,為啥對方會出現在這樣的場合中。

  面對騷動的人群,夏凡深吸口氣,掏出了一張巽字喚風符——當然,他更喜歡稱其為擴音符。

  這也是數分鐘之前,洛輕輕交給他的東西。

  「一共六張,效果釋放出來後會逐漸減弱,前面儘可能長話短說,省著點用。」

  「其實沒必要由我來說,你已經知道了我的全部計畫。」

  「怎麼,怯場?萬一失敗了,我可不想讓洛家背負污名。而且……這是你提出來的『秩序』,理應由你來告訴大家。」

  簡短的幾句對話彷彿駐留耳邊。

  真的是因為不想背鍋麼?藉著洛家的號召力來提出這個計畫,本就產生了某種聯繫,一旦出問題不可能對洛家毫無影響。只能說……她不想將這個方案據為己有,特別是在士考的背景下。

  看來要欠對方一個人情了。

  夏凡無奈一笑,將符籙拋向空中。

  擴音符迅速化作一道清風擴散開來。

  「所有人,聽好了!」他的第一句話在術法的作用下,宛如雷鳴般滾過小鎮上空,「這次士考遠沒有到需要逃竄的時候!大荒煞夜確實可怕,但那是對毫無準備的人而言!只要大家放棄前嫌,團結一致,這次士考不止各位都能安然度過最後一晚,還能獲得考試合格的資格!」

  「你們沒有聽錯,所有留下來的人,都將通過這次考試,從而成為一名正式的方士!」

  現場頓時一片嘩然。

  「你說什麼!?」

  夏凡並未立刻解釋,而是等到眾人的疑惑與震驚傾瀉而出後才甩出第二張擴音符。「事實上,讓所有人過關並非什麼不可能的事情,只需抓到煞夜的關鍵即可。」隨後他將大荒煞夜的詳情講述了一遍,「我們需要一座阻止城池來阻止邪祟,而當夜晚過去之後,遍地散落的都將是靈火之源!」

  「城池?你在胡說些什麼?」

  「聽起來很有道理,可這哪有城池啊!」

  眾人紛紛嚷道。

  「當然有,它就在你我身邊!」夏凡用不可置疑的語氣壓倒了大家的爭論,「沒錯,我說的就是各位居住了好幾天的旅店、茶樓,以及周邊的青磚房!」

  「井字排布正是天然的防衛佈局,最低兩層樓的高度足以擋下「魅」的進攻!只不過這些『城牆』並不完善,需要我們齊心協力將其修建完成!」

  「各位有兩天的時間來改造它——不管是用方術,還是用這雙手!拆掉井字外圈的房屋,封堵內圈的缺口,將小鎮中心的所有建築連接起來,成為一個統一連續的整體!這就是我們的城池,這就是我們抵擋邪祟的防線!」

  魏無雙聽得目瞪口呆。

  用一天半時間在青山鎮造出一個營壘來?乍看上去似乎像無稽之談,但沉下心來環顧四周,他竟覺得此說法有那麼一些道理。位於「井口」中心的房屋不僅結實,而且彼此相靠,想要把它們之間的空隙封堵起來並不是一件難事。一旦拆掉屋頂,鋪上木板,這些磚房就是天然的城牆,上可通人,下可拒敵。

  「這還不是全部!」夏凡再次激發一張擴音符,繼續說道,「如果想要正面抵擋住煞夜,每個人都得貢獻出自己的力量!我們需要集中藥材,把它交到善於使用術法的人手中;我們需要安排後援,以替換那些在戰鬥中受傷的考生;我們甚至需要組建一支捕獵隊伍,去青山中收集食物,以供大家這兩天所需!」

  「從這一刻起,在場的各位將不再是競爭關係,而是相互合作的隊友!團結起來,我們將無所不能!」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2 05:09 AM

第二十六章 就會一點點

  什麼嘛,這傢伙原來挺能講的。

  洛輕輕撇撇嘴,還以為他會結結巴巴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讓自己上去救場呢。

  不過想來也奇怪,一個來自小縣城的散門,為什麼能在眾人面前做到如此鎮定?

  要知道她可是訓練了許久,才克服怯場情緒的。

  另外這演講詞,聽起來雖顯浮誇,但至少目標與手段俱全,層次也還算分明,這已是大多數人都做不到的事。

  還有那螃蟹……

  說是跟此事無關,但晚上帶著那樣一份出乎意料的食物過來,恐怕也是想證明他有法子靠自己的能力在斷絕供應的青山鎮站穩腳跟吧?

  夏凡……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洛輕輕將視線移向仍在消化信息中的人群。

  比起剛才的躁動不安,此刻交頭接耳的氛圍已有變化,顯然對大家衝擊力最大的,不是什麼團結一致、正面抗擊大荒煞夜,而是「所有人都有機會通過考試」這點。

  另外,將小鎮改造成城池的方案也降低了考生心中的慌亂——人都喜歡從眾,數量越多越是如此。不論方案有沒有作用,光是世家和散門都留在一個地方,對他們就已經是種巨大安撫了。

  就目前來說,這個計畫可謂一切順利。

  「洛輕輕,你這是什麼意思!?」

  忽然,一聲惱怒的責問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轉頭望去,只見方先道滿臉怒容的走了過來,「我剛剛聽聞,你們洛家人把我安排的人手都趕出井道,並封死了井口?你自己佔不到好位子,就想拉著別人一起死嗎?」

  「方兄言重了。小女子只是為了安全著想,才不得不這麼做。」洛輕輕微微俯身道,「昨夜有弟子報告在井道深處發現了幾具動物屍骸,一旦煞夜到來,它們也會成為邪祟的一部分。考慮到井道中還有許多難以探索到的角落,所以封禁起來最為妥當。」

  「這明明是必要的風險!」方先道壓根不信這派胡言,「就算有少量屍骸,它們也得排著隊來,對世家而言不過是多分出一兩個人去對付的事!現在沒了井道,你打算怎麼扛過大荒煞夜?」

  「問得好,這正是我們在討論的問題。洛長天!」

  「我在。」洛長天應道。

  「麻煩你跟方先道講解下我們的新對策,如果他還有什麼疑問,可以再來找我。」

  「知道了。方兄,請跟我來。」

  「什麼新對策,你這分明是報復!等等,別拉我……喂,停下……」

  見方先道被師兄拉著遠去,洛悠兒暢快的做了個鬼臉。

  「哼,活該,讓你搶地方還故意來氣人。」

  洛輕輕也露出一絲笑意,她想起的,是昨晚和夏凡的商議。

  「我明白了,你的計畫倒是可行,可方家怎麼辦?他們有能力守住井道,並不需要聽你的。」

  「很簡單,讓他們和散門一樣,也別無選擇即可。」

  「你就不怕被他們記恨上?」

  「都能通過考試的話,哪還有什麼解不開的仇恨。大不了,我也請他們吃一頓油炸螃蟹好了。」

  「要不你把這份螃蟹留給洛家,讓他們別無選擇這事,我幫你去做,如何?」

  「哦?你不喜歡方家?」

  「只是禮尚往來而已。」

  不得不說,這種感覺還真不錯啊……

  「洛輕輕,你選擇和夏凡合作,真的沒問題嗎?」洛棠有些擔憂道,「大師兄那邊好像非常不滿,認為你應該將縱火一事公之於眾,讓夏凡承擔所有責任,我們則照原計畫繼續探尋新的藏身地。他說你這樣做,等於把所有聲譽都送給了別人,今後消息傳出去,洛家恐怕會成為其他世家口中的笑柄。」

  洛輕輕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維持世道的秩序,是樞密府方士應盡的責任。但這過程中無可避免的會遇到一個問題,那就是選擇哪一種秩序來維持。」

  「哪種……秩序?」

  「是自己提出來的,還是別人提出來的?如果後者比前者差,那自然不用考慮,可若是後者比前者更優秀呢?」

  洛棠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答案。

  「這不是一個容易回答的問題,每個人的想法也必不會相同。選擇自己定下的秩序無可厚非,因為它無需去適應,對自己最為有利。」洛輕輕平緩的說道,「但我會選擇更好的那一種——組織考生撤離,也是因為它比放任散門不管、坐視混亂蔓延更好。」

  「正如同樞密府從六部中脫穎而出,結束了永國覆滅後各地層出不窮的邪祟事件一樣,只要不斷選擇更好的秩序,那麼新出現的秩序就會越來越好。而作為這些新秩序的維護者,永遠不會成為笑柄。」她微微吐出一口氣,「聽到他的計畫時,我確實心有不甘,可那並不妨礙我與他合作。我希望你明白,不是我選擇了夏凡,而是選擇了更好的秩序。」

  ……

  「這是後勤組新收集來的藥材,交給你了。」

  「籌紙有製成符籙嗎?」

  「稍等,馬上就好。」

  「我先來,艮術為丑,隆山造!」

  隨著一名考生施展方術,兩棟房屋間的地面開始向上拱起,順著牆壁一點點向上攀爬,直到接近一層頂部時才停下。

  「呼……不行了,今天的氣全耗光了。」施術一停,他便喘著粗氣坐倒在地。

  立刻有人上前測出了拱起地面的高度,「一共上升了九尺半,不錯,比上一組成績更好。」

  「下一位誰來?」

  「讓我來試試。」又一名方士領過藥包,站在了房屋前。

  「看來進度還挺快。」洛輕輕駐足看了一會兒,朝身邊的夏凡說道,「很難相信這些人兩天前還在互相算計,彼此打得不可開交。」

  從公佈計畫後到當天下午,青山鎮中心已變成了一個吵鬧的工地。所有散門考生都被動員起來,投入到這場轟轟烈烈的改造當中。其中進展最快的,當屬外圍拆遷組——由四十多人組成的破拆小隊幾乎在短短的兩個時辰裡,就將井字外圈的房屋搜刮得一乾二淨。但凡有可能派得上用場的器具,比如說鍋、釜、門板、鋤頭都被集中到了茶樓前。

  其次便是堵漏組——它所占人數最多,接近六十人,而且世家子弟佔比也最多。涉及到方術技巧上,世家確實有著散門難以比擬的優勢。他們利用艮術和坤術,將樓房間的間隙挨個封死,再用木料搭設出圍欄、挑台等簡易防禦設施。

  短短半天時間,鎮子的模樣就已變得面目全非,原本平整的青磚路被撬得坑坑窪窪,大量磚頭都被當成了改造原料;而內圈的兩層房屋更是被粗陋的泥土牆連接在一起,由於控制問題,不少泥土牆甚至侵入到了牆體內部,乍看上去有種「活化」了的感覺,既難看又可怖。不過比起最初的青山鎮,此刻它倒更像是一個堡壘了。

  當然,大家也不是一開始就如此積極的,即使有洛家背書,質疑計畫的考生仍佔了不少,其中最主要的問題不是能否抵擋住大荒煞夜,而是這麼多人能不能及時打到足夠的獵物,以撐過考試這最後兩天。

  方士唯一的缺點,大概就在於消耗上——一旦填不飽肚子,引氣效率就會大幅降低,變得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因此最先取得成效、帶動全盤的既非拆遷隊,也不是堵漏組,而是狩獵小隊。他們根據指引,只用了半個時辰便從後山活溪中捉到了大量螃蟹,即使不夠所有人都吃飽,但對於斷糧一天的考生們而言,無疑是一記強心針。可以說正是在吃過油炸螃蟹宴後,一切才走上正軌。

  「他們爭鬥是因為利益,現在合作也是為了利益。」夏凡輕笑道,「外部有大荒煞夜給的生存壓力,內部有通過考試的引誘,只要不是什麼不共戴天之仇,應該都能忍過去。這不算解決矛盾,最多只是將矛盾壓下,時間久了它或許會炸開,但幸運的是,我們只用堅持兩天就行。」

  「哦?我還以為你會誇是因為自己決策有方,演講號召能力十足呢。」

  「我在你眼中,原來是那麼沒有自知之明的人嗎?」

  「昨晚找上門來時確實挺像的。」洛輕輕背著雙手邁步向前,「對了,你到底是從哪裡學會這些東西的?不光善於安排人手,分組也十分有趣。什麼堵漏組、測量隊……一邊實施一邊覆核改進,就好像你心中有數,不是第一次負責此事似的。別跟我說從書上學的,書裡可沒教過這些。」

  「書上當然不會有,就跟書上不會記錄江湖幫派的伎倆一樣。」夏凡緩緩跟上,「我跟師父流浪了十多年,多少也學會了幾手。」

  「是嗎?」她偏頭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寫滿了不信,「你不肯透露也無妨,不過以後最好還是少提及自己的過去——對於一名前途大好、在天子腳下任職的方士而言,出身低微並不是什麼值得說道的資歷。」

  夏凡不由得一愣,「你說什麼?我?」

  「不然還有誰。」洛輕輕少見多怪道,「只要能成功抵熬過煞夜,憑你的這番決策,必定是頭籌之選。而士考中名列前三者,皆會被分往京畿大都,從此一步登天,萬人之上。用前途大好來形容,有什麼問題嗎?」

  他一時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好,這是他從未考慮過的問題——對於夏凡而言,參加士考的唯一目的就是便於接觸方術的一切,平步青雲什麼的,他還真沒想過。

  「放心,你會適應的。」洛輕輕卻誤會了他的表情,她轉過身來,嫣然一笑道,「我以為考試結束之後,我們不會再有交集,看來是我想錯了。今後我們很可能會在一個府中共事,屆時還請你多多指教啦。」

  ……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4 10:50 AM

第二十七章 大荒至

  和洛家新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共事麼……聽起來似乎也挺不錯的。

  洛輕輕不光有能力,樣貌也是上乘之選,有這樣一名出眾的女子陪在身邊,之後的工作想必也會格外有趣吧?

  「喂,你在傻笑什麼?」一個充滿嫌棄的聲音打斷了夏凡的思緒。

  「呃,」他回過神來,重新舀起一勺肉湯送到狐妖嘴邊,「我在想今後的事……不知你對京畿有什麼看法?」

  拜青山鮮有人涉足的緣故,狩獵小隊一下午可謂收穫頗多,在獵戶出身的「燕弟」帶領下,不僅帶回野兔獐子十餘隻,還幸運的抓到了一對山鹿,續上了百餘名考生的晚餐。這碗鹿肉糜燉湯,也是他專門為恢復期的狐妖準備的。考慮到對方行動不便,自行進食容易撕裂傷口,他無視黎的抗議,索性一口一口喂起對方來。

  狐妖碰到勺子後咧起嘴角,一副被燙著的模樣。

  「啊……不好意思,」夏凡見狀拿回來又吹了吹,「現在應該好了。」

  誰知黎看他的眼神更加古怪,簡直就像在打量一個非正常人一般。片刻之後,她才緩緩喝下肉湯,「為什麼突然問上元的事?」

  上元城正是啟國的大都,也是人們口中的京畿要地所在。

  「也沒什麼,就是想以後萬一去了那裡會怎麼樣。」夏凡攪了攪碗裡的碎肉,「有人告訴我,士考名次排前的考生都會被分配進京畿的樞密府,不過作為王都,那兒的邪祟現象應該少之又少吧?養著大量方士,平時大家都閒著麼?」

  「我沒去過,不過聽師父說,上元看似宏偉繁華,暗地裡卻到處充滿危險,能在那裡紮根下來的方士,個個都不簡單。」

  「危險?」夏凡訝異道。

  「你不會覺得,樞密府是專門用來對付邪異的吧?」黎說到這裡露出了一個譏諷的笑容,而這表情似曾相識——夏凡依稀記得,她之前提及『樞密府遠比你想像的可怕』時也是這樣的笑容。「沒錯,大城市沒有亂葬崗,秩序也比小地方好上許多,但作為大啟權力的集中之地,上元又怎麼可能風平浪靜?按我師父的說法,那裡不止方士眾多,還有不少來自其他地方的能人異士,比方說飄洋過海來的求經人,西極之地的傳教者,周邊國家的訪問使團……光是監視他們,就夠樞密府焦頭爛額的了。」

  「什麼意思?」

  「當敵人使用術法圖謀不軌時,如果上位者沒有相應準備,豈不是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夏凡不由得一愣。

  「擁有常人所不具備的力量,卻只用來對付邪祟,那未免也太浪費了。」黎眯起眼睛道,「妖物害人是事實,數量卻不過零頭,真正殺人多的,總是你們人類自己,可你們偏偏還不自知。既然方士可以成為一柄利刃,那平時怎麼使用武器,現在繼續怎麼用,這不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麼?」

  「之前你沒有來得及問我是怎麼受傷的,我現在就告訴你好了。」她將與霸刑天交手的過程完整講述了一遍,「這個人就是我說的『武器』,我能感受到他身上強烈的煞氣,這意味著折在他手中的人命沒有一千,也有數百之多。而此人還只是樞密府的一名鎮守,那些位居其上的方士,沾染的鮮血只怕比他更多。至於殺了多少邪祟,坐在上元城裡的官員真的會在乎麼?要我說……」

  黎忽然頓住,因為夏凡已經將新的一勺湯送到了她嘴邊。

  她惱怒的瞪了他一眼,最後還是乖乖張開了口。

  「我剛才想得確實有些簡單了,不過這種情況不應該當作常態來看待。」夏凡為自己的族群申辯道,「人們總歸是想過好日子的,只要有人帶頭,世界總會變得越來越好。到那時就算手中擁有強大的武器,也會因為克制而不輕易施展出來。」

  無稽之談。狐妖心裡雖這麼想著,但對方言談之間透露出來的莫名信心卻讓她將這句話收了回去,最後只是輕哼一聲,「說得你好像見過一樣。」

  「我們不都這樣過來的麼?如果毫無進步的話,現在人類應該還在樹上茹毛飲血吧。」

  「希望你以後還能這麼想。」黎不以為然的聳聳肩。

  「我要是去了京畿的話……」夏凡稍作停頓,「你會跟我一起去嗎?」

  狐妖先是沉默了下,隨後抖了抖耳朵,「放心,我沒有賴賬的習慣。那兒對妖而言雖然風險很大,但機會同樣不小——如果說哪裡最適合關押一名青劍,恐怕也只有大都的樞密府了。只是……」

  「只是什麼?」

  「你真覺得自己能在士考中名列前茅?」黎翻了個白眼,「恕我直言,憑你的實力,我沒受傷前用一條尾巴就能放倒你,光能說會道可沒辦法消滅煞夜中的濁物。之前讓你不要勉強,再等三年也無妨,結果你倒好,不止沒跑,還想著拿個頭名?先考慮下怎麼樣才能在大荒煞夜中保住性命吧!」

  ……

  等夏凡睡去,已是子時過半。

  黎卻沒有睡著——這是她第一次在清醒情況下,和一名人類擠在狹小的房間中過夜。

  對方在地板上重新鋪了套毯子與被縟,倒也算互不干涉,不過考慮到她是妖的情況,這麼點距離已算得上不可思議了。

  黎並不在乎人類的那點繁文縟節,什麼男女授受不親那都是假正經,關鍵在於她和對方的身份差別。師父不介意她靠近,那是建立在雙方實力的差異上,可眼前之人並沒有穩壓自己一頭的力量,卻睡得頗為安穩,簡直有些不可思議。

  然而說到不可思議,她自己又何嘗不是?決心要向樞密府復仇,卻和立志考入樞密府的方士共處一室,還堂而皇之的接受了對方的照顧。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她一時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窗外的月光照在那隻盛粥的空碗上時,狐妖的目光也跟著一同凝滯住了。

  腦海中浮現出的,是夏凡向勺子吹氣的情景。

  真的有人會對妖做到這一步嗎?

  不對……沒人會這麼做,除非對方並沒有把她當作妖,或者說異類來看待。

  黎心中忽然隱隱浮現出了一個答案。

  她驚訝的發現,從見到夏凡的第一面開始到現在,他似乎都沒有表露過出一絲排斥感,就好像他和自己並無什麼本質不同一般。

  這也是當時她會覺得對方「不正常」的原因——哪怕是師父,亦不會做到如此地步。至少她能感受到,在師父眼中她依然是異族,是非人者,和人類有著天壤之別,所以才會反覆教導自己,不要輕易靠近其他人。

  可夏凡沒有,他望過來的目光總是稀鬆尋常,這份「尋常」甚至令黎有種自己被無視了的錯覺,以至於短暫忽略了它本身的不合理性。當她回想起來時,才意識到這有多麼難得。

  彷彿對方不是第一次和妖相處,而是已經歷過千百次類似的場景。

  但偏偏在他口中,自己又分明是他見到的第一隻妖。

  未曾接觸,卻習以為常,這和生而知之已有幾分相似。只是……世上真的存在這樣的事嗎?

  ……

  兩天時間並不算長,第七日下午酉時,剩下的考生都已聚集到青山鎮中央,準備迎接士考的這最後一道難關。

  夏凡登上旅店頂層——此處的頭號廂房由於視野極佳,因此被改成了「防禦指揮所」,站在窗邊便能將小鎮的情況盡收眼底。

  這時差不多六點左右,正值太陽落山之際,其紅橙色的餘暉已染紅了半片天空。連綿至目力盡頭的青山也不復鬱鬱蔥蔥,大片陰影散落在山腳下方,宛如提醒著夜晚的到來;加上遠方歸巢的飛鳥以及嗞呀作響的蟲鳴,一切彷彿都和平常沒什麼兩樣。

  「看著這平和的美景,我有時候真會覺得是自己推斷錯了。」洛輕輕第一個注意到了夏凡的到來,放下手中的卷宗走過來說道。

  他總覺得自打那天演講之後,洛家天才對他的態度變得主動了許多。

  「錯了不是更好嗎?手握靈火之源就已經等同於合格,安心等到明天就行。」夏凡故作輕鬆道,「至於這座小鎮——以樞密府的權勢,應該不至於讓我們來賠償拆遷損失吧?」

  所謂的平常並不包括小鎮本身。

  經過一番改造後,青山鎮的內圈已連成一體,比起一般的堡壘,它甚至連個「城門」都沒有——唯一的進出通道在狩獵組完成最後一次捕獵後就徹底封死,從理論上杜絕了敵人一擁而入的可能。當然,從另一個方面來講,它也斷絕了考生臨陣脫逃的想法。

  而外圈的房屋則被拆得七七八八,用一片狼藉來形容都不為過。

  聽到賠償損失的說法,洛輕輕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我不得不承認,你的計畫很不錯。」跟著洛輕輕過來的是斐念,作為斐家子弟的帶頭人,他對留守方案的態度與方家截然不同——或許是出於對方家搶先佔據井道的不滿,又或是想在監考官面前展現斐家的實力,他不止主動參與到防禦決策中來,還承擔了不少守備任務。「井道雖然會限制邪祟,但也會限制我們。如今放到地面上來,大家不僅能居高臨下佔據地利之優,還可以靈活輪換,以強擊強,無論從哪一方面都比縮在地下要好太多。」

  「誇我的話可以等到明天再說,」夏凡笑了笑,「安排大夥修葺些東西我還算有點經驗,但率隊迎敵就不是我擅長的了。能不能成功撐到明早,關鍵還得看兩位的指揮。」

  「放心吧,這正是斐家所擅長的。」斐念正準備再說些什麼時,一個短促的驚呼聲打斷了三人的談話。

  「快看青山方向!」

  這聲提醒頓時將廂房裡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了窗外。

  夏凡也不例外。

  只見群山間不知何時冒起了層層白霧,宛若大雨之後樹林間升騰的水汽——只是它絲毫沒有輕盈的感覺,也不反射黃昏的餘暉,彷彿和這世界毫無關係一般。

  在霧氣的擴散下,青山輪廓很快變得模糊不清,接著是遠處的密林與山道、茅草屋和街巷。

  短短數刻鐘,小鎮中心周圍已是白茫茫一片,連那些百步開外、被拆得破破爛爛的房屋,都變得若隱若現起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4 10:51 AM

第二十八章 煞夜臨

  「這霧……不正常!」

  「廢話,霧有晨夜之分,你哪見過黃昏時分起霧的?」

  「事出反常必有邪異……果然是大荒煞夜嗎?」

  「什麼果然,說得你好像經歷過一樣。」

  「可這樣一來,我們也沒法看清魅的動向了!」

  比起議論紛紛的眾人,洛輕輕明顯要鎮定許多,她直接朝一名同門弟子下令道,「去,敲響銅鐘,讓下面的人點燃火把,並按之前安排的隊伍就位。」

  「是。」

  隨著示警的鐘聲傳開,聚集在小廣場上的考生們緩緩行動起來——雖然一路上喧鬧不休,毫無紀律性可言,但在通過考核這一條件的誘惑下,大家還算是遵照安排進入了各自的防守陣位。

  夏凡也跟著離開指揮所,登上了西面的「城牆」。

  說是城牆,它實質是上是兩棟青磚房與一截土牆的結合體,房子屋頂被拆掉大半,中間架上橫木,由便於排水的斜面改造成了還算平坦的平台。整個西牆可容納三十多人,最窄處也能供五人並行,這已經是許多小城都不具備的「豪華配置」。

  洛輕輕曾暗示過,如果他不想直面邪祟,可以把他放進後援隊中,不過夏凡謝絕了對方的好意——除開自己的提案自己理應盡責的想法,他也想近距離觀察下大荒煞夜,以及方士到底是如何與邪祟戰鬥的。

  登上西牆的考生主要由洛家人帶隊,基本分為五人一組,牆上設五到六組人,背後還有替補組以及後勤隊,前者負責替換掉受傷或無法戰鬥的考生,後者則負責搬運物資、照顧傷員,總體佈置上倒也算得上簡潔分明。

  夏凡這組的帶頭人正是此前有過一面之緣的洛棠,她的歲數應該比洛輕輕大上一些,約莫十八九歲左右,模樣亦稱得上端正,一頭漆黑的長髮直鋪背部,頗有些大家閨秀的氣質。只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對方望向他的眼神蘊含著幾份提防與警惕。

  見人員到齊,洛棠開口道,「雖然洛輕輕已經交代過,但為了避免疏漏,我在這裡還是再重複一次。各位的主要任務除了阻止邪祟攻擊、攀爬城牆外,務必要保住這盞火把不息——」她指向身邊火光正盛的木桿,而像這樣的木桿火把幾乎每隔三四米就有一盞,放眼望去好似「城頭」多了一圈晃動的火焰圍欄,「一旦失去火光的照耀,魅的凶險程度將大幅提高,因此無論發生何種情況,都得確保火把不失。」

  「萬一失了呢?」有人問。

  「那就生死有命,各憑本事。」倚在牆角處的「燕弟」吐出口中的草根說道。

  經過這兩天的相處,夏凡對此人也多了些瞭解——他真正的名字叫張燕,而之前叫他「燕弟」的則是他的長兄張石,兄弟倆出身獵戶家庭,本為一介村夫,因獲得了感知氣的能力才被縣官看中,資助兩人讀書識字、參加士考。

  之前穿著儒士青衫時,此人的舉止怎麼看都有些彆扭,直到帶領狩獵隊上山打野,換回一身皮製短衣和長靴後,整個人才顯得自然起來。如今配上背在背後的一把短弓,活脫脫就是一個老練獵人形象。

  「當然不是!」洛棠沒好氣道,「萬一火把熄滅,你們應該立刻退到有光照的地方,等到替補組帶著新的火把上來後,重新奪回自己的位置!」

  「沒錯……我正是這個意思。」張燕吹了聲口哨。

  洛棠也懶得理他,接著說道,「魅屬於「夜行物」,畏懼光亮和灼熱,離術、乾術、震術都有不錯的克制效果,分配的藥材也以這兩類術法為多。只是每個人精通的術法各有不同,如果覺得自己離術和乾術不拿手的,就不要浪費藥材了,把它留給擅長的同門。桃木武器同樣有不俗的驅敵效果,拿好自己的劍守住火把四周即可。」

  夏凡朝放置藥材的木籃子裡掃了眼,果然看到了不少粉狀物——那應該是離術常會用到的硫磺與硝粉。

  「要是整個城牆都失守該怎麼辦?」張石甕聲甕氣問道。和燕弟不同,他身形比常人要大上半圈,手腳甚粗,並不像是能翻山越嶺的樣子。多數時候沉默寡言,倒和名字裡的石頭有幾分相襯。

  「退回到小廣場上,洛家會發動最後的方術,引燃茶館和旅店。而材料,就是之前採集到的那些靈火之源。」洛棠緩緩回道。

  「靈火之源?」夏凡皺起眉頭。

  「不錯,靈火雖屬陰,無法驅趕魅,但熊熊燃燒的房屋可以。換而言之,這道『城牆』就是我們最後的火把。」

  他的計畫裡並沒有包括這一部分。

  顯然此對策是洛輕輕想出來的。

  若真走到那一步就麻煩了,夏凡暗想。

  狐妖還在自己的房中養傷,他既不能放手不管,也無法帶著她出現在眾目睽睽下,因此必須得避免最壞的情況發生。

  半個時辰後,太陽完全落入山下,紫紅色的天空徹底變成了墨黑色,原本就朦朧不清的視野進一步惡化,退縮到了「堡壘」腳下。夏凡估摸了下,哪怕牆上一根火把都不熄滅,他們也頂多只能看到街道外二十米左右的距離。更遠一些的地方,火光便彷彿被粘稠的霧氣阻擋下來,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同時,人們頭頂颳起了陣陣晚風——它完全不似晝夜交替時正常的空氣流動,溫熱中帶著一絲涼意,而是來去無形,彷彿能穿透人的身體一般,令人背脊生寒。

  火把跟著搖曳起來。

  之前還喧嘩不已的人群,已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沉寂,考生們不由自主的屏氣凝神,緊緊盯著眼前那片黑暗,連一絲大氣都不敢喘。

  任誰都意識到,今晚這夜絕不會過得太輕鬆。

  忽然,夏凡看到火光搖晃的邊緣,出現了一絲詭異的變化——只見一部分黑暗宛如從夜幕與霧氣中脫離出來,滑落到了昏暗的地面上。

  它並沒有和地面重疊,而是保持直立,那意味著它既非影子或幻象,而是某種接近實體的東西!

  由於隔得太遠,除了能勉強看出是個人形外,夏凡辨別不出更多細節。

  只是黑影的移動速度非常緩慢,甚至有種不自然的割裂感,就好像前一步到後一步不是連貫動作,而是眨眼即至一般。

  「它們來了。」洛棠低聲道。

  「那……就是魅?」張燕取下短弓握在手中,全然沒了之前的輕鬆。

  「魅只是統稱……大荒煞夜中的邪祟,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她嚥了口唾沫,試圖掩蓋話語裡的緊張。

  隨著更多黑暗剝離,陰風似乎也變大了不少,城頭火把出現了明顯的晃動。

  夏凡敏銳的注意到,那些被夜幕覆蓋的地方似乎不會再亮起來——火光一旦收縮,黑暗就會將其佔據,他一開始以為是錯覺,可對比街道的能見寬度即可知道,他們能看到的地方確實在縮小!

  天地之間的墨色此刻彷彿融為一體,而這座堡壘就是黑暗中唯一羸弱的光芒。

  當黑影漸漸靠近,夏凡也看得越發清晰。它們的數量目前不算太多,出現在西牆前方的約莫八九個,其中第一隻已靠近城牆十米範圍之內。當它的模樣完全呈現在火光之下時,夏凡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

  「操。」

  這邪祟的模樣和他預想的未免也差得太遠了些!

  他原以為是喪屍圍城,但眼前的這東西完全脫離了屍骸的定義。它只有輪廓像人形,頭大且四肢纖細,大部分身子被泥土、樹枝等雜物組成的外殼覆蓋,破損的地方則能看到內部空空如也——既好似殼子底下是一個深不見底的空洞,又像是有大量黑霧在湧動。

  除了頭頂一對來回晃動的「凹孔」外,魅身上再無其它特徵——看不到鼻子,也看不到嘴巴,腦袋與軀幹渾然一體,這讓夏凡不禁想起了寂靜嶺中的那些怪物。儘管模樣有差異,但給人的感覺卻極為相似:都是存粹惡意的體現,僅僅是看著都叫人不寒而慄。

  「嘔……」

  身邊響起了嘔吐聲。

  夏凡亦感到胃中翻騰不已,就算再怪物再恐怖,也不至於看著都能吐出來。這種令人作嘔的不適感已和形狀無關,而是某種更深遠的東西……

  他從未有過類似的體驗,一時也難以描述,只覺得眼前的東西天然與生者對立,只要是活物,都會下意識對其產生憎惡與排斥。

  唯一慶幸的是,它們的移動速度始終沒有變化,短短十米的距離,差不多花了近五六分鐘,就算是四肢不全的喪屍,也比它們爬得更快。

  這至少讓大家能有充分的時間準備方術。

  「各位不要怕,只要火把不熄滅,魅就無法威脅到我們!」

  西牆上忽然有人高喊道。

  夏凡循聲望去,發現對方正是斐念。

  他高高舉起一張符籙,接著拋出手中的白色粉末——

  「離術歸酉,飛花焰!」

  符籙化為灰燼的瞬間,一道明亮的火焰之橋綻現於牆頭與魅之間。

  烈焰宛如飛舞的長蛇,猛地撲向目標,頃刻便將魅吞沒其中!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4 10:51 AM

第二十九章 魔

  魅對此似乎毫無反應,哪怕渾身被點燃,也依舊保持著最初的行動節奏,以至於讓眾人產生了方術對其毫無作用的錯覺。

  不過數息之後,情況發生了變化。

  它裹著火焰忽然倒下,摔碎成一地散沙,火星四濺飛散,人形的輪廓也不復存在,就好像前一刻它還是充滿威脅的邪祟,下一刻就成了真正的空殼一般。

  「這是……有效?」

  「敵人看起來也沒有多可怕啊……」

  「讓我來試試!」

  這立竿見影的一擊極大鼓舞了考生們的士氣。

  飛花焰並非什麼高深的方術,作為離術的入門術之一,許多人都能施展,只是距離和威力比不上斐念而已。

  但大家畢竟站在「城牆」上,哪怕最矮的地方也有五六米,加上魅那遲緩無比的動作,可以說對慢慢施術的他們毫無辦法。心理佔據優勢後,眾人掏藥材的動作都流暢了許多,之前緊張的氣氛一時大為緩解。

  而斐念也沒有多做停留,直接往北牆走去——顯然他的目的就是打破僵局,向考生示範消滅邪祟的方法。

  「幹得挺不錯嘛,那傢伙。」夏凡讚許道。雖然兩人算競爭關係,但他不得不承認這一手做得十分漂亮,落在監考官眼中絕對是一個大加分項。

  「一個離術還要磨蹭半天,有什麼了不起的。」見魅的威脅有限,張燕也活躍起來,「他能做到的,我的箭也能做到。」

  說罷他抽出鐵矢,拉弓朝遠一些的魅射去——

  夏凡發現這倒也不是假話,儘管目標要吃上好幾箭才倒,可短弓勝在速度快,一個三重術的時間足夠他射出四五箭,單論效率比斐念也低不了多少。

  其他人跟著紛紛出手,展開了對魅的反擊,西牆上一時間熱鬧無比。

  大量的離術令空氣中都瀰漫起了焦糊味,而魅雖源源不斷的出現,卻沒有一只能靠近「城牆」腳下。

  按這打法,撐過一晚似乎也沒那麼難。

  「這就是大荒煞夜?我看不過如此。」有人說道。

  「別太輕敵!以前這可是赤地千里的大災難。」

  「你也知道是以前,先不說百年間煞氣消散了多少,光是方術的進步就不止一星半點了。」

  這說法立刻得到了不少人讚同。

  「沒錯沒錯,它們的速度這麼慢,就算沒這道城牆,這群傢伙也不可能追上來咬我吧?」

  「畢竟世家的資料都是幾十年前的,有誤差也不算奇怪。」

  「早知如此,我們根本不用修這勞子堡壘,最多搭個篝火台足以。」

  西牆上頓時泛起了一陣哄笑聲。

  夏凡也不以為意,他甚至跟著笑了笑——只要能通過考試,過程如何對他而言並不重要。不過當他望向洛棠時,卻發現後者神情凝重得可怕。

  「怎麼了,現在不是一切順利麼?站牆上對付邪祟總比窩在枯井下面好吧?」

  她沉默了下才回道,「你的方案確實不錯,但我一直在想,洛輕輕為何如此強調一定要在火光覆蓋的範圍內戰鬥,以及她說的那句『一旦失去火光的照耀,魅的凶險程度將大幅提高』的含義。」

  「你不知道?」夏凡奇道,「你不也是洛家弟子嗎?既然如此,你們學到的東西應該相差無幾才是。」

  洛棠匪夷所思的看了他一眼,「誰告訴你的?洛輕輕可是幽州少有的天才,洛家怎麼可能把她跟普通弟子放到一塊教導。即使家世再大,掌握的人力和資源也是有限的,哪可能所有弟子都一視同仁,就算是樞密府也做不到。」

  好吧,自己好像又犯了常識性錯誤。夏凡咳嗽兩聲,「呃……那你發現什麼了?」

  洛棠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道,「我們找到骸骨堆的地方,比你所說的地點還要遠上五里,你覺得以魅的速度,趕到青山鎮需要多久?」

  答案不言而喻。

  以方士的腳程尚需大半天時間,換成這群邪祟,只怕四五天都到不了。考慮到它們白天無法活動,這時間恐怕還要再翻上一番。

  「它們也不是一定要從死的地方復生吧?又不是地縛靈。」夏凡思忖道,「既然煞夜乃惡氣所化,那煞夜中的魅無跡可尋,出現得隨便一點好像也說得過去。」

  「隨、隨便一點?」洛棠的嚴肅神情彷彿遭到了一絲撼動,她好不容易控制住表情,「算了,就當你說得有理吧,不過你看那兒。」

  說完她伸出手指,指向西北方向的一棟屋子。

  它位於街道盡頭,由於距離「堡壘」較遠,拆遷組也沒有將其整個夷平,依舊留著一層左右的高度。與小鎮井口成斜對角的位置令它無法被火把完全照亮,背後與側面拉出了一大片陰影區域。

  夏凡眯眼看了許久,才適應那片黑暗。

  也就在那一刻,他背上的汗毛突然豎立起來!

  只見魅穿過陰影時,速度忽然變快了好幾倍,原本僵硬的動作如同快進一般,眨眼間便從房屋後方移動到了前邊的空地,直到再次進入光照範圍內,才恢復「正常」的前進姿態。

  不對,魅在陰影裡的行動才是它們的正常水平!

  火把的光芒宛如釘子一樣,將它們釘在了原地。

  夏凡瞬間理解了洛裳的凝重。

  他們的優勢完全建立在搖擺不定的火光上,隨著煞夜繼續,照亮範圍必定會進一步被削弱。一旦失去火光的庇護,考生能不能在魅面前施展出一個完整的方術都難說,而防線若是被打開一處豁口,後果將不堪設想。

  他現在總算明白,為何永國會被一場大荒煞夜所重創了。

  在沒有電的時代,無論多繁華的城市,太陽落山後大部分區域都會被夜幕籠罩,面對暢行無阻的魅,一般人只怕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內部守不住,高聳的城牆也不過是擺設。而地處偏遠的小村小鎮就更別提了,油燈蠟燭都不是生活必需品,一眼望去幾乎很難看到半點亮光,其下場可想而知。

  換而言之,社會發展程度越是落後,這些邪祟的實力就越強。

  至於這兒,夏凡只能寄希於每個小組都照看好自己的火把了。

  ……

  「號稱士考中最難,上一次開啟折損過三成,以至於讓樞密府承認過失的傾山陣,就只有這種程度嗎?」

  青山鎮外圈的一座房屋頂上,督考組二人與監考官迎風而立,遙望著火光閃爍的小鎮中心。他們的身形彷彿隱匿於夜色之中,稍微離遠一點便難辨蹤跡。腳下雖時不時有魅閃過,卻始終沒有一隻注意到三人的存在。

  最先開口的仍是那個矮個子。自從收到木鳶被焚燬、所有考生被迫留守的消息後,他就提出了近距離考察參考者表現的要求。不過沈純清楚,對方主要是衝著那個叫夏凡的考生來的。

  老實說,他也很驚訝事情會突然變成這樣子,第六天傳回的一連串消息幾乎讓他目不暇接,甚至可以說顛覆了他的認知——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不惜冒著和洛家翻臉的風險,放火焚燒木鳶;所有考生滯留小鎮之際,又和洛家合作,提出共同防守大荒煞夜的方案;青山鎮被改造,樞密府營建的房屋被拆得七七八八,中心處一晝夜之間升起了一座小型堡壘。而這一切變化皆源於一個人。最荒謬的是,洛家竟然接受了夏凡的做法,而不是將所有罪責推到他身上。

  如果不是對此人的來歷知根知底,沈純都有些懷疑此次士考是不是除開斐、洛、方三家外,還多了一個姓夏的大世家。

  從霸刑天大人頗為感慨又滿是欣賞的神情來看,士考中只怕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波折了。

  唯獨這個矮個子,似乎仍有一些不滿意之處,「我原以為一大堆邪祟好歹會讓他們手忙腳亂一陣,但看到現在,那個叫夏凡的好像都沒有出過手?」

  「傾山陣並非只有這種程度,而是他讓傾山陣變成了這種程度。」霸刑天滿意的摸著鬍鬚道,「樞密府曾也設計過好幾個需要協作過關的考場,但結果總不盡人意,令所有考生抱成一團的情況還從未有過。這份心計與果斷,還有對人心的把握,絕對稱得上是萬里挑一。能做到這種地步,又何須親自動手?精於術法和符籙的,樞密府裡可是要多少有多少。」

  「道理是這樣沒錯,然而你也不是不清楚,我要做的事情危如累卵,難免會有親身歷險的情況,光有心計只怕很難勝任。」

  這番沒頭沒尾的話讓沈純好奇心驟起,不過霸刑天投來的冰冷目光很快讓他打消了後續的想法。

  至少有一點他已能肯定。

  那就是這名矮個子,絕不是一名真正意義上的監察官。

  他的身份恐怕比自己想像的更複雜。

  只是令沈純不解的是,明明嘴上說著一髮千鈞的事情,矮個子的語氣裡卻沒有絲毫沉重,反倒輕快無比,就好像樂在其中一般。

  「要試試也不難。」霸刑天從懷中摸出一張奇特的符籙——和那些用硃砂寫成的咒符不同,它的筆畫呈紫色,並且發出瑩瑩光澤,就好像活的一般,「監察官有權限對考試過程進行把控和調整,增添些難度自然包括其中。」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符籙化作飛灰散開,遠處的霧氣陡然濃烈了不少。緊接著,新出現的十餘隻魅不再一味向前,而是匯聚成一團,形成了一個身軀膨脹好幾倍的黑影!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4 10:52 AM

第三十章 動搖

  ……

  最先注意到這一變化的,是站在旅店頂層的洛輕輕。

  「我們有麻煩了。」

  「那是……魔?」洛悠兒趴在窗口驚詫道,「不是說百年後的煞夜已不會誕生魔了嗎?」

  「書上確實是這麼記載的。」洛輕輕微微皺起眉頭,「不過傾山陣究竟是什麼情況,恐怕只有樞密府的上層才知道。」

  相較於魅,魔的體格與破壞力更大,即使在光照下受到的影響也比魅要小。各種邪祟中,魔雖然不是最詭異莫測、對付起來凶險萬分的那種,但它卻是守城方最不希望看到的怪物。一來是它們往往和魅一樣成群結隊出現,二來則是因為其碩大體型。大就意味著高聳的城牆不再是足夠安全的屏障,光照一旦出現缺口,它背後的魅便會大量跟進,直至防線徹底崩潰。

  「我早說過不要聽那個傢伙的話!」洛風卿此刻正好回到廂房中,見狀忍不住埋怨道,「一開始就防守井道的話,根本不用擔心煞夜裡會不會出現魔!現在你打算怎麼辦?趕去枯井說不定還來得及!」

  「大師兄,外面可都是魅啊……」洛悠兒提醒道,「而且所有入口已經被堵住了。」

  「我讓他們留了一個,當然,方家並不知道這一點。」洛風卿望向洛輕輕,「我知道你天賦過人,修行之路上幾乎沒有遇到過任何困難,這一點我不如你。但我畢竟比你長上幾歲,更清楚人心叵測。如果城牆被攻破一角,你的備用方案根本沒有實施的可能——散門絕不會按你想的那樣退守中央,只會尖叫著一哄而散。到那時,任何擋在潰逃者前面的人,都會被他們視作比邪祟更可恨的敵人!」

  「所以你就瞞著我偷留了一口枯井?」

  「如果我告訴你,你會同意我的做法麼?」洛風卿的語氣有些無可奈何,「上一次你聽從我的意見時,只怕已是好幾年前的事情。輕輕,不是只有你在為洛家著想的。」

  洛悠兒再次插話道,「但大家都已分散到各個小組,怎麼把他們叫回來?我們總不能單獨開溜吧?」

  「這一點我也有所準備。」洛風卿一副盡在帷幄的神情,「我已通知過部分人,讓他們看信號行事。只要旅店頂層出現碧綠色的火光,便是撤離青山鎮的指示,屆時他們會帶上身邊的洛家子弟一起走!」

  「你之前就是在忙這事?」洛輕輕略感意外的問。她原以為對方是在氣頭上,這兩天才甚少和她碰面的。

  「多一手準備總不會錯。如此一來,最多只需半刻鐘,大部分散出去的洛家人便都能聚集到一起,並且往預留的枯井處靠攏。」

  是大部分,而不是全部。

  洛輕輕閉上眼睛,她自然清楚哪些人不會得到通知——像洛裳、洛長天這樣絕對信任自己,有任何情況都會報告的同門,對大師兄的計畫來說只會是阻礙。

  「至於外面的魅,你們也不用太過擔心,洛家人不在,四面土牆必會漏洞百出。」洛風卿繼續說道,「那些散門沒別的才能,逃起來絕對不甘人後,由他們吸引魅的注意可謂正好。等到考生大亂,便是我們撤離的機會。」

  至此,廂房裡的眾人都將目光集中在了洛輕輕身上。

  什麼人心叵測,什麼散門靠不住……這裡最動搖人心,第一個想逃跑的,分明就是你啊,師兄!

  洛輕輕睜開雙眼,卻不再看向洛風卿。她直接朝洛悠兒吩咐道,「你看住大師兄,別讓他往火盆裡扔銅粉之類的東西。」

  洛風卿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誒,那你呢?」洛悠兒訝異道。

  「我去支援斐念。想要阻止一隻魔的確很難,但並不是毫無機會。」洛輕輕一字一句說道,「單從體型來看,它還沒到需要上品方士才能消滅的地步。」

  「可我打不過大師兄啊……」洛悠兒一臉哭腔。

  「那你就站著讓他打!」洛輕輕拔出木劍,頭也不回的朝門口走去,「我倒想看看,他是不是真有決心當著眾人的面,拋下那些還在戰鬥中的洛家子弟於不顧,先行逃離青山鎮!」

  ……

  「那東西朝西牆來了,我們……要不要暫時迴避下?」

  之前還欲與斐家天才一較高下的張燕,此時已縮到了牆垛之後。

  事實上不光是他,自從這個異常的怪物出現後,眾人的氣勢一下就被壓了下去,顯然誰也沒把握能夠像消滅魅一樣輕鬆解決它。

  這大概便是黎所說的「魔」了,夏凡心道。按照樞密府的分類方法,魔和魅並無本質區別,只是體型更大一些,但他卻覺得,眼前的這玩意並不僅僅是大一號而已。

  它的本體上依舊能看到碎石枯枝等雜物,整體也呈現出朦朧的霧氣質感,不過純黑的部分更多了——如果說魅是外殼下包裹著黑霧,那麼它給人的感覺則是黑霧夾帶著外殼。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外形。

  乍看上去,這只魔宛若蜘蛛變異而來。它有六足,足末端卻類似人的手掌;像是匍匐爬行,卻沒有明顯的頭和尾。最為詭異的,則是它平坦的腹部下懸吊著五六隻魅——後者垂著腦袋,由一根黑繩與魔連接,隨著前者的爬動而來回晃蕩,整體活像一個能自行移動的絞刑架!

  另外同樣暴露在火光下,它卻沒有變得跟魅一樣遲鈍,而是緩慢且穩步的朝中心區域推進,不到數分鐘便已逼近到城牆邊緣。

  「不要慌!」斐念的身影再次出現在西牆,他迎著這只和牆體差不多高的魔,施展出飛花焰。灼眼的焰流直衝目標背部,撞擊後四散開來,如同一朵綻開的花。

  在他的帶領下,好幾個斐家弟子也發起了攻擊,一時間火焰亂竄,爆鳴聲不絕。在這樣的打擊下,魔不止停止了前進,還向後倒退了兩步。

  「它只是看起來個頭大而已,對付它和對付魅沒有區別,只要不讓魔靠近,它就無法傷害到你們!」

  見情況確實如斐念所說的那樣,一些膽大的考生也拿起藥材和符籙,開始朝兩三米開外的敵人施展起方術。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魔忽然半立起身子,直朝城牆撲來!

  說到底這些牆體不過是由青磚房連接而成,並不是正兒八經的石牆,在這一撲之下竟發生了塌陷。

  鋪在牆頭的木板最先斷裂,接著是橫向的木樑——它們原本只是用來撐起屋頂,面對這龐然大物顯然超出了承受極限,最後則是成片的磚石。在一片轟隆聲中,西牆豁然矮了半截,青山鎮防線首次出現了缺口。

  而塌陷處的考生亦沒好到哪裡去。之前對付魅使得大多數人都習慣了對手的僵硬遲鈍,面對魔並不算快的撲擊,竟鮮有人能做出反應。至少兩個小組摔落城牆,其中一人還被垮塌的磚頭木板砸中,顯然凶多吉少。

  斐念倒是閃身躲過了這一擊,奈何城頭空間有限,來不及踏入安全區域腳下便已空空如也,只能勉強抓住一根折斷的屋樑懸掛於半空,以免自己直接摔進碎石瓦礫中。

  但這樣一來,他也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魔發出一陣刺耳的尖嘯,朝斐念抬起前掌。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個藍色的身影竄入了兩者之間——

  洛輕輕及時趕到了牆頭!

  與她同時到的,還有一道皎潔的銀光,而那光芒正來自於她手中的劍尖!

  這迅雷不及掩耳的下劈直接斬斷了怪物的一隻手掌。

  魔的斷肢處噴出團團黑霧,慘叫著脫離了城牆,斐念也得以擺脫困境,順利回到了地面。

  「好厲害……」

  「這就是幽州最傑出一代弟子的實力嗎?」

  洛輕輕乾淨利落的身姿令牆頭泛起了一陣驚嘆聲,但她臉上卻不見絲毫輕鬆,反倒回頭急切大喊道,「快點燃新火把,不要讓魅靠過來!」

  只是她提醒得還是晚了些。

  夏凡注意到由於西牆垮塌了一截,兩根火把被毀,下方的地面頓時陰暗了許多。在魔的四周,牆體已拉出了一塊明顯的陰影。儘管周邊的火把仍能輻射到這個區域,但魅的動作已然不復先前的頓挫。

  短短十餘秒不到,之前還在牆角下徘徊的魅就已順著陰影出現在了牆頭,而夏凡愣是沒看到它們是如何爬上來的!

  「乾術——啊———!」

  「快退出去!」

  「替補組在哪裡?」

  「救救我!」

  混亂剎那間蔓延開來。

  之前嘲笑魅是活靶子的考生現在成了魅的獵物,他們拙劣的施咒技巧完全跟不上敵人的動作,而魅的攻擊方式則簡單有效,它們只要貼近考生,黑霧就會將其層層纏住,直至融入體內。一旦吞下考生,魅便會原地生根,全身發脹,活像一個個漆黑的繭子。

  「別用方術了!把氣注入木劍裡,眼睛盯緊目標再出手!」洛輕輕一邊砍倒一隻撲上來的魅,一邊大聲提醒道。

  她此時的處境可謂凶險萬分,城牆垮塌處本就是最暗的地方,光是應付魅就手忙腳亂了,同時她還得提防那隻重新爬進豁口,似乎想進一步擴大塌陷範圍的魔。

  「替補組怎麼還不上來——」洛裳忍不住回頭朝小廣場望去,結果僵在原地。

  夏凡循著她的目光望去,心裡猛地一沉。

  廣場西邊哪還有什麼預備隊的影子,在城牆轟然倒塌的那一刻,負責西牆的後備考生就已經不戰而逃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5 06:01 AM

第三十一章 挺身而出者

  「我們也撤吧……」張燕緩緩後退道。

  被壓塌的地方離洛裳小組不過二十來步,如果再有火把失守,他們將首當其衝受到魅的襲擊。

  而洛裳毫無反應,眼睛茫然的在後方和不遠處的洛輕輕身上來回,顯然已不知所措。

  張燕還沒退出兩步,便發現脖子後被什麼硬物頂住了。

  他回過頭來,發現夏凡已經將木劍架在了他喉間。

  「你、你什麼意思?」

  「守在原地,哪兒也別去,否則我就把你劈下城牆。」夏凡沉聲說道。

  「燕弟!」張石一聲大呼,拿起一柄鋤頭就想要撲來,夏凡寸步不退,抬起劍就要揮下,逼得張石收回了前衝的腳步。

  「夏凡……?」這時洛裳才有了些反應,她望向僵持的三人,一時有些迷惑。

  「別忘了你是來幹什麼的!」夏凡陡然拔高音量,朝她大吼道。

  洛裳猛地一震,終於回過神來。

  「我……我們必須守住自己的火把。」她握緊拳頭,對張氏兄弟說道,「如果我們跑了,誰來接納那些退過來的同伴?你倆也不希望自己的身後變得一片漆黑吧?退一步說,大家都逃跑又能跑到哪裡去?這可是大荒煞夜!」

  「可是你也看到了……替補組已經逃走,魅會源源不斷湧進城牆!」張燕爭辯道。

  「我會去補上缺失的火把——」

  「不,你的責任是守在這裡,」夏凡打斷了她的話,「讓我去。」

  「你?」洛裳訝異道,「你不是不會遠距離方術嗎?」

  剛才的防守中,夏凡一直沒出手,而是充當起看護火把的工作,就是因為他並沒有能隔著城牆攻擊到魅的手段。

  當然,這一切問題都歸結於他那便宜師父,教給他的七八個術裡,能進攻的寥寥無幾,基本都是用來跑路的。

  「問題是你也不會啊!」夏凡沒好氣的瞪了洛裳一眼。

  後者頓時有些語塞,她之前嘗試用自己擅長的賦生靈攻擊過邪祟,效果可謂微乎其微。

  「總之按我說的做!遠距離我是不會,但不代表近距離也不行。」他收回木劍,朝張燕冷聲道,「別忘了監考官很可能在關注著這最後一戰,丟下大家先逃,你猜會得到什麼樣的評價?要是被記上一筆,別說三年,只怕三十年都跟樞密府無緣了。」

  「呃……」張燕咬了咬牙,「我不走行了吧!」

  「至少別走在大家前面。」夏凡轉向洛裳,「幫我取一把備用火把,快!」

  洛裳深深看了他一眼,隨後掏出一隻紙鶴道,「乾術歸酉,賦生靈!」

  紙鶴衝天而起,一頭紮向小廣場,將替補組丟下的木桿火把抓在爪中,又竭力折返回主人身邊。

  丟下火把後,洛裳的身子不禁晃了晃——顯然帶著重物飛行對氣的消耗頗大,她短時間很難再重來一次了。

  「千萬要……小心。」她喘著氣道。

  「不用你說我也會。」

  夏凡拿起火把點燃,抗在肩頭,朝著城牆斷口處跑去。

  他知道這麼做有風險,但留在原地袖手旁觀只會更危險。改造小鎮對抗煞夜固然能聚集起全體考生的力量,但也把所有人都綁在了一條船上。如果說整個計畫有紕漏之處的話,那就是他太高估了考生的意志和能力。

  夏凡原以為自己只跟著師父處理過小魍小魅,在實戰方面著實拿不出手,沒想到大多數人比他還不如。從洛裳的話裡可以聽出,哪怕在世家弟子中,也只有頂尖的那部分人才有實戰訓練的資格。經驗不足,加上心理不成熟,使得考生在城頭遠距離和魅交手還成,一旦打成了接觸戰,局面就完全顛倒過來。

  西牆一塌陷,負責西牆的替補組就落荒而逃,由此可見青山鎮的防衛圈隨時都有可能崩潰。目前還能堅持,全靠通訊不便,以及夜晚視野不佳所致。另外三面城牆上的防守者雖然能看到西牆上出現的狀況,但自身受到的影響較小,也沒有近距離直面魔的壓力,暫時不會有太多問題,可西牆上的火把若一個接一個熄滅,再傻的人都會意識到不妙。一旦陷入逆境,他們還有多少勇氣固守不退,夏凡心里根本沒底。

  換而言之,不立刻採取行動重燃火把,將魔趕出破口區域,西牆的情況會越來越糟。這時候要是有人率先逃跑,恐怕立刻會引發潰散。而失去城牆作為倚靠,個人的力量將變得極為有限,那時候誰生誰死,就完全是聽天由命了。

  必須在崩潰發生前遏制住這股苗頭!

  就在夏凡趕到塌陷處邊緣時,魔再一次半立起了身子。

  要糟!

  他腦海中剛冒出這個念頭,對方碩大的身軀已經壓在了城牆上——

  「轟隆!」

  隨著一聲巨響,他感到腳下的木板在震顫中解體,眼前不少磚石甚至被震飛起來!

  夏凡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緊火把盡力躍起,令木桿燃燒的一頭始終保持向上。

  ……

  糟了——

  當魔撲下的那一刻,洛輕輕的心沉到了底。

  她被兩隻魅纏住,根本沒法阻止對方的舉動,只能眼睜睜看著腳下的牆體四分五裂。她個人也失去了立腳之處,即將墜下城牆。

  隔著近在咫尺的魔,洛輕輕的餘光看到了斷口另一端有火光在靠近,或許是替補組終於趕到,可惜局勢急轉直下,單憑這一根火把已難以照亮擴大後的缺口。

  如果她能再堅持一下就好了……

  就在這時,一道青色的波紋忽然擴散開來,將大半個塌陷處籠罩其中!

  「坎術為末,水中花!」

  她的墜落速度瞬間慢了下來,不止如此,連那些石頭掉落的景象,也變得清晰可辨,彷彿周圍的一切物體都被無形之水裹住,行跡速度大為減緩。

  唯獨不變的只有施術者——方先道。

  她驚訝的看到,方先道以流暢的步伐穿梭於落石碎木之間,同時向她射出一張符籙。當那張符紙正中她的額頭時,青色波紋對她的影響也驟然消失。

  洛輕輕頓時心知肚明,她揮劍朝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塊青磚一挑,借助碰撞之力調整好自己的姿態,隨後仿照方先道的模樣,在浮空的石頭間來回跳躍,最終如下樓梯一般平穩落地。

  「我沒想到你會出手幫我。」

  「哼,事有輕重緩急,因小節而忘大謀,只有蠢貨才會如此。」方先道啪的一聲打開摺扇,半遮在面前,「既然地面防守已成定局,我也沒必要逆勢而行。卜算之術最擅長的,就是任形式如何變化,我都能找到一條對自己的最優解。」

  「你……重新算過了?」洛輕輕忍不住好奇道。

  「沒錯,而且卦象無比清晰,這次大荒煞夜全有賴於我方先道,只要能夠堅持到天明,我方家必然位列三家之首!」他微微揚起嘴角,「你看,現在情況正在應驗,不是麼?」

  隨著他扇子一收,盪開的波紋消失不見,掉落之物也恢復了正常速度,接連不斷的砸在二人身前。

  「你們沒事吧。」此前一直在城牆下面阻擋魅的斐念也趕了過來,「這坎術的效果真讓人大開眼界!」

  「方家擅長的可不僅僅只是算卦。」方先道直指向趴在斷口處的魔,「如今三家已聚齊,該一口氣幹掉這怪物了!上吧!」

  兩人卻一動不動,齊刷刷的望著方先道。

  「嗯?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剛才那術……你不再用一遍嗎?」洛輕輕意外道。

  「沒錯,」斐念附和的點點頭,「若能把魔定住,我們必然勝券在握。」

  「這……」方先道愣了愣,「你們以為此術是隨便能放的嗎?它要求的材料都是些稀世珍品,就連我也只帶了一份而已!」

  「那你現在……」

  「可以幫你們壓陣。」方先道理直氣壯道。

  「小心!」斐念突然警告道。

  可惜為時已晚。只見一個黑影從天而降,噗通一聲砸在了方先道身上!

  由於魅不會飛,三人也不在垮塌範圍內,因此鮮有人注意空中的情況。這一落可謂防不勝防,方先道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便被砸暈在地。

  洛輕輕訝異的發現,這位不速之客的身影竟頗有些眼熟。

  「夏……凡?」

  夏凡咳嗽兩聲,好不容易才撐著火把站起——剛才的一摔著實不輕,如果不是引氣者,從七八米高的地方掉下少說也得摔折一條腿。換作某位白髮高手,摔死都正常。

  幸運的是,火把終歸沒有熄滅。

  「我帶火把來支援了,希望沒太晚。」

  洛輕輕不由得一怔,原來她之前看到的火光,是夏凡。

  就在城牆被破,附近的小組都在向還有光照的地方逃離時,他卻逆著人流而行,試圖填補上那缺失的光亮。

  她和他交過手,正因為如此,她知道對方不是那種以身手見長的人。

  即使如此,他還是來了。

  洛輕輕心裡不禁湧起了一股複雜的感覺。

  「為什麼……會是你?」

  「替補組忙不過來,我暫時代勞一下。」夏凡故作輕鬆道,「光靠這根火把,現在還能補上缺口嗎?」

  「只怕不行。」斐念搖搖頭,「下面的光很難照到城牆上,而想把火把插上去,又得面對魔和魅的攻擊。」

  「好吧,我想也是……」

  「總而言之,如果不擊敗魔,我們就沒辦法堵住潰口。」斐念頓了頓,「不過這火把已經給了我們極大幫助——至少它不會讓魅輕易靠近我們了。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和洛輕輕吧。」

  「只靠你們兩個?」夏凡皺眉道。

  「還有一個在你身下。」

  夏凡連忙跳開,此時他才發現地上還躺著一名方家男子,「呃,我沒注意到——」

  「知道,意外而已。」洛輕輕打斷道,「人是少了點,但在這裡數量也起不到什麼作用。你只要守在此處,我們就有一條安全的退路,即使失敗,也可全身而退。」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5 06:02 AM

第三十二章 我會掩護你

  夏凡沒有接話,而是望著城牆斷口處打量了一會兒,「我倒有一個更好的主意。」

  「哦?是什麼?」斐念問。

  「看到那些露出來的屋樑和樓板了麼?只要點燃它們,整個豁口就是一個巨大的火把。」

  「我預備的術沒辦法精確控制引燃某個區域。」洛輕輕否決道,「一旦施展,整個城牆都會燒起來,先不說大家還在上面抵抗,現在就用最後手段的話,大火時間也撐不到明天破曉。」

  「不是讓你去點,而是我來。」

  「你?」斐念質疑道,「這不是普通方術就能辦到的事情!屋樑又不是火把,上面沒有裹麻繩和火油,你就算連著用飛花焰也不會燒著它分毫。」

  洛輕輕卻沒有立刻否定,而是反問道,「你有幾成把握?」

  「洛輕輕?」斐念訝異的看向她。

  「如果只是點燃木頭,把握是十成。」夏凡平靜的回道,「不過考慮到還要對付魔,得酌情降低兩成,再加上謙虛一成,算七成好了。」

  「比我的高。」洛輕輕點點頭,「需要我們做什麼嗎?」

  「掩護我靠近魔。這個術……並不以距離見長。」

  「我知道了。」她拿過火把,轉手就丟給了斐念,「你守住退路,我和他去試試。」

  夏凡笑了笑,率先朝斷口處衝去。

  「你認真的?他只是一介散門而已!」斐念難以置信道,此次嘗試絕對不是以往那種有驚無險的試煉,尋常考生連站在這裡的資格都沒有,也只有世家的頂尖弟子,才敢做出這樣的舉動來——也正因為如此,與之並肩作戰的隊友自然是越強越穩妥。他沒料到洛輕輕會選擇一個普通散門去冒險,而不是他這樣能與之齊名的天才。

  「據我所知,他並不是那種行事毫無分寸,只知逞強的人。」洛輕輕頭也不回的追了上去,「這邊就交給你了。」

  「真是……瘋了。」斐念無奈之下,只好舉起火把,替兩人照亮前方的道路,「也罷,就讓我再護送你們一程好了!」

  數道飛花焰衝天而起,宛若流火一般衝向朝夏凡靠攏過來的魅,將它們挨個消滅在火光邊緣處。

  趁此功夫,兩人已經越過平地區域,爬上了倒塌的城牆。

  這一段路立刻難走了許多,夏凡不得不減慢速度,借助微弱的火光,謹慎選擇每一個落腳點。洛輕輕則後發先至,輕鬆超過了他。

  這真是方士能做到的事?

  夏凡不禁暗自咋舌。塌陷處的廢墟形成了一個小山包,上面既有不規則的磚石,還有橫七豎八的木樑、易碎且容易傷腳的瓷片,即便在大白天也得小心攀爬。可她卻像是沒有重量一般,雙腿輕輕點地,便能越過一個又一個障礙,那靈動的身姿簡直宛若精靈一般。

  這讓他想起了傳說中的輕功。

  不止如此,洛輕輕還為他擋下了好幾隻撲來的魅——這裡已接近微光地帶,魅的身影幾乎難以用肉眼鎖定,但她依舊能做到以慢制快,每一次出劍必有斬獲,彷彿是那些魅故意撞在她的木劍上一般。

  相較自己手腳並用,在廢墟堆上俯身攀爬的模樣,夏凡再一次感受到了差距。

  「你的師父從未教過你任何身法嗎?」

  洛輕輕砍倒一隻魅後,深深呼了口氣。

  夏凡注意到,她也並非看上去那麼從容自若,至少呼吸比之前急促了許多,額頭上也佈滿了晶晶細汗,顯然體力的消耗頗大。

  「身法?那是什麼?」

  「果然。」她露出恍然的神情,「你可以理解成武功,它最初也確實源自於江湖武林,不過方士更能發揮出它的功效罷了。身法可以讓你更精確的控制自己的身體,在方術未精通到一定程度前,可以彌補靈敏性的不足。」

  還有這種事情……夏凡總算知道科班出身的為啥總瞧不起散門了。

  「不過等你進入樞密府,這些遲早都要掌握的。」洛輕輕停下腳步,「接下來便是關鍵了,你說的靠近得多近?」

  夏凡終於也攀上了廢墟頂端,站在此處,寬闊的豁口如同一道天塹立於兩人頭頂,兩旁伸出的橫樑則像是一口斑駁的老牙。而置於豁口正中央的,則是那隻龐大的魔。

  從上方俯看時,它還沒那麼令人懼怕,但換成仰視後,魔的體型彷彿增大了數倍,光是一隻手掌都有兩三個人那麼寬,其平坦的腹部更是稱得上遮天蔽日,若是被壓實,他們的下場必然慘不忍睹。

  這種壓迫感絕對不是遠距離觀望所能比擬的。

  夏凡嚥了口唾沫,「越近越好,最好伸手能碰到目標。」

  「也就是說,我們得鑽到魔的肚子底下?」洛輕輕凝神打量著魔的腹部,「你先等我一會。」

  她邁開腳,剛試探性走出兩步,魔就做出了反應。

  只見一根漆黑的繩子嗖的朝洛輕輕掃來,後者低身翻滾避過,未能命中的繩索則如同鞭子一樣抽在城牆上,力道之大竟留下了一條深深的印子。

  緊接著是第二根,它直插洛輕輕身前,逼得她不得不退回到原地。同樣的,這一擊力度依舊不小,幾乎沒入青磚中數指的深度。

  「看來它並不想有人靠近它的下方。」洛輕輕微微喘氣道,「莫非那些懸吊著的魅是它的弱點所在?」

  「可這要怎麼過去?」夏凡眉頭緊皺,他已經看出來了,只憑他一個人的能力根本無法靠近魔的身旁。而洛家天才一個人似乎還應付得過來,但加上他的話就很難說了。

  然而對方沒有絲毫猶豫,「跟之前一樣,我走在前面,你緊跟著我就行。」

  「你確定?」

  「沒時間考慮了!如果等到它再撲一次,這裡的地勢也會發生改變,而我們沒有第二次攀登的機會。」洛輕輕斬釘截鐵道。

  夏凡自然清楚她話裡的意思,儘管他從決定支援到抵達此處只花了半刻鍾不到的時間,但對於牆頭的考生而言恐怕相當漫長。火把已熄滅三盞,並始終未能補上,魅帶來的壓力在不斷增長,再來一次就算他倆能安然無恙,上面也必定是崩潰之局,屆時消不消滅魔都已無法改變局面。

  「我明白了。」他沉聲道。

  「很好,我只有一個要求。」洛輕輕深呼吸兩下,伏低身體,「無論發生什麼情況,你都不要停下腳步。相信我。」

  夏凡無聲的點點頭。

  「上了!」

  話音落地,洛輕輕如電光一般射出,直朝魔衝去。而後者也立刻做出了反應,腹部的繩子像張了眼睛一般朝她甩來。

  少女將木劍置於腰側。

  她的氣充盈於劍尖之上,一時恍若星辰。待繩索靠近,洛輕輕猛地拔劍,由下至上斜斬——劍刃劃過一道月牙,將黑繩一分為二!

  夏凡也沖上了斷牆中央,他雖遠不如隊友那般敏捷,但在磚房基礎上搭建的城牆就那麼寬,每邁出一步就縮短半米,距離可謂一點點穩步拉近。

  當洛輕輕化解掉第三次攻擊,他已靠近魔的邊緣,目標彷彿觸手可及!

  魔同樣分出數根繩索來對付夏凡,卻都被回過身來的洛輕輕竭力擋下。雖然情況險象環生,但她仍在最後一秒趕上了攻擊。

  只是這幾下防守也讓洛輕輕的速度變慢了許多,環繞劍尖的氣暗淡下來,她也沒法再斬斷那些飛舞的繩索。

  彷彿意識到情況不妙一般,魔發出一聲咆哮,肚子下懸掛的魅劇烈掙扎起來。

  不好!

  夏凡瞬間意識到,洛輕輕勉強維持下來的攻守平衡即將被打破——她光是應付那些觸鬚般的繩子就已經竭盡全力,不可能再分出精力去對付魅了。

  像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測似的,兩隻魅率先掙脫束縛,垂直落在倆人的前方。

  這裡的光照比之前攀登時更暗,魅站直的下一刻,就已經消失在原地。

  洛輕輕不可能同時擋下兩隻魅!

  得出這一判斷的夏凡下意識的想要停下腳步,閃身避讓,但對方那句「相信我」突然浮現腦中,讓他生生收回了後撤的步伐。

  就在這時,他聞到了一抹淡香。

  洛輕輕徑直躍至了他面前!

  在刺穿一隻魅後,她用身體擋住了襲向夏凡的另一隻。

  黑色的氣瞬間纏在了洛輕輕身上,而她反手倒刺,同時曲膝一蹬,將自己和魅一起帶離了夏凡身前!

  幾乎不帶停歇的,魔的攻擊接踵而至——兩根繩索一頭飛向洛輕輕,一頭則直朝夏凡而來。顯然此刻已沒有任何人能掩護到他,夏凡索性咬牙迎著繩索衝去。

  但事實證明,洛輕輕再一次兌現了自己的承諾,她在倒地前的一刻拔回木劍並全力擲出,準確的撞歪了襲來的黑繩。

  只是她自己則失去了所有防衛手段,被另一根黑繩攔腰掃中,衣袍頓時出現了一道鮮紅的裂口。

  洛輕輕悶哼一聲,被整個打飛出去。

  不等她落地,繩子便已追了上去,套住了她的頸脖。無論洛輕輕如何掙扎,都無法阻止魔勒緊繩索,將她吊向腹部。

  而夏凡此刻也終於抵達了怪物的正下方。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5 08:55 PM

第三十三章 底牌

  什麼是氣,什麼又是術?

  自從他見識過另一種「滿天星辰」後,這個疑問就深深紮根在了夏凡腦海之中。

  在外人眼裡,他或許無比刻苦,將所有空閒時間都用在了修煉上,但實際上他修煉氣的同時一直沒忘了思考與摸索。儘管當時能做的事情十分有限,他也未按照師父的說法照本宣科,而是儘可能去進行更多嘗試。

  例如想要引發一個完整的術,藥引或材料不可或缺,而這類東西往往與術本身有直接或間接性的聯繫,要求並不限定。如果把這種聯繫看作是意識對物質的反應,那麼它的範圍又在哪兒?一小塊蜂蠟能施展掌中焰,一大捧木屑也能,只不過後者的效果要弱得多,幾乎沒有實用價值,因此大家才會選前者作為標準藥材,並不是非它不可。

  那麼會不會存在比蜂蠟更適合的材料?

  夏凡不知道。

  他沒有精力去研究每一個方術,特別是在流浪途中。

  數年時間裡,他只鑽研了一個術。

  一個師父所教全部術法中,唯一算得上攻擊手段的「震術」。

  ——又有三隻魅陸續從魔肚子上脫落。

  夏凡即使不抬頭去看,也知道那些空了的黑繩會朝誰而來。

  他甚至沒有機會去摸符紙。

  最多一兩秒內,魅便會將他團團圍住,即使能僥倖躲過,也絕對避不開數根繩子的聯合絞殺。

  沒有符籙的引導,最多也就是一個二重術。

  但夏凡此刻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他不假思索的摸向脖子,扯下了頸間的吊墜——上交藥包後,他唯獨將這個東西單獨留了下來,做成吊墜隨身攜帶,以防出現意外。

  夏凡相信,這份材料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引子,除了他以外沒人使用過。

  這亦是他的底牌!

  夏凡將墜子舉起,腦海中已然構建出術法的全過程——

  「震術歸申,雷鳴!」

  有那麼瞬間,他感到魅已經撲到了自己面前,而頭頂的黑繩也只在咫尺之遙。然而比起自然的偉力,它們和靜止沒有太多區別。下一秒,兩者依舊距他近在眉睫,但一道極為耀眼的藍光卻後發先至,驟然填滿了他的整個視野!

  ……

  「落雷?」霸刑天微微露出了訝色。

  只見漆黑的夜幕中突然出現了一條白印,彷彿將天空一分為二,其落點正在城牆的斷口上。

  它來得快,去得也快,幾乎在眨眼間便消逝無形,但那絕非幻覺,隨著一聲震耳欲聾得炸響,整個青山鎮都彷彿搖晃起來!

  雷聲滾過後,新的火焰出現了——它來自城牆內部。一開始還只是點點火星,但很快就蔓延成了熊熊大火。在雷擊之下,木樑被悉數引燃,熱浪和濃煙順著斷口向上翻滾,直至在城牆頂端迸發出新的火焰。

  西牆中部頓時多出了一個巨大的火把!

  明亮的光照將萬物的陰影褪去,攀上牆頭的魅宛若雕塑般被固定在原地,而魔更是在大火中哀嚎、掙扎,想要脫身逃走,但面對這天降之火,注定只是徒勞。

  監考官沈純自然清楚自己的上司為何會驚訝,所有方術中,震術可以算是掌握人數最少的一批,不止相關天賦者的少,實際使用者也少。這並非震術作用低下,恰恰相反,它對付邪祟的效果比離術更顯著,因此有著「驚雷一現,妖邪僻易」的說法。震術最大的問題在於引子,目前所記載的雷法中,其原料基本都涉及到雷擊木,而雷擊木無論材質品級,最低也是與等身金葉同價。正因為這東西極難收集,運氣不好幾年也難遇一次,使得震術在修習上舉步維艱。

  一個方術從習得到掌握,離不開反覆演練,若是引子稀罕到見都見不著,使用它的人又怎麼可能多得起來?

  可眼前這道落雷聲勢驚人,全然不似生疏之作,反倒像千錘百煉後的結果。

  夏凡身為一介散門考生,哪有什麼資源去修習震術?不是他謊報了來歷,就是運氣好到了極點,在某處恰好撞見了一顆被雷劈中的樹。但沈純並不認為後者的可能性有多大——畢竟雷擊木的價格擺在那裡,一般人要是有這樣的機遇,只要將木料分批賣出,所獲收入都足夠吃幾輩子的了,哪還用得著考什麼方士?

  「大人……」他正準備進言徹查夏凡其人時,卻被頂頭上司一陣豪爽的大笑所打斷。

  「哈哈哈哈,這次士考真是歷年來最精彩的一次!」霸刑天撫掌道,似乎毫不在意一個散門是如何將震術掌握到如此程度的,「原以為城破之下或許能讓此人被迫展現一番,沒想到他竟選擇主動出擊,避免局勢陷入到泥濘中,還完成得如此出色,膽識和手段都是上上之選啊!」說罷他望向矮個子,「怎麼樣,這次你總挑不出毛病了吧?就是震術所需要的材料,只怕不太好得……」

  「區區雷擊木而已,就算他要的是隕鐵、魄玉又何妨?」矮個子不以為意道,「你覺得我會缺這些外物嗎?」

  「也是。」霸刑天摸了摸鬍子,「不過我聽說天性精於震術者,性子剛烈暴躁,難以相處,他越是有天分,恐怕越不好控制。」

  「那不是更好嗎?」矮個子發出一聲輕笑,「如果這人任人擺佈,換誰來都一樣,我又憑什麼贏過兄弟姐妹?唯獨有一點可惜……」

  「可惜什麼?」

  「他不是什麼傾聽者。」

  兩人相視片刻,同時大笑起來。

  只有沈純聽得戰戰兢兢,背後發涼。以矮個子這態度,怎麼感覺對方若是傾聽者的話,他也照要不誤?至於夏凡怎麼得到雷擊木的問題,比起傾聽者則根本不值一提了。早知如此,沈純真不想跟兩人一同來近距離觀摩士考。偏偏霸刑天大人又是他的頂頭上司,誰說當面直言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信任來著?因此哪怕它再沉,他此刻都只能老老實實的待著。

  「行了,」霸刑天止住笑,朝沈純吩咐道,「考試到此為止,讓下面的人重啟大陣,收拾殘局吧。」

  「現在嗎?」他意外的問,「時間才剛過子時……」

  「再考下去已無意義,連魔都無法越過城牆,你覺得那些魅還有用處嗎?」對方擺擺手,轉身朝樓下走去,「這樣已經足夠了。」

  ……

  當雷聲響徹青山鎮上空的一刻,也讓黎從雜亂的思緒中清醒過來。

  她按住傷口處的繃帶,緩步走到被封死的窗前。透過釘在上面的木板,狐妖依稀能看到不遠處閃爍的火光。

  連震術都用上了麼?

  她彷彿能想像出外面的對抗激烈到了何種程度。

  這就是人類的考試——招羅所有引氣者,在一場近乎實戰的演練中拼盡全力,唯有勝者方能踏過那道門檻,成為樞密府的一員,由此可見她要面對的龐然巨物有多深不可測。

  之前夏凡邀請她一同前往京畿上元時,她發現心裡最大的感覺竟然是畏懼。嘴上可以逞強,可以在對方面前不落下風,但實際的想法卻無法騙過自己。甚至黎自己都覺得意外,明明連死都不怕,可一想到如此快就要靠近那個連師父都不敢反抗的怪物,她居然睡覺都難以安穩。

  彷彿這股懼意來自於靈魂深處一般。

  黎不是沒有考慮過傷好之後不辭而別,反正以夏凡的水平根本不可能看住她。去上元的路很長,只要她在分別前將自己聽過的東西全部告訴對方,便不能算是賴賬——畢竟對方的訴求不就是這個嗎?總不可能真想和狐妖待在一起吧。

  向樞密府復仇這種事情,必須得從長計議才是……

  直到這聲驚雷響起。

  在黎眼裡,小鎮的考生既膽小又笨拙,大部分人唯利是圖,放在平時她根本瞧不上眼。但即使是這群人,也會為了合格名額賭上所有,奮力一搏,在大荒煞夜中戰鬥至此。這種意志便如雷鳴一般,將她從瞻前顧後中拉扯出來。

  沒錯,和方士合作又如何?

  去京畿又如何?

  她要做的事情本就近乎不可能,循規蹈矩、從長計議真的有用嗎?

  有人願意和妖接觸,可謂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她應該善加利用,而不是舉棋不定。

  京畿的樞密府確實很可怕,但想要找回師父,直面它是遲早的事,否則無論嚇跑再多的考生,也不會撼動到它的根基。

  作為一隻妖,黎原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對雷鳴有好感,然而此刻她卻意外的覺得這雷倒也不壞——

  人類考生都能做到一往無前,她又怎麼會輸給這些人?

  ……

  藍光散盡後,魅已不復存在,而魔的腹部更是出現了一個偌大的豁口,黑氣隨著它的哀嚎噴薄而出,彷彿那便是它的血液一般。

  夏凡收回手,指間仍殘留著墜子的觸感。

  那就是他數年裡尋得的答案。

  對於震術雷鳴而言,有沒有比雷擊木更合適的材料?

  一塊纏繞著銅絲的磁石便是。

  單獨的赤銅不可,也非隨便一塊磁石都行,只有將前者一點點拉細,並一圈又一圈緻密的纏在後者上時,才能發揮出如此顯著的效果。

  如果說這種聯繫也是意識對物質的反應之一,夏凡感到自己隱約已摸到了它的一絲邊緣。

  或許正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樣——

  他的常識在以一種他不知道的形式運行著。

  而想要解開這個答案,他就必須得前往樞密府。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6 09:35 PM

第三十四章 結果

  「我們得盡快離開這裡,你還能走嗎?」

  夏凡回到洛輕輕身邊問道。

  剛才那一擊幾乎耗盡了所有的氣,此刻他最想做的,就是躺下來好好休息片刻。不過夏凡也清楚戰鬥仍未結束,城牆兩側的屋樑已被引燃,這裡很快會被大火吞噬,他必須趕在那之前撤離斷口。

  洛輕輕嘗試了幾次都沒能站起,從她忍痛的神情來看,被黑繩擊中的那一下應該傷得不輕。

  「我借你一條手。」夏凡朝對方伸出手道,如果是以前,他早就彎腰去背洛輕輕了。「放心,這裡沒人會看到。」

  洛輕輕愣了下,似乎想笑,不過嘴角剛一上翹便拉到了痛處,咬嘴倒吸一口氣,「你把我當成食古不化、不知變通的愚人了嗎?比起這個,後面半句話反而更容易引人誤會!相互協助、並肩作戰而已,就算看到又如何?」

  說罷她抓住夏凡的手,將自己拉扯起來。

  「呃……」夏凡一時不知道該接什麼好,他感覺自己在對方前好像就沒有說對過話一樣。

  「快走啊,不是說要盡快離開這裡麼。」洛輕輕催促道。

  「你注意腳下。」他無奈的搖搖頭,扶著對方小心朝廢墟下方走去。

  比起攀爬時巨大的快慢差距,這次兩個人都處在了同一水平。

  唯獨有所改善的,大概是背後已燃起熊熊大火,至少魅沒法來襲擊他們了。

  就在爬到一半之際,夏凡忽然驚覺,不知何時頭上的呼喊聲、術法聲竟偃旗息鼓,小鎮彷彿被寂靜所籠罩。

  他心裡猛地一沉。

  不會自己行動得還是太晚,其他考生沒能撐到魔倒下的一刻吧。

  若防線已經被擊潰,他們的處境就極為危險了。以現在兩人的狀態,隨便來一隻邪祟都能將他們置於死地。

  洛輕輕也覺察到了此點,只是她神色未變,駐足長聽了一會兒,方才低聲開口道,「不對……你再聽聽。」

  夏凡集中精神又傾聽了片刻,不由得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城牆方向逐漸有動靜傳來,不過那並不是什麼打鬥或逃命之聲,而是像有人在歡呼。

  這絕非幻覺,因為聲音很快此起彼伏,擴大到了四面八方。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歡呼之中,煞夜的壓迫感彷彿煙消雲散。

  此刻離破曉還早,上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加速邁開了腳步。

  當夏凡和洛輕輕好不容易登上城牆,一個令人稱奇的景色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

  遠處濃郁的黑霧已完全褪去,夜幕重現出繁星的身影,不過比星辰更奪目的,是地面上搖曳的「靈火」。它們此消彼長,像是某種輕柔的植物一般,有時候呈碧綠色,有時候呈淡紫色,一直從小鎮蔓延至視野盡頭。

  比起平日裡的飄忽和捉摸不定,此刻這光景竟有種祥和寧靜之感。在靈火的映照下,大地宛如成了一片泛著微波的光海。

  那正是魅所留下的遺物,也是士考合格的憑證。

  仍留在牆頭的考生們或是振臂高喊,或是相互祝賀——至少在這一刻,他們把身邊的人當成了可並肩戰鬥的夥伴。

  大荒煞夜結束了。

  ……

  一天之後,所有參考者再次聚集到了青山鎮中央。

  大概是出於最後一戰通宵未眠的緣故,樞密府給出了充足的休息時間。這段久違的空閒裡,小鎮裡的氣氛融洽到了極點,從拉關係到稱兄道弟,大家似乎全然忘了數天前他們還在彼此猜忌暗算,甚至為了一瓶靈火之源大打出手。

  夏凡也在嘮嗑中瞭解到了不少消息——比如青山鎮的居民都是樞密府人員扮演的;又例如考生之中就藏有官方監考者;總之大荒煞夜看似驚險,但全程都處於樞密府的控制之下,傷員也在第一時間得到救治,除開極個別倒霉者,考生的損失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大。

  這從某種程度上印證了夏凡的猜測。

  士考的目的是為啟國選拔人才,而非什麼死亡遊戲,風險固然有,不過整體基本在可控範圍內。

  當然大家談論得最熱烈的,還是昨晚的那道斬魔之雷。由於缺乏目擊者,猜測主要集中在三家之首身上——畢竟有能力掏得出雷擊木,還願意用在士考上的,也只有那三大世家的佼佼者了。

  這其中又以方先道的支持者為多,考慮到從眾考生的視角,斐念先是被洛輕輕所救,而方先道又幫了洛輕輕一把,有此結果倒也不算奇怪。

  而夏凡無意出這個風頭,說到該話題時基本都一句話帶過,即使有人記得他也曾摔下城牆,都被他以場面太混亂根本沒注意的理由糊弄過去。

  待人聚齊後,第一日出現過的監考官終於露面。

  這回跟他一起登場的,還有一塊巨大的、蓋著紅綢布的木板。

  顯然,那便是用來公示合格者名字的「紅榜」,對應的正是科考中的金榜。

  這也讓沸沸揚揚的眾人瞬間安靜下來。

  「首先,我得在這裡祝賀各位。」監考官走上長桌,語氣也比宣讀規則時熱情了許多,「經過七天的磨練,各位還能站在此處,並順利達成考試目標,就已經證明了有加入樞密府的資格!」

  「我宣佈青山鎮士考結果如下:參考者四百零一人,最終合格者一百八十九人。淘汰考生中,違反第一條者一百五十二人,違反第二條者二十九人,違反第三條者三十一人。過程與結果皆合乎樞密府士考章程,本次考試有效!」

  人群頓時響起了一陣叫好聲。

  第一條和第二條都沒什麼爭議,基本是那些早早退場,把目標放到三年後的參考者。關鍵在於第三條——樞密府顯然把那些不戰而逃的考生都歸到了謀害同期考生一類裡,這意味著他們即使拿到靈火之源,也無法通過考試。

  那些留在城牆上的考生自然樂意見到這樣的結果,紛紛對樞密府的賞罰分明讚不絕口,只有夏凡有些不以為意。在他看來,當時防線隨時都有可能潰散,大部分考生的戰鬥意志不過是半斤八兩而已。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6 09:36 PM

第三十五章 不想探知的秘密

  「另外根據各位在考試中的表現,最後成績分為八等,此名次由監考組定出,並得到了檢察官的一致認可。具體位列何名,各位可以自行參看紅榜。」監考官頓了頓,「不過無論取得什麼樣的名次,你們都已是府中的一員,往後的提升並不會受到一次排名的限制。從今天起,我們便算是共事的同袍,還望各位不要鬆懈,為樞密府做出自己應有的貢獻!」

  說完他順手一拉,揭開了綢布覆蓋下的榜單。

  排在左上角的,也是眾人最先看到的,正是此次士考的甲等考生。頭名一共有三人,分別是方家的方先道,洛家的洛輕輕,以及斐家的斐念。

  「哼,我就知道是這樣,」方先道得意道,「卦象早已預示了結果!」

  斐家則沒太多反應,作為參考人數最多的一家,沒有力壓另外兩家已是失算,至於名列前茅並不算什麼稀罕事。

  唯獨洛輕輕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不過對於大多數考生而言,這個排名可謂理所當然,不管是前半段的靈火採集權爭奪還是後半段的青山鎮守衛戰,三大世家的表現都無可挑剔,特別是面對大荒煞夜無一人退卻,承擔起各個小組的領頭之責,算得上是對抗邪祟的主力。

  夏凡花了好一陣功夫才找到自己的名字。

  他被分到了丁等的尾巴上,排名約莫在四十開外,相當於考生裡的中流水平。

  第一眼看到名次時,夏凡也感到有些出乎意料,不過很快便釋然了——畢竟要讓樞密府的眼線在他和洛輕輕對付魔時也跟在身邊未免太難為人了點。這段不計入評分範圍的話,他的表現確實沒那麼引人注目。對於他自己而言,加入樞密府的目的是為了進一步瞭解世界的奧秘,至於去哪裡反倒不怎麼重要。如果京畿真的像黎說的那般紛爭不斷,排名靠後或許也不是什麼壞事。

  「監考官大人,這榜單的順序……恐怕和事實有誤,」然而就在這時,洛輕輕站了出來,「夏凡的名次不應該只是丁等!」

  「哦?」監考官掃了她一眼,「你有什麼疑問嗎?」

  「是,」洛輕輕正色道,「雖然最後一夜由洛家指揮,但方案的提出者卻是夏凡。還有在面對魔時,也是他的關鍵一擊才奠定勝局,如果樞密府未能記錄在案,我可以提供詳細的——」

  「沒有那個必要。」監考官打斷了她的話,「我再重複一次,該榜單由監考組近十名官員綜合裁定,並通過了檢察官大人的覆核,不存在遺漏或錯算的情況。至於評分標準,樞密府自有規矩所在,你無權置喙。還是說……洛家覺得檢察官大人的判斷有失公允?」

  「在下不敢,可是——」

  「洛輕輕,還不住嘴!你想把整個洛家都拖下水嗎?」洛風卿急道。

  連洛悠兒也拉了拉她的袖子。

  「不如我們問問當事人的看法?」監考官意味深長的望向夏凡,「你覺得檢察官大人定下的名次有問題嗎?」

  夏凡隱約感到了一絲不對勁之處,可具體又說不上哪裡不對。按理說監考官有權負責考試的一切事宜,但他為何三番五次把自己的上司拖出來堵眾人之口?簡直就好像在推卸責任一樣……

  只是有一點他可以肯定,那就是樞密府並不打算聽取考生的意見,出於偷懶省事的理由也好,維護權威的目的也罷,這份榜單已是定局,一味質疑反而容易得罪上面那些人。

  他搖了搖頭。

  洛輕輕投來的目光裡頓時多了些不解和失望。

  而更多人眼中則是訝異。他們不明白為何洛家天才會站出來幫一介散門打抱不平,更令其難以置信的,是洛輕輕話裡的那句「關鍵一擊」——這豈不是說當時的震術施展者是夏凡?

  問題是此人連參考的十兩銀子都湊不齊,又怎麼可能拿出雷擊木這等昂貴的施術材料?

  礙於監考官在場,沒有人公開提出質疑,只是如此不合常理的論調,讓不少考生看洛輕輕的眼神都變得古怪起來。

  「既然如此,我宣佈本次士考就此結束!」監考官全然無視了這一幕,朝眾人拱拱手道,「接下來的返程由各位自行安排,正式的任免文書會在半個月內發到大家的所在地官府,上任日期則不遲於下個月初,還請各位把握好行程時間。在此,我祝各位前程似錦,馬到功成!」

  ……

  待考生陸續離開後,沈純總算鬆了口氣。

  老實說,他並不想幹這麼得罪人的事情,只是上頭有令,不得不從。

  當他定下初選名單,矮個子大筆一揮將夏凡從第一名調到四十一名時,沈純竟不覺得有絲毫意外,反倒有種「總算來了」的感覺。

  彷彿對方等的就是這一刻一般。

  從一開始矮個子的目的就不是為了視察,而是在挑人。

  這事無疑已得到了霸刑天的默許,他即便認為不妥也只能照辦。

  上位者提前招攬具有潛力的方士並不稀奇,沈純早就有所耳聞,只不過大部分人的做法是儘可能為對方爭取個好名次,之後再把消息透露出去,以換取對方的知遇之恩,像這樣把名次調低的,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誠然,比起人人關注的甲等,較低的排名更容易在後續的調任中動手腳,但這也容易埋下隱患。若是讓對方知道了排名低是有人故意為之,保不準會心生間隙,到時候別說招攬了,鬧得反目成仇都不奇怪。

  而對於矮個子而言,把夏凡留在某處似乎比獲得對方的感激更重要。

  同時拉低名次意味著前者的勢力範圍並不在上元。

  這兩點似乎有所矛盾,不處於權力中心,卻具備讓樞密府鎮守出面的能量,沈純一時也想不到對應人選。

  好在當事人並未像霸大人所說的那樣性子剛烈暴躁,一言不合便大鬧考場,除開洛家天才的反應有些出人意料外,整個宣佈過程還算順利。

  接下去若是暗中調查夏凡的動向,看看他究竟會被分配到哪裡上任,或許便能縮小矮個子的身份範圍。

  不過沈純已決心不再探究此事。

  那名年輕的樞密府官員絕非易與之輩,這一點從霸刑天對他的態度上便可看出一二。

  相比好奇心,自己的命顯然更重要。

  他知道,有些秘密還是永遠埋在心裡的好。

  .

  第一卷完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7 07:29 PM

妖邪的謊言

第三十六章 歸鄉

  兩輛馬車在官道上緩緩行進,周圍的景色也漸漸由陌生向熟悉轉變,當密林被一片片田野取代時,意味著鳳華縣已離此地不遠。

  「最多還有半天的路,莫急啊,」車伕操著濃厚的鄉音說道,「只要不突然下雨,傍晚之前保證可以把你們送到屋。」

  「有勞了。」魏無雙拱拱手,又鑽回了車廂裡。這已是他一天裡第四次詢問同一個問題:還有多久能到達鳳華縣。

  「都已經走了五六天,又何必急這半天時間。」夏凡揉了揉額頭,有氣無力的說道,「你既然不暈車,不如好好拿這點功夫引氣修習下。」

  雖然叫了兩架馬車,不過白天趕路時他基本都和同鄉擠在一起——倒不是他不想和狐妖同行,而是擔心魏無雙無聊了來找他閒聊時容易撞見破綻。

  這個時代長途跋涉絕對是一樁耗時耗力的苦差,哪怕有馬車乘坐,體驗依然沒有好到哪裡去——車廂與坑窪路面間的唯一緩衝只有乘客的屁股,速度稍微快一點馬車都能搖得像要散架一般。如果不是方士的身體素質過硬,他估計自己已經吐了好幾回了。

  「讓夏兄見笑了,我只是有點緊張。」魏無雙搓了搓手。

  「緊張什麼?」夏凡直起腰,換了個讓自己舒服點的姿勢,「你已經是樞密府正兒八經錄名的方士,最低也是八品官,你老爹肯定高興壞了。」

  「夏兄有所不知,」魏無雙露出一個苦笑,「我有一幫朋友……不對,應該說一幫認識的人,就是那種……做生意時經常會遇到的同行。」

  「我懂,鳳華縣商業圈嘛。」夏凡頓時心領神會,能和魏無雙玩在一起的,必然也是同齡人,哪家商戶還沒幾個公子哥呢。

  「商業圈?確實有那麼點意思。不,這不是重點。」魏無雙搖搖頭,「在一般人眼裡,我爹的糧鋪或許算樁大生意,但對他們來說,其實也就普普通通。」

  夏凡默默點了點頭,這大概就跟此男子樣貌平平無奇一個意思。

  「加上我天分有限,守成有餘,做大不足,比起他們的成就要差上不少,因此平時他們也沒少取笑我。至於這次去參加士考,他們都一致認為我不可能通過……」

  「但你通過了。」夏凡奇怪道,「這不正好能煞煞他們的威風嗎?」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魏無雙煩惱的摸摸腦勺,「我們只是被樞密府錄名,並沒有能當作證據的東西。正式的任免令還要半個月才會下來,如果我說自己被選上了,他們一定不會相信。我一直在想,到底怎樣才能說服那群人。如果解釋不好,會不會被嘲笑得更厲害……」他說到這裡抬起頭,「夏兄……若是他們設下宴請,你能陪我一起去,替我做個證明嗎?」

  夏凡在心底翻了個白眼,「所以你緊張的是——既想炫耀,又怕沒人信?」

  「咳咳,夏兄你太直白了。」

  「我不去。」他斷然道,「你好歹是圈子裡的人,我呢?他們憑什麼相信一個來歷不明者所說的話?」

  魏無雙的表情頓時沮喪了不少。

  「而且我建議你也不用花心思去想該怎麼解釋。」夏凡接著說道,「甚至說個結果就行,其餘的話一概不接,任他們去猜好了。」

  「那樣我豈不是會成為他們的笑柄……」

  「笑柄傳得快啊。只有他們想把你當作笑柄時,才會盡力去傳播。我想要不過一週時間,整個鳳華縣都會知道這個消息吧。」夏凡冷笑一聲,「不過他們也最多笑上半個月。嘲笑有多大聲,反噬就有多大。只要你忍得住,外加處理得當,他們一輩子都別想在你面前抬起頭來。」

  魏無雙愣了愣,「你確定?」

  「很確定。」夏凡抱胸道,「這我有經驗。」

  「夏兄教我!」魏無雙連忙靠過來,「我要如何做才是處理得當?」

  「簡單。任免令會先送到官府,沒錯吧?首先你暗地裡給官府打個招呼,讓他們來了不要馬上送,而是約定個時間,之後再佈個局……」夏凡循循善誘道,「總之,就是讓所有人再次拿士考來嘲笑你時,房門突然打開,官差帶著任免令趕到,當著眾人的面交到你手中。那種轉變,是不是非常叫人印象深刻?」

  魏無雙哪接受過這麼系統的裝叉指引,聽得眼睛都亮了。

  「從那一刻起,所有諷刺都會轉到嘲笑者自己身上,同時這事本身足夠喜聞樂見,所以會傳得比之前還快還廣。你只要注意一點,不要落井下石即可。」夏凡最後總結道,「你全程越是風輕雲淡,就越能凸顯你和對方的層次差距。轉身離開,留個背影給他們,如此便足矣。」

  「夏兄……」魏無雙深吸了一口氣,「你真是無所不知啊!」

  「害,這只是最基礎的而已。」

  「還有更厲害的?那該怎麼做?」

  「你這個叫莫欺少年版,那個則是退伍戰神版……不太適合你。不過可以說給你聽。」

  「夏兄請講!」魏無雙連連點頭道。

  「大啟有戰神,多年歸家後發現家中大變,一聲令下十萬將士奔來……」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夏凡索性禍害起自己的同鄉來。

  就在嚴肅又活潑的裝叉教學中,馬車徐徐駛進了鳳華縣。

  ……

  「夏兄……你真不去我那裡住住嗎?」街道口邊,魏無雙依依不捨的挽留道,「我家空房間挺多的。」

  夏凡回到自己的馬車上,朝對方拱了拱手,「我流浪慣了,不喜拘束。加上這段時間裡你估計會非議不斷,我就不給你添麻煩了。」若能白吃白住那自然好,可惜車廂裡還有一隻狐妖需要安頓,他只能忍痛拒絕了。

  「夏兄既然生性瀟灑,那我也不強求了。等到風波稍息,我一定請你吃飯。」魏無雙鄭重道。

  「好說好說,我先走一步。」

  「後會有期!」

  告別同鄉後,夏凡讓車伕載著自己直接去了「迎松棧」——那兒房價適中,又不在縣裡的中心地帶,很適合悄無聲息的藏下一個人。

  有了樞密府補發的安置費,他直接訂下了一間帶別院的大廂房,套內有三間房不說,院子外便是竹林,即便狐妖被人發現,也能輕鬆借助院牆逃脫。

  「在上任之前,這兒就是我們暫時的住處。」打發走店家後,夏凡找了個空當將黎帶進屋內,「三間房你可任選一間,另外還有什麼需要你直接跟我說就行。」

  黎摘下頭頂層層包裹的棉布,撐手輕哼著伸了個懶腰——顯然這種長途跋涉對她來說也不太好受,躺在車廂裡不光要儘可能不動,以防車伕察覺他的「行李」有異,同時頭上的布條還不能摘,免得發生意外時連周寰的餘地都沒有。如此一來,在又顛又熱的狹小空間中是什麼感受便可想而知了。

  不過狐妖的恢復能力同樣令人驚訝。她的傷口雖然還未痊癒,但已能下地行走,而且預後情況十分不錯,未見任何炎症或感染出現,放到他那個年代,絕對是百分百的醫學奇蹟。

  黎打量了屋內一圈道,「我平時飲露餐風的,有個躲雨的地方就不錯了,所以沒什麼好挑剔的。」

  不……至少你得要套新衣服,夏凡忍不住心想。

  之前對方一直躺著,又渾身血跡,他也沒太在意,現在才察覺狐妖的身材著實有些傲人,站立時不僅高挑修長,露出來的手臂與肩背也不似尋常女子那般柔弱無骨,而是有著自然的肌肉輪廓,勻稱中又帶著一絲堅韌之美。

  還有那一雙赤足,五指分明,足弓曲線協調圓潤,光是看著都讓人賞心悅目。

  要知道這個時代的女子把雙腳部分遮得比身體還嚴,任何時候都被粗糙的布襪包裹著,像狐妖這樣毫不介意光腳丫的,便已是屈指可數。

  如果她總是穿著這套破衣服在房間裡晃來晃去,他只怕幾天後就要缺鐵了。

  「你在看什麼?」黎忽然問道。

  「咳,沒什麼……」夏凡連忙偏開視線,「我在想晚上該吃什麼好。」

  「哼,不怎麼像真話。」

  真話那能說出來嗎?他正準備岔開話題,黎卻先開口道,「行了,不用擔心我,先去忙你的正事吧——我記得你曾說過考方士的一個原因是要贖你的師父?」

  夏凡點點頭。

  「你已完成了第一步,現在應該等不及把他救出來了吧?比起這個,晚飯的事可以之後再說。」

  確實……自己去青山鎮考試差不多花了一個月時間,師父只怕已吃了不少苦頭。雖說是路邊撿到的便宜師父,他至少把自己帶入了一個全新的領域,光憑這一點便有了師徒之實,不能放著不管。還是早點把他從黑惡勢力手中解放出來為好。

  希望經過這一番教訓後,師父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好賭。

  「我知道了。那你在這兒等我回來。」

  黎「嗯」了一聲。

  走到門口時,夏凡又停下腳步,略有些猶豫的回頭道,「關於之前我說的去京畿那些話……」

  「這不很正常嗎?以你的能力,我本來就沒有報太多希望。」黎聳聳肩,「放心,只要你仍是方士,就總有機會打聽到我想要的消息。」

  果然,還是熟悉的味道……既然她有心情嘲諷人,看來真沒太在意此事。

  夏凡也放下心來,背上錢囊離開了廂房。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7 07:31 PM

第三十七章 贖師

  賭場的路夏凡再熟悉不過,畢竟師父一消失,十有八九便是去了賭場,還有一成則是青樓。

  當然去後者的概率小並非他賭性更大,而是能贏錢的時候總是佔少數。

  賭場的護衛也都跟夏凡熟了,問明來意後,直接將他帶到了東家的房門口。

  「哦?他師父剛好也在這裡,讓他進來吧。」

  東家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

  得到許可的護衛讓開身子,做了個請的姿勢。

  什麼?師父也在此處?夏凡心裡微微一緊,不把欠債之人關在私牢裡,反而帶到東家房間中……莫非他們正在用暴力逼債?

  他連忙推開房門,快步走入屋內,「住手,我把贖金都帶來了——」

  說到一半夏凡突然啞然。

  只見賭場東家和師父面對面坐著,兩人中間擺放著一盆水煮魚,乳白的湯水上綴有點點紅椒,看上去好不美味。周邊還倒著幾個空酒壺,從他們面前堆疊的魚骨來看,似乎已經酒過三巡了。

  這是什麼情況?為何一個月不見,欠了錢的師父反倒成了賭場的座上賓?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夏凡絕不敢相信這名滿面紅光、氣色極佳的中年大叔是自己的便宜師父——趙大海。

  「住什麼手,你小子喝多了?說什麼胡話吶!」自家師父拍了拍腳邊的涼蓆,「吃過晚飯沒,過來先喝碗魚湯。」

  「老趙,這就是你那位放言讓我們別動你,一個月後保證來贖人的弟子?呵呵……」東家笑著打量著夏凡,「我之前只是聽人提起,今天總算見到了。一個月時間湊齊三十兩銀子,大多數人只怕早逃得遠遠的了,你還敢回來,光這點便已是勇氣可嘉。不錯,果然是少年出英雄!」

  「他還不如逃得遠遠的。」師父往嘴裡塞了口魚肉,「徒弟,給你介紹下,這位便是經營春宵街的肖掌櫃,我們以前光顧的店舖,基本都是他的產業。」

  換句話說,此人不止開賭場,街上的青樓、茶館和客棧也都是他開的?

  如此一來,夏凡心中的疑惑更甚,這樣的大老闆為何會和自己的師父混在一起,看上去還談笑甚歡?

  「哈哈哈……其實沒你想得那麼複雜。」肖掌櫃似乎看出了夏凡的不解,主動解釋道,「趙道長確實曾欠過一筆賭款,但他也幫了我一個大忙。我肖某人講究有債必償、有恩必報,兩兩相抵之下,他對肖家還有恩呢。」

  經過一番細說,夏凡總算弄明白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隔壁蓮花街也開了一家青樓,名為紅櫻館,和肖家的軟香閣形成了競爭之勢,而且一度還壓得後者喘不過氣來。師父則恰好會一套按摩技巧,本來只是在奔波途中用來緩解疲勞,當他提議把這些手法教給軟香閣女子、並用在客人身上後,形式瞬間就逆轉過來。如今紅櫻館客源寥寥,而軟香閣外每天都有人在等,收入自然也節節攀升,那三十兩欠債比起春樓的收入根本不值一提。

  聽完後夏凡腦子裡只剩下一個想法:這TM也行?

  「怎麼,你以為我窮途末路,只能等著你來救嗎?」趙大海志得意滿的暢盈了一杯,「我闖蕩江湖數十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又怎麼可能被一點挫折所困住!」

  「……」夏凡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設想過許多種贖人的場景,有對方痛哭流涕表示悔改的,也有硬著頭皮死要面子的,卻唯獨沒預見這樣的情況。

  感情不管他能不能考上方士,對師父來說都毫無影響。

  讓他吸取教訓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那麼……你士考通過了?」趙大海忽然問。

  「是。」夏凡有氣無力道,「本想著師父受苦受難,弟子夜不能寐,取得安置費後日夜兼程趕回這裡,沒想到是白忙活一場。」

  「呸,你小子什麼心思我還不清楚,一個月裡有念及為師一次就不錯了。」師父不以為然道,「不過既然你帶著贖金來了,也算盡心盡意,只是以後沒法再陪我行遍天下了。」

  「說得您自己好像很享受流浪似的。」見他不在肖掌櫃面前裝模做樣,夏凡也懶得再演下去,「當時餓得快要暈倒時,不是說為了一頓飯什麼都願意做麼?現在我成了樞密府的方士,好歹能讓你不再餓肚子。」

  「此、此一時,彼一時,餓慌時的話能信嗎!」對方瞪了他一眼,「去哪裡上任確定了沒?」

  「還不知道。不過無論到哪個地方,給師父您找間住所還是沒問題的。」

  趙大海沉吟片刻後搖了搖頭,「不必,今後你就一個人去吧。」

  夏凡怔了怔,「什麼意思?」

  「我自在慣了,不想在一個地方久居。退一步講,跟你住還不如住這兒呢,吃喝玩樂樣樣不缺,軟香閣裡的姑娘巴不得我天天過去,要多愜意有多愜意……」

  「我可以作證,你師父說的是真話。」肖掌櫃笑呵呵道。

  「你……認真的?」夏凡皺起眉頭。

  「認真,絕對認真!」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說什麼了。」他無奈的搖搖頭,「不過任免令下來後,我會把去處告訴你。萬一哪天師父後悔了,吃不飽飯了,還可以隨時來找我。那麼,弟子告退。」

  「去吧去吧。」趙大海揮手道。

  夏凡只得拱手離開了房間。

  等到他走後,肖掌櫃才感嘆的望向趙大海,「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們這樣的師徒。不說為人師表、穩重如山,其他人即便不是,至少也會裝出那麼點樣子……江湖上拜把子還得燒上三炷香呢。」

  「裝出來的師徒情誼又有什麼用?」趙大海嗤之以鼻道,「前一天還是親密無間的同門,後一天就為一點蠅頭小利背後捅刀的,我也見過不少——樣子裝得多了,有時候反而會麻痺自己,不如一開始就不要。這個道理,你應該再熟悉不過了吧。」

  「哈哈哈……確實有道理。」肖掌櫃將兩人的酒杯滿上後說道,「不過你徒弟終歸考上了方士,以後就正兒八經的朝廷官,怎麼說也是一件大喜事。放到別家肯定是要敲鑼打鼓、披紅掛綵的,怎麼我覺得你好像不太在意?莫非……你認為弟子在說謊?」

  「那倒不會,從他提出要去參加士考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趙大海的聲音忽然沉了幾分,「老實說,我並不太希望他走上這條路……成為一名樞密府方士。」

  「光宗耀祖的事有什麼不好?別人想走這條路都沒資格呢。」

  「他不一樣……這小子,讓我有些害怕。」

  「害怕?」肖掌櫃啞然失笑,「老趙,你喝多了。」

  「喝多?還早著呢!你沒跟他長期待過,不知道也正常,我帶了他十來年,自然清楚這小子的底細。」趙大海大手一揮,似乎想一吐為快,說到一半卻吞吞吐吐起來,「越是教導他,我就越能感受到自己和他的差距。你不明白那種感覺,就好像,好像——」他斟酌了半天也沒能形容出來。

  「我明白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嘛,他都成方士了,你不還是『趙道長』……」

  「跟這些無關!」他打斷道,「我是受不來樞密府的規矩,才做這個遊方修士的。我也見過不少自詡為天才的人,但那小子和他們都不一樣。」

  「不一樣在哪?」

  這一次趙大海沉默的時間更長,「你見過生而知之的人嗎?」

  果然喝多了,肖掌櫃笑了笑,「你想說自己的弟子是?」

  「我不知道。」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但如果有的話,他應該也差不離了。我撿到那小子時才三歲,這個年齡能感知到氣已算是稀奇的了,世家弟子大多數都是從四、五歲開始學習感氣的。可他五歲就能繪製符籙,六歲時施展出了一個完整的術,兩年裡掌握了別人五到六年才能學會的東西,放到大世家裡也算一等一的快了。」

  「還有他說引氣的時候,彷彿看到了漫天星辰,那是什麼鬼哦!不應該什麼都看不見,只能朦朧察覺到身邊多了層薄紗一樣的東西麼?但他確實將氣引入了體內,我也只好裝作本就該是這樣子。」

  「這個……好像是有點誇張。」

  「如果只是如此也就罷了。他不知從哪裡找來個廢賬本,天天在背面寫寫畫畫,後來我偶然發現,他記的一些東西比他講出來時要早得多。」趙大海越說越快,「這等於他故意放慢了速度,以免自己看上去學得過快——一般人會做這種事情嗎?從那時起我就多留了一份心眼,也發現這小子的問題越來越多。對方術不正常的痴迷,修習時極度自控,做事也井井有條,這已不是簡單用天賦能概括的了。」

  「那天賦高不更適合樞密府嗎?」肖掌櫃著實不解。

  「樞密府這樣地方豈是靠天賦就能順風順水的?以我徒弟的性子,要嘛折在裡面,要嘛……會成為樞密府的一部分。」他長嘆了一句,「如果是後者,天賦越高,造成的危害也就越大啊……」

  樞密府……危害大?那些方士最多也就張揚跋扈一點吧,可話說回來,哪個手裡有點權力的官吏不是如此?

  肖掌櫃發現話題越來越離譜,索性放棄了追問,「好罷,我是不太懂方士的這些門道,既然你不希望他加入樞密府,當時又為何不阻止他去參加士考?」

  「這就是人心的矛盾之處。」趙大海苦笑一聲,「我的天賦普普通通,一輩子的上限就止步於此,可越是普通,就越想看到真正有才能的人究竟能達到什麼樣的高度。我能教的東西屈指可數,能讓他得到充分發展的地方,也只有樞密府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8 06:09 PM

第三十八章 「有鬼」

  回到住所,黎從牆邊陰暗處走出,「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回來,沒成功見到想要贖的人嗎?」

  「見是見到了,不過事情和我想的有點不太一樣……」夏凡將此行的情況講述了一遍,「他在那邊有吃有喝,都不打算跟我一塊兒去上任地了。」

  黎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你倆真是師徒關係?」

  「應該……算是吧,」被這一問,夏凡也不太確定起來,畢竟他所熟知的師徒含義和這個時代確實有較大偏差,「不過他既然都這麼說了,那就由著他去吧。」

  知道師父沒有被關著受苦就已足夠,考慮到民間不受管控的修行者在樞密府眼裡是有些不受待見,或許他不跟自己一起走才是更好的選擇。

  「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我們先吃晚飯吧。」

  客棧本身就有飯菜提供,味道雖然比不上專門的飯館,但比趕路時吃的烙餅和乾糧已要好上太多。

  看到黎小心翼翼的捧著熱湯小口啄吸的模樣,夏凡感到數天來趕路的疲憊都消減了不少。

  特別是嚥下湯的瞬間,身後的尾巴還會左右晃動一下,別提有多提神了,放到後世怕不是要被擼禿。

  居然還有人會嫌棄這個,簡直無法理解。

  果然時代的鴻溝比馬里亞納海溝還難以跨越。

  「你在笑什麼?」黎察覺到了異樣,皺眉問道。

  「沒什麼,就感慨狐狸不愧屬於犬科,連搖尾巴的動作都如此相似。」

  黎的尾巴刷的一下豎起來藏到了身後,「狐究竟哪裡跟狗一樣了?四足有尾的動物那麼多,它們的差距尚如此明顯,更遑論妖?」

  呃……這是炸毛了?夏凡發現犬科論似乎是對方的禁區,只好暫時放下了自己的科學研究精神,「……你說得好像也有道理,妖之間似乎不能這麼草率的分類。」

  「這點不顯而易見嗎!」黎沒好氣道,「之前就覺得奇怪了,狐可以說你不瞭解,狼和狗的差別那麼大,大到你們人類都把後者當作貶義了,你還把它們分作一類?真不知道你是從誰那裡學來如此荒謬的知識!」

  一本叫《物種起源》的書是這麼說的……

  夏凡決定先擱置爭議,「對了,既然現在有空了,教我術法知識吧。你師父告訴你的東西,都可以說給我聽。」

  「不行。」狐妖果斷道。

  「誒,當初說好的——」

  「妖是先天感氣者,誕生時便已成型,無論之後再怎麼練都不會影響自身,人類卻不可以。」黎認真的解釋道,「儘管師父說得不多,但我仍記得人的施術十分看重心性,東學一塊西練一塊不僅事倍功半,還容易影響自身的引氣。」

  「這也是世家弟子普遍優於散門的原因,你的師父顯然沒能力為你指明方向,起步就比那些人慢了許多。之後樞密府會為新晉方士補上這一塊,與其讓我教你,不如等半個月後系統的學習方術。」

  「還有這種說法嗎……我從未聽師父提到過。」夏凡意外道。

  「如果他也是出自散門,不知道並不奇怪。測試心性十分不易,輔材至少也是三品以上,連世家都不一定能滿足。」黎頓了頓,「當然另一點就是樞密府對這些信息把控得極為嚴密,平常人不太容易接觸到的緣故。」

  這個夏凡深有感觸,邪祟並不是什麼罕見的東西,但它們具體有哪些類別,遇到又該如何自救或避險,這種基礎的問題居然沒幾個人能說得清。即便是他的師父,對付邪祟時也多靠經驗,經驗不靈就立刻撤退,很少有事先做到心中有數的時候。

  他經過幾座大城時,曾向書局打聽過相關消息,得到的回答是既沒有書本教人如何識別邪祟,亦沒有講解氣和術法的通俗讀物。這必然是有人限制了相關信息的流通,考慮到樞密府的職能與地位,能做到此點也只有它了。

  「那邪祟的事情……你知道得多嗎?」

  「師父陸陸續續說過不少,告訴你也無妨。」黎坦然道,「不過樞密府之後肯定也會教這個,你確定要聽我說嗎?」

  夏凡當即點點頭,先不說他好奇已久,聽眼前的狐妖講,怎麼也比聽官府裡的白鬍子大爺講要好吧。

  「那就先從分類說起好了——」

  黎剛開了個頭,門外忽然傳來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講述。

  「客官,客官!您在嗎?外面有位老太太想要見您……我們勸過了,但她說人命關天,今天見不到您就不回去了!」

  夏凡不由得向門口望去,這房裡理論上只住著他一人,那麼對方口中的「客官」必然是指自己。

  問題是他根本不認識什麼老太太啊……

  帶著疑惑回過頭來,他的面前已是空空蕩蕩——早在門響的那一刻,狐妖便悄無聲息的退入到了黑暗當中。

  夏凡本想拒絕,可想到人命關天時又猶豫了。

  思索片刻後,他決定先問問對方想要見自己的理由是什麼。

  小二噔噔噔跑開,不一會兒又回到了房前,「客官,老太太說是趙道長讓她來找你的!」

  趙道長……莫非她指的是自己的師父,趙大海?

  「讓她進來說吧。」夏凡朝黑暗處使了個眼色,隨後吩咐道。

  很快小二便將老太太引入了屋內,「我先下去了,有什麼事您再叫我。」

  而老太太還沒坐下,便整個趴倒在夏凡腳邊,「求小道長救救我兒媳婦和我的孫兒!」

  夏凡腦中微微嗡了一下——雖然他早就知道古代的禮節不同,但第一次親眼見到有人對他這麼行禮時,仍給了他極大的衝擊。

  他幾乎下意識就伸出了手,想要拉起對方,「你這是在幹什麼……快起來吧!」

  「您不答應我就不起來……求求您了,鳳華縣只有您能救他們了!」

  「你先得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夏凡很快恢復了冷靜,「我越快知道,就越能早點想出辦法。」

  被他這麼一說,老太太也不再哭訴,任他將自己扶到了椅子上。

  花了差不多七八分鐘,夏凡總算問明白了此事的來龍去脈。

  用最簡單的話來說,便是老太太的家中「有鬼」!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8 06:10 PM

第三十九章 委託

  這名老太太冠姓田,住在鳳華縣集市邊,丈夫早逝,僅留下一間不大的住所和一個兒子。

  其子田三根在安申城當兵,每兩個月才能回一次家。家中除了她以外,還住著一位兒媳婦如秋。如秋懷胎已經七個月,由於身體不太好,大部分時間都在臥床調養,收入來源全靠田三根的月錢支撐。雖然家境平平,但婆媳相處和睦,小日子也過得挺不錯。

  眼見馬上就能抱上孫子,田老太自然是加倍關心兒媳,空閒時還會做些手工活去集市裡叫賣,希望能讓如秋吃得好些。可她沒能料到的是,半個月前家裡突然發生了變故。

  先只是聲響——一到晚上夜深人靜時,家裡就會出現噠、噠的奇怪聲音,有時候像在屋樑上,又時候又像是在窗檯前,甚至偶爾會從兩人身邊響起,把婆媳驚出一聲冷汗。

  之後情況漸漸變得嚴重起來,瓦罐、飯碗會莫名其妙的摔碎,窗戶紙被鑽出破洞,聲音一點點開始影響現實。

  即使兩人點亮滿屋蠟燭,也無法制止這異象的出現。

  田氏妻本就需要安養,被這麼一折騰整個人都憔悴起來,不僅消瘦了許多,精神狀態也越發不穩定,再這麼下去別說安產了,肚裡的孩子都有保不住的可能。

  田老太也不是沒有想過法子,比如搬出去住一陣。然而家裡本就不算寬裕,無論是租房還是客棧都維繫不了太長的時間。

  她也找附近的廟買過神水、驅鬼符,但怪響聲依舊,而且彷彿離人越來越近。

  無奈之下,她求到了趙大海那裡。

  初到鳳華縣時,趙大海曾打著降魔真人的旗號處理過幾次「靈異問題」,也算是混出了一點名氣——當然在夏凡眼裡,那些靈異現象大多都只是鄉民的臆想或心病,而所謂的名氣,最多也就是街裡鄰居閒聊時會提到那麼一嘴的程度。沒想到田老太不止聽過,還記了下來,以至於束手無策時找上了趙大海。

  那時師父已擺脫欠款困境,自然一口應下。可惜這一回他沒能忽悠成功,幾次「降魔」後也無法令怪聲消去,只能閉門謝客。但田老太顯然沒有放棄,她僅僅認為趙道長並未使出全力,隔上一兩天便上門央求一次,直到夏凡回到鳳華縣,才有了開頭一幕。

  「趙道長說,如果連他的徒弟都無法解決的話,整個鳳華縣也不可能有第二人能解決了。」老太太眼巴巴的望著夏凡,「小道長……小仙師,求您救救我一家人吧!」

  自己還真是找了個好師父。夏凡默默翻了個白眼,他這不是給自己找事幹,而是純粹的推卸責任。也不想想,自個兒徒弟所學的東西全部來自於師父,師父搞不定的邪祟,難道他徒弟還能成了?

  等等……好像還真能成。如果直接在屋內來一發震術雷鳴,不管藏著什麼邪物,估計都得灰飛煙滅。問題是這麼一發天雷劈下來,老人家的房子估計也要毀掉一半,豈不是幫了等於沒幫?

  這方法行不通。

  可是拒絕嗎……老實說,夏凡狠不下這個心來。

  眼前的趙老太差多不五十來歲,頭髮已儘是花白,從滿是皺紋和曬痕的面容來看,就知道她這輩子吃過不少苦。對她而言,能看到子孫落地恐怕就是這一生最大的慰藉,所以她才不惜一切的趴倒在一個年歲不到她三分之一的年輕人面前。

  若是流產,體弱多病的田氏妻估計也凶多吉少,這個家即使還在,肯定也已是支離破碎、不復當初了。

  夏凡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助人為樂,只是過去能力有限,助人最多停留在拾金不昧、給陌生人指路的層次上,如今有了救人性命的能力,他很難裝作視而不見。

  思索間,夏凡的目光忽然停留在了裡屋的陰影處。

  對了,這兒不是還有個樞密府青劍的親傳弟子嗎?

  如果讓她去現場看一看,說不定能發現什麼蛛絲馬跡!

  狐妖有傷無法動手,但這不是關鍵,關鍵是找出應對之策,動手之類的事完全可以由他來代勞。

  夏凡稍稍細想了下,發現這想法竟意外的可行。

  首先,從田老太那裡聽來的消息可知,她家中的「怪異」並不是什麼凶神惡煞的妖魔,不然師父根本不會一次不成還去第二次、第三次——要是對手稍微危險一點,他早就跑得遠遠的了。

  其次,縣城的管控不像大城市那麼嚴,既沒宵禁也不夜巡,狐妖暴露的風險很低。

  唯一的問題是黎願不願意介入到此事之中。

  但論起說服的能力,夏凡自認為有十足的把握。

  「我可以去試一試,不過有幾個條件必須提前講明。」

  「小道長儘管說,只要我能做到的——」

  「我提的你必然能做到。」他打斷道,「第一,我作法時屋內不能留人,你們只能在外面等候;第二,不可宣揚此事,我不希望別人知道此事與我有關;第三,不保證結果,邪祟這東西千奇百怪,我只能說盡力而為。」

  「我懂,我都懂……」老太太連連點頭。

  「而第四點……我需要一套你媳婦的衣服,寬鬆點的。」夏凡緩緩道,「斗笠、蓑衣也都配一副,我會付錢的。」

  「錢就不必了!不過……小道長要這些幹什麼?」

  「以防深夜變天而已。」

  ……

  田老太離開後,黎從裡屋內探出頭來,「誰告訴你我同意幫她了?我是妖,她是人。我沒有任何理由去幫一個不相干的人類,就如同人不會幫助妖一樣。」

  不愧是狐妖,他還什麼都沒說,對方就已經對他的意圖心知肚明。

  黎的語氣頗為不快,似乎對夏凡這種自作主張的行為感到十分不滿,「先說好,我答應與你合作,不代表事事都聽你的。我們不是從屬關係,合作就應該充分協商再做決定——」

  「你說得對,不過此事畢竟關乎性命,而且剛才我也沒機會和你討論。」夏凡用和緩的語調安撫道,「至於你說的第一點,我覺得有失偏頗。」

  「偏頗?人對妖不喊打喊殺就算好的了。」

  「我有沒有幫過你?」夏凡反問。

  「有。」

  「我是不是人類?」

  黎一時卡殼,「這、你不太一樣……」

  「那麼你不幫她,幫我總可以了吧?」他趁勢道,「對方不是樞密府方士,和妖沒有直接的利害關係,你幫我也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後果。之前不是正好談到邪祟的分類嗎?你就把它當作一次現場教學好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9 11:23 PM

第四十章 虛魎

  ……

  「小道長,就是這兒了。」

  老太太將夏凡帶到自家屋前。

  夏凡藉著屋內油燈的光芒看了一眼躲在田老太身後的如秋,臉上確實有著明顯的驚懼與虛弱之色。

  「未通知你們之前,不要入內。」他吩咐一句,隨後走進屋子,並岔上了門閂。

  這間房屋算是縣裡最常見的住宅樣式,最大的是廳堂,約莫十平米左右,左右各有一道門,一邊是廚房,一邊是臥室。廚房裡還有一個狹窄的小門,直通茅廁與後院。

  夏凡花一分鐘粗略逛了房子一圈,確認再無他人後打開了臥室的窗戶。

  早已就位的黎悄無聲息翻入了屋內。

  此時的她宛如一名江湖人士,儘管穿的是普通的布衣,但在斗笠、雨蓑的加持下,顯得俠客味十足,若腰間再配上一把長劍,那就是地道的門派劍客風了。

  至於狐妖的特徵,則完全被衣飾掩蓋,單看其舉止基本和人無異。

  「怎樣,還合身嗎?」

  「胸口有點緊,不過不影響行動。」黎回道。

  能完美匹配你身形的衣服……確實會比較難找。夏凡清了清喉嚨,「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等。」她走到床邊坐下,「只有親眼看到異象,才能做出準確的判斷。」

  「不用熄燈?」

  「不用,」黎的眼神像在看傻瓜,「熄了你還怎麼觀察到它們?」

  「我以為……鬼會怕光。」夏凡尷尬的回道,習慣害人啊……

  「如果它們怕光,那也不需要方士才能對付邪祟了。」狐妖發出一聲嗤笑,「哪怕是受光影響最大的魅,也不至於見光便逃,就更別提其他了。而且,我不認為那位老太遇到的是鬼。」

  「為何?」

  「鬼是邪祟中最難對付的一種,多以屍身形式出現,藏頭露尾並不是它們的風格。而且一旦出現,多半會掀起腥風血雨,不大可能放任屋裡的兩人活到現在。」

  夏凡發現自己隱約摸清了狐妖的脾氣——儘管她不放過每一個能嘲笑人類的機會,但答應的事還是會認真去做,哪怕是講解,都能不厭其煩的從基礎說起,而不是一言以蔽之。

  「這些邪祟到底是如何分類的?」

  「按我師父的說法,應該是千百年裡口耳相傳下來的,樞密府只是做了進一步細分,在妖魔鬼怪之前加了魑魅魍魎這四類——兩者一一對應,不過後者用來指更弱小一些的邪祟。當然,民間叫法千奇百怪,用什麼稱呼都正常。」

  「所以你才會說煞夜中的魅和魔沒有本質區別……」夏凡恍然。

  「但這個分類也並非毫無漏洞,」黎哼了一聲,「首先把妖歸到邪祟里根本毫無道理,純粹是人類的一己私慾,真要按類別分,你們也該屬於其中。其次它沒辦法攘括所有異常之物,比如某些精怪……」

  說到這裡她忽然停頓下來,抬頭望向屋頂。

  「怎麼了?」

  「噓——」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你聽。」

  夏凡不由得屏住呼吸,順著她的目光向上望去——在油燈的映照下,頭頂橫樑只有一面發出昏暗的反光,其餘部分都隱藏在黑暗之中,加上瓦片屋頂上的大片陰影,他能看到的細節極為有限。

  就在這寂靜中,他聽到了輕微的「噠、噠」聲。

  一開始夏凡還需要聚精會神去聽,可自從聽到之後,這聲音就逐漸鮮明起來,彷彿一會兒遠一會兒近,有時候竟彷彿來自身邊一般。

  他意識到田老太說的都是真的,這既不是心理作用,也不是什麼幻覺,房間裡確實多了什麼東西!

  它時而順著屋樑渡步,時而掠過衣櫃,那細小且清晰的腳步聲便是證明。

  即使經過大荒煞夜的洗禮,夏凡依然感到背後的疙瘩冒了起來。

  因為他無論怎麼看,都找不到聲音的源頭。

  難怪田氏妻會被折騰得徹夜難眠——面對這樣詭異的情況還能安然入睡的,心理素質絕不是一般的高。

  不過只是隱形的話,他未嘗不能對付!

  夏凡取下背後的木劍,穩穩握在手中。

  他在等這邪物暴露的瞬間。

  半刻鐘後,油燈突然晃動起來,床頭矮桌上的一個木杯「哐」的一聲被撞倒,直朝地面落去——

  幾乎是同時,夏凡出手了。

  聚精會神之下,被氣強化過的五感清晰捕捉到了杯子傾倒的每一個細節,它先是向左傾斜,隨後朝外邊被頂開,如果那兒有什麼東西,必然就在木杯背後,並且行進路線是從右至左!

  夏凡揮劍朝預判的位置斬去——按照噠噠聲的頻率,它不可能躲過這一擊!

  「啪!」

  強烈的撞擊讓他差點沒能握住劍柄,木劍幾乎毫無障礙的落在桌面上,其反衝力震得夏凡手掌發麻。除了給矮桌留下一道凹痕外,此次出手再無任何斬獲。

  噠、噠的聲響仍在繼續,聽上去就好像在嘲笑他一般。

  「哈哈哈哈……」這回倒真有人在笑了。

  黎捧著肚子笑了好一陣,直到笑意變成難受的神色才停止——顯然這陣笑聲已牽扯到了傷口。

  「小道長,你、你還好吧?」屋外傳來了疑惑的詢問。

  「沒事……我正在抓鬼!」夏凡甩了甩髮麻的手,沒好氣的瞪向黎,「失手一次有這麼好笑嗎?」

  黎一本正經的點點頭,「看你全神貫注砍空氣的模樣,確實很有意思。」

  「空氣?它明明撞翻了杯子來著——」說到一半夏凡忽然皺起眉頭,「等等,你知道那東西的具體位置了?」

  「是,也不是。」

  「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只要你不看到它,就永遠沒法知道它的具體位置。」

  不看到……就不知道,問題是連位置都不知道,看到又從何談起?夏凡一臉的費解。

  「訣竅就在於想辦法看到對方,」黎揚起嘴角,「我已經知道我們要找的是什麼了。」

  「好吧,它是什麼?」

  「怪,或者說……一隻魎。」狐妖回答道,「這也是邪祟中分支最多的一類,正所謂千奇百怪,無奇不有,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它應該是虛魎,屬坎,和我為同一種屬相。」

  夏凡立刻將這些知識記入心底,哪怕暫時無法理解其含義,「要用術法才能看到你說的這個……虛魎麼?」

  「我不知道。一些方術或許可以,但師父沒有教過我。」黎頓了頓,「不過在沒有方士以前,人們也摸索出了能夠看到虛魎的方法。」

  「什麼樣的方法?」

  「你馬上就會知道——只是在那之前,我需要一大疊窗戶紙,越多越好。」

  ……

  晚上九、十點想要湊齊一大堆窗戶紙並不容易,夏凡和田老太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從鄰舍那兒或借或買來了五六卷油紙。

  黎很快將它們首尾相連,粘成了三條「紙帶」。這些紙帶被橫著貼在牆兩端,將房間分割出了好幾個區域。之後她點燃十餘根蠟燭——這也是田老太家的全部儲備,並將它們分放在屋子的各個角落。

  「如此……就行了。」做完這些準備工作後,黎拍了拍手道。

  「你確定?」夏凡懷疑道,「感覺屋子裡只是多掛了幾條窗戶紙做成的橫幅。」

  「對於異象而言,並不是越複雜越有效。」狐妖摘下斗笠,盤腿坐在紙張前,「虛魎是氣的具象,你之所以看不到它,是因為過於注重雙眼。」

  「可你先前不是說,熄燈了更不利於觀察麼?」

  「的確,因為黑暗不僅不會讓你放棄用眼,反而會加大對視覺得專注,效果自然更差。」

  夏凡想了下,發現對方說得也有道理,「那這些紙的用意是什麼?」

  「隔著窗紙看到的事物會更加模糊,也就變相弱化了映入你眼中的景象。這會迫使你意識到眼睛不再可靠,反而能感知到一些平時難以被直接觀察到的東西,所謂虛虛得實,便是此理。」

  問題是這樣做欺騙的只有自己的大腦吧……莫非還能影響到外物不成?就在他將信將疑之際,一個黑影忽然躍於紙上。

  而這房間裡除了他和狐妖外,本應該再無它物才是!

  透過油紙,夏凡能看到朦朧的燭光和光線映照出來的床架陰影,而牆壁、窗戶等稍微隔得遠一點的東西則完全消失於紙後,彷彿那是一塊無限曠闊的空間。也就在床架的輪廓線頂端,黑影扭動著身軀緩緩前進——一切宛如一場粗糙的皮影戲,陰影則是它的舞台。

  「我看見它了。」夏凡輕聲道。

  「還不是真正看到。虛魎未被感知到前,可以出現在任何一個可能的位置,甚至它們所在的世界,都和我們有所不同。它撞翻杯子的那一刻,本體並不一定在杯子附近,用我師父的話來說,我們無法理解虛魎的動向,是因為我們被天地的規則所束縛住了。」

  被規則束縛住?夏凡忍不住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魎能越出規則之外?」

  「越接近混沌,就越難以用常識度之。異象的表現不就是如此麼?」黎攤手道,「而這只虛魎只要被人感知到,就會重受天地約束,成為一個能被接觸的實體。是時候去看看它真正的模樣了。」

  「怎麼做?」

  「走過去即可。」

  夏凡點點頭,緩緩繞過油紙橫幅,向田氏妻的床架望去——

  只見上面多了一隻貓,一隻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狸花貓,大概是察覺到了什麼,它回過頭朝夏凡張開嘴,輕輕叫了一聲。

  「喵——嗚。」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9 11:26 PM

第四十一章 恩人

  「你看到了什麼?」黎問。

  「……一隻貓。」夏凡遲疑了數秒才答道,他實在難以把眼前這只動物和害人的邪祟聯繫在一起,「它就是讓田家人夜不能寐的元兇?」

  「唔……」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是原因,但不一定是元兇。魎和魅的最大區別就是對生靈沒有顯著的敵意,它之所以出現在房中,恐怕是遵循了生前的習性。」說到這兒她看向夏凡,「你去詢問下那位老人,看看她家有沒有養過一隻狸花貓。」

  夏凡轉身出屋,很快又折返回來,「田老太說,她家以前確實有養過貓,不過半個月前忽然病死了,兒媳婦還為這事哭了好一陣。你的意思是,這隻貓莫非——」

  「就是田家的那隻貓。」黎蹲下身,將貓架在手中,「但它現在已不是生靈,而是虛魎,是氣構成的幻象。」

  夏凡猶豫了下,伸手摸了摸貓頭,不僅能感受到毛茸茸的觸感,還有溫暖的餘熱;後者甚至舒服的眯上眼睛,看上去和真的活物沒什麼區別。

  「這算不算死而復生?既然田氏妻喜歡這隻貓,我們或許可以——」

  「不可以!」黎豎起耳朵大喝一聲,「醒醒,死就是死了,死物不可能再活過來,你別把兩者混為一談!」

  夏凡微微一怔,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狐妖如此尖銳的表情。

  「不會有任何一種方法能讓死者復生!一旦死去,意識便不復存在,即使留存下氣,也不過是空殼而已。好比這只狸花貓,它的行動路線不過是在重複生前,連觸感、反應亦是如此,只要你我閉上眼睛,它就會再次回歸到虛化狀態。」

  「就算那女子再喜歡這隻貓,可她能一天不眠的盯著它嗎?何況人體內或多或少都有氣存在,長期和氣構成的魎生活在一起,自己的氣也會發生紊亂,結果就是日漸虛弱,壽命大減。」黎搖搖頭,「我看她狀態如此萎靡,除開一半是自身體弱的緣故,另一半恐怕就是這只虛魎造成的。你把魎送到她身邊,本質和謀害無異!」

  「呃……我只是假設而已,」夏凡咳嗽兩聲,「你不必如此生氣吧?」

  「假設也不行,它至少證明你有這個想法,而混淆生死界限是方士的絕對禁區!」狐妖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我師父曾提到過許多起類似的事情——一些方士在掌握氣的過程中誤以為自己能逆轉生死,最後走上歧途,沒一個落得好下場,這其中甚至包括樞密府羽衣。你不覺得很可笑嗎,活著的時候不去關心,死了才追悔莫及,哪怕不惜觸犯天道。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也變成這可笑的模樣!」

  她這是在……擔心自己?

  「好吧好吧,我知道錯了。」夏凡本著有錯就改的原則退讓道,「那要怎麼處理這隻貓——不對,這只虛魎?」

  「它是氣的投影,用更強的氣即可打破它的形態,令其重回天地之間。」黎將貓舉到他面前。

  「我明白了。」夏凡點點頭,重新拿起了木劍。

  ……

  「事情解決了。」走出屋子,夏凡朝門外翹首期盼的田老太說道。

  「小道長……你說的是真的?」後者面露驚喜之色。

  「是,你們可以安心入住,我保證聲音不會再回來了。」

  「那個……」一直半躲在老太太身後的年輕女子怯生生探出頭來,「道長大人,我想問下您,我們家中真的有鬼嗎?」

  「並不是鬼,而是二位養的貓。它大概是捨不得二位,才會在死後留魂於此。」夏凡將事先準備好的說辭緩緩道出,「儘管它仍思念著主人,但生死殊途,我與它交流後已讓它安心上路。放心,它應該很快就會再入輪迴吧。」

  事實當然不是這樣,按黎的說法,死物之氣不再擁有意識,更不會有不捨、留戀的情感,只是他覺得這樣說更容易讓普通人接受。

  另外他將劍刺入狸花貓體內的那一刻,才深刻的感受到了死物與生靈的區別,木劍沒有受到任何阻力便貫穿了虛魎,而後者不見痛苦,依然維持著撒嬌的模樣,直至化作一縷青煙消散於無形。

  「是阿花!」聽完夏凡的講述,田氏妻頓時摀住嘴巴,眼淚嘩的一下流了下來。「它、它是我和丈夫一起收養的流浪貓,本來好好的,不知為何突然就病死了……嗚嗚……您說它捨不得主人嗎……原來它沒有怪我,太好了……」

  隨著女子嗚咽出聲,先前她顯得蒼白的臉色竟隱約恢復了一絲紅潤。

  「怪不得小道長會問我養貓的事。」田老太也放下心來,長出了一大口氣,「不愧是名師出高徒,小道長,你救了我們一家子的命啊!」

  她一邊說著一邊再次跪了下來,弄得夏凡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你的大恩大德,田家絕不會忘!」

  「謝謝您,道長大人,妾身欠您一條命……」

  「不必不必,只是舉手之勞而已。還有那件衣服與窗戶紙的錢——」

  「那怎麼能要小道長出,傳出去豈不是讓鄰里笑話!你若再堅持,我就跪在這兒不起來了!」

  面對如此情景,夏凡只得作罷。

  他能看出來,雖然田家有些詞不達意,或是故作鄭重,但她們的感謝之情卻是發自肺腑,沒有一絲作偽。

  就連告辭前,老太太都不忘強行將一籃雞蛋塞進他的懷裡,並一直送到客棧門口,完全不給他推辭的機會。

  即將分別之際,夏凡問出了一個心中疑惑已久的問題。

  「為什麼你們不找樞密府?」

  沒錯,鳳華縣雖不算什麼大縣,可依舊有縣衙和驛站,這些官府機構都能將邪祟消息上報給大城或州郡的樞密府。對於此類非常規異象,地方樞密府理應有處置之責。

  「小道長說笑了,」老太太掩嘴道,「請官吏來那可是要錢的,他們不動則已,一動就是好幾十兩銀子,我們哪裡出得起啊!」

  「幾十兩?」夏凡訝異道,「無論邪祟的危害程度?」

  「那是底價,危險的話肯定要加啊。」老太太一副少見多怪的表情,「如果湊不齊錢,那可就麻煩咯。官府可不管你什麼情況,直接衝進家裡搜的都有。哎呀,我說這麼多幹什麼……總之幸虧有像趙道長和小道長這樣菩薩心腸的人,我們才得以安生啊。」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10 09:29 PM

第四十二章 元兇

  夏凡回到廂房時,耳邊仍迴蕩著老太太的感激話語。

  「怎麼樣,第一次幫人除祟的感覺?」狐妖似笑非笑的望著他,語氣裡帶著一絲戲謔,「是不是覺得自己成了救世主,可以將別人的命運掌控於手中?」

  「老實說,還挺不錯的。」夏凡自動略過了她的後半句話,「我算是知道師父為何會走上這條路了——比起進入樞密府,像這樣雲遊四方、為民除害,感覺也是一個不壞的選擇。」

  他現在才意識到,儘管自己的師父毛病多多,但好歹也是一名能引氣入體的修士。光憑引氣這一點帶來的優勢,就足以讓他在大戶人家或鏢局謀份穩定的工作,不至於大部分時間過得跟流浪漢一般。

  師父之所以走上條路,說不定正是因為這些感謝。

  如果不是只有進入樞密府才能進一步瞭解世界的奧秘,他應該也會和師父做出同樣的選擇吧。

  畢竟行俠仗義這種事,差不多是每個人都有過的幻想。

  另外老太太關於樞密府的怨言,也讓夏凡頗為在意。他跟隨師父流浪時,聽聞過好幾次樞密府方士斬除邪祟、護一方平安的事例,官府亦把樞密府宣揚成處理一切異常現象的結構,這與田老太說的似乎有所衝突。

  只是他現在沒有什麼求證方法,師父從不提及這方面的內容,遇到方士也是避之為上,大概只能等到自己進入樞密府後,才能知道這之間是否存在誤會了。

  「對了,我還有一點不明白,」他將話題帶回到最感興趣的靈異知識上來,「如果貓死後能成為魎,那其他動物豈不是也有可能?什麼雞啊、羊啊牛啊……街巷裡應該到處都有魎存在才對,可我的實際感受卻並非如此。」

  這已是保守的說法了,夏凡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如果把微生物也算上的話,他掌心中每分每秒都有細菌死去,也會有新的細菌誕生,要是這些生物都需要氣才能降生,死了還可以變成魎,那這世界未免也太熱鬧了點。

  而且細菌要怎麼感知啊……貓用窗紙隔著還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微生物別說隔紙了,顯微鏡倍率不夠高目視都成問題,談何去清除?

  「無緣無故可沒辦法變成魎,無論是哪一種邪祟,都需要依靠強烈的情緒方能有機會轉化。」狐妖搖搖手指,走到茶几前坐下,給自己和夏凡倒了杯茶,「這種情緒可以是憤怒,痛苦、不甘、怨恨,也可以是狂喜和極樂,或是別的什麼難以概括的感受。」

  「正如大量的枉死者能形成大荒煞夜一樣,他們雖然身死,意識消亡,但飽含強烈怨恨的氣卻會久久不散,直至引發異象。」

  她將茶推給夏凡,「那麼你發現這其中的關鍵之處了?」

  夏凡立刻領悟了她話裡的意思,「關鍵是多樣化的情緒。」

  黎點點頭,「你的反應算是為數不多值得稱讚的地方了。」

  原來如此……按狐妖的說法,情緒越多樣的生物越容易在死後留下痕跡,這也可以理解為意識越強大,越容易對客觀世界產生影響。而之前擔心的微生物,因為不具備複雜的意識,自然不也會變成邪祟。

  而論情感之豐富,人絕對是萬靈之首。

  不對……夏凡看了黎一眼,或許還要再加上妖。

  只是妖的數量要遠低於人類,因此沒那麼明顯而已。

  由此可以推出,人之氣轉化為祟的機率要遠高於其他物種,危害性也更大。

  思及此處,夏凡感到了一股由衷的滿足,世界的面紗彷彿對他又褪下了幾分。

  把狐妖拐過來果然是個正確的選擇。

  不過又一個問題浮上他的心頭。

  ……讓貓變成魎的情緒,究竟是什麼?

  田氏妻似乎說過,阿花是病死的,但動物病死是一種再常見不過的事,哪怕牲畜因為瘟疫成片倒下,也沒見出過什麼大問題。

  夏凡腦海中忽然念頭一閃。

  他有些驚訝的望向黎,「那隻貓……不是生病而死的?」

  後者彷彿早就預料到他會這麼問一般,「就算是人,在知道自己的大限將至時也很難有什麼反抗的想法,更何況是一隻貓?想要讓它留下深刻印象,尋常遭遇可不行。」

  那麼答案已呼之欲出。

  唯有痛苦,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令生靈刻骨銘心。

  它是被人折磨死的。

  並且施暴者不是以殺死它為目的,而是儘可能延長了痛苦的過程——如果只是宰殺,不至於讓狐妖說出「尋常遭遇可不行」這樣的話來。

  「不會是……田氏妻自己下的手吧?」夏凡感到背後有些起毛。

  「這個可能性倒不大,」黎的回答讓他稍微鬆了口氣,「如果狸花貓死於田家人之手,生前逃離都來不及,哪會死後還悠哉的滿屋子閒逛。另外……那名女子對貓的感情,應該是發自真心的。」

  「這樣就好。」夏凡仰頭喝了一大口茶,至於是誰對阿花下的毒手,恐怕已無從考證,他也不可能為了一隻貓追查到底——畢竟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虐殺動物根本不算什麼事,別說法律懲治了,道德上都不會受到任何譴責。

  但細思下去,若施暴者的真正目的也不是為了折磨狸花貓,而是想謀害田氏妻呢?

  此人知道施加足夠的痛苦,就有機率讓普通的生靈死而不散,成為邪祟,那麼只需稍加針對,邪祟第一個禍害的,必然是田家的活人。

  不……這些想法過於陰謀論了,應該不會有這麼湊巧的事。夏凡搖搖頭,將雜念拋之腦後,既然找不到施暴者,以上猜測就永遠只能是猜測,無法得到證實了。

  他耳邊忽然響起了黎之前說過的一句話——

  「魎是原因,但不一定是元兇。」

  她在那時就想到了這一點嗎?

  倘若如秋真的死於體虛,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折磨貓的人都算是殺人兇犯了。

  解決完這突如其來的「鬧鬼」事件,時間已差不多接近午夜,哪怕是夏凡,也感到了一絲倦意。他打著哈欠朝狐妖示意道,「時候不早了,今天先歇息吧。」

  黎點點頭,起身朝裡屋走去。

  快到門口時,夏凡又開口叫住了她,「還有,今天的事……抱歉。」

  「哦?」狐妖饒有興趣的掃了他一眼,原來方士也會向妖道歉嗎。不知為何,她的心情忽然好了不少。但這一點不能輕易顯露出來,否則對方會以為自己太容易妥協,得讓他深刻的意識到今天的問題才行。

  「你又沒做錯什麼,何須道歉。正如你說的那樣,我幫的是你,又不是她們,這不過是償還之前的救命之恩罷了——」

  「我說的不是這個。」夏凡的回答卻令她出乎意料,「明明是我們一起幫助了田家,但最後只有我一個人得到了她們的感謝。而真正的有功者,卻只能屈居於幕後,換而言之,我獨佔了你應得的那一份感激。」

  「什麼嘛……」黎怔了片刻後偏開視線,「我才不在乎人類的感謝。」

  「我在乎。總有一天,我希望人們能夠知道,是妖幫助了他們;總有一天,你向他人施以援手時,不必再藏於暗處。」夏凡望著她的眼睛,輕聲說道,「有了這層聯繫後……人類也會主動去幫助妖。」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10 09:30 PM

第四十三章 任免令

  第二天一早,夏凡被敲門聲驚醒了。

  不會又有人被師父忽悠過來,找他解決靈異問題的吧?

  長途跋涉加上昨天忙到大半夜,他只想好好睡個懶覺而已。

  「哪位?」

  隔著門板,夏凡揉了揉眼睛問道。

  「請問是夏公子嗎?在下是縣衙裡當差的,來給夏公子傳口訊了。」

  鳳華縣衙役?

  他心頭微微一跳,下意識的看了裡屋一眼,不會是狐妖的是暴露了吧?但很快他又否決了這個猜測,如果真扯上了妖,來敲門的必然會是樞密府方士,縣衙才不會蹚這趟混水。

  即便如此,夏凡還是將門半開,把身子擋在了門口。「什麼口訊?」

  來者頭紮黑巾,身穿藏青色開叉袍,腰間繫紅束帶,從穿著打扮來看確實是一名官差。他拱手作了個揖道,「恭喜夏公子通過士考,您的任免書已送到縣衙,還煩請隨我走上一趟,好讓知縣大人親自將文書轉交到您手中。」

  這麼快?不是說怎麼也要半個月嗎?

  夏凡不免有些驚訝,啟國的物流系統什麼時候如此高效了?士考的結果應該是先發往京畿樞密府,按成績分配後再將任免令層層下發地方樞密府。能和他同時抵達鳳華縣,用神速來形容都不為過。

  「稍等。」

  夏凡回到房中和狐妖交代了一番後,跟著對方一道前往縣衙。

  「對了,怎麼稱呼?」

  「叫在下李星即可。」

  「你們是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家客棧的?」夏凡裝出不經意的神態問道。

  「哈哈哈,夏公子有所不知,送任免令來的大人強調務必第一時間將文書交到考取人手中。我們對夏公子瞭解得不多,當時只清楚兩點。」李星伸出兩根手指,「一,你還未抵達鳳華縣;二,你不在戶籍名錄上,沒有固定居所。所以在下想了個辦法,提前通知了縣裡所有客棧,若是有自稱夏凡者入住,店家需立刻上報縣衙。」

  「原來如此,可若是我不住店,而是選擇民宿……」

  「那我們也沒有什麼辦法。」李星笑了笑,「辦差就是如此,上面有命令,我們儘量辦便是了,至於成不成,還得看運氣。好在這一次在下的運氣還算不錯。當然,就算沒找到你,公子你也遲早會去縣衙報導,最多就是晚幾天而已。誰又能說晚幾天就不是『第一時間』了呢?」

  夏凡不禁多看了他兩眼。

  這人還真有趣,恐怕不是一般的官差。

  至少口齒清晰、談吐有序就不是尋常的底層衙役能做到的了。

  達到縣衙後,李星直接打開正門,領著他走了進去。

  夏凡還是第一次踏足大啟官方領地,正當他思考面對知縣究竟要採用何種禮儀時,一名穿著綠袍、頭戴襆帽的中年男子主動迎了上來。

  此人無疑便是鳳華縣的父母官了。

  還未等夏凡拱手,對方已經一把攀住了他的胳膊,「吾乃鳳華縣知縣,楊廣榮,總算等到公子了。夏公子不必多禮,這不是什麼正式場合,沒必要一板一眼的走官場那套。」

  「楊大人——」

  「哎,叫楊知縣就行。」他擺擺手,「我是官,夏公子也是官,何須叫得如此見外。」

  不是吧,知縣居然這麼平易近人的?夏凡心中大為訝異,方士雖然有官銜,但新晉者換算過來相當於八品,而知縣怎麼也是七品。一級之差確實不大,可依舊有高低之分,對方不居高自傲還可以說是品行高潔,如此熟絡顯然有些反常了。

  「這便是夏公子的任免書,還請收好。」楊知縣招招手,身邊立刻有人將一個袋子送上前來。

  「我能打開看看嗎?」夏凡問。

  「當然。」他笑道,「正堂裡有剪子,去裡面看更好。」

  夏凡自然應允。這個袋子摸起來像是用牛皮製成,封口處用線縫實,靠手還真不好打開。用防水耐潮的皮革來做文件袋,而非常見的包紙或包布,也算是從側面彰顯了樞密府的實力。

  絞斷封口線,打開袋口,裡面的封條也應聲撕裂——這證明此袋再無第二人啟封過。從中抽出一張雪花紙,夏凡直接略過前面的鋪墊,跳到了最後的任免地區部分。

  「接到此令後,即刻至申州金霞城任職……」他默念出聲,同時一股熟悉感浮上心頭,為什麼這個地方的名字如此耳熟,就好像在哪裡聽過似的。

  「請問這金霞城在哪?」他索性向知縣詢問道。

  「啊哈哈……看來夏公子對我申州並不怎麼熟啊。」楊知縣呵呵一笑,「金霞在本縣東邊,路程不遠,騎上快馬一天即可達到,它也是申州的首府。」

  本縣……東邊?

  申州……首府?

  夏凡腦海裡那點零碎的地理知識瞬間被串了起來——鳳華縣所屬的地界好像就是申州,而他要任職的樞密府,也不是什麼籍籍無名的「鄉鎮辦事處」,而是一州之統領!

  難怪他看到這個地名時,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還未在鳳華縣落腳時,他就已經跟便宜師父在申州的轄地上流竄過好一陣子了。

  等等,這莫非也是知縣對他如此客氣的原因?

  金霞不僅是城,還是申州核心,行政級別上就比縣大了許多。而品級只能表示官銜高低,並不能反映職務、權力等內在屬性,加上樞密府自身的特性,知縣如此待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夏凡?」

  忽然他身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夏凡回過頭,魏無雙驚愕中帶著喜悅的神情映入眼底。

  「這不是大碗糧鋪的魏公子嗎?」楊知縣朝他拱了拱手,「總算把你也請到了。」

  魏無雙受寵若驚的連連作揖,「見、見過楊大人,沒想到您還記得我,父親托我向您問好……」

  知縣卻沒有像對夏凡那般熟絡,而是受完禮後淺淺頷首,「魏掌櫃有心了。」

  「他的任免令也來了?」

  「沒錯,和你一樣。二位都將成為申州樞密府的一員。」

  「申州嗎?」魏無雙驚喜道,「太好了,居然是這麼近的地方,還是和夏兄一起!」

  夏凡則有些意外的看了楊知縣一眼,都是要去金霞城上任的方士,他的態度卻大不相同,難道自己想的緣由並不準確?

  後者彷彿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點一般,樂呵呵的撫掌道,「今後若是本縣有邪祟,還指望二位多多照拂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10 09:31 PM

第四十四章 重浴陽光

  ……

  「所以我們又要上路了?」

  聽完夏凡的講述後,黎聳肩道。

  「確實快得有些出乎意料,不過這樣一來,我們也能早點跟樞密府打上交道。」

  「行吧,我去收拾下東西。」

  「等等,」夏凡叫住她,「一直躺在車廂裡裝『行李』又悶又無聊,要不要當我的『同門師妹』,跟我一塊兒走?」

  黎微微一震,有些匪夷所思的回過頭來,「你讓我在大白天和你同行?在外人的注視下?」

  「你總不想躲藏一輩子吧。」夏凡理所當然道,「就算跟我在一起是為了向樞密府復仇,這樣的代價也太大了點。」

  「你知不知道,若是被人發現的話——」

  「方士肯定當不成了,說不定還會被追查為何會有一隻狐妖同門。」他順著對方的話接道,「所以不要被發現就行。我記得你說過,妖並沒有什麼妖氣一類的東西吧?」

  「當然沒有!」黎抱胸道,「都不知道你這古怪的想法從何而來,難道動物有腥臊的體味,妖也會有類似的氣息嗎?只要不是情況緊迫,我們同樣會定期清洗身體,別說得好像只有人類才愛乾淨一樣!」

  說完她還拉起衣領,低頭嗅了嗅,「不信你來聞一下?」

  「不,我信。」夏凡果斷道,「仔細想一想的話,尾巴可以用衣袍遮掩,或是束緊後纏在腰間,最大的破綻也就只有頭上的耳朵而已。趕路的時候女子戴著斗篷,蓋上黑紗都是再正常不過的舉措,想要識破其實並不容易。」

  當然,另一個關鍵點便在於狐妖並不需要靠一己之力瞞過所有人,有他做照應的話,一般百姓根本不敢質疑方士的判斷。

  黎一時沉默不語。

  「如果你覺得這麼做不太穩妥,其實還有一個更簡單的方法——你可以變成一隻狐狸吧?」

  比起外貌特徵,夏凡認為這才是人和妖之間的最大差別。他之前瞞著車伕將黎帶上馬車,靠的正是這招。按黎自己的說法,她不止能變成普通狐狸,還能化身為巨型狐狸,同時力量和速度都會上升好幾個檔次。只是兩類變化都需要消耗氣,無法當作常態來使用。

  這種體型的劇烈改變很難用他熟知的常識去解釋,只能暫時歸結於氣的神奇。

  「然後呢?」

  「然後給你做些偽裝,比如把毛髮染黃,塗黑眼圈,感覺看上去也就和狗差不多了。雖然不能開口說話,但至少不用悶在車廂中——」夏凡忽然打住,他感受到對方眼中流露出了極為危險的氣息。

  「就按第一種方法來吧,」片刻之後黎才開口道,「若是你認為沒問題的話。」

  ……

  半個小時後,兩輛馬車停在迎松棧門口。

  「夏兄,我來啦。」見夏凡現身,魏無雙連忙揮手道,「行李之類的東西,需要我幫忙拿——」

  然而說到一半,他的喊聲戛然而止。

  只見夏凡背後走出了一名高挑女子,她雖然帶著黑紗斗笠,看不清下方的面容,但僅從露出來的尖尖下頷,以及若隱若現的一抹紅唇來看,就已能感受到她的姿色不凡。

  魏無雙既是驚訝又是好奇的打量了女子一陣,才望向夏凡,「夏兄,不知這位是……」

  「我介紹一下,她是我師父新收的弟子,叫黎。」夏凡攤手道,「而這人是魏無雙,跟我同期的考生,上任地也在同一個城市。」

  「初次見面,你好。」黎伸出纖纖素手,撥開面前的黑紗,微微低頭道。

  那一瞬間,魏無雙瞧見了一雙宛如夜幕般的雙眸。

  他下意識移開視線,退後一步拱手作揖,「你、你好……很高興結識姑娘……」

  夏凡差點沒笑出聲來,這傢伙跟自己搭關係的時候那可叫一個熟絡,沒想到在狐妖面前卻如此笨拙。

  「咳咳,我師父的意思呢,是想讓我帶她出去長長見識,順便還可以教下她術法。」他隨口編了個理由,「三年後她去參加士考時,也不至於毫無底氣。總之……這一次黎會跟我一起去金霞城。」

  「原來如此。」魏無雙立刻表示出了贊同,「她已經能感受氣了?」

  「嗯,師妹入門也就比我晚上幾年。」

  「怎麼之前從未聽夏兄提起過?」

  「你也沒告訴我過你家有多少親戚啊。」

  「呃,是我冒失了。不過黎這名字……好獨特啊,只有名而沒有姓嗎?」

  「哎,跟我一樣,流浪民出身,不知道父母是誰。現在這個名字,說不定也是她自己想的……對了,她性子孤僻,喜靜,如無必要,你記得別在外人面前提起她……」

  兩人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彷彿漸行漸遠,或者說,黎的意識已沒有放在他們的對話之上。

  她迎著頭頂的太陽,微微閉上雙眼。

  季夏的陽光依舊強烈,黎能感受到皮膚上傳來的灼熱與細微刺痛。

  但這種刺痛並不讓她難受,反而有種說不上來的舒適。

  她已經多久沒有在陽光下行走過了?

  黎記不清確切的日子。

  因為那實在太長了。

  自從決定救回師父後,她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夜間——想要走出郊野、接觸人類,她就必須謹慎行事,避免一切暴露行蹤的可能。夜色是她最好的掩護,但也讓她幾乎忘記了站在太陽下的感覺。

  有那麼剎那,黎彷彿回到了最初意識誕生的時刻。

  那時候她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趴在師父身邊,聽她自顧自的說話——曬在背上的陽光與風吹過竹林時的嘩嘩聲,便是她記憶中的主色調。

  「該出發了。」

  夏凡的聲音將她從走神中拉了回來。

  黎抿了抿嘴唇,登上車廂。

  她知道對方其實完全沒必要這麼做——他需要的是樞密府的內情與方術的知識,交換條件是幫自己打探師父的下落,讓自己在光天化日下行動並不能提高任何收益,反倒會帶來些許風險。

  然而他不僅這麼做了,理由也是莫名的「不想讓她又悶又無聊的藏在車廂裡」。

  真叫人無法理解。

  正是這種無法理解,令黎發現自己的想法竟有了些鬆動。

  樞密府所制定的規則,絕無人能夠撼動。

  但此人的行事風格與迥異思路……說不定真能帶來一絲改變。

  在他未被規則絞殺之前。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12 09:25 AM

第四十五章 金霞城

  兩天之後,夏凡已隱約能看到金霞城連綿的灰色城牆。

  和青山鎮臨時搭建的「城牆」不同,那是真正用於防衛、足以抵禦外敵入侵的堅牆,目測高度在十米以上,頂端排布有密集的鋸齒狀掩體、或者說馬面。在城牆邊角附近,他甚至還發現了幾架類似拋石機的城防器械。

  單論面積的話,古代大都絕不可能跟現代城市相比,但把所有建築都一股腦用巨石高牆圍起來後,古代都城的視覺衝擊力反而更勝一籌。

  而且他居然還在這座城池遠景中捕捉到了一絲違和的「近代感」。

  很快夏凡便意識到這感覺是從何而來了——比起一路上看不盡的樹林和田野,金霞城附近卻是光禿禿一片。不僅如此,城池背後還瀰漫著縷縷黑煙,令天空的顏色都灰濛了幾分。加上黃褐色的大地與石砌城牆,赫然有了那麼點霧都的味道。

  如果不是官道上跑的仍是馬車,他都差點以為金霞城已經跑步進入前工業時代了。

  「魏兄,那黑煙是怎麼回事?」夏凡提高嗓音喊道。

  跑在前面的魏無雙掀開窗簾,探頭回道,「那是在燒鹽!」

  「燒鹽?」他訝異道。

  「呵呵,公子是第一次去金霞吧?」車伕笑著接過話來,「這可是申州的象徵之一。此城在當地人口中啊,叫金霞的反而不多。大家都把它叫做「鹽城」,或者是「煙城」。畢竟背靠東海,又有大江經過,搗鼓這一行最為合適。這煙從升起至今,聽說已持續了一百來年。」

  一百來年……意思是從永國時就開始了?

  「夏凡,煙和鹽有什麼關係?」車廂裡黎低聲問道。

  「他說的應該是用海水製鹽,」聽過車伕的一番話後,夏凡心中已有了猜測,「海裡鹽多,若能把多餘的水煮干,不難從中提取出鹽來。那煙應該就是大量燒柴所致。」

  「公子好見識。」車伕點頭道,「此業也是鹽城能夠成為申州首府的原因,傳聞大啟的全部用鹽,鹽城要佔據三成。不然這兒一窮二白,哪可能蓋過其餘三城六鎮。」

  「代價就是城外的這一片白地麼?」黎嘀咕了句。

  「那有什麼法子,人總得活下去啊。這鹽一旦燒起來,就不可能停下咯。」

  確實,夏凡暗自點頭,鹽業在古代都是官營,屬於國家管控物資。既然成為產鹽地,產幾天、產多少就已不是當地人能做主的事。負責此業者自然能賺得盆滿缽滿,可若是沒能滿足上面的要求,抄家滅族也不過是轉眼間的事。

  最後的幾里地很快走完,查驗過關文後,馬車徐徐通過甕城,沿著主幹道駛入城內。

  此時的灰濛感更明顯了些,甚至空氣中都瀰漫著淡淡的柴火味。

  夏凡注意到,或許是為了減少煩人的落塵,街上來去的行人大多戴著斗笠,好一點的則是披巾軟帽,遮住頭髮乃通常之舉,這意外的發現讓他對狐妖隱藏於市又多了幾分信心。

  只是有一點不太符合他的預想:明明是坐江靠海,商貿理應十分繁盛才是,但街道上卻沒顯示出應有的活力。不是沒有商舖,街頭叫賣之人也有,可總讓他覺得少了些什麼。

  夏凡向車伕問出了心中疑惑。

  而後者的回答則有些無奈,「因為海邊常有邪魔作祟啊……」

  即使在樞密府的眼皮底下?

  夏凡心中浮起了一絲異樣,只不過看對方似乎並不想細說的樣子,他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兩刻鐘後,馬車在一圈高聳的圍牆前停了下來。

  「公子,您的目的地到了。」

  「你們在這兒等著。」夏凡朝車廂裡的黎眨眼示意,隨後拿起行囊下了車。

  那邊魏無雙也走了過來,「我雖到過金霞城好幾次,但樞密府還是第一次進。老實說……我有點緊張。」

  「你我已是方士,有什麼好緊張的,這兒不應該算是自家地盤嗎?」夏凡笑了笑。

  「夏兄,我最佩服的就是你這點。」魏無雙感慨道,「無論在哪裡,都顯得胸有成竹。」

  「馬屁就不用拍了,我們進去吧。」

  夏凡帶著魏無雙從側面走到正門口,遞交文書後放入院內,並被告之報導處在西側「知微殿」內。

  「這樞密府……也太大了吧。」魏無雙邊走邊驚嘆道。

  夏凡亦有同感,圍牆之內並不是只有一兩棟建築,而是足足有十來座,它們圍繞中間的石板廣場排列,看上去顯得井然有序,而正對著大門的主樓接近四層,紅磚金頂的配色盡顯莊嚴。

  他估算了下,整個樞密府比田徑場還要大上一圈,佔地面積恐怕在二十畝以上。

  如此雄厚的財力,難怪他們能長期維持像青山鎮那樣的考場。

  ……

  報導的過程十分順利,負責接待的官員檢驗完任免令後,態度融洽的幫兩人登記名冊,並發放了一套方士服和一枚八品銅章。如此一來,夏凡和魏無雙就算是正式的樞密府方士了。

  「這次的上任者還真是快啊,居然八月沒過完就到了。」接待官笑眯眯道,「加上之前來的四人,知微殿也能開授第一堂課了。」

  「第一堂是什麼意思?」

  「方士也需要上課嗎?」

  兩人幾乎同時問道。

  「還容我一個個來回答,」接待官擺擺手,「士考考場不止一處,這個你們應該知道吧?各個地方的考試結果有先後之分,上任者自然也會有早晚之別。本樞密府負責一州之地,每屆士考都要接受二三十名新晉方士,時間拖上數月都正常。然而邪祟絕不會因此平息,所以等所有人到齊再開課就太遲了點。」

  「為了盡快讓各位履職,知微殿一有六人就開堂一次,即使後續有新人趕到,也能錯開授課時間,兩不相誤。同一批上任的方士也會在之後的行動裡自成一隊,若無其他意外,在進一步高昇前,你們都將一起為樞密府……不,為我大啟效力。」

  回答完夏凡的問題,他望向魏無雙,「而方士當然需要上課——你莫非認為自己已經精通所有術法,知曉天道的真諦了嗎?」

  「呃,當然沒有,是我冒失了。」

  「呵呵……無妨,」接待官笑道,「事實上方士不止要學習術法,還要做到對邪祟瞭如指掌,比如它們的特性,以及對付它們的最好方法。這點你們會在行動中反覆實踐,表現優異者方能更進一步,至於表現得不那麼好的嘛,你們應該也能猜到後果會是怎樣……」

  魏無雙縮了縮脖子。

  聽起來倒是挺像模像樣的,夏凡心想。至少樞密府看上去有在總結邪祟的情報,且強調實踐與認知相結合,光這一點就比師父的經驗流要高出太多。能正確對待超越常識的事物,而不是歸之於神話傳說,樞密府至少在這點上已摸到了科學的門檻。

  沒錯,科學作為一種方法論,並沒有那麼高大神秘。如果世間有神明,那麼科學不會讓人去膜拜,只會令人去研究。不管認知是否正確,最後能不能尋得答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們始終沒有忘記尋求真理。

  「對了,」接待官補充道,「樞密府在城東有一片地,那兒的房子可以低價租給方士使用。當然你們也可以自己解決住所問題,府內並不會對此做任何干涉,只要不影響公務就行。」

  「邪祟事件不可能每天都有,所以方士大部分時候都比較自由,不過二位屬於新晉,前面會稍忙一些,等到來年便會輕鬆許多。」

  「明天第一堂課在卯時四刻開始,地點就在這兒,二位記得不要晚到。授課者可是六品問道章大人,若是惹他不高興了,那絕對是要吃苦頭的。」

  「多謝先生提醒。」

  「哎,什麼先生,我就是一看門的而已。」對方笑道。

  拱手告辭,兩人走出知微殿後,魏無雙長出了一口氣。

  「呼……不愧是樞密府的官員,居然如此熱心和善。你不知道我以前做買賣跟衙門打交道,哪怕一個小吏都能刁難上半天。」

  夏凡卻注意到,那人所穿服飾並非方士服,這意味著儘管都是「國家公務員」,但他和自己明顯不在一個系統內,這或許便是對方態度格外親切的原因。

  莫非這個時代也有編制和臨時工一說?

  只是夏凡並未將該猜測說出來,「你現在也是八品官了,哪還有人敢隨意刁難。」

  「啊……你不說我都差點忘了!」魏無雙興奮道,「官應該是什麼樣子的,撇開腿走路?進衙門再也不用下跪了?家中藏嬌十餘位?下館子吃飯店家不收錢?」

  真是越說越離譜,夏凡白了他一眼,「你問我,我該問誰去?」

  「要不,我倆待會換上新衣服,去城裡轉一圈?」

  「沒空,要去你自己去。」

  「夏兄!」

  「叫什麼都沒用,免談!」

  望著躍躍欲試的同鄉,夏凡無奈的搖搖頭。

  不過這不意味著他的心情毫無波動——事實上夏凡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對於「想要進一步瞭解世界」而言,如今他已走完第一步,正式邁入了門檻。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12 11:47 AM

第四十六章 家族的根基

  與此同時,金霞城的另一邊,王家府邸。

  「老爺,您吩咐我的事辦妥了,東海幫夜裡就會動手。」呂師爺推開家主房門,躬身彎腰道。

  「是嗎?辛苦了。」王義安放下手中的筆頭,靠在椅背上揉了揉脖子,「希望這次可以讓那些私下燒鹽的賤民稍微收斂一點。」

  自從王家受朝廷之命,負責金霞鹽業後,類似的事就沒有斷過。而作為執掌王家二十多年的家主,處理起來也已算是得心應手。他並不覺得處置幾個賤民是什麼大事,只是有些心煩而已。

  外人道上有金霞城,下有鹽王家,家族在金霞已登上頂峰,可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連官府都會禮讓三分,王家人過得自然是神仙生活。王義安則對這說法嗤之以鼻,他不僅不能高枕無憂,還得時刻為今後做打算,所思所慮之事,又豈是外面那幫庸才能想像得到的。

  「不過老爺……最近鹽價是不是有些高了?」

  「怎麼,有人不滿?」

  「民眾不滿倒是其次。」呂師爺猶豫了下,決定還是將實情說出來,「我聽聞青塢幫也在打販鹽的主意,若他們暗中慫恿的話,只怕私鹽一事壓不了多久又會再起。」

  「那又如何?」王義安抬起頭,望向師爺,「我問你幾個問題好了。」

  後者愣了愣,「……老爺請。」

  「金霞城是誰為朝廷製鹽?」

  「這……唯王家方有此資格。」

  「私下製鹽、售鹽該當何罪?」

  「死罪。」

  「青塢幫比起東海幫,實力孰高孰低?」

  「塢幫只是一群腳伕販夫組成的烏合之眾,自然不可能和您控制的東海幫相提並論……」

  「那這事該怎麼辦,不就很明了了嗎?」說到這裡,王義安的聲音陡然陰沉了下去,「師爺,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優柔寡斷了?」

  呂師爺望著對方凌厲的目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有人再犯,同樣處置就行。

  青塢幫插手,那便連他們也一起拔掉。

  對於王家家主而言,這根本不是一個問題。

  他嚥了口唾沫,低頭應道,「是,我知道該怎麼辦了。」

  「你輔佐過我家兩代,會受我父親的影響也情有可原。」王義安嘆了口氣,言語不復之前的冷冽,彷彿剛才只是一場錯覺一般,「但呂志高啊……你跟我也有這麼多年了,我要的東西你還不明白嗎?鹽也好、錢也罷,都不過是手段,唯有權勢才能庇佑家族一直走下去。」

  「而這權勢分兩種,一種靠依附他人獲得,一種靠自己積攢謀劃,無論哪種都需要大量銀錢來支持。祖輩看不了那麼遠,只想抱著鹽業發大財,也不想想這鹽一開始是不是姓王。他們浪費的大量時間,我不趁現在補回來,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他走到呂師爺身邊,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如今正是用錢之際,你可得為我把好這關,助王家更上一層樓啊……」

  「是,呂某定不辱命!」師爺既是敬畏,又是欣喜。他可以說是看著王義安從小長大的,比起其他家主,在此人身上他確實能感受到一種不一樣的東西,彷彿別人天生就該聽命於他一般。自己雖是師爺,但隨著他的快速成長,自己已經很少能提出什麼像樣的意見了。

  這或許便是所謂的明主。

  「父親,聽說您找我?」門外忽然傳來了咚咚的敲門聲。

  「啊,你來得正好。」王義安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先進來說吧。」

  一名身形挺拔、面貌俊俏的青年快步走入屋內,環視一圈後連行兩禮,「父親好,師爺好。」

  呂師爺微微側身,笑著回了一禮,「少爺別來無恙。」

  此人正是王義安的次子,王任之。

  如果說他的大兄王慶之性情沉穩,行事老練,頗有幾分父親的影子,那麼二兒子則是另一種性格,喜好吃喝玩樂,花錢大手大腳,常和其他家族的紈袴打成一片,難以擔當起家族大任。

  只是偏偏這位二公子,在十五歲那年,覺醒了感氣的能力。

  「你應該多在家裡待待,陪陪你母親,而不是剛從北邊回來,就立刻去跟那些狐朋狗友鬼混好幾天,還在青樓大肆慶祝,搞得全城人都知道你考上了方士。」王義安訓斥道,「樞密府可不比官府,我能托關係把你調到申州來,但沒辦法保你在府裡一帆風順,那些大人物若是厭了你,你最多也就到此為止了。」

  「您這是謙虛的說法,誰不知道樞密府的四部從事都跟您關係不錯。當然,我也不會鬧得太過分,還請爹放心。」王任之不以為然道,「而且這些天我也不是一點正事沒幹,任免令下來後,我還抽空去樞密府拜訪了一趟。」

  「哦?難得你有此自覺。」

  「先打點打點嘛,我曉得的。對了爹,」二公子話題一轉,「當時有幾個新晉方士也在,您猜怎麼著,我看到一個洛家姑娘,模樣挺俏麗的……莫非這氣不止有強健身體的作用,還能美化樣貌不成——」

  「行了,這話不要在家裡說,以後也不准在外面說,」王義安不耐煩的打斷道,「從今天開始,你必須收斂性子,謹言慎行。尤其是女人……最好把過去糾纏不清的都斷了,若是辦不到,我可以讓師爺來替你辦。」

  王任之愣住,「這是怎麼了爹,您以前從來不管我這個的。」

  「以前是以前,現在不同了。」王義安放慢語速,「你應該知道聖上冊封的事情吧?」

  「知道。」見父親神色嚴肅,王任之也老實下來。

  「我從京畿打聽到消息,最先受封的是三皇女,封號廣平公主,而封地正是金霞城。」

  「這……您確定?」王任之驚訝道,「金霞既偏遠又寒酸,除了鹽以外什麼都沒有,別說上元了,江南三州哪個不比這裡舒適?」

  「聖上的意思,豈是你不願意就能違抗的?」他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總之你只需知道,這座城即將歸於公主治下,正式的調令應該很快就會下達,明白了嗎?」

  「孩兒明白……不,孩兒還是不太明白。」王任之撓了撓腦袋,「這跟我找女人有什麼關係?公主還會關心這個不成?」

  呂師爺輕聲提醒道,「公主殿下無依無靠,初來此地無異於無根浮萍,而王家的扶持正是她所需要的。」

  「哦,您說拉關係啊,不過那不是我哥的事嗎?官府上下都是他在維繫,當初還是您把這個任務交給他的……」

  王義安忍不住揉了揉額頭。

  如果不是師爺在這兒,他早就要把「愚鈍」二字吐到對方臉上了。

  自己的次子除開長著一副好皮囊外,比起長子真是全方位不如……難道真是因為王慶之太過省心,以至於自己忽略了對次子的教育?

  可就是這樣的兒子,卻成為了方士。

  看來所謂的氣能改善體魄,卻不能完善頭腦。

  王義安深深的盯著王任之,「用錢銀來穩固的關係,永遠不會堅如鐵壁,想要真正把官府控制在手中,此次分封是我們難得的機會。聽好了,任之,我想讓你和公主聯姻……也就是入贅。」

  「入、入贅?」二公子頓時嚷嚷起來,「這可不行!爹,父親大人,請三思啊……萬一大兄絕後的話,我王家豈不是連個繼承人都沒有了?更關鍵的是,誰知道她長得什麼樣啊!」

  「不行也得行!」王義安猛地一錘桌子道。

  他覺得自己的耐心已經所剩無幾——老實說,在最初得知次子覺醒感氣時,他頭一次覺得上天在眷顧王家。要說金霞城他還有哪裡無法完全插進手,也就只有樞密府這一塊地方了。方士儘管也需要錢,但對待他更像是利用,在那些人眼裡,無法感氣者如同凡夫俗子一般,簡直和他們方士不是同一類人。這種輕蔑無法用金錢去彌補,只要他仍是普通人,就不可能真正把他們拉上同一條船。

  東海幫雖然承諾過,能為他帶來足以壓倒樞密府的力量,可王義安自己也對這種無法理解的力量心存忌憚。不可過於依賴他人賦予的權勢,是他處事的一大原則。

  王任之的感氣讓他頭一次看到了徹底掌控樞密府的希望。

  若能再把公主也拉上船,無疑能大幅縮短這個過程所需的時間。

  要說這個計畫有什麼缺憾之處,恐怕便是次子本身了。

  「不行也得行。」王義安又重複了一遍,「等公主的御駕抵達後,我會給你創造機會,在那之前,別再接近別的女人了。何況這事也不一定能成,你必須盡力而為。」

  「難道我盡力後公主還能看我不上?」王任之握了握拳頭道,「說不定她甚至會自願嫁給我呢!」

  「哦?」王義安不可置否道,「公主可不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姑娘。」

  「如果她自願嫁給我,那就不必入贅了吧?」

  「當然,那時你大可按自己的喜好去管教她。」

  「我明白了,爹。」王任之重重點了點頭。

  沒想到能用這種方式激起他的心勁,終歸身上流著自己的血脈嗎?王義安揮揮手,讓兩人都退下,自己則重新回到桌上的文書當中。

  能娶回公主最好,不能也無妨,最多是不走捷徑,多花些時日而已——只要他能將手插進樞密府內,金霞城遲早都會和王家融為一體,成為家族真正的根基。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13 10:57 AM

第四十七章 狐妖的訓練

  從樞密府出來後,又到了夏凡最熟悉的租房子環節。

  接待官所言不虛,離樞密府東邊不遠的地方確實有一片同樣用圍牆圈起來的區域,需要亮出銅章方能入內。

  裡面的房子大同小異,都是帶院舍的平房,放眼望去差不多有百間。從空蕩蕩的土路來看,此處的入住率並不算高,顯然稍微有點地位的方士都不會住在這裡,而是選擇去金霞城更好的地段。

  畢竟大海也在城東邊,越靠近這一側,空氣中的柴火味就越明顯。

  不過房屋價格確實便宜,一間屋子每三個月只收一兩銀子,比起青山鎮的黑店,不知道要便宜到哪裡去了。

  按後世的標準,這也算是鄉野別墅區了。

  夏凡很快挑中了自己中意的住所——一處位於圍牆邊緣,且在土路盡頭的房屋。依舊是進出不容易引人注目的位置,且必要時能快速翻越圍牆。既然決定帶上狐妖,那麼他就不得不在便捷性上做出一定割捨,平時多安個心眼總沒錯。

  魏無雙則選了緊挨著夏凡的一棟屋子,以他家的財力,明明可以住進酒樓,而不是到這種吃穿都得自己解決的地方來。

  只是當他看到黎也打算走進同一間房屋時,表情變得極為精彩起來。

  「你們……不分開住嗎?這裡的住所都只有一間睡房……」

  「啊,有什麼問題嗎?我和她是同門弟子,流浪時可沒少擠過一張毯子。」夏凡裝作理所當然的模樣,「師兄妹都是如此,何況睡房裡完全能塞得下另一張床。」

  魏無雙張了好幾次口,最後到嘴邊的只剩下一句「夏兄……我、我好羨慕你!」

  走入屋內,夏凡朝狐妖眨了眨眼,「咳咳,這是為了掩護所必要的說辭。」

  「那麼你真的想嗎?」後者冷不丁問道。

  「什麼?」他微微一愣。

  「你終歸是救過我一命……我的身子,除開耳朵和尾巴以外與人類無異。若是你不介意的話,我也不是不可以。」說到此處她回過頭來,眼角微微上揚,「我記得你說過,我的耳朵並不難看,對嗎……」

  儘管她沒做出過多表情,但就是這斜眼一瞥卻嫵媚至極——和那種裝出來的撩人不同,她的低吟並沒有渴求之意,卻彷彿直入心底,句句撥弄在心弦上一般。

  這是什麼情況?

  天還沒黑就開車真的好嗎!

  夏凡感到腦袋裡突然湧入了海量信息,天人交戰在短短時間內就從言語交鋒升級到了拳拳到肉的互毆。

  這時候婉拒會不會太虛偽了?

  嘴上說妖和人一視同仁,現在豈不是證明的時機——

  禽獸不如什麼的,他自認自己不是那樣的人。

  退一萬步講,這也是難得的探索妖類身體結構的機會。

  幾秒中的時間他卻像考慮了一個世紀,只是在世紀的頭幾年,意識互毆就已經變成了單方面的吊打。

  「既然你都說到了這個份上,那麼我……」夏凡說到一半,眼睛忽然捕捉到了一絲危險的光芒,他似乎看到狐妖的指尖正在伸長,就好像一把鋒銳的利器。這利刃折射出來的寒光讓他瞬間把後半句話吞了回去,「那麼我豈能趁人之危?晚上我睡外面就好。」

  「不錯,你的意志還算可造,就是缺乏錘煉。」黎點點頭,收回雙手。剎那間她流轉的眼波和任人施為的神態都消失不見,彷彿剛才只是一場錯覺。

  夏凡意識到有些不太對勁,「剛剛……不是我想岔了?」

  「不全是,你中了我的術。」

  他不禁想起了在青山鎮時的那場夢。

  「幻術……」

  「這也是狐妖的天性術法,不用借助外物,隨時都能施展。」

  原來如此,還真是方便的能力啊——不對,夏凡猛地發現此刻並不是研究術法的好時機,「等等,為什麼突然要對我用這個?」

  「因為你已經成為了正式的方士。」黎忽然認真道,「既然要幫我打聽師父的下落,你遲早會和高層方士打交道。而他們的手法可不像青山鎮考生那般拙劣,一旦引起他們的懷疑,最直接的辦法就是用詭異莫測的坎術誘導你說出真相。」

  「另外,針對意志攻擊也是方士之間廝殺慣用的伎倆,畢竟所有方術都需要從『所想』發起,破壞思路、干擾注意都能令術法受阻。如果你意志不堅,對局上一開始就會落在下風。」

  只是調查而已,怎麼就直接轉到實戰上了?他來樞密府的目的是為了更好的瞭解方術,解析世界的奧秘,才不會幹那麼危險的事情!

  話雖如此,夏凡還是不自覺問道,「但剛才不是你故意留了破綻,才讓我發現問題的嗎?」

  「你能在中術的情況下察覺這點,就已經算是合格了。」黎點點頭,「要知道以幻為主的坎術並非毫無缺點,對手在算計你的同時,自然也會暴露出些許漏洞。當然,能越快發現破綻越好,若想做到這點,你還需要大量練習。」

  「練習……?」

  「嗯,我以後會時不時這麼做,直至你的意志堅如磐石。」

  噗!夏凡差點沒噴出一口血來,這誰受得了啊,他又不是最強高僧,強行被幫助修行也太折磨人了吧!

  「呃……你就沒想過,萬一出現意外,你我豈不是很危險?」

  「放心,我會把握好度。若你完全被術控制,我自會解除它。」黎不以為意道,「術會干擾你的心智,誤認為我婉約綺媚,一旦解除,這些臆想都將消失,妖化的部分也會重新出現,又有何危險可言?你的確說過我的耳朵不難看之類的話……但我還是分得清什麼是安慰之辭的。」

  夏凡啞口無言。

  明明剛才的「幻覺」中,狐妖的特徵並沒有隱去,或者說不僅沒有隱去,反而更鮮明了一些!

  只是這種氣氛下,他反而不好說真話。

  黎重傷時神志迷糊,他說什麼對方都不會放在心上,但現在不同,頂著世俗的壓力逆風輸出,只怕會被人當作變態。

  就當是前進路上的曲折好了。

  「對了,你還是睡到裡屋比較好。」黎的聲音忽然也有些遲緩起來,「畢竟在廳堂裡擺地鋪很……奇怪,有可能引來別人不必要的猜疑。反正像你所說得那樣,裡面放得下兩張床。」

  夏凡毫不猶豫的應了下來。

  晚上用包裹裡剩下的乾糧解決吃飯問題後,又到了青劍弟子的私授時間。

  「你的師父有跟你提過樞密府的構成嗎?」他如今已加入申州樞密府,卻對該組織的結構一無所知,若是向接待官打聽,又會顯得很冒失,黎就成了最好的詢問對象。「比如各州樞密府都聽誰的,一般又有哪些大人物之類。」

  黎沉吟片刻,「她講得並不多,而且大部分是京畿的事。樞密府自從獨立出來後,就不再受六部管轄,除開皇帝以外,沒人能過問府內之事。」

  「就我瞭解的,地方樞密府大多分成四部,分別是令部、學部、財部、錄部,各自以負責邪祟事件、教授方士、統籌物資和記錄文書密令為主職。各個地方的主管方士職位有高有低,其中基本以上元城為最。」

  看來樞密府大體框架有仿照朝廷六部的意思,只是從取名上就明顯看出了雙方的底蘊差距。

  「如果我要打探你師父的下落,看來得找錄部關係?」

  「不,你先得爬上去。」黎否決道,「別說秘密文獻了,就連日常的文書都不會對一個八品方士開放查閱。你現在去問,不過是自投羅網。」

  「要爬到多高?」夏凡問。

  對方伸出三根手指,「最低三品——也就是一地鎮守。」

  「你是說……得爬到跟打敗你的那個人一樣高?」

  「這樣你才有資格知曉地方樞密府的全部機密,並能向上元樞密府提出查詢請求。」

  夏凡忍不住咂咂嘴,「那豈不是要十幾年?」

  「你以為對抗樞密府是形如兒戲的事嗎!」黎的聲音忽然拔高一截,連尾巴都豎了起來,「十幾年若能成已是順利至極,就算是幾十年……就算那時候師父可能已不在了,我也不會忘記此仇!」

  原來自己想得還是太簡單了。

  這傢伙從答應合作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準備付出半生的決心麼……

  夏凡一改往日輕鬆的神色,「我知道了。」

  見他如此,狐妖也平復下來,「抱歉……我不該這麼激動,那麼接著說樞密府的事吧。」

  「嗯。」

  這一談便是一個多時辰,就在二更梆子聲過去沒多久時,一陣淒厲的尖叫忽然刺破了夜晚的寧靜。

  兩人相覷一眼,不約而同的閉上了嘴巴。

  很快又有更多的慘呼聲傳來。

  期間夾雜的,還有腳步與叫罵。

  聲音由遠及近,有那麼片刻好似就來自於圍牆之外。

  不過來得快去得也快,這道紛亂的雜音迅速遠去,消失在東邊。

  「外面這是發生了什麼事?」夏凡皺起眉頭。

  「我去看看情況好了。」狐妖站起身,重新披上外套,戴上斗笠。

  「注意傷口,還有……」他頓了頓,「快點回來。」

  黎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出廳堂,消失在黑夜中。

  夏凡心底竟生出了一絲不安。

  這個背影實在太符合一去不返的flag了。

  自己是不是應該跟她同去?

  但對方是妖,夜間行動經驗豐富,自己又不善於飛簷走壁,去了恐怕也很難跟上對方的步伐。

  坐著等容易想太多,乾脆先燒壺壺茶,分散下注意吧。

  夏凡鑽進廚房翻找了一會兒,摸出一個還算乾淨的瓷罐,剛一出門,便看到廳堂多了個黑影!

  他的手一抖,罐子險些就摔了下去。

  「你……」

  黑影回過頭來,正是脫下斗笠的黎。「我回來了。你怎麼跟見鬼了一樣。」

  「也太快了吧!」

  「不是你讓我快點回來的麼?」黎翻了個白眼,「果不其然,人類就是善變。」

  夏凡決定站直挨打,「那……外面究竟是何事?」

  「沒什麼,」黎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飄忽,片刻之後才興致缺缺的回道,「不過是你們人類最愛幹的事——屠殺同類罷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13 10:57 AM

第四十八章 第一堂課

  人類……屠殺人類?

  夏凡沒有去追問她到底看到了什麼。

  他只從對方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排斥與習以為常。

  ——狐妖不想細說這個問題。

  意識到此點的夏凡只得按下了心中的疑惑。

  ……

  翌日一早,魏無雙便已換好方士服,精神抖擻的出現在夏凡的住處門口。

  「今天是首批新晉方士的頭一回課,我們可不能遲到囉!」

  「知道了知道了,」夏凡打著哈欠走出大門。為了補齊引氣修習時間,他昨晚端坐到凌晨兩三點才睡,如今成了朝六晚五的公務員,他還真有點適應不過來。

  此時拂曉剛過沒多久,天邊還是一片淡青色,經過一晚的過濾,空氣裡的柴火味已淡了許多。

  季夏的炎熱同樣被大海所稀釋,捲過街道的晨風都裹上了一絲清涼,用力吸上一口,甚至能品嚐到些許微咸。

  若是沒有燒鹽這回事,金霞城或許也是個宜居的好地方。

  不過出了院牆沒走多遠,夏凡便看到了一些不尋常之處:只見許多穿著官府衙役服的人正沿著街道來回走動,似乎在搜索著什麼,而百姓則避得遠遠的,指著牆邊交頭接耳。

  夏凡順著後者的目光掃視兩圈,很快落在了一抹褐色上。

  常識告訴他,那是鮮血乾涸後的痕跡。

  「不過是你們人類最愛幹的事罷了。」

  他腦海中忽然浮起昨晚黎說過的話。

  這莫非就是昨天的慘叫聲來源?

  「你昨天有聽到什麼異常響動嗎?」他問魏無雙。

  「沒啊,我很早就睡了,睜開眼就已是天亮。」同鄉摸了摸腦袋,「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還真是無憂無慮的富二代啊……夏凡將自己聽到的動靜講述了一遍,只是略去了狐妖的部分。

  「原來如此,」魏無雙恍然,隨後又皺緊眉頭,「我猜……大概是幫派所為吧。」

  「幫派?」

  「嗯,金霞城不比鳳華縣,人多勢力也多,我來這做買賣時也被他們堵截過,交了點錢才脫身。至於這兒具體有哪些幫派,我也不大清楚。」

  夏凡點點頭,將目光重新移回到血跡上。

  顯然這是一場持續了很久的追殺,血跡沿著街道一路灑開,受害者也應該不止一人。

  朝樞密府方向前行數百米後,圍觀百姓突然多了不少,而十來名衙役更是團團將一處民房大院圍住,不讓眾人靠近。

  顯然這兒便是案件的源頭。

  「我記得樞密府也能參與辦案吧?」夏凡小聲問。

  「沒錯,但只限於邪祟事件,這件事跟我們無關。」魏無雙同樣壓低聲音道。

  「何以見得?」

  「你看,」他指向院門口的一堆鐵器,「那應該就是官府搜出來的凶器吧,上面還沾著血呢。我沒聽說過邪祟也會舞刀弄棍的。」

  聽起來好像確實如此。

  那堆鐵器裡有幾把刀劍,但更多的是鋤頭、鐵鍬和菜刀——顯然襲擊者佔據著器械上的優勢。

  夏凡還注意到有衙役不斷從院內抬出屍體,透過人牆,他能依稀看到有幾具屍體衣服上繡有奇怪的圖標。

  那似乎是一朵白色的花。

  並且花瓣的造型……讓他覺得似曾相識。

  魏無雙或許猜得沒錯,這起事件應該只是一場普通的兇殺而已。

  唯獨讓他有些介懷的是,那些官差注意到他們兩人身上的黑色方士袍後,都不約而同的向內靠了靠,使人牆更緊密了些,彷彿他倆不是啟國公務員,而是兇案嫌疑人一樣。

  這種排斥行徑讓夏凡放棄了前去一探究竟的念頭。

  到達樞密府時太陽剛剛爬過牆頭,兩人踩著六點的鐘聲步入知微殿內堂,寬敞的屋子裡已經有四人在等著他們了。

  顯然這四人加上他們兩個,便是接待官口中的首批新晉方士。

  「採花賊?」一名女子驚訝道。

  夏凡定眼一看,發現對方竟是洛悠兒。

  隨著這話一出口,其他三人望過來的眼神頓時變得奇怪起來。

  「不對,採花賊是什麼意思?」

  「偷偷溜進未婚女子的閨房,通常意義上來說就是採花賊。」

  「那是考試!」他連忙辯解道,「而且我也不是衝著人去的,靈火之源才是我的目標!這點你和你師姐不都認可了嗎!」

  「唔,那改成偷土賊總沒問題了吧?」洛悠兒有理有據道。

  夏凡決定放棄爭辯。

  「哼,無聊的鬧劇。」另一名身穿華服、樣貌英俊的男子移開視線,自己找了個位子坐下。

  「我叫上官彩,從上元城趕過來的。」洛悠兒身邊的女子則大方的走過來拱手道,「初次見面,還請多關照。」

  複姓麼……夏凡不禁多看了她兩眼。

  齊劉海、單馬尾,個頭不高不矮,臉上有雀斑,鼻樑微塌,樣貌普通,身上也看不到明顯的首飾,並不像出身名門的樣子。

  唯一的亮點是她的那對眉眼。

  高挑的柳葉眉配上微微上挑的眼睛,給人一種英氣十足的感覺。

  「岳鋒,來自肅州。」最後一人簡單介紹道。

  比起之前那名貴公子,此男子的衣著裝飾就隨性了許多,連頭冠都沒戴,僅僅用布條紮了個髮髻,凸顯一個瀟灑自在。

  只是夏凡注意到,他因為抱胸站立而露在方士服外的前臂頗為粗壯,手背指節高高隆起,疤痕印也不少,無疑經過長期的磨練。

  「我是夏凡,這位是我的同鄉,叫魏無雙,我們都來自鳳華縣。」夏凡露出「和善」的笑容,不管如何,這些方士就是他以後需要長期相處的同事了,打好人際關係總不會錯。

  「哦,你們都到了?」就在這時,一名頭髮半白、年約五十來歲的老者走了進來——儘管他的年歲較這個時代來說已是高齡,但腳步不見有絲毫遲鈍,嗓音也飽含中氣。「不錯,這次總算沒有傻子加入樞密府。各位都坐下吧,我姓章名崖,你們叫我章師、章教習、章夫子都行,唯獨不要叫章大人,明白了嗎?同樣,你們也不必自稱弟子,我教導你們不過是分內之事,並無師徒情誼可言。記住的話就給老夫應一聲!」

  大家半天才反應過來,陸陸續續道,「我等記住了。」

  這就是六品問道的行事風格嗎?夏凡心底訝異不已,師徒關係的份量在某種程度上堪比血緣,甚至老師與學生之間一代代形成派系都屢見不鮮,他居然壓根不在乎?

  「很好,不要忘了各位是樞密府方士,提升自己的實力比什麼禮節都重要。」章夫子滿意的點點頭,「這一堂課,老夫要教你們的便是如何進一步瞭解自己的氣。」他翻開一個小本子,「我點到名的方士站到台上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13 08:41 PM

第四十九章 心性

  終於來了!

  不是便宜師父的經驗學和江湖伎倆,而是這個時代關於方術的系統教學!

  夏凡聚集起精神,滿懷期待的豎起耳朵——只見章夫子先叫出洛悠兒的名字,隨後將自己的金章插入身後牆上的一個凹槽中。

  伴隨「哢嚓」一聲輕響,牆體上現出了一個一米見方的暗櫃。

  眾人不由得發出了一聲驚嘆,沒想到看似空蕩的內堂中還藏有如此玄機。

  夏凡的目光則被暗櫃中的物品吸引住了。

  ——那是一件美輪美奐的青銅器。

  它差不多有半米高,底部類似三叉高腳杯,只是杯身更長,無法一手抓握。而它的上方橫架著一個八邊形輪盤,每邊還掛著一個小方盒。輪盤中間有支梁與中央的杯體相連,其頂部正懸著一根金色長針。

  拋開它尚不明了的用途,光看外形便是一件精緻的藝術品:從杯角到杯身皆有浮雕覆蓋,輪盤更是鏤空設計,體積較下半截大出數倍,卻一點也沒有頭重腳輕的感覺。放到後世出土絕對是鎮館級別的作品。

  「此乃靈台,用於衡量方士的心性,我想某些世家子弟應該不是第一次見到。」章夫子介紹說。

  洛悠兒仔細打量了一番,「洛家的幽州府裡確實有叫靈台的東西,不過看上去沒有這麼漂亮,而且只有被大師父認可的弟子才允許接觸它。」

  「呵,小姑娘,你所謂的漂亮不值一文,靈台貴重之處在於所使用的材料,把基座鑄成這樣子存粹是顯擺行為,依老夫看根本毫無必要。」他一張口就把堪稱藝術品的造物貶得一無是處,「來,把你的手伸出來握住杯子,然後將氣引導至杯上,就像平時你們給木劍灌氣一樣。」

  洛悠兒愣了下,「可這是金鐵之物……」

  對氣的親和度上,活物要大於死物,而死掉的活物則介於兩者之間,這也是為何方士通常佩戴木劍的原因。

  「那只是外殼而已,所以老夫才說,靈台的好壞取決於內部材料。好了,別廢話了,讓你做就快照做!」

  洛悠兒被嚇得縮了縮脖子,趕緊將手伸了過去。

  約莫數分鐘後,夏凡看到靈台頂端的金針緩緩抖動起來。

  左右旋轉兩圈後,它最終指向巽位方向。

  同時巽位盒子裡飄起了一張符紙,兩者相互靠攏,半懸於空中,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著一般。

  「行了,這就是你的心性。下去吧。」

  洛悠兒一臉茫然的回到座位上,顯然沒太弄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請問章……夫子,」夏凡習慣性的舉起手問道,「這心性到底是指何物?」

  章夫子眯眼望向他,眉頭微微皺起。

  陡然的沉默讓屋子的氣氛一下凝重起來。

  一旁的魏無雙連連朝他使了好幾個眼色,大概是想讓他趕緊道歉。

  過了片刻,章夫子才一改常態,展顏大笑道,「哈哈哈哈……很好,這才是求學應有的樣子!」

  「你們有些是世家出身,有些來自散門,知道的東西各不相同,難道我還得每次都問你們這個懂不懂,那個會不會不成?甭管什麼場合,有問題就直接提出來,這兒不是朝廷六部,少把外面的那些風氣帶進來!」

  「聽好了,天性決定人能否感知氣的存在,心性則決定了人更擅長使用哪一類方術。前者先天而成,不可更改;後者因人而異,會受到多種因素影響,它們加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人!」

  「例如那位小姑娘——」章夫子猛地指向洛悠兒,「她性子膽小,對自己並不自信,即使不明白的問題,也不敢當眾問出來。我想恐怕只有在被人驅使時,她才會付諸行動——哪怕這行動並不是她所期望的。這像什麼,不正是像飄渺不定、遇阻即散的風嗎?」

  洛悠兒目瞪口呆。

  夏凡心中同樣驚訝不小,聯想到洛輕輕曾逼迫她來嗅自己身上味道時的情景,還真和對方說的有那麼幾分相似。

  「可這風也有微風和颶風之分,」那名自稱上官彩的女子插話道,「既然都為巽屬,又如何界定測試者究竟屬於哪一種?」

  「老夫就知道你們會陷入這個誤區。」章夫子翹起鬍子,似乎早有準備道,「你們覺得性子像風是一件壞事嗎?膽小從反面來講意味著謹慎,不自信則可避免自大自滿——修煉既是修身,也是修心,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麼完美的心性,發揚自己的優點,克服自己的不足,永遠是修習路上最重要的主題。當你能收放自如時,自然可一邊清風拂面,一邊以颶風摧之!」

  上官彩愣了愣,隨後才拱手道,「受教了。」

  這樞密府的老師還有點水平啊……夏凡心道,無論從條理還是口才上來說都比自己的便宜師父高出好幾個層次了。

  「術法由心而生,所以心性如何,決定了你們更善於使用哪類方術。」對方接著說道,「當然這不代表你們無法施展其他方術,只是學起來回事倍功半,效果也大不如心性契合者。另外,就算是和自己同屬性的術法,不同的人施展也會有極大的區別——它取決於熟練程度、理解能力和個人感悟,因此各位無需貪多,與其樣樣會一點,不如將一種方術發揮到極致。」

  「當你們與其他方士合作除祟時,別忘了介紹下自己的卦屬和最慣用的方術。沒有人能面面俱到,相互配合、各施所長才是正確的處置方式。我見過的天才何其多也,其中剛愎自用的傢伙,通常都活不長。」

  「那麼下一個,岳鋒。」

  剩下的四人依次登台,其結果分別是:岳鋒,屬艮。

  上官彩,屬離。

  魏無雙,屬兌。

  王任之,屬坎。

  最後一個總算輪到了夏凡。

  夏凡走到暗櫃前,依照眾人的姿勢握住杯身——他能感受到氣並非貼著靈台外壁攀行,而是順著內部的骨架擴散開來。這青銅器或許只是起一個固定作用,導氣的仍是內部類似於木料的東西。

  同時近距離的觀察還讓他發現,輪盤上掛著的方盒子裡放著各種稀奇古怪的藥材,大概正是這些材料與氣產生了聯動作用,才讓懸於輪盤上的金針有了指向效果。那些浮雕說不定也不是單純的裝飾,而是某種符印。

  簡單來說,這座靈台構成了一個簡單的「術」。

  一個將無形之「氣」轉化為現實之「力」的術。

  數息之後,金針落在了震位上,針尖和方盒之間甚至出現了幾道閃爍的電弧。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13 08:41 PM

第五十章 問答

  章夫子難得沒有立刻下結論,而是沉吟了片刻才說道,「屬震嗎……倒也像是你剛才的風格。」

  「嘖嘖,居然是這麼個少見的心性。」之前連名字都懶得報的王任之此刻卻像是來了興致,「喂,我說你乾脆轉行吧,別當方士了。聽說震術的材料千金難求,你總不能只靠一把木劍去降妖除魔吧?當個鏢師或教頭或許更適合你。」

  「你這麼說太過分了吧,青山鎮士考可是多虧了夏凡才——」說到一半洛悠兒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伸手摀住了嘴巴。

  「過分?」王任之聳聳肩,「我們可是要一起行動的小隊,隊裡有個拖後腿的對大家來說都是種風險。至於你說的士考,我覺得並不能作為依據——先不論考場眾多,光是好幾百考生共同參與這點上,憑什麼能認為是一個人的功勞?難道沒有他,青山鎮士考就連一個合格者也不會有嗎?」

  「嗚……」洛悠兒一時無法反駁。

  「不過若是悠兒你堅持的話,我也不是非要將他踢出隊伍不可,」王任之輕嘆口氣,「畢竟我可是要做大事的人,最多就是辛苦自己一點罷了。」

  「那你就多辛苦下吧。」洛悠兒幾乎不假思索的回道。

  這回輪到王任之愕然了。

  當事者夏凡心中不免有些感動,他原以為小姑娘一直排斥自己來著,沒想到居然有一天會為了他說話,而且駁的還是一個帥哥的面子。

  沒有什麼比看長相超過自己的人吃癟更舒心的事了。

  而此時洛悠兒偏過頭來,朝他悄悄比了個張牙舞爪的手勢。

  這是什麼意思?

  夏凡琢磨了好一會兒,差點沒噴出口水來。

  她該不會是模擬螃蟹,提醒自己用油炸螃蟹來回報吧?

  「夫子,」岳鋒忽然開口道,「既然您說心性是後天而成,那這卦屬豈不是也能人為的加以改變?

  「呵呵呵……好問題。」章夫子捋了捋自己的尖角鬍鬚,「事實上樞密府曾做過一場詳細的試驗,來證明心性的可塑造性。簡單來說,就是將十名同卦屬的孩子分兩組培養,一組衣食無憂,一組放養街頭,最後確實有三人的卦屬發生了變化。只是這代價也非同一般,性情的大變讓他們再也無法在術法上更進一步,換而言之,卦屬確實可以人為改變,但截然不同的心性也讓他們變成了另一個人。」

  「根據樞密府記載,突然變換卦屬還不影響修習的例子確實有,只不過都屬於特殊情況,且難以復刻。比如重傷後喪失記憶,或是精神錯亂之人。」他望向夏凡,「你也不必灰心,震屬雖難以精進,但也不是沒有闖出來的方士。你可以先考慮其他術法,甚至是江湖功法,等積累一定功勛升至六品以上時,就能直接向樞密府申請材料了。」

  居然還有對照組試驗,樞密府上百年的積累果然不容小覷啊。

  「多謝章師提醒。」夏凡有所保留道。他對於這個結果其實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在跟隨師父流浪時他便注意到,有些術法他能很容易的模仿出來,而有的則困難得多,往往一兩個月才初見苗頭。只不過師父老嘮叨學習方術是一個長期過程,花上三四年去掌握都正常,他也就沒有再多問。

  唯獨那個連師父都不會的震術,他僅僅按對方的「口述」,照葫蘆畫瓢的構想了一番,就已經能感覺到體內的氣開始蠢蠢欲動,速度比之前所學的任何一種術都快。正因為如此,他才將大多數精力都用在了嘗試和改進震術上。

  現在,夏凡總算得到了一個系統的解答。

  至於按心性來分類,他覺得完全可以理解——就像前世有人的擅長理工,而有的人擅長藝術一樣。思想塑造性格的同時,性格也會反過來強化思想。

  「您剛才說到功勛,」洛悠兒好奇道,「請問這樞密府的晉陞方法是什麼?一共又有多少品級?」

  「小姑娘,現在就開始想陞官的事了麼?不錯!這種事就是要早點謀劃。」章夫子讚許道,「樞密府和六部不同,品級是品級,職務是職務,兩者不可相提並論。從入門開始,方士一共有八品,分別是初開、守心、問道、試鋒、百刃、鎮守、青劍、羽衣。當你們為樞密府斬除邪祟、創造術法、改進材料與符籙、或是立下其他豐功偉業時,就有可能獲得陞遷。而職務嘛……比方說老夫所任的教習官,無論幹上多久,都只是分內之責,是無法獲得功勛的。」

  「但您也曾對付過邪祟。」

  「的確,所以我才是六品問道,但也只是六品了。」他語氣中隱隱有些遺憾。「至於職務,一部分是為了方便稱呼,另一部分則是為了和朝廷六部對接。那些沒法感氣的蠢材永遠不會明白,決定地位高低的不是屁股底下的那張方椅,而是自身所擁有的實力。」

  「好了,品級的事就先說到這裡。既然你們都已完成了心性鑑定,之後可以自行去錄部的藏書庫,憑方士印章借閱想要瞭解的方術。」章夫子最後做總結道。

  「請問……什麼類型的方術都可以嗎?」魏無雙意外道,「不需要額外花錢?」

  「倘若花錢就能多學一個方術,那樞密府估計要倒貼錢求著你們學了。」章夫子看他的表情就像在看一個傻瓜,「方士越強,代表著樞密府越強,上面有什麼理由在增強你們的實力上設卡?除開不可將書籍帶出,且不得向非方士傳授府內所學到的一切以外,錄部也沒有別的更多限制了。」

  「呵,胖子,你以為那些方術是你想學就能學會的嗎?」王任之大概是重新振作過來,又將譏笑目標對準了魏無雙,「方術免費,不代表藥材和籌紙也免費,一口氣學太多小心窮死。」

  「呃……如果不是太貴的材料,我應該能負擔得起。」魏無雙小聲反駁道。

  「哦?那倒是我小看你了。不過錢只能解決最基本的問題,能學多少還得看這裡,」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可是覺醒三年不到,就在士考中拿下前十名的人。」

  「前十名……王兄為何不去上元城?」

  「你們羨慕上元,我可不羨慕。那地方有錢隨時都能去,但論自在,哪比得上金霞城?哎,也就土包子會盲目嚮往大城市了。」

  夏凡算看出來了,這個姓王的傢伙絕對非富即貴,或是兩者皆有,家世在金霞城應該能排得上號的那種,不然不可能如此口無遮攔——特別是在樞密府內。至少他在吹噓自己時,章夫子也只是旁觀,絲毫沒有干涉的意思。

  他並不像是刻意針對誰,而是習慣這般說話了。

  「我也想請教一個問題。」上官彩站起身道,「我曾目睹過方士之間的戰鬥,老實說……拙劣至極,若對上一個老練的江湖人士或武林中人,都不可能有任何還手之力。特別是將自己的術法喊出來這點……上品方士難道也是如此嗎?」

  這個提問角度頓時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就連夏凡也很想知道答案。

  「今年的第一批新晉方士還真不錯,比三年前的那幾批要機靈多了。」章夫子滿意的點點頭,「當然不必!術由心而發,轉念即至,又何須借助口將它說出來?但是即便是鎮守、乃至青劍,在一些場合依舊會將術法大聲念出,你們猜這是為何?」

  「強化自己的意識?」岳鋒試著回答道。

  「正確,將想法道出可以視作心身合一,水平相差無幾的情況下,念出來的效果必定比不念要強,如果對自己的局勢毫無影響,說出來又何妨?另外,若是你意識夠清晰,語言有時候也會成為一種進攻手段——比如念出來的術和所想之術截然相反。」

  「原來是這麼回事……」上官彩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那對手如果是邪祟的話,喊出來總是好的?」洛悠兒則恍然大悟的一拍手掌,「反正它們聽不懂人話!」

  「正是如此。」夫子大笑起來。

  等到笑聲稍息,夏凡再次舉起了手。

  「我可以問一個跟術法無關的問題嗎?」

  「哦?問吧。」

  「我在鳳華縣時,遇到過一位老婆婆。」他詳細將三天前的遭遇講出,「樞密府是處理邪祟事件的朝廷機構,為什麼要價會高到一戶普通人無法承受的地步?方士不應該守護一方,保他人不受邪祟侵害嗎?」

  這回章夫子並沒有像他預想的那樣回答,而是盯著他看了片刻,之後才反問道,「你——聽誰說的?」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14 08:46 PM

第五十一章 自己的想法

  夏凡怔住,他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黎曾說過的話。

  『你不會覺得,樞密府是專門用來對付邪異的吧?』

  「哈哈哈哈哈——」一旁的王任之捧腹道,「姓夏的,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經是個八品官了?這天下是普通人多,還是官多?是普通人重要,還是官重要?如果隨便哪個人有難我們都要去救,你忙得過來麼!」

  「可是我之前明明有遇到主動消滅邪祟的樞密府方士……」

  「難不成你覺得他們都是免費出馬的?」王任之攤開手,「好好想一想,那些凡夫俗子分得清什麼是邪祟,什麼是自己的臆想嗎?不設一道門檻只會讓大家疲於奔命,到最後發現要解決的,卻是趴在房梁的蛇,或是躲在床腳的野貓罷了!何況幾十兩銀子對於一條命而言很貴麼?這至少能讓他們在請求樞密府幫助之前先過一遍腦子,而不是把臆想當作現實!」

  「若是有人連這幾十兩銀子都掏不出呢?」夏凡皺起眉頭。

  「那就死了好啦。這世上每天都有人死去,病死、餓死、累死、苦死、窮死,多一個被邪祟害死的也沒啥區別。我說你到底在想什麼——你加入樞密府的目的,不就是為了錢、為了高人一等麼?真想幫助那些人,你大可以周遊天下,當人們口中的『夏道長』啊!」

  「夠了。」章夫子揮手打斷王任之的譏諷,轉向夏凡說道,「樞密府的職責是鎮守天下,而不是當補鍋匠。假使地方上出現嚴重的邪祟事件,令部自然會派方士進行處置,所需花銷也會找當地主官收取,這已算是庇護世人了。但我們不可能保住每一個人——王任之的話雖然不中聽,卻也是事實。方士的數量終歸有限,我們不應該把精力放在那等小事上。」

  只是……小事麼?夏凡下意識道,「那大事是什麼?」

  如此反問已經有了質詢之意。

  章夫子的語氣明顯不悅起來,他伸手朝北邊拱了拱,「還能是什麼,當然是拱衛聖上,護我大啟了。正因為天下太平,你們才會在這兒,若戰事爆發,你們可都是要肩負使命,為大啟效力的。」

  「誒,我們還要上戰場的嗎?」魏無雙驚訝道。

  「不然呢?二位不會才知道吧。」王任之嗤笑一聲,「方術能消滅邪祟,自然也能消滅人。要是對陣一方有方士,而一方沒有,必然是後者一敗塗地。你看,方士是如此重要,甚至能決定一國之興衰,你說的那些自然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章夫子接著他的話說道,「等你升到高層自然會明白,方士在情報、邦交、治世、謀略等方面都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這也是此機構為何會被稱作樞密府的原因——它是聖上掌握天下的中樞,亦是世間奧秘的看守人。只可惜以你現在的想法,只怕很難再有所精進了。」

  說完他不再去看夏凡,就好像他已失去教導的價值一般,「若沒有其他問題的話,我這就帶你們去錄部走一趟吧。」

  ……

  待到下午四五時左右,眾人才陸續離開樞密府。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夏凡仍未從那番對話中回過神來。之後章夫子並未對他多作刁難,進入錄部也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可望著那滿屋子的書籍,他卻始終難以集中起精神。

  「夏兄,你還好吧?」魏無雙拍了拍他的肩膀,滿臉關切的問道。

  「沒什麼……是我過於冒失了。」夏凡長出口氣,他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基本錯誤,便是又將過去的固有觀念套在了樞密府頭上。

  從理性角度思考,王任之並沒有說錯,青山鎮士考合格者一百八十九人,就算一屆有五個考場開考,也不過一千人。而光是申州一地,就有三城十六縣,人口過百萬。如此懸殊的數量差距,加上落後的交通環境,注定方士不可能處理到每一樁邪祟事件。

  所謂幾十兩銀子的篩分線,其實也不過是個幌子——因為樞密府並不要求方士有求必應。對於離大城比較近的鄉、縣或許還能受到關照,那些偏遠地方的小村鎮光是傳遞消息就要十天半月,願意為此跑上一趟的方士恐怕屈指可數。

  這估計也是樞密府對非編制內的感氣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緣由。

  但從感性角度上,他很難接受樞密府這種理所當然的態度。

  「喂,你們兩個等等!」身後忽然傳來的洛悠兒的喊聲。

  兩人回過頭去,只見洛悠兒拉著上官彩一路小跑過來。

  「洛姑娘,上官姑娘。」魏無雙欣喜道,「你們也住東邊那片大院嗎?」

  「是啊,我就住在她隔壁。」洛悠兒點點頭,「雖然房子破了點,但師姐說錢省著花總沒錯。」

  同鄉忍不住揚起嘴角,「那我們正好可以一道歸家。」

  「沒想到你也會來這裡。」夏凡收拾了下心情,對洛悠兒說道。

  「我怎麼就不能來這裡啦?嘲笑我的名次就等於嘲笑你自己噢!」洛悠兒做了個鬼臉,「不過這次士考確實很蹊蹺,我還沒回幽州,任免令就已經送到了大師兄手上。老實說,一開始讓我一個人來金霞我還挺不安的,不過看到你在我就放心多啦。」

  魏無雙望向夏凡的眼神頓時變得怪異了。

  「可我記得一碰面時,你喊他叫採花賊。」上官彩狐疑的掃了他一眼。

  「那是事實啊,而且主要是我的師姐很相信他。」洛悠兒嘟嘴道,「師姐的判斷總是對的,如果她認為沒問題,那我覺得……此人應該不會壞到哪裡去吧。」

  「你師姐是……」

  「幽州大名鼎鼎的洛輕輕啦。」

  魏無雙的神情已是難以形容的複雜。

  不……魏兄,你待會聽我解釋。夏凡心裡有點苦。

  「對了,你最後為什麼不申辯?」洛悠兒話題一轉,振聲質問道,「師姐之後氣了好幾天,她覺得你沒站出來,就是在破壞士考秩序,就是在助長不公的蔓延!往小了說是毀自己前程,往大了說是動搖啟國根本!」她稍稍停頓,又補充了句,「——這是她的原話。」

  你師姐還真是……正道的光啊。夏凡略有些尷尬道,「我加入樞密府的目的只是想研究方術而已,去京畿還是去金霞都不重要,所以當時——」

  「騙人。」小姑娘打斷了他的辯解。

  「啥?」

  「如果你只是為了這個目的,剛才又為何要跟夫子爭辯?」洛悠兒用一副理直氣壯的神情說道,「其他人能不能得救,跟你研究方術有關係嗎?夏凡,你真的清楚自己的想法嗎?」

  夏凡愣住。

  心裡如驚雷掠過。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14 08:48 PM

第五十二章 突發案件

  他本想說當然,但這短短兩個字竟一時開不了口。

  夏凡捫心自問,自己的初衷並未改變,然而時至今日,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卻橫梗在了目標之前。

  不知為何,他腦海中忽然浮現出老太太欣喜萬分向他道謝的情景。

  「我覺得你還是少思考這種問題為好。」上官彩冷不丁湊過來道,「樞密府這麼安排自然有它的道理。你或許有你的想法,但它為何要聽你的?你還能讓它用正眼瞅你一眼不成?」

  「上官姐,你在說什麼啊?」洛悠兒疑惑道。

  「沒什麼,我之前住在京畿,見過太多不知天高地後的人。空有一身想法,卻沒有實現的力量,最終也只是徒增煩惱而已。」她聳聳肩,「其實我也是如此,所以才會被分配到申州來。」

  「我不懂你的意思……」夏凡搖搖頭。

  「實際上你懂,只是不願承認而已。用通俗一點的話來講,就是認清現實,少去跟樞密府較勁。」上官彩背著手向前走道,「我們方士啊,老老實實聽上面的命令就行。有空去幫助下普通人,賺點額外收入也挺好的。說不定幾年後你還厭倦了呢。」

  「他還能有幾年好待麼?」洛悠兒深表懷疑,「當時那氣氛,我都懷疑夫子要把他當場趕出去了。」

  「趕走也正常,不過章夫子既然沒這麼做,估計是想再給他一個機會,以觀後效吧?」

  上官彩回過頭,揚起嘴角,「然而樞密府無論是什麼樣子,你都不會捨得放棄現有的一切,我說的對吧,夏公子?」

  被她這麼一激,夏凡的心緒反倒平復下來。

  沒錯,空想毫無意義,他現在改變不了不代表以後也是如此,何況研究方術和消滅邪祟並不衝突,他沒必要拘於一時。

  「我怎麼做跟你無關,多謝你關心了。」

  「不用客氣。」她竟絲毫沒有推托的意思。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見氣氛有些怪異,魏無雙主動提議道,「今天要不我們一起吃晚飯吧,我請客,算是金霞城第一批方士小隊建成宴!」

  「同意!」洛悠兒立刻振臂附和。

  「我無所謂,」上官彩瞟了眼夏凡,「就看這位了。」

  「夏兄……」魏無雙擠眼道。

  夏凡嘆了口氣,雖然被上官彩嗆了一頓,但如果不是她,自己也不會恢復得這麼快。現在拒絕,反倒顯得他有些小氣了。加上同鄉的面子,他陪上一趟也無妨。

  順帶還能給黎打包點好吃的。

  「我知道啦,走吧。」

  ……

  接下來的一週,夏凡的生活變得意外規整起來。

  類似公務員上班打卡,方士每天也要一早去樞密府報導,確認今日有無新任務需要處理。而新晉者還要花一上午時間來接受培訓。比如一些施術技巧,以及如何分辨邪祟、並針對其弱點進行攻擊。

  特別是在施術技巧上,樞密府做了相當多的改進,例如方士服共有六到八個口袋,可以分門別類的放入藥材;掏材料的動作也有相應規範,兩指法和四指法能在單手情況下摸出二到四種不同類別的材料,比起士考時考生五花八門的施術姿勢,這些快抽動作居然有種俠士對決的瀟灑。

  而更極端一點的,則是將符籙紋在手臂上,使方士無需藥材也能施展二重術。只是這種做法和「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的理念相悖,而且一旦紋下就沒法再加以改進,因此選擇這麼做的方士並不多。

  另外夏凡發現,反覆施展方術確實確實能加強術的效果。譬如自從在青山鎮毫無保留的施展了一次震術後,他發現自己的術法能力再次得到的精進。這並非一種模糊的感覺,而是能實實在在觀測得到。

  以前他不借助引子和符紙施展一重術時,只能在皮膚上感受到一絲微麻,但現在,他已能在指尖拉出一小道電光,同時伴隨的還有一陣刺痛。

  這倒是和他過去熟知的常理略有出入的地方——控制變量法在這兒不起作用,或者說,術法最重要的先決條件:「所想」,也加入到了變量之中。可惜的是,一重術和三重術消耗的氣基本相同,對效果的提升亦接近於無。

  上午的課上完後,下午便是自由時間。

  他們這一夥人最常去的地方是錄部,那裡存放著眾多書籍與密錄,但術法數量並沒有夏凡想像的多。例如震術一項上,除開他已經掌握的雷鳴術外,其餘完整的密錄只有兩本,分別是流光術與蛇影術。

  章夫子的解釋是,世間流傳的大多是基礎術法,經過長期運用和感悟後,這些術法將打上個人的烙印,施展時會各具特點。至於施術者做了哪些改進,積累下哪些經驗,只有他們自己清楚,願不願意公佈出來,完全取決於個人,樞密府亦無法干涉。

  這個說法倒也從側面印證了八門方術中,為何震術最少——光是平日裡想試驗下新的感悟就得花費個幾十上百兩銀子,還不一定出成果,正常人恐怕都會知難而退。

  新學習的震術「流光」很好理解,差不多是雷鳴術的弱化版,不受地形影響,即使在洞穴等隔絕天空的地方也能正常施展,效果為一道從掌中迸發而出的電弧。

  而震術「蛇影」就很稀奇了,它需要的材料居然是新鮮的蛇脊椎,按照密錄的描述,此術能在短時間內提高身體的反應速度與五感的敏銳度。只可惜這藥引著實有些偏門,他想體驗下都無從入手。

  相比學習成本高昂的方術,另一類書籍引起了夏凡的興趣。

  他發現錄部裡竟還收集了不少江湖武功。

  這裡面便有洛輕輕提到過的身法。

  只是這些身法並沒有玄乎到左腳背踩右腳背、輕身一躍便可飛天的程度,大多都是步伐與氣息的配合,來達到更高的行動效率。

  除了常見的身法與拳腳棍棒功夫,夏凡甚至找到了幾本冠以「點穴」、「秘傳」、「神功」之名的書冊。

  只不過在這些書的封面上,都貼著一張醒目的紅色紙條,上面寫著「未經驗證,缺乏原理描述,效果存疑,請謹慎練習」的字樣。

  看來樞密府的科學素養還挺高的。

  另外在錄部裡,他還找到了幾本介紹世家的書籍——原來無論方家也好,洛家也罷,最早都源自擁有從龍之功的功臣。為了庇佑其家族長盛不衰,聖上將招集天下感氣之人的職責交給了這些有功者,也變相減輕了樞密府的負擔。而禁止術法知識外傳這一點,又使得世家無法獨立於樞密府存在,想要往上爬,就必須成為體制內的方士。

  換而言之,洛悠兒和洛輕輕並沒有任何親緣上的關係,她們只是恰巧被幽州洛家收入其中罷了。這也算是解答了夏凡心中的另一個疑問:感氣既然是天性決定,無法人為控制,那麼世家是如何積攢出一大票感氣之人的。

  同時散門的存在就好理解了,要嘛是像他這樣早早被人撿走,從另一條途徑接觸術法世界;要嘛就像魏無雙那樣,家中有些底蘊,並不想把自己的兒子託付給世家,哪怕學不成也不願改姓。

  他甚至有理由懷疑,真正有權勢的富家子弟即便不依靠世家,也能得到和洛輕輕差不多水平的方術教育,或者直接免試進入樞密府。

  畢竟特招這種東西,任何時代都存在。

  一週下來,夏凡在方術常識方面得到了極大補充,基本算是追上了世家弟子的進度——畢竟絕大部分術法知識被樞密府壟斷的情況下,後者的先發優勢更多在於識字啟蒙與引氣時長上。

  學習之餘,他還抽時間光顧了兩、三次金霞城的幾家鐵匠鋪,將自己的底牌拆散讓他們打造。純銅——也就是赤銅的價格並不算高,比熟鐵還便宜那麼一丟丟,帶磁性的磁鐵石更是白菜價,材料成本比起雷擊木來說不到九牛一毛。

  唯一的難點在於把銅煉製成銅絲,古代沒有專門的拉絲設備,只能靠鐵匠手工打磨。如此一來,效率就下降了許多。七天時間裡,他一共製備出四個磁石銅環,平均每個價格半兩銀子,其中絕大一部分是手工費。

  加入樞密府後的規律生活讓夏凡彷彿回到了大學時光,飢餓與奔波離他遠去,他再也不必睡覺時衣不離身,時刻提防野獸或其他流民的襲擊。

  就在夏凡以為這將是成為方士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的生活內容,一道傳入金霞城的急訊打破了這份平靜。

  早晨報導時,章夫子將他們罕見的帶到了令部。

  一名六品方士接過了領隊之職。

  「我乃樞密府神判官,姓張,擅長坤術,你們叫我張神判即可。昨日收到申州高山縣上報,縣內出現疑似邪祟案件,目前已威脅到全縣安危。」他環顧眾人,緩緩說到,「令部從事方大人命我帶隊前往處置,這也是檢驗你們所學成果的好機會。我給你們半個時辰的時間準備,辰時正點出發!」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15 08:13 PM

第五十三章 高山陰雲

  神判官並非指某人斷案高超、本領了得,而是和教習官一樣,為樞密府內特有的職務稱呼。

  當令部調查案件時,通常會派出一個或多個小隊,這些小隊往往會以老帶新的形式進行混編,人數在五到十人不等,而神判官則是小隊的領頭者,品級通常在七到五品之間。

  這次案件報告不是來自於個人,而是由高山縣縣令報告,意味著它已不是體制外的那些散門修士能解決的事件。

  一個小時的準備時間裡,夏凡趕回了一趟住所,他原本打算知會黎一聲,讓她這幾天自己解決晚飯,沒料想她聽到是官方案件後,拒絕了他的提議,並要求跟隨前往。夏凡見她意見已決,只好給她充足的銀兩,讓她注意隱藏好行蹤,自行搭乘馬車前往高山縣。

  接下來夏凡見識到了什麼叫「樞密府速度」。

  整個小隊全員騎乘,不會騎馬的則由專門的騎師共駕,一人雙馬,一路小跑不停。抵達驛站後全隊更換馬匹,僅僅兩個多小時便趕到了常規車程需要半天以上的高山縣。

  翻身下馬後,夏凡摸了摸發麻的屁股,決定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學騎馬,不然和騎師擠在狹小的馬背上,還要忍受王任之的嘲笑,這樣糟糕的經歷他不想體驗第二次。

  「張大人,可算把您等來了。」高山縣知縣已經在衙門口等候,見樞密府一行人到達,連忙上前迎接道,「您是想先歇息,還是直接去現場?」

  「胡大人,辦事要緊,先看現場吧。」

  「明白明白。」知縣朝自己的捕頭揮揮手,「開道,去案發的地方!」

  「是,大人。」

  在趕路途中,張神判便已向夏凡等人介紹過一遍目的地的基本情況——此地的知縣姓胡名懷仁,官至七品,治下人口約五萬。單論規模,高山縣放到其他地方就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縣城,但在這兒,它卻具有特殊的意義。

  作為離金霞城最近的一個縣,高山縣的主要職責是為主城供應糧食。雖然名字裡有山一字,但絲毫不影響它作為金霞糧倉的地位。一道由北往南的山脈僅僅是將它和大海隔開,而它的西面卻是一塊寬闊的平原。夏凡注意到來的路上,視野大部分時間都被方正的稻田所填滿,等再過兩個月,這兒應該已是一片金黃。

  正因為供糧的重要性,樞密府才會如此迅速的響應高山縣的報告。

  穿過兩條街巷後,捕頭停下腳步,朝一處被封鎖的大院裡指了指。

  「神判大人,這兒便是第一案發點。」

  還未靠近院門,夏凡便聞到了一股噁心的腐臭味。

  「說下當時的情況,誰最先發現問題的?」張神判抬腿邁過門檻,其他人只得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回大人,是住在隔壁的孔家。兩天前他們聽到夜裡錢家有響動,乒乒乓乓很是怪異,第二天拍打大門無人應後報的官。我率人趕到現場後,呃,趕到……之後……」捕頭忽然有些結巴。

  「之後怎麼了?」張神判不耐煩道。

  他嚥了口唾沫,「趕到後找到了四具屍體——錢家四口悉數斷氣,死狀異常慘烈。」

  走進院子,臭味已十分濃郁,夏凡不得不屏住呼吸才能堅持下來,其他人也好不到哪裡去,洛悠兒更是一副要吐出來的樣子。

  他記得對方的嗅覺頗為靈敏來著。

  院子地上蓋著四張麻布。

  「掀開吧。」張神判說道。

  「是。」捕頭朝一旁的仵作使了個眼色,後者遲鈍的掀起蓋布。

  「嘔——」洛悠兒第一個捂嘴跑了出去。

  接著是王任之和魏無雙。

  上官彩神色凝重,雖然看上去也不好受,卻一步未退。

  唯有岳鋒表情如常。

  無怪同伴難以忍受,夏凡如果不是長期接受過大芳小芳的洗禮,此刻只怕也跑出去了。

  只見白布下的屍體呈現出極致的規整感,可謂橫平豎直,乍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方方正正的木塊。

  問題在於,人不是木塊。

  錢家人彷彿被一股難以想像的力量,強行塞進了大小不一的方形空間裡,但凡突出的部分,都被壓得平平坦坦。這種不正常的壓縮使得大量表皮破裂,骨骼折斷,內部可謂一塌糊塗,但無論身軀再怎麼殘破,表面依舊平整,哪怕是最堅硬的頭部也一樣。

  夏凡不禁想起了我的世界這款遊戲。

  然而在現實中看到方塊人,他只覺得有些瘆得慌。

  「除了錢家還有其他被害者嗎?」張神判問。

  「昨天多了一戶薛家,離這兒只隔一條街。共死兩人,有一人跑出屋子得以逃脫。」

  「兩天內連續發生兩起麼……確實有上報的需要。」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那個活下來的傢伙,你們沒有弄丟吧?」

  「怎麼會,大人說笑了,」捕頭陪笑道,「我們也是有經驗的人,第一時間就把他關了起來。他現在正在自家院子裡候著。」

  「不錯,」張神判點點頭,隨後朝院子外喊道,「喂,吐完了沒?完了就進來辦事!章夫子應該教過你們,如何著手一起邪祟案件吧?到你們表現的時候了。」

  ……

  除非有能力直接還原出現場情況,否則方士也只能從問詢與勘察這一部分開始。

  夏凡提議將人分成兩組,他和魏無雙、洛悠兒檢查現場,王任之、岳鋒和上官彩去詢問情況,這個提議很快得到大多數人認同,除了洛悠兒。

  「你不是在故意報復我吧!」她緊捂鼻子,瞪著眼睛含糊不清道,「如果我被熏死了,你要如何向師姐交代?」

  喂……你這用詞有點奇怪吧,我啥時候還要起到監護人之責了?

  「洛姑娘,」夏凡半蹲下身,雙手按住對方的肩膀,用最誠摯的表情緩緩說道,「我們是一個團隊,對吧?」

  她點點頭。

  「想要找到罪魁禍首,我們就必須掌握它的蹤跡,這裡除了你之外,還有誰能擁有如此高效的追蹤能力?」

  她面露猶豫。

  「這是隊伍的首次任務,以後大家能在樞密府裡升多快,此次的表現絕對是關鍵,現在所有人都仰賴著你啊。」

  她咬了下嘴唇。

  「我知道這並不容易,但正因為如此,才能凸顯出你的不可取代性——就如同面對大荒煞夜時,你的師姐洛輕輕在眾多考生面前挺身而出那樣。」

  「我也能像師姐那樣麼……」她咕噥道。

  「當然可以,只要你有一顆堅毅的心,超過她也不是沒有可能。」

  「我……知道了。」洛悠兒似乎下定了決心。

  成了。夏凡滿意的想,看來自己的灌雞湯水平依舊沒有下降。

  「其實……」她走到門口時回過頭來,低聲說道,「我從沒想過要超過師姐……只要不被她甩得太遠就足夠了。」說完她抿了抿嘴,快步走進了屋子。

  望著對方那單純的笑意,夏凡忽然有了一絲心虛的罪惡感。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15 08:14 PM

第五十四章 現場

  等洛悠兒檢查完屋子,循著味道去外面尋找線索後,他和魏無雙也在屋裡忙碌起來。

  房間裡的陳設可謂一片狼藉,彷彿被野豬拱過一般,地上和牆上都有明顯的噴發狀血痕,而這些扇形印記,勾勒出了死者最後倒下的位置。

  從看到被害者的第一眼起,這個案件就已能定性為「邪祟事件」。

  普通的人類根本沒辦法讓屍體變成這副模樣,就算力氣堪比液壓機,也不可能保證表面的平整。

  兩人忍著變質的血腥味,很快確定了四名被害者的死因。

  錢家男子和女子都死於衣櫃的擠壓,不過因為櫃子一邊有隔板,所以女子的屍體要更短一些。他們的大兒子則被抽屜夾死,小女倒下的地方離臥房最遠,一直跑到院門口才停下。可惜那裡放著的一個木桶要了她的命。

  這結論並非異想天開,如果把屍首包裹起來,恰好能塞回到這些容器中。

  衣櫃與抽屜內部的殘餘血肉亦可證明它們曾容納過死者。

  在受到如此驚人壓力的情況下,容器本身卻不會被漲破,這種超乎常識的異象正是混沌的特性。唯有積和氣所構成的邪祟,才具有這樣的能力。

  「夜晚邪祟出現時,最先遇害的應該錢家的一家之主。」夏凡捏著鼻子走到床邊,面朝那個被鮮血染黑的衣櫃,「他可能是起夜,沒有注意到衣櫃門已經打開。」

  「同意。」魏無雙點點頭,「他被拉進櫃內時沒有做出任何抵抗,所以一隻手仍插在褲裈裡。不過被擠壓的慘叫驚醒了他老婆,而後者的第一個反應是將不到六歲的小女兒推下床,同時警告隔壁房的大兒子。」

  夏凡望了眼衣櫃上留下的鋤頭印,又將目光移向地上摔壞的油燈,「大兒子和邪祟進行了搏鬥?」

  「恐怕只是想救下自己的母親。」

  結果顯然是徒勞,光靠一把鋤頭並不足以擊退邪祟,之後的事情走向便很清晰了,大兒子帶著妹妹試圖逃走,被邪祟拉入門邊桌子的抽屜內。妹妹雖然最後一個被盯上,卻因為年齡所限,終是未能逃過此劫。

  接著兩人又去了一趟薛家,情況大同小異,唯一特殊的,是其中一具屍體被壓成了水缸的形狀。

  夏凡和魏無雙對視一眼,腦海中已有了初步答案。

  行蹤不定,又不受火光影響,基本可以排除魅的可能。

  對生靈抱有鮮明的敵意,主動攻擊縣裡居民,又不太符合怪和魎的特性。

  那麼結果就很明顯了。

  殺人者不是鬼就是魍。

  它也是邪祟中最難纏的對手。

  至於具體是哪一種,則要等到詢問組收集完當事人情報才能確定。

  也不知道黎現在到了哪……等待之餘,夏凡忍不住看向西邊。馬車的速度肯定比不上雙騎換乘,最快也得半天時間,希望她一路上不會出現什麼意外。

  就在這時,街道對面忽然傳來了一陣爭執聲。

  夏凡好奇的走出院子,隔街相望——只見好幾個當地居民和衙役起了衝突,其中還有兩名老人跪倒在地,帶著哭腔央求著什麼。

  那是受害者的家屬麼……

  但傳入耳中的話語很快推翻了他的猜測。

  ——他們竟是在祈求官府不要讓樞密府再來插手邪祟事件。

  「這已經是三年裡的第六次,我們真的掏不出這筆錢了!」

  「求求您讓大夥見胡大人一面吧!」

  「樞密府每來一次,就要收街坊一筆除邪稅,這人沒被邪祟害死,也要被錢給逼死了!官爺,求您開恩啊!」

  「要嚎別在這裡嚎,沒見那些大人正在辦案嗎!」衙役則不耐煩的用棒子驅趕著他們,「不叫樞密府,你去殺妖啊?想死往房樑上一掛就行,別連累其他人。別人都出得起這錢,你們怎麼出不起?」

  「我夫君之前病了一場,花了不少積蓄……這錢就不能再緩一緩嗎?」

  「草、草民也是!家裡出了些變故——」

  「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沒錢不會把田產都賣了嗎?知縣大人又不是沒給你們方法!每賣一畝田,就能減免三成稅,自己死報著不放怪誰!」

  「可這邪祟也太多了啊!」老人的聲音已有了哭腔,「一年來兩次,賣田也堅持不了多久啊!」

  「是啊,官爺,田沒了我們還不是只有死路一條?」

  「怎麼會,你們可以去知縣大人的田裡幹活啊。」衙役冷笑道,「又賤又懶,死了不是活該?我跟你們說清楚了,通知樞密府是聖上定下的規矩,那些大人的主要開銷也是縣衙擔著,你們交的那幾兩銀子的稅錢,真以為能請到樞密府的六品神判?不過是彌補縣裡的損失,外加救濟受害者罷了。至於邪祟多,那怪你們的命不好唄,這難道還是胡大人的錯不成!?現在就給老子滾遠點,不然叫你們好看!」

  說完一陣亂棍將他們打散開來。

  夏凡竟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好。

  他想趕過去阻止,但腳卻像灌了鉛一般。向張神判報告這件事,或者捅到令部從事那裡?不……這樣做毫無意義。經歷過章夫子那回事後,他已學會更慎重的考慮問題——樞密府和啟國的行政體系是兩套班子,彼此互不干涉,樞密府絕不會因為此事插手高山縣的稅治。

  何況……這點真的能改變嗎?

  除邪稅完全可以換個名字,甚至改為捐輸、攤派……只要知縣有心,這筆錢就一定跑不掉。

  他對此無能為力。

  「夏兄,你怎麼了?」魏無雙的聲音中斷了他的思緒,「剛才連叫你幾聲都沒反應。」

  「沒事……」夏凡猶豫了下,「你這次出來,帶了多少錢?」

  「我看看,」同鄉摸出錢袋,「都是些銅板和碎銀,合起來差不多二、三兩?」

  果然,一般人不會把大量現錢帶在身上,一兩千已經算多的了。

  「哦,對了……我還帶了兩張金葉應急。」魏無雙又補充了一句。

  夏凡不由得精神一振,一張金葉差不多相當於五兩白銀,兩張即是十兩,加上自己帶的一袋銅錢,應該能夠那些人撐一陣子的了。

  「能把金葉借我嗎?等我下個月的俸祿發了就還你。」

  「夏兄何須客氣,有需要拿去便是。」魏無雙也不問理由,直接從袖口摸出捲好的金葉交到他手中。

  謝謝你,資產階級好夥伴。

  夏凡拿著錢朝縣民離開的方向追去。

  他知道這是治標不治本,但也比袖手旁觀要好。

  至少……能讓自己暫時安心。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16 07:07 PM

第五十五章 淵鬼

  傍晚,知縣將一整間客棧都騰了出來,以供他們一行人歇息。

  望著大廳裡滿桌的美味佳餚,夏凡卻提不起什麼食慾。

  「都過來交換下各自的情報,看看你們都發現了什麼吧。」張神判拍手招呼道,「時間不等人,邊吃邊說也不妨事。」

  「那,我先來吧。」岳鋒簡明扼要的將倖存者的口述複述了一遍,「總之,此人在驚慌失措之下沒有看清邪祟的樣子,但確認了它能從一個容器瞬間轉移到另一個容器,且個頭不會超過一個三歲孩童……」

  經過一番交流後,六人基本達成了一致。

  邪祟不懼光、對生靈有顯著敵意,體型不會太大,混沌特性表現為隔空行動,攻擊方式則是將活物拉入狹窄的容器內,使其活活被擠死——從危害性和異常程度來看,應該是鬼無疑。

  而在樞密府的《諸邪錄》一書上,則能找到一個類似的記載。

  「淵鬼」。

  移行不定,形如鬼魅;所藏之處,宛若深淵。

  「這個判斷姑且算你們合格。」張神判點點頭,「但十分為滿分的話,我最多只能給你們五分。」

  「為何如此?」王任之意外道,「莫非是勘察那邊出了什麼遺漏?」

  「很簡單,淵鬼不受陽光影響,你們怎麼知道它不會仍潛藏在案發現場?」

  這話一出,讓所有人都打了個寒顫。

  夏凡突然想起來,張神判一進院門後就止步不前,壓根沒有去屋裡看一眼的意思。

  「我想你們應該不止一次靠近過櫃子或能容納東西的家什吧?如果它還在那兒,你們有幾個能活著回來?」他露出一個陰冷的笑容,伸手指向洛悠兒,「而你,就是第一個出局者。」

  洛悠兒臉色都有些白了。

  是自己叫她去搜索的……夏凡只覺得嘴裡有些發澀。

  他當時根本就沒有考慮到這種可能。

  難怪師父會說,若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絕對不要輕易介入邪祟事件中。

  「那正確的做法是什麼?」王任之忍不住追問道。

  「當然是叫別人先進。」張神判捏起一顆棗子扔進嘴裡,「高山縣有衙役、有捕快,還有那麼多居民,叫誰都可以。實在沒人,把知縣大人騙進去也不錯。」

  「您……是認真的?」

  「記好了!在沒有自保能力前,這才是最穩妥的做法!」他聲音陡然提高一截,「方士只以完成樞密府任務為第一考慮,如果其他人解決不了邪祟,那麼你就必須保全自己,讓那些無法感氣的凡俗之輩為自己創造勝機!」

  「若大家都是方士呢?」上官彩面無表情的問道。

  「你已經知道答案了,不是嗎?」張神判攤開手,「在與邪祟的戰鬥中,有所傷亡實乃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這還真是一場逼近真實情況的操練啊……夏凡心裡默默道,不對,應該說這就是實戰,至少帶頭的張神判切身實際的演示了什麼叫作保全自己。

  見眾人神情不太好看,神判把手往下壓了壓,「別露出這麼凝重的表情,我只是想加深下你們的記憶,倘若鬼真藏在裡面,我自然不會坐視不理。既然現在已有了目標,那麼我們就來討論下明天的滅鬼計畫吧。」

  「明天嗎?那今天晚上怎麼辦?」

  「無妨,這位天真小姑娘不是已經根據尋風術,確認了那隻鬼的大致活動範圍麼?它雖然能在容器之間快速移動,沒法敲定準確位置,但氣味擴散的區域總不會騙人。我已讓胡大人在那附近灑下靈火粉,同時撤走了裡面的住戶,應該能保一晚平安。」

  靈火之源不止能作為一些方術的引子,還有弱化生者氣息,干擾邪祟判斷的作用,這也是夏凡加入樞密府後學到的知識。

  原來他們幾個在調查時,對方亦沒有閒著。

  「按照《諸邪錄》記載,淵鬼行蹤難測,必須先擊碎它所在的容器,令它真身暴露,才可伺機殺之。」張神判抓起一把紅棗,將桌上的碗碟刷刷推開,接著用十來顆棗子,快速擺出了案發地的街巷與民房佈置。「所以與其去找它,不如讓它來找我們。」

  一個下午的時間便將小半塊縣城的地圖記在腦中,果然能升上去的方士沒一個是等閒之輩。

  夏凡不由得對他高看了一眼。

  神判最後伸出手指,用力按在該片區域的中心位置——那兒也正好是高山縣裡的一處大宅。「明天晚上,我們就在這裡設伏引它進圈!」

  眾人不約而同的滾動了下喉嚨。

  「不必那麼緊張,」他見大家無人相應,搖頭笑了起來,「以有心算無心,邪祟也只不過是獵物而已。你們以後便會知道,有邪祟的日子才是好日子啊!」

  「此話怎講?」魏無雙詫異道。

  「小子,一看你就不夠機靈。文官陞官靠政績,我們靠什麼?還不是這些斬妖除祟的功勞?邪祟的威脅越大,回報也就越大,如果一個地方的邪祟被一掃而空,方士豈不是只能呆坐府中、荒廢時光了?」

  「可章夫子說,我們還需要上戰場……」

  「那是在戰時。你連對付邪祟都緊張,遑論對付方士?那可不是士考程度的互毆,而是一念定生死的博弈。」張神判說到這裡閉上眼睛,似乎陷入了回想一般,片刻之後才深吸一口氣,睜眼環顧在場的所有方士,「聽好了,邪祟並不可怕,它們有弱點,毫無神志可言。哪怕是最難纏的鬼,也只有最基本的趨利避害本能,但人不同——」

  「人吶,要比它們可怕一百倍。」

  說完後他自顧自大笑起來。

  笑完後不等大家有所反應,一把將剩下的棗子揣進懷裡,丟下一句「我喜歡這個」,便徑直揮手朝樓上走去。

  「各位好好休息去吧!等到明天結束,你們也算是在陞官的路上,邁出堅實的一步了。」

  ……

  回到自己房間不久,夏凡聽到了窗外傳來的輕叩聲。

  推開窗戶,只見一個身影靈活的閃入屋內。

  他懸著的心也算是放了下來。

  「我之前還在想,你要是迷路了該怎麼辦。」

  黎摘下斗笠,白了他一眼,「區區剛入門的方士,也想擺脫我的跟蹤?別忘了我師父可是——」

  「是青劍,我知道啦。」夏凡好奇道,「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不會也是根據氣味吧?」

  「你以為我是狗?」黎露出嫌棄的神情,「找你根本不需要花什麼心思,隨便在街上拉個人,給兩三個銅板,問問金霞城方士的下落就全知道了。」

  這……確實是樸素有效的追蹤方法,夏凡歎服。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16 07:09 PM

第五十六章 狐妖的訓練二

  他打開從下面包好帶上來的食物,一一平攤在桌前。

  「你應該還沒吃東西吧?」

  「嗯哼,算你還記得有這麼回事。」

  黎從背後拔出尾巴,翻身跳上桌子,盤腿坐下,抓起一隻肉包,雙手捧著啃了起來。

  比起初遇的時候,她現在已經不那麼講客氣了。

  「你明明可以不用跟過來的。」夏凡搬來張椅子坐在她面前,「行兇的是一隻淵鬼,明天應該就解決。」

  倒不是他對小隊的實力有信心,而是樞密府的除祟流程就很靠譜——先進行調查,確定是哪一類型的妖邪,再根據其弱點制定絞殺計畫,完全符合便宜師父常嘮叨的「準備萬全再動手」的原則。

  「誰知道呢——咕嚕。」轉眼間黎就已經將第三個肉包吞下肚子,「據我瞭解的情況,新晉方士的前三次任務最容易出問題,折損率也是最高的,不然你以為我想過來嗎?」

  夏凡琢磨了下,「等等,你這是在擔心我?」

  「啊咳咳——」黎的第四隻包子忽然卡在了嘴中,連拍好幾下胸口才喘過氣來,「我為什麼要擔心一個人類?聽好了,你救過我的命,我答應跟你合作,除此以外再沒其他的了!跟過來自然是為了不讓前期投入打水漂啊,不然你人沒了,我找誰去打聽師父的下落啊?」

  「……說得有道理。」

  「哼,人類就喜歡自以為是。」

  黎說完將目光轉移到一塊烤羊排上,並很快付諸了行動。

  夏凡則靠在椅背上,欣賞著她吃東西的模樣。

  她嚼得很專注,咬到油脂肥厚的部位還會微微眯上眼睛,像是在享受肉香在口中綻開的感覺。

  整個坐姿完全沒有禮節可言,甚至還保留著一絲野性,但看起來卻格外令人賞心悅目。

  當然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條時不時搖晃一下的蓬鬆大尾巴——它收攏時可以不漏痕跡的塞進衣服裡,完全敞開時卻彷彿能將黎整個包圍起來,實在讓夏凡很好奇,它到底柔軟到了什麼程度。

  「喂,能不能不要老盯著一個地方?」黎嘆了口氣,把尾巴身後挪了挪,「我知道它看起來很怪異,但總是憋在衣服裡也很難受啊。」

  「不,我沒有那個意思。」夏凡擺擺手,「其實上次你對我用幻術的時候,我就想告訴你了。」

  「告訴什麼?」

  「在幻術下,我看到的你依舊有長耳朵和尾巴。」

  黎愣住。

  「我之前所說的並不是安慰你,而是我本身就這麼認為。」夏凡清了清喉嚨,儘可能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說道,「從見你的第一面起我就在好奇了,『真正』的狐妖尾巴是什麼觸感。所以……能不能讓我摸一下?」

  黎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請求,一時有些傻了。

  這是什麼情況?真有人類會覺得毛皮、獸耳和鱗片好看嗎,不過此人本身就不太正常,這麼一來似乎也說得過去。

  那麼,她應該拒絕嗎?

  黎想了想,沒法從已有的經驗中找到答案——畢竟人沒有這些特徵,她就算觀察人類再久,也不可能碰上類似的例子。

  師父有時候也會撫摸她的脊背與尾巴,但那都是讓她變身為小狐狸後才做的事。

  既然找不到參考答案,那麼只需問自己就行咯?

  黎意外的發現,自己心中並沒有任何牴觸。

  畢竟尾巴不是什麼要害部位,不像心口、頸脖這種一旦被擒住就只能任人宰制的薄弱點,摸一摸也沒什麼大礙吧?

  腦海裡的念頭如潮水般湧起,短短數息時間彷彿過去了很久,她最終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半藏在身後的尾巴也重新擺了出來。

  夏凡伸手過去,手指很快便沒入蓬鬆的毛髮中——它並非單純的柔軟,來回移動時仍能感受到髮根傳來的阻力,而繼續往下一點,便能碰觸到溫熱的軟骨。當把它抓在手中時,他甚至能感受到狐妖的身子緊繃起來。

  黎一開始仍有些不太適應,不過很快她發現,對方似乎並沒有在騙她。至少在撫摸尾巴的那一刻,對方的神情顯得格外認真,並沒有一絲勉強的感覺。

  這傢伙……就真那麼想研究妖怪?

  既然如此,那就讓他摸一會好了。以後自己也不必一直把尾巴藏著,至少到家時能自由的垂在身後。

  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胃口都好了不少,索性繼續吃起東西來。

  夏凡則是一本滿足,不得不說,擼一隻狐妖的愉悅感比擼貓要強上百倍,連帶著之前略有不振的心情都恢復過來。

  光是這尾巴,他都能玩上一年。

  可惜黎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當她把晚餐吃完的一刻,也結束了他的生物多樣性研究。

  「你該開始修習了。」她收起尾巴,「引氣入體是所有方士的根基,任何時候都不應鬆懈。」

  「好吧……」夏凡意猶未盡的握了握手掌,「我照做就是。」

  「這一次換一個練習方式。」

  「不會又是幻術吧?」

  「不,比那個要簡單。」黎起身一躍,輕鬆跳到了屋樑之上——而那亦是蠟燭照不到的陰影區域。「等你引氣開始後,我會從上方襲擊你。你除了要進行基礎修習,還必須保持警戒,如果被打中二十下,今天晚上你睡地板,我睡床。」

  「等下,這也能做到嗎?」夏凡質疑道,「引氣需要聚精會神,別說提防襲擊了,有時候別人說話我都聽不到,你的要求未免太強人所難了。」

  相比之下,幻術或許還好撐一點……

  「如果你想靠五官去感知,那自然是近乎不可能。」黎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但別忘了,氣本身無處不在,你若能注意到它們的細微變化,就有機會提前感知到襲擊的到來。這也是為何鎮守級別以上的方士極難對付的原因——他們的強大感知能力賦予了自身極高的警覺性,尋常攻擊很難對他們造成威脅。」

  「還有這種技巧?」

  「沒錯,所以……準備好了!」

  夏凡剛剛閉上眼,就被突如其來的一記尾巴橫掃拍下椅子,摔了個五體投地。

  「我還沒感知到氣呢——」

  「快速進入狀態也是練習項目之一,一次!」

  夏凡只得加速回到椅子上。

  房間裡一時間被啪啪拍擊聲和慘呼所佔據,久久未能平息……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17 11:10 PM

第五十七章 伏擊

  ……

  床終究被狐妖霸佔住了。

  望著躺在地鋪上已陷入夢鄉的夏凡,黎心中仍有些感慨。

  從結果來看,他確實沒能過關,一個時辰的時間裡被擊中四十多次,光是摔跤吃的苦頭都夠他受的了。

  黎對此並不意外。

  從簡單的感氣到感知氣的變化,這中間差的層次可謂天上地下,它不光需要天分,更需要日復一日的練習,直至將其變成一種本能。

  她意外的是,自己第十五下偷襲時,夏凡竟然就已經有了反應。

  躲開顯然是不可能的。

  不過當她出尾的瞬間,她注意到對方的身體整個緊繃起來,頭也微微傾斜,所避方向正是自己拍擊的路線。

  這簡直不可思議!

  記得師父拿這個訓練她時,她花了半個月左右才能捕捉到週遭那微不可察的顫動,彷彿第一次向世界睜開一隻不存在的眼睛一般。

  但眼前這個人類,只用了兩刻鍾不到。

  這得需要多渾厚的基礎,才能如此神速的領悟到其中的訣竅?

  問題在於,她是狐妖,天生就能感氣,對這種訓練本身就佔有先發優勢。而夏凡,只是一個普通人類——他甚至沒有接受過世家的教育。

  老實說,黎都懷疑自己是不是過於收斂,才導致他通過別的途徑發現破綻。

  這也使得她後來加大了幾分力度。

  可即使如此,夏凡的閃避動作也越來越明顯,直到最後一擊,他破天荒的沒讓尾巴把自己打下椅子,只是稍微歪了歪。

  當她宣佈到此為止時,他居然還上了癮,想再多練一會兒。

  黎則以明天還要除祟的理由,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

  看著他熟睡的面容,狐妖忽然有種吃了虧的感覺。

  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過去,但自己卻對他的過去知之甚少,除開流浪多年,有個散門修士師父以外,其餘的一概不知。

  她是不是也該打聽一下?

  比如他到底經歷了什麼,才為自己打下了如此堅實的基礎?

  黎嘆了口氣,仰面倒在床上。

  她這次來除了「保護投資」外,其實還有另一個理由,那便是確保他只專注於處理邪祟這一件事上。

  她以前也經常譏諷人類自欺欺人,眼中只有利益,對隱藏在邪祟之下的邪惡視而不見,但現在她卻發現自己已沒法再像過去那樣輕鬆說出同樣的話來。

  因為她也和這份利益有了牽扯。

  或許妖和人的差別……也沒有那麼大。

  黎心頭不由地浮上一縷失落。

  不過這點失落很快便被她壓了下去。

  沒錯,她這麼做的理由,都是為了早日救出師父。

  至於自己的好惡榮辱,都早已擲之身後。

  ……

  第二天,高山縣果然沒有出現新的受害者。

  但靈火之源經太陽照射後便會失去效力,想要真正解決問題,還是得將淵鬼徹底消滅才行。

  待到傍晚時分,夏凡一行人已經聚集在指定大宅中。

  經過一天的準備,這棟臨時被徵用的房屋已經被改造成了理想的伏擊地——所有家具被全部移除,不留任何一個可供淵鬼躲藏的容器;房屋四周由神判設下陣法,只允許邪祟進入,陣法未消解前不得逃脫。六人各站一個角落,形成合圍圈,將淵鬼的活動範圍限制在廳堂中心;而張神判則是「主刀者」,由他負責揪出淵鬼,並給予其致命一擊。

  隨著幾個青銅燭台被點燃,大宅裡總算有了火光,只是單靠這十來根蠟燭的光照,難以驅散屋內所有黑暗。房間周圍仍有許多地方是一片漆黑,看得夏凡心中隱隱發毛。

  特別是當火焰搖晃時,他總覺得那些同步伸縮的陰影中會突然鑽出來什麼東西似的。

  果然……想要研究邪祟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這不是士考考場,會有監考官控制局面與兜底。這是一次真正的除祟行動,就算身死,也沒有人會覺得奇怪。

  要說為數不多讓他感到安心的事情,便是同樣隱藏在暗處的黎了。

  雖然夏凡不知道對方是何時進入此地的,目前又藏匿於哪個位置,但只要一想到背後還有只狐妖隨時等著支援自己,他便多了幾分直面邪祟的信心。

  「那個……請問神判,」大概是想緩解緊張氣氛,魏無雙忍不住問道,「既然淵鬼不畏陽光,為什麼我們不選擇白天設伏?」

  「不畏陽光的東西多得去了,癩蛤蟆、蛇、夜貓子、蝙蝠……哪個還能被太陽照死不成?那你覺得它們為何習慣於晝伏夜出?」張神判一邊搗鼓著手頭的抓鬼陷阱一邊回道,「淵鬼也是同樣的道理,不畏懼陽光不代表它喜歡當著眾人的面行兇,然後被鋤頭敲個四分五裂。小子,你果然是這群人中最愚鈍的一個。」

  魏無雙的腦袋頓時垂了下去。

  不忍同鄉陷入窘境,夏凡連忙救場道,「可我們只知道淵鬼的大致潛伏範圍,想要把它引到這裡來,應該還得需要誘餌吧?」他環顧周圍一圈,「現在這兒什麼也沒有,它真的會上鉤嗎?」

  「餌料?」張神判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怎麼會沒有,餌早就已經掛在鉤上了啊。」

  「什麼?」

  「邪祟以氣為生,沒有氣的話,它們不過是一堆冰冷僵硬的積而已。那麼誰的氣更多?普通人還是方士?」

  夏凡怔了下才意識到對方話裡的含義。

  「考慮到過於強盛的氣也會讓目標卻步,我已事先在屋子裡撒過靈火粉,」張神判咧開嘴角,他最喜歡欣賞的,就是新晉方士那震驚的表情,「對於普通人來說是弱化存在,對於方士來說,那就是最好的佐料。」

  ——引誘淵鬼前來的,正是他們自己。

  眾人不由得倒吸了口涼氣。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獵人和獵物本就是隨時可以對調的關係——它在狩獵我們的同時,也在被我們狩獵著。總體來說,很公平。」說完他將組裝好的木頭器具擺在自己跟前,「呼……總算弄好了。」

  「那是……一個箱子?」王任之好奇道。

  「沒錯,也是讓它無處藏身的陷阱。」張神判拔出腰間的木劍,盤腿坐下,「接下來我們要做的事,便只剩下等待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17 11:11 PM

第五十八章 獵人與獵物

  火焰在眼前跳動,並以極其緩慢的速度一點點下降。

  或許是知道樞密府在此除祟,外面的打更報時都已停止,彷彿沒有人敢靠近這裡一步——事實上別說打更了,從入夜到此刻,整個縣城寂靜無聲,連平時常見的狗叫蟲鳴都不復耳聞。

  他們等了多久了?

  一個小時,還是三個小時?

  夏凡失去了對時間的把控,他唯一能感受到時間在流逝的證明,便是燭台上那些已燃至一半的蠟燭。

  坐在正中間的張神判至始至終沒有動過,從角落望去,他好像已化身為一座雕像。

  這樣的等待讓人心焦,甚至令夏凡懷疑淵鬼會不會真的如神判所說的那般,在一片藏有眾多獵物的森林中選中他們一行人。

  就在這時,夏凡聽到了一串清脆的鈴聲。

  它與這沉悶焦灼的氣氛格格不入,也在瞬間打破了夜幕的沉寂。

  聲源似乎來自……箱子內部!

  幾乎是瞬間,張神判猛地睜開了眼。

  他抓起放在身邊的木劍,輕輕一挑,箱蓋應聲而起。守在角落的夏凡也在這一刻,看到了箱內的東西。

  那是一張沒有鼻子的臉,最明顯的嘴竟然是豎直而立,將其臉部拉扯成了左右兩半,而在嘴兩邊,則是三隻大小不一的眼睛。這些眼睛既沒有眼眶容納、也無眉毛點綴,活脫脫的就像是嵌在表皮裡的肉珠子一般!

  蓋子被掀起的剎那,兩隻乾瘦如柴的手臂也隨之伸出,以極快的速度向眼前的方士抓去!

  但張神判的速度更快。

  他左手一拉,牽起一根繩索,而它的另一端則連接著箱子——像是開啟了什麼機關一般,原本好好的木箱突然散了架。

  容器之所以為容器,正是因為底部和四壁相互契合,形成封閉空間。然而隨著箱子變成一塊塊木片,這個空間已不復存在。

  當淵鬼軀體暴露的那一刻,它張開的手臂瞬間失去了力量,軟塌塌的垂落下來。

  這便是淵鬼的弱點!

  一旦失去藏身之所,它致命的威懾力也會一併化為烏有。

  目睹這瞬息變化的夏凡算是明白,為何張神判會如此鎮定自若了——他不必像他們那樣苦苦幹等,箱子中藏有鈴鐺,一旦有外物進入,就會觸動警報,他只需等到鈴聲響起後再集中精神應對即可。而在那之前,他知道大宅裡是安全的。

  沒了箱子的遮掩,淵鬼完全現出了真身,正如倖存者所說,它的本體差不多如一嬰兒大小,但那並不包括四根細長的手足。或者說除了腦袋以外,它就只剩下四肢了。無論是手還是腳,長度都超過兩米,關節一律向上彎起,活像只水裡跑的水黽。

  它慌張的想要繞過眼前的方士,而已經站起身的張神判顯然不打算給它這個機會。

  他甩出一張符籙,正中淵鬼腦袋,後者頓時僵在原地。接著他舉劍直刺,穿透符籙後繼續向前,如刺入豆腐一般毫無阻力的洞穿了淵鬼。

  只聽到兩聲「嘭、嘭」輕響,淵鬼腦袋赫然炸裂開來,黑色的液體濺了一地。

  好快,夏凡心道。

  對方的出手過程行雲流水,既看不到掏藥材的舉動,也沒有用聲音來強化施術意念,從目標現身到倒地,前後不過數秒而已。

  六品方士的實力果然不容小覷。

  「辛苦各位了,這次任務到此結束。」張神判將木劍擦了擦,重新收回腰間,「之後就讓知縣大人善後吧,我們明天啟程回金霞。」

  「原來鬼也不過如此嘛……我當邪祟之首有多麼難纏呢。」王任之走到淵鬼殘骸前,一臉嫌棄的用腳踢了踢,「嘖,還真夠畸形的。」

  「它……死了嗎?」魏無雙上前探頭道。

  「死?它根本就沒有活過好嗎?」王任之白了他一眼,「這東西不過是被氣重組、驅使罷了。如果戾氣足夠強大,一些邪祟還能反覆捲土重來,比方說大荒煞夜。但鬼嘛……也就這麼一次機會而已。」

  「這只淵鬼,會是從哪裡來的呢?」上官彩忽然開口問道。

  「什麼意思?」王家公子不解的望向她。

  「你不知道嗎?鬼和其他邪祟最大的不同在於,它們基於屍首轉化而來。換而言之——」她將目光移向淵鬼,「這玩意曾經是個人。」

  「呃,這誰知道啊……」王任之一時有些卡殼,「而且它的來歷根本不重要吧?」

  張神判意外的打量了上官彩好一陣,才接過了這個話題,「沒錯,樞密府方士的任務是消滅邪祟,至於它從何而來並不重要。比如說這只淵鬼,可能是某位上山采、不慎迷途的藥農,也可能是某位跌落山谷、許多天才嚥氣的獵人。知道這些並不能阻止魍鬼害人,你只需將它剿滅便可。」

  「我就是這個意思,」王任之咳嗽兩聲,「走吧,現在回去還能睡個好覺呢。」

  看來今晚黎不用出場了。

  夏凡朝黑暗處揮揮手,算是跟她打個招呼,隨後轉身朝門口走去。

  不過令他稍感奇怪的是,儘管有好幾人走在前面,卻沒有一個人推開封閉的廳堂大門,就好像大家都在等他一樣。

  若是只有魏無雙和洛悠兒還好理解,其他人什麼時候也這麼團結了?

  他下意識加快了步伐,同時看到魏無雙似乎在竭盡全力扭轉過來,眼睛大大的瞪著他,彷彿在催促他一般。

  等等,那是催促的目光嗎?

  借助著搖曳的燭火,夏凡似乎看到他眼睛裡暴起了血絲——要多不耐煩才會急到這個程度?

  他印象中的魏無雙併不是這樣的人。

  夏凡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也就在這時,異常情況毫無徵兆的出現了——他發現放下的前腳無法再收回來,就好像被釘死在原地似的。很快,這份不對勁的感覺就擴散到了全身,他猛然意識到,不止是雙腳,而是他對自己的軀體失去了控制!

  這是錯覺麼?

  不……不對,他是被什麼東西盯上了。

  而且不僅僅是他,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如此,以至於異象發生之後,沒有一人回頭或發出警告——因為當他們察覺到問題時,已無法再張嘴發出聲來。

  就在昏暗的火光下,一個足有兩米高的身影一點點浮現在夏凡面前。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18 10:01 PM

第五十九章 急轉直下

  操。

  夏凡的心猛地沉到了底。

  第一眼看上去,它竟像是一隻半蹲著的袋鼠,下寬上窄,腹部還有一個巨大的袋子。不過看到頭部就知道,這東西絕非善類——它有著好幾張面孔,像是有人刻意將多個血淋淋的臉皮縫合在一起般,並且那些面孔表情各異,有痛苦尖叫,也有猙獰怒目。並且從依稀可見的眉眼和唇鼻能夠辨出,這些臉皮都來自於女性。

  一件帶兜帽的破布長袍將不速之客的其餘細節都隱藏起來,直到它伸出手臂,夏凡才注意到上面沒有五指,而是併攏成了一把尖銳的骨鐮。

  它簡單的舉臂,揮下。

  站在最前排的張神判腦袋無聲飛起。

  泵出的血液形成了一道細細的噴泉,熟悉的鐵鏽味也隨之湧入了夏凡的鼻腔。

  直到這時,領隊的身體才緩緩癱軟下去。

  他就這樣……死了?

  巨大的危險信號在腦海中瘋狂鳴叫,但夏凡無論如何掙扎,身體都紋絲不動。

  怪物向前緩緩邁出兩步,朝岳鋒舉起了手。

  就在這時,眾生身後傳來「哐」的一聲脆響,一支青銅燭台突然倒地,上面的兩個蠟燭被甩出,打著轉滾向門口位置。

  火光的變化導致陰影也跟著散開。

  幾乎是同一刻,夏凡感到自己重新恢復了對身體的控制!

  甚至因為力度過大,他差點後仰著摔出去。

  其他人也動了起來,廳堂裡一時被雜亂的喊叫聲所填滿。

  「還有一隻鬼!」

  「去火光處!」

  「不要踩到腳下的陰影!」

  短短一瞬間,所有人都反應過來——這東西能通過黑暗禁錮活物的行動!

  倒地的蠟燭熄滅了。

  怪物並沒有追擊一哄而散的眾人,而是徑直朝廳堂中央挪去。當它俯下身來,捧起淵鬼殘留屍骸,緩緩放入腹部的皮囊中時,夏凡心裡湧起了極為不詳的預感。

  接著它仰頭吼叫起來,那是一種極為尖銳的女聲,音調之高彷彿要刺破耳膜!

  而其他人也沒有束手待斃。

  岳鋒率先發起反擊——只見他雙手各持數張符籙,輪番朝女鬼擲去。那些符紙飛到一半化作急促的氣流,如離弦之箭一般直射目標。

  上官彩緊隨其後,但她用的並非方術,而是金鐵兵器。夏凡第一次看到她拔出腰間的兩根短棍,旋在一起組合成長槍,飛身撲向怪物,其招式也是至剛至烈之法,攻勢如暴風驟雨般密不透風。

  女鬼一邊用兩把鐮刀般的長臂擋下攻擊,一邊快速後退。

  兩人的嘗試絕非毫無效果,岳鋒的遠射在它身上開出了幾個豁口,而上官彩的長槍更是崩碎了骨鐮的邊角。

  眼看著兩人就要得手時,女鬼卻已踩進了黑暗處,偌大的身影突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就好像它只是一團幻象一樣。

  「它跑了?」

  「不對,看後面!」夏凡猛地提醒道。

  由於視角關係,他恰好發現洛悠兒身後的陰影發生了變化,原本空無一物的暗處猶如薄紗隆起——那正是怪物盪開的長袍!

  它陡然衝出黑暗,朝著洛悠兒斬下,後者只能堪堪避開這致命的一擊,卻躲不開接下來的橫掃。

  怪物揮手一拍,將小姑娘打飛出去——

  「洛悠兒!」

  「悠兒姑娘!」

  魏無雙和王任之都想趕過去救人,卻被岳鋒吼住了。

  「去暗處找死嗎?都給我回來!」

  大概是這聲大吼引起了女鬼的注意,它轉過頭來,用同樣的方式撲向岳鋒,而岳鋒此時才拔出木劍,原地格擋住了對方的攻勢。

  「哼,想殺我可沒那麼容易!」他額頭青筋暴起,手臂的肌肉隆成了小山狀,在純粹力量的比拚下,他竟一點點將那對骨鐮反推了回去。

  夏凡也已拿出一枚「銅絲墜」,準備趁此機會給予怪物致命一擊。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只見女鬼腹部的口袋突然打開,那個本該已經被消滅的淵鬼再次探出頭來。

  目睹此景的眾人心裡頓時一片冰涼。

  岳鋒更是如此,他驚慌失措的想要後撤,但淵鬼的兩隻手臂已經飛速竄出,死死扣出了他的腕口。

  不給任何人反應時間,他的半個身子很快被拖入袋中——那個皮囊雖然夠寬,深度卻根本無法容納下一個成年男性。一半之後鮮血從袋口迸出,染紅了女鬼的前胸,同時傳來的,還有骨骼碎裂的劈啪聲,以及同行的慘叫!

  王任之顯然被這一幕嚇到了,他一臉蒼白的想遠離邪祟,結果沒跑幾步把自己絆倒在地,重重摔在夏凡面前,連一隻鞋子都飛了出去。

  不止如此,他還順手拽倒了夏凡身邊的燭台。

  火光頓時暗淡不少,其中一部分擴大的陰影,恰好將王任之的一隻手籠罩在內。

  他驚恐的想要爬起來,但發現身體已動彈不得!

  而那隻落在他前方的鞋子,赫然已成為了一個新的容器。

  王任之清楚的看到,一張沒有鼻子的臉,正一點點從裡面探出。

  他將祈求的目光投向了夏凡。

  夏凡心裡明白,如果這時候什麼也不做,事後也絕不會有人把王任之的死怪在他頭上——這種情況下連自保都困難,還哪裡顧得上其他人?

  何況這傢伙嘴巴也挺討厭的。

  只不過……性格差歸差,對方還遠沒到該死的程度。

  夏凡沒作太多猶豫,飛起一腳揣在他的腰間,將他踢出了陰暗區域。同時自己也朝邊上就地一滾,快速拉開了與鞋子的距離。

  果不其然,下一秒女鬼就出現了他們原本所在的位置,好像房間兩牆之間壓根沒有距離一般。如果不是撤得快,夏凡難免也要步上犧牲者的後塵。

  所有人的面色都異常難看。一隻不受限制的淵鬼就夠難對付的了,更別提還多了一隻不知名的口袋女鬼,而且兩者似乎互不排斥,這對已經折損兩人的隊伍而言可謂雪上加霜。

  更不妙的是,他們的活動範圍被限制在了廳堂中央十尺見方的區域內,四周搖擺的陰影猶如一道危機四伏的天塹,一旦踏足就有可能遭受滅頂之災。加上燭台倒一根就少一根,這塊暫時安全的地方遲早也會被黑暗吞沒。

  他們必須盡快做出應對之策!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18 10:05 PM

第六十章 雙打

  事實上擺在四人面前的選擇並不多。

  要嘛用離術開道,人為製造火焰,嘗試衝出大宅。

  要嘛就點燃整個房屋,逼迫女鬼在熊熊大火中與他們正面對決。

  但這兩種方法都有極大的弊端。

  誰也不知道張神判是否有在最後一刻解除陣法,它限制的不光是邪祟,也包括引氣入體的方士。萬一陣法還在,採取第一種方法的眾人就會立刻陷入進退兩難的地步,即便能順利破陣,亦等於為怪物打開了一條肆虐之路。

  第二種方法則根本沒有退路可言,大火雖然能帶來光亮,也會製造滾滾濃煙——室內戰鬥和青山鎮的城牆守衛戰完全不同,灼熱的煙塵一旦無法快速散去,其致命程度絕對不比邪祟低多少。他們必須在大火吞噬房屋之前消滅邪祟,然而方士在大火中還能保持多少戰鬥力同樣是一個疑問。

  另外無論哪種方法,都很難再顧及到生死不明的洛悠兒。若就此放棄的話,她生還的可能性為零。

  魏無雙不由自主的望向夏凡——在他印象中,這名同鄉永遠有想不盡的辦法,即便情況陷入絕境,他也總能找出一條意想不到的路來。

  然而這一望讓他魂都飛出一半來。

  原本夏凡站立的地方,此刻竟已空無一人!

  明明有火光照著,他卻沒有聽到任何響動與驚呼,那麼大一個同鄉怎麼可能突然就不見了?

  「完、完了……」魏無雙感到雙腿都抖了起來。

  果然,他就不應該遵從父親的話,去參加青山鎮士考的。

  「都這種時候了,你能不能閉嘴!」王任之的聲音也抖的跟篩子一樣,「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害怕好嗎?」

  「夏凡他、他不見了!」

  「你說什麼?」他猛地回頭望去,然後面色蒼白的與魏無雙對視一眼,「完、完了……」

  「都給我集中精神!」唯有上官彩面無表情,她微微挑起槍尖,對準正朝他們逼近的怪物,「不想死的話就抓緊你們的劍,它來了!」

  而數息之前……

  夏凡正冥思苦想對策之際,忽然察覺到背後有細微的呼吸聲傳來,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便被一隻手摀住了嘴巴。

  不過也就在這瞬間,他繃緊的身體又放鬆下來,並任由來者將他悄無聲息的拖入黑暗。

  因為他認出了這隻手的主人。

  「為什麼你能在陰影中自由行動?」

  手鬆開後,他壓低聲音,不解的問道。

  黎那熟悉的聲調輕輕響起,「這只惡鬼並不能掌控所有黑暗,否則一到夜裡它豈不是能輕易屠滅一城?如果用這間大宅來打比方的話,只要你時刻處於它對面的位置,就不會被它的力量影響到。」

  意思是……五到六米的控制區域麼。夏凡不免有些慶幸,還好他們選擇了附近一間最大的宅邸來作為設伏地點,如果是普通的民房,只怕它露面的那一刻,所有人就都成籠中鳥了。

  「但它可以隨意穿梭於黑暗之間。」

  「沒錯,那便是血鴉的混沌特性。你所看到的黑暗,實質是它流淌的污血,倘若被血沾染到,就只能任由它的宰割。」

  血鴉?夏凡默念了一遍……果然黎知道得比他要多。

  「也就是說,光想著逃不可能躲開它的追擊。」

  「倒也未必,」黎的聲音靠得極近,他幾乎能感受到耳邊拂過的熱氣,「至少你現在已經安全了。」

  「安全?」夏凡愣了愣。

  「你的背後就是大院,而所謂的陣法,本質是利用氣形成的制約,你完全可以用更強的術破之,如果不想浪費材料,我也可以幫你代勞。」黎貼著他的背說道,「將牆壁和陣法一起洞穿後,你大可從後院離開。」

  這與他設想的第一種方法大同小異,只不過捨棄的東西更多。

  「這怪物難道就沒有弱點嗎?」

  「換作是我師父,血鴉或許不難對付,可對於你們而言著實有些勉強了。」黎伸手指向邪祟的雙臂,「你應該注意到了,它之前受創的部位,現在已基本恢復——換而言之,黑暗能夠治癒它的傷勢,如果你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殺死它,死的就一定是你。」

  「何況這樣的血鴉我還是頭一次見到,按理說,它不可能和淵鬼如此親近。還有腹部的袋子,簡直就像是專門為對方而生的一樣。你要同時對付兩隻惡鬼,危險性只會更高。」

  「但我不能丟下魏無雙他們,一個人逃離。」夏凡沉聲道。

  黎沉默片刻,「……倘若你真想正面解決邪祟,也不是毫無機會。」

  「你想到對策了?」他連忙問。

  「風險不低,並且需要你的配合。」

  而此時,上官彩已和邪祟戰成一團,她儼然吸取了岳鋒的教訓,每一次出手都會變換位置,不給淵鬼抓捕的機會。明明是方士,她的打法卻更像是一名陷陣沙場的戰士,所有的氣都被用來強化力量與速度,當槍尖與血鴉前臂碰撞時,甚至會綻射出一片片飛濺的火星。

  這名女子居然憑一己之力,將兩隻惡鬼擋在了燭光邊緣。

  然而就如黎所說的那樣,血鴉一旦形勢不妙,就會回退到黑暗覆蓋的區域,等待傷口癒合。

  而方士的氣和體力,都是有限的。

  「先別管風險了,快說說你的計畫。」夏凡忍不住催促道。

  「簡單來說,你得把身體交給我。」

  啥,在這種時候?他心裡微微一跳。

  不過黎極為認真的語氣讓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想法並不正確。

  「血鴉的污血並不能真正控制你的意志,它只是隔斷了你和身體的聯繫。這也是為什麼人一旦死去,就不再受黑暗影響。」狐妖飛快的說道,「但如果你的身體本就不屬於你呢?血鴉絕對不會料想到,一個明明已經被污血禁錮的人,竟然還能再次動起來。」

  夏凡已經隱隱意識到了她想要做什麼——

  「坎術可以製造幻象,也可以魅惑心神。而後者的最終表現,就是被施術者操控。問題在於修行者的意志——只要方士心存抗拒,此術就很難發揮出十成效果。」黎微微停頓片刻,「所以要想讓計畫實現,你必須得放棄抵抗,完全卸下心防。只有那樣,我才能控制你的一舉一動。」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19 08:53 PM

第六十一章 雷霆、烈焰與荊棘

  「明白了,來吧。」夏凡點點頭。

  「……」狐妖怔住,「我說你不再多考慮下嗎?要是我出現失誤,或是故意慢上一步——」

  「但你會全力以赴,而我也清楚這一點。」夏凡說完後嘆了口氣,「我們已不是第一天認識了,你為何還要懷疑自己?相互信任不是夥伴應當做的事嗎?」

  黎感到胸口忽然被什麼東西纏住了,有些悶,又有些刺痛。

  是啊,自己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

  因為自己從未相信過,能真正得到人類的信任吧?

  可如今地位高高在上的方士,卻願意被一名見不得光的狐妖控制,並在行動無法自主的情況下身赴險境,如果這都不能說是信任,那還有什麼才算得上?

  黎咬了咬嘴唇,「既然如此,希望你準備好了——」

  說完她捧住夏凡的臉頰,猛地拉向自己。

  兩人頓時面對面貼在了一起。

  好近!

  夏凡甚至感到已經碰到了對方的鼻尖。

  但下一刻,他的注意力就全被對方的雙眼吸引住了。

  「坎術為卯,引神魂!」

  剎那間,夏凡感到自己墜入了她的眼眸之中——那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浩海,無數色彩撲面而來,他彷彿看到了神經與髓鞘構成的拓撲網,又好似瞧見了氣組成的漫天星辰。當一切異象重新聚攏成金色的瞳孔時,他才發覺自己仍留在原地。

  夏凡遲疑的動了動五指,身體很快執行了大腦的指令。

  「失敗了?」

  「不,術很成功。我已經在你的意識中埋下了楔子,只要一個念頭就能發動。」

  「那我豈不是成了你的提線木偶?」他故作輕鬆道。

  「這是你自找的。」黎瞪了他一眼,「放心吧,術的效果只有一次,無論成功失敗,都不會有再來一次的機會。我想你應該知道,方術的第一要素是什麼吧?」

  「所思所想。」

  「沒錯,任何針對身體的控制都不會妨礙你構思術法,準備好你最強的術和引子,我會把它們遞到該在的位置上。去吧!」

  夏凡不再多言,轉身朝上官彩的方向衝去。

  此刻她已擋下了血鴉的第二輪進攻,呼吸的頻率明顯比之前快了不少。王任之和魏無雙雖然也有參與戰鬥,但作用聊勝於無,如果不是上官彩展現出了驚人的實力,兩人根本撐不到現在。

  因此當夏凡重新出現時,大家都不由得一喜——儘管他沒辦法立刻扭轉不利局面,但多一個人總歸多一份力量。

  然而令三人目瞪口呆的是,夏凡掠過火光區域後腳步不停,直接朝藏身於陰影中的女鬼衝去。

  「夏兄,快停下,那裡危險!」

  「喂,你找死嗎!」

  上官彩試圖攔下他,但槍桿的距離短了幾寸。

  眨眼之間,夏凡便已踏入黑暗之中。

  然後他渾身一顫,生生停在了邪祟面前。

  「這下真完了……」魏無雙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不想親眼目睹同鄉的慘死。

  而處於眾人目光中心的夏凡卻是另一種感受。

  當自己已經知道,接下來的舉動和自身想法無關後,那些不必要的懼怕與恐慌都跟著消失得七七八八,佔據他腦海的,是不斷重複的施法步驟。高度集中的精神讓他清晰捕捉到了邪祟的每一個動作,包括它露出斗篷下的猙獰面容,緩緩舉起乾癟細長的前臂……

  毫無疑問,只要讓那骨鐮落在自己身上,一分為二都已是最好的結局。

  他感到時間的流逝都變慢了。

  不過……黎真的已經控制住自己的身體了麼?

  要是她沒能激活坎術,或是被污血干擾了怎麼辦?

  她是不是在背後拚命提醒自己,取消此計畫?

  恐懼雖然不在了,但雜念卻漸漸冒了出來——它彷彿將大腦分成了兩半,一半用於籌備方術,緊盯敵人,而一半用來胡思亂想。

  但無論時間變得有多慢,終究不過是瞬息而已。

  「嘶——」

  伴隨著沙啞的尖嘯聲,血鴉揮下了如雙鐮般的手臂!

  夏凡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

  快動動!

  喂,不會真出問題了吧?

  直到骨鐮離他腦袋不到寸許,他都能隱約嗅到上面的血腥味時,視角突然發生了變化!

  他在毫無知覺得情況下不退反進,向前邁出一步,和對方腹部的口袋緊貼在一起。鐮刀口幾乎是擦著後腦掠過,切碎了他頭頂的束帶。

  綁緊的長髮頓時擴散開來。

  大概是沒料到這一記本該致命的攻擊毫無成效,連女鬼都愣了片刻。不過淵鬼已搶先做出了反應——大概是嗅到了血肉的香味,它那醜陋的腦袋從袋中探出,朝夏凡裂開了血盆大嘴。

  而夏凡——或者說黎的應對更為直接。

  她直接「伸手」將淵鬼的腦袋按回了袋子裡,同時送進去的,還有一枚小小的銅絲墜。

  同時,夏凡看到自己的另一隻手已經將符籙夾在指尖。

  不會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

  他在心裡大喊出聲!

  震術歸申,雷鳴!

  海量的氣噴薄而出,連同引子與符紙一起,化為了引動天地的力量。

  粗壯的電光在夜空中來回穿行,最後以勢不可擋的姿態砸向地表,瞬間吞沒了血鴉!

  ……

  那就是他所說的「改良方術嗎?」

  看來他之前反覆嘮叨的在士考中一錘定音的故事,並不全是說大話來著……

  黎望著那個被銀蛇狂舞所籠罩的模糊背影,胸口再次抽痛起來。

  她大概知道纏著自己的東西是什麼了。

  那是一條在日積月累下漸漸形成,名為不信任的荊棘。

  只是因為它和內心糾纏在一起太久,使得自己漸漸習慣了它的存在,並把它當成了一件理所當然之事。

  現在,它開始剝離了。

  正因為從固化的血肉上剝離,才會製造新的疼痛。

  黎閉上眼睛,任由痛覺在胸口流淌。

  她不知道這樣下去內心最終會變成什麼樣,但她決定接受之。

  ……

  高山縣所有人都聽到了這一記旱地驚雷。

  在它的面前,連夜幕也要退避三分。

  當耀眼的白光褪去,當地居民紛紛走向街頭,眺望閃電落下的方向。

  「這是仙師大人在除祟嗎?好厲害啊!」那是孩子的聲音。

  「什麼仙師,要收錢的。」

  「噓……慎言。」有人摀住了他的嘴。

  「不過這雷聲也忒大了吧,咱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嚇人的旱雷!」

  「俺也是,感覺房子都抖了幾下。」

  「哎,看來邪祟不好對付呀。」

  「希望這次除祟結束後,高山縣能多撐一陣子吧……」

  這話得到了大多數人的附和。

  他們儘管不希望看到樞密府方士的身影,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也只能讓它早點過去,好令自己的生活盡快回到正軌。

  ……

  此時的大宅中,雷擊帶來的高溫已經將房間屋頂整個引燃。

  正如在青山鎮的那晚一樣,熊熊烈火很快會順著頂板和牆壁蔓延開來,直至把整個房子變成一個巨大的火爐。

  三重術的威力比夏凡預想的還要大一些,以至於他耳朵裡現在都嗡嗡作響,眼前的磚石地面甚至被劈出了一個淺坑。

  至於那兩隻鬼,如今只留下一塊焦黑的遺骸。

  「原來洛輕輕那天沒有說錯,徹底擊倒魔的一擊是你幹的……」魏無雙一臉震驚的望著他,「夏兄,你什麼時候已經將震術掌握到這種程度了?」

  「呃,我和師父流浪時,曾恰巧遇到過一顆雷擊木……」

  「就算你能撿到雷擊木,也不可能當著那隻鬼的面放出來吧?」王任之的表情同樣驚愕無比,「我想問下,你是怎麼做到在陰影中施術的?不應該無法動彈才對嗎?」

  為他解圍的反倒是上官彩——她雙手抱著洛悠兒,朝兩人呵斥道,「有什麼話出去再說,沒見這裡著火了嗎?」

  兩人這才反應過來,相互攙扶著朝門口走去。

  夏凡和上官彩則緊隨其後,一併離開了火場。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19 08:54 PM

第六十二章 樞密府的問詢

  之後是徹夜的趕路。

  比起風馳電掣的來程,返程則要慢上許多——由於洛悠兒傷勢較重,他們只能徵召馬車來運送;同時考慮到高山縣的醫療水平明顯不及金霞城,傷勢又都是越早治療越好,因此夜行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好在一路上並未出任何岔子,天邊剛露出一抹魚肚白時,夏凡一行人便順利抵達了金霞城。

  接著就是通知樞密府。

  負責處理後勤事宜的府差很快接走了洛悠兒。在路上時,上官彩已大致檢查過她的傷勢,得出的結論是肋骨和手臂有骨折——特別是被邪祟直接擊中的部位,已經腫脹起來,換做普通人很可能需要截肢。不過對於方士而言,只要救治及時,她大概率能恢復如初。

  這也讓夏凡稍稍鬆了口氣。

  他亦很好奇,上官彩那一手槍法以及完全不借助方術的打法是從哪學來的。

  而後者的回答是曾在大啟軍隊效力過。

  能以這個年紀先在軍中歷練,再來參加士考的,絕對不是普通的兵卒,哪怕她家世不顯,也至少是將門一派了。

  「夏大人,令部從事元大人叫您進去問話。」

  來了。

  這次行動雖然成功消滅了高山縣的邪祟,卻也折損了兩人,其中一人還是六品問道,樞密府必然會詳細過問。

  而他也想借此機會問個明白——為什麼在沒有任何警示或徵兆的情況下,高山縣會出現兩隻惡鬼。

  相比其他邪祟,鬼的形成絕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它以屍首為基石,但不意味著隨便哪具屍體都能變成鬼。特別是像血鴉那樣的危險怪物,按黎先前的說法,只怕得聚集相當多的不寧之氣才行。

  走進令部大堂,夏凡頓時感受到了一股森嚴的氣息。

  無論是左右兩邊的旁觀席,還是正中央的首席位,都砌有高高的地台,使得站在台下的人只能抬起頭仰視問話者。這種肉眼可見的階層差距讓習慣了平等相待的夏凡覺得渾身不自在,不過他也知道,這裡不是可以隨性而為的地方。章夫子和神判官不介意禮數,不代表所有方士都是如此,特別是令部從事已是五品試鋒,他還是謹慎行事為好。

  走到首席桌前,夏凡拱手彎腰,行了一個標準的拜見禮,「下官夏凡,見過從事大人。」

  「原來就是你。」元從事端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我聽其他三人說,正是你的出色發揮,才讓小隊不至於全員覆沒。如今見了,倒也不失為一位青傑。」

  「大人過獎。」

  夏凡自然不會把這些誇獎放在心上,對方看起來不過四十來歲,能以這個年齡做到一部從事,天賦和能力都缺一不可。此人處理過的邪祟案件,估計比便宜師父聽過的都多,他必須集中精神小心應對。

  「雖然我已經聽你的隊友講述過一遍,但我還是想聽你親口說說,事情的經過到底是怎樣的。能為我從頭道來嗎?」

  「當然,這是下官的應盡之職。」夏凡將準備好的「詳情」緩緩說出——從設伏淵鬼到血鴉現身,這個過程可以說毫無問題,唯獨要慎重的是接下來發生的事:他必須將故事說得合情合理,同時隱去狐妖的存在。

  而早在昨天夜裡,他就已經構思好了細節。雷擊木這種無法查證的事自不必說,用完就行。他之所以能在血鴉的陰影中活動,全有賴於新掌握的術法「流光」。通過提前做好對自己施術的準備,不使用引子與咒符,單靠意志來激發一重震術,威力雖然極小,卻能起到刺激醒神的作用。

  這並非夏凡胡編亂造得來,而是黎說過「血鴉通過隔斷意識與身體的聯繫」來使人動彈不得,那麼直擊身體的電流理論上也有機會打通這樣的隔絕,就像心臟起搏器利用脈衝來強化心肌細胞跳動的電信號一般。

  至於如何控制術的威力,不造成自己把自己電暈的慘劇,那又是另一個話題了。

  至少它在原理上存在一定可行性。

  而樞密府相當重視原理性的描述。

  「原來如此,通過自我刺激來破除定身嗎?」元從事眼睛一亮,身體不由得坐直了些,「也虧你能想到這一點。在過去的事件記錄中,亦曾有方士利用疼痛來奪回身體控制權的,和你這個方法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只是打算奮力一搏而已。」

  「面對絕境想奮力一搏的何其多也,但能被記錄下來的成功者永遠是少數。」他搖了搖頭,「你有所不知,上面對破除坎術的方法十分看重,劇痛或許有效,但代價也很大,比如我提到的那名方士最後就沒能搶救過來。而你提供了另一種思路,一旦被上面驗證為有效,這份功績無疑要比斬除邪祟更大。」

  「對了,魏無雙曾提到你有一段時間消失不見,之後又從陰影中出現。當時是什麼情況?」元從事換了一個問題。

  「是老鼠。」夏凡坦然道,「我注意到身後的牆角有老鼠跑過,並且完全沒有受到邪祟的影響,因此簡單嘗試了下。」

  「當你發現不受控制後,你就沒有想過獨自逃跑嗎?」

  「老實說,確實考慮過。但我身為一名樞密府方士,不能丟下同伴,背對邪祟單獨逃離。」

  元從事似乎對這個回答十分滿意,嘴角都翹了起來,「不錯,我很高興看到你們四人誰都沒有捨棄誰。那麼最後一個問題,在第二隻鬼出現的剎那,你們所有人都被困原地,而解救你們的,是突然倒下的燭台。這又是怎麼回事?你之前的陳述中,並未提及這個細節。」

  就在這話出口的一瞬間,夏凡感到被一個可怕的氣息盯上了,大堂裡的氣氛急轉直下,彷彿對方之前的和善都是偽裝出來的一般。

  這到底是哪個楞頭青把如此不起眼的小事都交代出來了?

  他一邊腹誹,一邊故作不適道,「下官……並不清楚。甚至燭台倒下這件事,也是後來他們跟我說的。正因為一無所知,所以下官為了所述一切真實可靠,才沒有提及。」

  「不知道」便是標準答案。

  既然大家都不清楚,那他直接說不知道,樞密府也沒法去查證——畢竟運氣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準。

  短暫的沉默過後,壓迫的氣息消失了。

  「我猜大概是某隻受驚的野貓吧,不得不說,你們運氣真不錯。」元從事合上記錄冊,撫鬚感嘆道,「儘管本府有所損失,但我也因此看到了傑出有為的新一代,正是這種交替,才讓樞密府壯大至今。行了,問話就到這裡。我會跟學部那邊說一聲,放你們三天假,你下去好好休息吧。另外嘉獎令也會不日到達,我先提前祝賀各位了。」

  就這樣……結束了?

  夏凡難以置信的眨眨眼,他原以為,一名六品問道和一位新晉方士的身死會讓樞密府徹查此事,但看從事的態度,竟好像打算就此了結一樣。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20 08:58 PM

第六十三章 追根

  「從事大人,」夏凡皺眉開口道,他知道這時候不說,就再也沒有說的機會了,「高山縣的邪祟,會不會出現得太過蹊蹺了一點?」

  「你是指突然出現了兩隻鬼麼。」

  「正是!據下官所知,這恐怕是高山縣內有不正常死亡,而且不止一兩起,否則不會形成如此強大的邪祟!」他決定乾脆說到底,「如果我們能提前知曉這一情況,早做準備的話,領隊和岳鋒也不至於喪失性命!」

  「我理解你的不甘,但這就是方士的使命。樞密府只針對邪祟行動,如今邪祟已除,對本府來說就算完成了任務。」從事頓了頓,「何況你說的非正常死亡,僅僅是一種猜測。高山縣下轄四村,西面有大片原野,東邊則是茂密群山,無論發生什麼意外都再正常不過。你覺得僅憑一個知縣,就能把所有情況掌握在內嗎?」

  夏凡遲疑了下,「不能。」

  「沒錯,不能。」元從事嘆了口氣,「流民、山賊、海寇、妖異,這些東西無時無刻不在製造慘劇,而我們僅能對最後一種採取行動。對付邪祟這事本身就充滿了變數,想要做到真正的萬無一失,唯有提高自己的應變能力與術法實力。」

  「也就是說,樞密府只消滅已經出現的邪祟麼?」

  「不然還能如何?安置流民、剿滅匪類是官府需要處理的事情,你還想把手插到朝廷六部裡面去不成?」對方的語氣已隱約有了些不耐,「我們已經快被那些讀書人視作繼外朝、緝私衛之後新的隱患了,不歸自己管的事還是少插手為好。退一步而言,就算有你說的那些不正常死亡,也該由當地知縣去處置。下去吧!」

  夏凡只得離開了令部大堂。

  外面魏無雙等人正在等他。

  「怎麼樣,從事大人說什麼了嗎?」一見他出來,同鄉立刻迎了上去,「我感覺在他面前壓力好大,腦袋裡想的直接就說了出來,連稍加掩飾都做不到。」

  夏凡搖搖頭,「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

  「呼……」魏無雙長出了一口氣,「我就說夏兄你想多了,若真有你說的那檔子事,當地人應該總會透露點口風出來吧?我看高山縣還挺平和安寧的啊……」

  「你懂個屁!安寧?安寧到跑出來兩隻鬼?」王任之往地上啐了一口——洛悠兒不在,他似乎也懶得再維持自己公子哥的形象,「要不是老子命大,這次就賠在那裡了!別的不說,那高山縣絕對有問題!」

  「可當時詢問縣民的人不就有你嗎?真要枉死上七八個人,縣裡會一點動靜都沒有?」經過一週相處,魏無雙已漸漸能和王公子有來有回了,「淵鬼殺了兩戶人,街頭巷尾都在談,但卻沒有一個人提到過最近有冤情的。」

  「那也有可能是山上的賊人幹的。」

  「前提是縣裡有人失蹤才行。比起非正常死亡,失蹤也是個不得了的大事啊,何況高山縣附近有沒有山賊還不知道呢。」

  「否決得這麼快,你倒是給我想個緣由啊!那兩隻鬼總不可能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吧?」

  「王公子,你這話就太為難我了。」

  「想不出就閉嘴,本公子無故承擔的風險,總得有人出來負責才行吧!」

  「你們別吵了!」夏凡惱火道。

  魏無雙還好,王任之罕見的沒有反駁,「我這不是在找罪魁禍首嘛……」

  「你打算怎麼辦?」一直冷眼旁觀的上官彩開口道。

  夏凡沉默不語。

  從令部大堂後,他腦海裡總會不自覺浮現出薛家大院門口看到的那一幕。

  三年裡六次異常事件,縣民跪求著不要再讓樞密府插手除祟一事。

  以及他拿著錢追上去後,對方先是面露厭惡,直至變為不敢置信的神情。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作為消滅邪祟的方士,他們不應該備受尊敬與愛戴才對麼?

  不……他們確實有厭惡的理由。

  因為方士從來沒有真正斬斷過邪祟。

  至少在高山縣沒有。

  而這裡如此頻繁的出現邪祟,真的只是巧合麼?

  許久之後他才回答道,「我打算再去一趟高山縣。」

  「夏兄……」魏無雙面露擔憂之色。

  「我跟你一起去!」王任之則陡然來了精神,「反正放假三天,這事不查個水落石出,我王字倒著寫!我有預感,這事將成為我名震天下的起點!」

  「哎……既然如此,那我也去吧。」同鄉撓撓腦袋,「雖然我起不到什麼作用。」

  「你呢?」夏凡望向上官彩。

  「老實說,我興趣不大。」她聳聳肩,「不過我還是挺喜歡那個小姑娘的——如果真能查出究竟是什麼導致了這起邪祟事件,我去一趟也無妨。」

  見大家都願意前往,夏凡也不由得多了幾分信心,「那麼事不宜遲,我們半個時辰後在樞密府門口匯合!」

  ……

  回到住所,黎已經在家中等他了。

  「抱歉,讓你一個人來來回回的,」夏凡打了個招呼,開始收拾包裹,「我準備再去一趟高山縣,這次沒有邪祟的威脅,你在這邊等我就好。」

  「不要去。」黎搖頭道。

  「……什麼?」夏凡意外的停下了手中的活——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對方如此明確的勸阻。

  「不要再追查此事了,」她又重複了一遍,「這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你……莫非知道些什麼嗎?」夏凡訝異道。

  「樞密府認為此事應當就此完結,對吧?」

  「是。」

  「我不知道高山縣的情況,但我知道樞密府。」黎垂下耳朵,「師父曾說過,他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其理由,且不容許任何人質疑。雖然這裡不是上元,可我想也不會有多大差別。既然他們認為此事就此結束,那你最好照著他們的意思做。」

  「可我只是想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弄清楚又能怎麼樣?」黎似乎有些急躁起來,「結果無非只有兩種,要嘛是你得不到答案,要嘛是你難以接受的答案。無論哪一種,都比不知道要糟——因為你無法改變現狀。」

  夏凡不禁挑了挑眉,他一時沒料到狐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還以為你從來不在乎權威呢。」

  「這還不是因為——」黎說到一半又突然頓住,「因為……有可能妨礙到解救我師父。」

  「我又沒打算跟樞密府對著幹,你想到那裡去了。」夏凡啞然失笑,「倘若真的有查出什麼,我也不一定非得通過樞密府來解決問題啊,高山縣衙之上還有州牧府呢。」

  「你打算報官?」

  「甚至不用自己去。樞密府不好插手,府衙總不會對這案子熟視無睹吧?」夏凡直視對方淡金色的眼睛道,「再說了,如果連事實都沒接觸過,又怎會知道自己能不能改變?你應該最明白這個道理。

  「我?」

  他咧開嘴角,「如果你沒有選擇和我合作,就不會發現狐妖和方士是可以共處的。」

  這次黎緘默了很長時間,最後她無奈的嘆了口氣,跟著收拾起東西來,「知道了,不過我也要一起去。」

  「你確定?這次主要是追查邪祟來源,並不會遇到什麼危險。」

  「誰知道呢。」黎不置可否的望向西邊,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邪祟從來就不是最可怕的東西啊……」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20 08:59 PM

第六十四章 線索

  當日下午,高山縣城。

  「哈欠……」

  由於一夜未眠,又是連續趕路,即便是方士,也不免感到有些困頓。魏無雙拍了拍臉頰,強打起精神道,「總算又到這兒了——雖說要查邪祟來源,可具體該怎麼著手呢?」

  「你們先訂好今晚的住所,我去找熟人瞭解下情況。」夏凡左顧右盼片刻,隨後邁步朝街角走去。

  「你在這兒有熟人?」王任之意外的問。

  「嗯,除鬼那天認識的。」

  「夏兄,昨天那間客棧可以嗎?」

  夏凡頭也不回,直接比了個大拇指以示收到。

  穿過沒什麼人流的街道,轉身拐入巷內,而先行一步至此等候的黎並肩跟上,同時遞過來一個同款斗笠。

  夏凡腳步不停,一邊戴上斗笠一邊問道,「路上沒人注意到你吧?」

  「沒有,這又不是我第一次出遠門。不過你有必要戴這個嗎?明明沒什麼好遮掩的,還非讓我專門多準備一頂。」

  「這叫身份裝備,我們既然要暗中調查此事,自然不能穿樞密府的官服。」

  「那我們現在是什麼身份?」

  夏凡看了一眼面容半遮於黑紗之下的狐妖,微微揚起嘴角,「俠客怎麼樣?」

  黎呆了半晌才搖頭嘀咕道,「總覺得你對我和自己都有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你說什麼?」

  她撇開視線,「不,沒什麼。你想好怎麼做了嗎?」

  「暫時還沒有,不過三年裡有六次需要樞密府出動的邪祟事件,還全部集中在一個縣裡確實有些奇怪。你告訴過我,邪祟不會無緣無故產生,而我問過當地人,這三年裡並未出現什麼大型災害,一直都算是風調雨順。」夏凡分析道,「既然如此頻繁的邪祟已經讓一些人苦不堪言,那麼說不定能從他們嘴裡問出一些我們所忽略的信息。」

  沒花費多少功夫,他便找到了一戶自己前天「資助」過的縣民。

  「你好,屋裡有人嗎?」夏凡敲了敲門。

  「請問是誰啊……」裡面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我是夏凡,不知——」

  「啊,原來是恩公!」房門很快打開,站在門內的是一名滿臉皺紋、年約六十的老者——在這個年代,如此歲數的人已能被稱得上長壽了,「多虧了您的接濟,我家這地才能保下來。快請進,快請進!您今天不當差嗎?」

  「今天恰好休息,周大福他不在家嗎?」他依稀記得被資助者應該是叫這個名字。

  「我那不肖子還在田裡忙呢,恩公有事找他?」

  原來此人是周大福的父親,夏凡心道,同時他注意到對方手指上高高隆起的繭子,以及露在衣衫外褐黃色的皮膚。顯然這名老者也在田里長期耕作過,只是如今年事已高,沒法再承擔起過重的體力活了。

  「我只是想跟他打聽些情況。」

  「哦呵呵,那您問我也一樣,我從小就在這長大,大福知道的,我肯定也都知道。」

  「那麼叨擾了。」

  「哎,恩公那麼客氣幹什麼,我這小地方,只怕是委屈了恩公。」

  「我就守在門口。」黎拉低帽簷,朝夏凡使了個眼神。

  夏凡點點頭,彎腰走進屋內。

  周圍的空氣一下變得陰涼了許多,裡面沒有多少光照,僅能瞧見屋頂有幾縷微光灑入。腳下凹凸不平,顯然地面並沒做過處理,依舊保留著建房時的泥土地。不過在數十年的踩踏下,它的表面已經變得漆黑且結實。

  如老者所說,這屋子確實不大,廳堂也就三四米見方,還得塞下一套破舊的櫃子與方桌。就算加上裡屋、柴房和茅廁,估計亦不會寬敞到哪裡去。而從這古老的家具陳設,便足以估量出他們的家境水平,很難想像對方是在這裡耕作了一輩子的人。

  「恩公,我這兒沒有茶,只有井水喝。」

  「水就行了。」夏凡隨便找了把椅子坐下。

  他蹣跚著舀來一碗水,遞到夏凡手中,然後回到門檻處坐下,「恩公你想問什麼?」

  「主要想瞭解下邪祟的消息,你還記得這些年裡都發生過哪些不尋常的事情嗎?特別是邪祟出現的前後。」

  「嗯……這得讓我好好想想。」老人沉吟片刻後開始緩緩講述高山縣的邪祟事件,他的語速雖慢,吐詞卻頗為清晰,聽起來倒也不難理解。這一講便是兩個多小時,時間跨度橫越近八年。

  而整個講述中,夏凡並沒有得到太多關於異常死亡的信息。除開老死、病死這樣的常規死亡外,老人提到的那些因鄰里糾紛、小偷小摸、背地偷情引起的死傷也極為有限,而且基本都得到了胡知縣的快速處理。如果拋開徵收「除邪稅」這點,胡懷仁倒也算是一個勤勉的父母官。

  魏無雙居然還真沒說錯——這裡除了常被邪祟侵襲以外,日子幾乎沒掀起過什麼波瀾。

  莫非此地天生適合孕育祟物?

  不,邪祟不是什麼風水學說,而是實實在在因氣而成,就算是週期反覆的大荒煞夜,那也得建立在好幾萬、甚至幾十萬死者。

  而周大福的父親還在繼續講著妖邪害人的事情。

  「再往前推啊,那得到十六年之前了……大福還剛剛是個娃的時候。當時好像是曲江漫堤,把一隻水鬼衝到我們這裡來了……」

  「等等,」夏凡忽然察覺到了一絲異樣,「八年前的上一次,是十六年前?」

  「這我不會記錯的,大福出生也沒多久,現在可不就十七歲嘛。」

  「那——再往前呢?」

  「唔,」老人露出沉思的表情,「這就難記了,不過少說也有五六年吧。」

  這頻率差得也太多了吧?

  夏凡心裡估摸了下,如果把對方所說的邪祟事件統計起來,也就是八年前到二十年前只有兩起,而八年前到現在足足有十一起,並且越往後越集中,比如最近三年就佔了六起。

  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的變故?

  「所以說……高山縣以前並沒有見過多少邪祟?」

  「倒也不是,」老人揉了揉脖子,「我小的時候還挺多的,大概中間也就過了十多年安穩日子吧。不過那時候比現在要好,至少沒有除邪稅,樞密府的官爺們若是忙不過來,我們也會湊錢請州裡比較有名的道長來消災,但現在,唉……」他深深嘆了口氣,「像您這樣的大善人,已經沒有幾個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22 10:50 AM

第六十五章 規律

  「原來以前沒有除邪稅麼?」夏凡問。

  「是呀,這是胡大人上任後才多出來的東西,他說邪祟越發頻繁,光靠上面的劃撥難以應付,所以才讓縣民分攤點。恩公啊,您能和上面的大人物說道說道嗎?我們實在是交不起這個錢了啊……」

  說到最後老人顫巍巍的撐著門框站起,像是想要跪下去,夏凡連忙起身扶住了他。

  「我會想辦法的,你不用急於一時。對了,知縣大人是什麼時候上任的?」

  「我記得是……十年前吧。」

  十年和八年……相差並不遠,加上後來的除邪稅,這難道是某種巧合嗎。

  再等下!夏凡腦袋中忽然閃過一道電光,如果按照這個猜測推導下去,那麼之前十幾年的安穩日子,豈不是——

  他端起碗喝了口冰涼的井水,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乾澀,「你記得高山縣一共換過多少任知縣嗎?」

  「這……」老者遲疑了下,「父輩那代我不清楚,但這幾十年來,應該有四五個吧。短的就三四年,長的十多年。」

  「胡大人之前的那位知縣,做了多久?」

  「挺長的,大概有十五、六年。」

  十五六年,這豈不是能和邪祟出現的頻率完美銜接麼?

  夏凡忽然覺得背後發涼。

  他一直想從異常案件或是失蹤事件中找出線索,但如今卻意識到,線索恐怕就在眼前。

  「對了,你還記得那位知縣的名字嗎?他是陞官調走了,還是……」

  「回恩公,那位大人姓朱,已經過世了。」

  「怎麼死的?」夏凡下意識問。

  「聽說是被不乾淨的東西纏上,最後病死的。」

  ……

  待到天空被餘暉映襯為血一般的橙紅之際,夏凡回到了客棧。

  為了避免遺漏和錯誤信息,他特意多走訪了幾戶接受過資助的人家。

  而得到的回答基本大同小異。

  邪祟的出現頻率,和當地官員的更替時間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對應關係。

  先安頓好狐妖後,夏凡將其他同伴召集到了一間廂房中,並將自己打聽到的東西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聽完最後的敘述,魏無雙倒吸了口涼氣,他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難道你懷疑胡知縣跟這事有關?」

  「目前還只是猜測而已,我想聽聽大家的看法。」

  「可縣裡確實沒出過什麼大問題——」

  「沒出過大問題才是問題,」王任之打斷了魏無雙的話,「想要讓十幾條人命悄無聲息的消失,確實有官身掩護做起來會更方便。」

  「可人從哪來?」

  「從外面運來!」

  「啊?」魏無雙沒想到對方還能這麼回答,不由得卡頓了下,「知縣大人他圖什麼啊……」

  「圖錢啊!不是有個除邪稅麼?我看他就是想借此撈錢!」王任之欣賞的拍了拍夏凡肩膀,「呵,你還挺有膽的嘛,我之前錯看你了。」

  「但……那實際上並沒有多少錢。」魏無雙小聲道。

  「啥?沒多少?」王家公子眉頭一挑。

  「剛才一邊聽夏兄說,我一邊心裡默算了下。除邪稅只向遭受邪祟襲擊的街坊收取,每戶十兩銀子,一個街區也就三百來戶,並且賣地能打折,為知縣大人的田耕種還可免繳,三百戶能收上個兩千兩就不錯了。另外他還會將這筆錢發放給出現死難者的家庭,每死一人可領三十五兩,外加差役、捕快的辛苦費,這一套下來知縣大人大概能留這麼個數——」魏無雙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

  「差不多,而且這已經是往高處估了。」

  「居然只有這麼點麼。」

  「當然也不能說一千兩現銀是小數目——」魏無雙偷偷瞟了夏凡一眼,「只是相比要做的事,明顯不怎麼划算。」

  「他若不是為了錢呢?」上官彩忽然說道。

  「那還有什麼?」

  「如果只是要錢,統一收取稅金並不合理,與其設下那麼多減免方式,不如擴大分攤範圍,從大戶人家身上多抽一點。」她拔出半截長槍,在地上輕輕一劃,「他定這條線的目的,就是將那些手頭緊張的人逼入絕境,同時又不會影響到縣裡的大多數。」

  「你的意思是……田地?」魏無雙很快反應過來。

  「不準確,他既要田又要人,或者說,他要的是田裡產的糧食。」上官彩微微翹起嘴角,「你們也許不知,上一年豐國發生蝗災,連累西邊數州,能吃的東西都被炒到了天價,到今年依舊沒有完全平息,以至於不少地方發生了暴動。而類似的事,七八年前也出現過。」

  「這消息你是從哪裡聽來的?」魏無雙訝異道,他家就是賣糧的,居然對此毫不知情。

  「京畿總不缺消息靈通之人,前提是你能找得到。」她攤開手,「當然,這種時候想倒賣糧食那是自尋死路,像你家那種官府許可的,知不知道都沒什麼差別。能賣出高價的,只有未經統計的私糧,還得有渠道運往豐國。一個小小的知縣,估計也只是參伙人罷了。」

  「我倒覺得,這兩者說不定都不是主要動機。」

  夏凡聽完眾人發言後才緩緩說道。

  「你有何高見?」上官彩饒有興趣的問。

  「高見算不上,只是二十多年前的知縣並沒有提過除邪稅,蝗災也不可能年年都發生。」夏凡環視眾人,「但那時候邪祟事件依舊頻頻出現,所以我們不妨把事情想得簡單點。」

  「簡單是指……」

  「有人指使、買通或者需要知縣這麼做,這裡面就已經包括了風險補償,而胡知縣和他的前任相比,僅有的區別只不過是前者更貪婪一些罷了。」

  他的總結讓廂房中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那個……夏兄,」片刻之後,魏無雙才清了清喉嚨道,「說了這麼多,終歸也只是大家的猜測,沒有實際證據的話,沒人會信我們的,說出去反倒有誹謗朝廷官吏的嫌疑。」

  「沒錯,但至少我們有進一步調查的方向。」夏凡站起身來,「接下來就是找出對方的破綻!」

  「你已經有主意了?」

  「沒錯,」他決定速戰速決,不給對方沉著以對的機會,「明日一天時間就能知道結果。」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22 10:52 AM

第六十六章 打草驚蛇

  第二天清晨,高山縣的居民都目睹到了奇怪的一幕。

  只見兩名穿著方士黑袍的人推著一輛小車,掛起橫幅,沿著集市區一路前行,並且邊走邊叫喊徵集關於大前天邪祟一事的線索,無論有誰看到或聽到奇怪的事情,即使看上去和邪祟無關,但只要足夠反常或離奇,都可以告訴他們,並且不管有沒有用,都能得到十枚銅板的獎勵。若是被認為有用,則是一百枚。

  而那車中裝著的,正是滿滿一箱銅錢。

  這種幾乎等於白送錢的好事頓時引爆了百姓的熱情,大家蜂擁而至,在小車周圍圍成了一大圈。

  「大人,我有事要說!隔壁王家當天晚上有異常響動!」

  「大人,我看到張麻子偷偷背著什麼東西上了後山!」

  「你讓開,是我先來的!」

  「這事我也知道,憑什麼你獨佔這一百文?」

  「大人,我就是隔壁王家,我真的跟邪祟無關啊!」

  各種各樣的聲音此起彼伏,有爭著講線索的,也有爭同一件事是誰先講出來的,群眾的熱情程度超乎想像,並有從口頭交流發展成零距離問候的趨勢。

  「讓開,所有人都給我迴避!」忽然一隊衙役衝進人群,將聚攏的民眾驅散開來,其中為首的正是之前帶領方士前往案發現場的捕頭。

  「見過兩位大人……」見到樞密府的制式黑袍,他立刻收斂了嗓音,畢恭畢敬的彎腰行了一禮,「不知你們這是在作何調查?」

  「還能是什麼,當然是邪祟。」回答他的正是夏凡,「怎麼,我這樣做應該沒礙到誰吧?」

  「呃……」鋪頭看了眼周圍翹首以盼的群眾,略有些尷尬道,「您想問什麼,直接問他們就好,何必多花這些銀錢。現在弄成這樣,我怕待會兒影響道路暢通。何況您若是要調查案情,大可以去衙門,縣丞大人和典史必定會配合您。」

  「我不認為他們能對縣城的情況瞭如指掌,再說了,我想知道的事情必定不會被記錄,所以就不去麻煩衙門了。」

  「可是大人,邪祟已經被消滅了。」對方硬著頭皮道。

  「但誰能保證它們不會再出現?我這次想收集的,就是任何可能預示邪祟現身的徵兆。怎麼,你想妨礙樞密府辦事嗎?」

  「怎會,小的不敢——」

  「那我就繼續了。」

  夏凡推車穿過一眾衙役,朝群眾大喊道,「你們還有什麼怪異之事想要說的嗎?」

  「大人,我有!」

  「請先聽我說!」

  大家很快再度圍了上來。

  他們都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鋪頭根本不敢阻攔樞密府方士。

  那麼再多衙役也不能阻止自己拿到這筆白賺的錢。

  同樣的事情還發生在縣城入口區域,只不過那邊推車的人換成了王任之與上官彩。

  「夏兄,我們這樣真能收集到什麼有用的證據嗎?」在一片嘈雜的呼聲中,魏無雙抽空湊到夏凡身邊問道,「雖然聽上去奇怪的事不少,但又如何查證?我覺得一天時間里根本沒辦法把這些零碎的傳言拼成一個可靠的證詞。」

  「無妨,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宣傳。」夏凡微微一笑道。他沒料到最支持他力查下去的居然是王家公子,剛一提出這個主意來,對方便立刻主動承擔了出錢的部分。

  「宣傳?」

  「正是,所以問話不是重點,重點是如何在最短時間內引起轟動,將調查的消息傳遍整個縣城。」

  「可萬一……我是說萬一真如夏兄你所猜測的那樣,這麼做豈不是打草驚蛇?」

  「如果我們看不到蛇,那自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但若是我們能看到,蛇動的那一刻,就會暴露自己的身形。」

  「看到?」魏無雙不解道,「在這兒嗎?」

  「別著急,到時候你會知道的。」

  ……

  「這真是那夥人說的話?」

  府衙裡屋中,胡懷仁聽完捕頭的報告後,眉頭緊皺。

  「是,在下一字未改。」

  這又是演的一出什麼戲?幾個新晉方士,想要瞭解邪祟事件的前後始末?莫非是樞密府那邊出什麼問題了嗎?又或者是因為兩名方士同伴身死的緣故,讓他們想要盡一盡人事?

  真是蠢貨!胡知縣忍不住在心裡罵道,多少次叮囑那兩人要按規程行事,誰知道還能出現這樣的紕漏!

  他們不會真查到了些什麼蛛絲馬跡吧?

  特別是那句「想知道的事情必定不會被記錄下來」,怎麼看都覺得意有所指。

  另外別的方士他都能理解,怎麼偏偏王家二公子也參合其中?那傢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老爹是幹什麼的?

  不行,他得馬上寫封信告訴王義安。

  「大人,您……沒事吧?」捕頭小心翼翼的問。

  「廢話,我能有什麼事!你下去吧,不必再管他們了!」胡懷仁回到案桌前,展開一張宣紙,才發現自己手心上泌出了一層細汗。不……要鎮定,他們查到真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想從當地人那裡問出什麼更是不可能的事,他首先得寫信給王家,然後再處理石窟的事情。

  簡明扼要的將事情原委交代了下後,他將信折好,交給門外一名僕從,「立刻送給金霞城王家,讓他們家老爺親啟。快去!」

  接著胡懷仁行至後院,將自己的手下杜明金和杜明銀叫了過來。

  一看到兩人現身,他就氣不打一處來,若不是這兩個蠢貨,樞密府哪會出這等意外!

  「你們確定那幾日上山時沒有被人發現過?」

  「老爺,我們可以保證!」杜氏兄弟也知道自己犯下大錯,大氣都不敢喘一個,「那幾天我們都是夜裡出發,絕對沒有被人看見行蹤。就算是獵戶,也沒有一個晚上上山的。」

  「行了,我姑且再給你們一次機會。今天就去石窟,給我把裡面的東西都處理掉,再把門封死,確保沒有人能找到它。」

  「可是……石門一旦封死,就很難再打開了。萬一那邊又有人找上您……」

  「那是以後的事,可以以後再想辦法!」胡懷仁呵斥道,「在不知曉樞密府的態度前,我不想再聽到邪祟的消息,明白了的話就按我說的辦!要是這次再辦砸了,我就把你們兩個也塞進去!」

  「是,老爺,我們一定辦好!」杜氏兄弟忙不迭的點頭應道。

  「滾吧!」

  「請稍等一會兒,大人,」這在這時,一個清脆溫婉的女聲打斷了胡知縣的話。

  兩人抬起頭,眼睛不由得一亮。

  只見從裡屋裡走出一名高挑秀麗的女子,頭上盤著高高的髮髻,衣領向兩側敞開,露出潔白的頸脖和半截鎖骨。她雙手托著一塊盛酒的木盤,每一小步之間都透露著一股嫵媚之感,但容貌又如出水芙蓉那般清純脫俗。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混雜在一起,讓這女子的一顰一笑都充滿了不可思議的魅力。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22 09:26 PM

第六十七章 青子

  「青子,你出來做什麼?」

  胡懷仁也不例外,無論什麼時候看到這名女子,他的心都會為之一熱,並進一步引發身體上的反應。只是現在有外人在場,加上又是大白天,他不得不維持住自己作為知縣的威嚴。「這兒不是女人該露面的地方,你快回房間去!」

  「大人,石窟的事非同小可,他們兩個平時也算是盡心盡力,偶爾出現一次失誤也可理解,您不應對他們如此苛責。出征宜激不宜責,這不是您常說的話嗎?」

  「是、是嗎……」被她這麼一說,胡懷仁反倒不好斥責了。

  「雖然此處不是沙場,但多激勵一下並不是壞事,」她緩緩走到兩人面前,平端起木盤,雙膝微屈,「這是賤妾剛釀的米酒,雖不及白酒那麼香辣,卻也好過茶水,還望兩位全力以赴,為大人守住石窟的秘密。」

  杜明金和杜明銀對視一眼,連忙捧起上面的瓷碗,一飲而盡。「多謝夫人賜酒。」

  儘管對方自稱賤妾,他們卻不敢看低這名女子,對方不是知縣之妻,可遠比妻子要得寵百倍。特別是一年前將妻兒送回老家後,胡大人幾乎天天將此女帶在身邊。

  而另一個重點在於,杜氏兄弟總覺得對方眼中的情愫是衝著自己來的,僅僅是望著對方的眼眸,彷彿就能聽到她在耳邊低語——

  「我等你們回來……」

  若是哪一天胡大人沒空陪著她,她說不定也會像現在這樣,恭順的碎步走到自己面前吧?

  「那麼老爺,我等告退。」

  等到兩人離開後院,胡懷仁才上前一步,將女人用力拉入懷中。

  「你不應該把這酒給兩個蠢貨喝!那是你為我釀的東西!」

  「呵呵,大人嫉妒了?」

  「現在沒有他人了,你應該叫我什麼?」

  她眨了眨眼睛,「主人……嗎?」

  「你知道就好!」胡懷仁感到那股火苗已經有些無法抑制,「別忘了你的職責。」

  「當然,保護您,還有……為您排解寂寞。」她輕笑起來。

  真是個——尤物。

  胡知縣已不想再等到晚上。

  他抓起對方的胳膊,急不可耐的朝裡屋走去。

  就在這時,女子抬起頭,輕輕「咦」了一聲。

  「又怎麼了?」胡懷仁問。

  「沒什麼,」她仰望了屋頂一會兒,「剛才那兒好像有隻狐狸跑過去了。」

  「狐狸有什麼稀罕的,這兒靠山,什麼四腳獸都有。」

  「是啊……」女子柔聲呢喃道,「這地方可比空無一物的大海要好多了。」

  「行啦,」胡懷仁不耐煩的催促道,「別說些有的沒的了,快隨我進去。」

  她收回目光,低眉順眼的點頭跟上,「是……主人。」

  ……

  奇怪的女人。

  黎穿行在街巷之間,腦海中依舊是剛才在縣衙後院看到的景象。

  她的穿著和常見的婦女不同,說話的口音也十分奇怪,但更古怪的是,她在使用術。

  狐妖本身屬坎,對這一類方術格外敏感,她能感覺得到,對方正是用坎術影響了周邊人的感官。然而不一樣的是,她從未見過類似的施術方式——不是瞬間生效,而是一種長期維持的效果,且不單純依賴術法本身,其自身的打扮、言行也與之契合,使得魅惑成了對方本體的一部分。不然以術的強度來看,根本無法做到這種渾然天成的地步。

  但是把坎術純粹用於勾引他人,實在是太不知羞恥了!

  就算她對人類虛偽的男女禮節嗤之以鼻,可這種根本不知禮節為何物的景象仍讓她雙頰發燙。

  同時令黎疑惑的是,不管對方用的是哪種術,那至少也是感氣之人。

  擁有這類天賦的人不應該天生高人一等嗎?她又何苦去討好區區一個知縣?

  就算不參加士考,當一個雲遊的修士,或是乾脆加入某個江湖門派,那也比現在這樣要自由得多。

  不過……還真讓夏凡那傢伙給猜中了。

  黎快速幾個跳躍,竄上一棟房屋的簷頂,從高處鎖定了行進在人群中的杜氏兄弟。

  「明天一早我們會在縣中心大鬧一場。」夏凡的話猶在耳邊。

  「那個點是府衙開門的時間,知縣必定會出現在衙內。只要提前守在屋頂上,無論他說過什麼,憑你的聽力都應該能一清二楚。」

  「方士調查的消息必會傳到知縣耳中,如果此事跟他無關,他的表現也應該是不以為意的。但若是他知道點什麼,想必不會無動於衷。蛇一旦被驚動,主動權就會落到我們手中。」

  「要是你猜錯了呢?」她當時問。

  「那王公子就白損失兩箱銅錢了。」

  而事實證明,胡知縣不止有反應,而且反應還挺大。由此可見,他恐怕並不是單純知曉此事,而是和邪祟一事有莫大的關係。

  想到這裡黎忍不住嘆了口氣。

  明明一開始是不想讓他繼續查下去的。

  結果現在還幫起他的忙來。

  她上輩子應該沒有欠過人類東西吧?

  目視那兩人鑽進一間大院沒再出來,黎也決定先回客棧一趟,給夏凡留下線索,順便恢複本體形態養精蓄銳。變化狀態下會源源不斷消耗氣,而真正的追蹤恐怕要到夜深人靜之時才開始。

  ……

  晚上子時,打更的梆子聲漸漸遠去。

  「夏兄,你說的那兩人真會這麼晚上山嗎?」

  魏無雙趴在草從裡,忍不住摳了摳被蟲子叮咬的胳膊。他們三人把兩箱子錢花得七七八八,正以為今日要無功而返時,卻被夏凡支使到了高山縣西邊靠近大山的位置。

  「如果不想被發現,黑夜是最好的掩護。」

  夏凡盯著上山的來路,頭也不回的說道。儘管山上的岔路有很多,但想上山都得從這處緩坡口開始。

  收到黎的情報後,他將此事去頭掐尾的告訴給了魏無雙等人,並把黎替換成了一個「因飽受除邪稅之苦,願意幫助他們一把,且熟知山路的老獵戶」。大家雖然將信將疑,不過看在他信誓旦旦的份上,還是決定來此試一試。

  畢竟他們也很想知道,胡知縣口中的「石窟」和邪祟有怎樣的聯繫。

  忽然,遠處閃過一點亮光,接著又快速閃了兩下。

  對方行動了!

  夏凡回頭壓低聲音道,「噤聲,有人來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22 09:27 PM

第六十八章 尾銜

  眾人頓時放緩了呼吸,將頭沒入高高的雜草中。

  這條山道兩旁的地勢呈上揚趨勢,身處道中的人如果不刻意搜尋,很難發現隱藏在高處的潛伏者。

  透過草叢,夏凡依稀能看到兩名男子的身影——他們提著油燈,一前一後走進過來。背後既無弓矢,也沒有牽著獵狗,倒是腰間別著長劍和斧頭。從這架勢便可知道,來者絕不是上山打獵或採藥的。

  從身手看,兩人或許會一點功夫,但水平估計也就普通人高一點。警惕性倒有,一路上東張西望個不停,可夜幕不只是獵物的掩護,同樣掩護著狩獵人,單靠兩雙眼睛想要看穿大山中的茫茫黑暗未免過於困難了。

  就這樣,他們很快經過夏凡等人隱藏的位置,向高山深處走去。

  「我們不跟上去嗎?」等油燈的光芒越行越遠,直至消失不見,王任之忍不住問道。

  「不,我們不進行跟蹤,只尾隨領路人就好。」夏凡果斷搖頭道,「專業的活要由專業的人來幹,現在對方好不容易露出了尾巴,萬一驚動了他們,只怕再也不會有第二次機會。我們必須保證一次成功。」

  「專業的活由專業的人來幹?」王任之咂嘴品味了下,「這話不錯,看不出你對尾行這種事情還頗有經驗啊。」

  「不是什麼正人君子罷了。」上官彩補充一句道。

  「那個……我覺得夏兄還是挺正直的。」唯有魏無雙始終站在夏凡這邊。

  好兄弟,不愧是陪我一同闖過士考的人。

  夏凡在心裡估摸了下時間,大概一刻鐘之後站起身來,「差不多了,我教你們的手勢還記得吧?」

  大家齊齊點頭。

  「行,我們走吧。」

  他拿出備好的油燈,點亮,走在最前。

  其他人緊隨其後。

  雖說不亮燈會更隱蔽一些,但進行速度也會被拖累許多,何況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中走山路本就危險重重——凹凸不平的地面很容易崴腳,盤踞在陰暗處的蛇蟲也是一大威脅。

  這也是他決定讓黎承擔追蹤任務的原因。

  有了中間人,他們便大可以把距離拉得更長,哪怕一路燈光在手,噪聲不斷,也不至於引起目標的注意。

  而天黑後的樹林,對於狐妖來說恰恰是回到了主場中。

  別說一般人,就算是身經百戰的方士,也不一定能察覺到自己被一隻狐狸盯上了。

  不一會兒,夏凡便找到了一處黎留下的印記:她在低矮的樹枝間繫上白布條,以指示目標的行進方向。

  「往這邊。」

  沒過多久,他們發現自己已經偏離了常見的上山路,深陷密林之間。如果沒有印記指引,迷路不過是分分鐘的事。

  此時腳下早已沒有可見的地面,全是厚實的落葉與灌木叢,為了便於行動,一行人不得不將袍角扎短,並用木劍撥開擋在面前的枝椏。

  夏凡忽然覺得,是不是應該再給自己配一把額外的金鐵劍更好。

  「這兩個傢伙,果然有問題。」王任之罵罵咧咧道,「選的都是些什麼鬼路!這地方恐怕根本沒人來過。」

  「未必。」上官彩摘下一根被折斷的矮枝,放到眼前仔細打量了一圈,「從斷口來看,這兒在一週前就有人來過,而且人還不少……」

  「人不少怎麼說?」

  「你不是自詡為士考前十嗎?」

  「那……考的是方術,這跟術法又沒關係。」

  「行了。」上官彩將矮枝扔下,「告訴你也無妨,這是軍中斥候常用的一種判斷方法。如果有小隊人馬在林中前進,人數越多,枝椏被折斷的次數也就越頻繁。因為人不可能始終保持一條筆直的列隊前進,你左我右難免會碰到更多東西。」

  「原來還有這麼個道理。」王任之嘖嘖稱奇,「那……你殺過人嗎?」

  上官彩撇了他一眼,「當然。」

  王任之不由得一愣,「真殺過?」

  「戰場上你死我活不很正常嗎?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你不會以為這大啟的邊境安穩如山吧?」

  他不由得慢走兩步,和對方拉開了些距離。

  上官彩不由得皺起眉頭,「你這是什麼意思,莫非你沒殺過人?」

  「當然沒有!」王任之大聲反駁道,隨後又猛地摀住自己的嘴巴,「你憑什麼這麼認為?」

  「自然憑你是王家二公子。」她譏笑道,「有什麼好隱瞞的,像王家這樣的地方豪強,哪有不是雙手沾滿鮮血。當然,我沒興趣責怪你,這世道便是如此。」

  「我承認自己欺壓過別人,也招惹過不少姑娘,但你說殺人這種事情——」

  「噓!」夏凡忽然做了個安靜的手勢,同時掐滅手中的油燈。

  三人頓時閉嘴蹲伏下來。

  「什麼情況?」

  「他們停下了。」

  一棵樹上的印記變成了兩條白線交叉。

  這意味著目標停止前進,並在原地躲藏起來。

  「哦,反偵察嗎?」上官彩挑挑眉,「這兩人也算有點經驗——但也僅此而已。」

  如果這時因為丟失追蹤目標而加急前進,便會被對方瞧個正著。

  「你覺得他們做得不夠到位?」

  「當然,如果是我的話,就會安排一人前進,一人留守。人多的話,還可以進行反向搜尋。像我們這樣不專業的隊伍,被發現是必然的事。」

  夏凡目瞪口呆,剛才是誰說自己不是正人君子來著。

  明明論起尾行來她比自己專業多了。

  又是一刻鐘後,閃光再次出現。

  「行了,我們繼續。他們又開始移動了。」

  就這樣走走停停約一個時辰,一座半隱於山壁間的陳舊石門出現在四人面前。

  石門內漆黑一片,彷彿巨獸之口,站在門口能感受到從內部吹來的陣陣陰風。從佈滿裂紋和青苔的石壁來看,這建築只怕存在了相當長的時間。

  「高山縣周圍……還有這種東西嗎?」魏無雙嚥了口唾沫。

  而夏凡神情凝重,胡懷仁口中的「石窟」應該就是此處了。他想找尋的答案——邪祟禍害頻率為何呈現出週期性變化,十有八九*亦在其中。

  「結果無非只有兩種,要嘛是你得不到答案,要嘛是你難以接受的答案。無論哪一種,都比不知道要糟」

  黎的話回想於耳邊。

  但事實上,他想說黎錯了。

  對於他而言,不知道才是最糟糕的結果。

  那意味著,他將被這個世界永遠蒙哄其中。

  「接下來就讓我們瞧瞧,知縣大人想要隱藏的到底是什麼。」夏凡舉起油燈,第一個走入了石門之中。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23 11:13 PM

第六十九章 青銅鑄器

  石窟內部竟意外的深邃,腳下有一節節石梯螺旋著下降,借助昏暗的燈光,他還能看到兩側的岩壁上嵌有多道滑軌,大概是用來安放活動閘門的。不過由於年久失修的緣故,這些凹槽已被青苔阻塞,而充當閘門的石板則碎得到處都是。

  顯然,這兒絕不是古墓、陵寢一類的設施,它曾經不止有人進出,而且還常駐看守。

  走了約二三十米,夏凡忽然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

  它有點像是收音機無信號時發出的背景噪音,沙沙作響。

  這讓他背上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收音機是電子時代的產物,絕不可能出現於這個時期,正因為如此,才顯得格外瘆人!

  背後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角。

  「這、這是什麼聲音?」

  他原以為是魏無雙,結果對方開口才發現是上官彩,她的聲音罕見的出現了一絲波動。

  「不知道。」夏凡訝異的回頭看了她一眼,「你不會在害怕吧?」

  「對未知的東西害怕,不是人之常情麼?」上官彩咬牙回答。

  「但你不怕之前的鬼。」

  「那不過是實體之物,有什麼好怕的,能觸碰就可以消滅之,跟這裡的情況完全不是一回事好嗎?」

  說得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夏兄,我也有點害怕……」魏無雙忍不住附和道,「這地方,總覺得好邪門……」

  此時的沙沙聲越來越大,已從若有若無變成了無處不在,而且越聽越像是電磁噪音。

  這讓夏凡心裡亦有些發怵。

  不過一想到答案已近在咫尺,他還是硬著頭皮邁開了腳步。

  「再往下看看,如果還找不到人,我們就返回入口。」

  幸運的是,這回沒走多久,他們便抵達了石窟底部。盡頭處同樣是一座厚實的石門,不過在門那邊,他看到了一絲晃動的火光。

  這意味著杜氏兄弟就在不遠處。

  他們總算抓住了對方的尾巴!

  夏凡熄滅油燈,朝身後比了個「準備接敵」的手勢,接著拔出了腰間的桃木劍。

  這也讓其他三人的心緒大定。

  雖然詭異的聲音還在,但既然發現了胡知縣的人,就證明這地方並沒有預想的那麼危險。

  當眾人貓著腰穿過第二道石門,復行數步後,目標的身影終於顯露在視野中。

  那是一間宛若溶洞般的石窟,四周掛有火把,也不知道是原本就有的還是後來加上去的。石窟周邊還有好幾個洞口,不過不深,一眼便能望到底,從門口的柵欄來看,那些小型空洞恐怕是當作牢籠來用的。

  杜氏兄弟正忙著清撿一堆衣物,似乎是打算就地焚燒,完全沒有注意到門口有人潛入。

  不會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

  夏凡伸出手,依次比出三、二、一的手勢。

  「行動!」

  四人從四個方向一擁而上,直朝兩兄弟撲去。

  十米不到的距離對方士而言不過眨眼,而巨大的背景雜音掩蓋了衝刺的腳步聲,對方剛剛聽到響動的那一刻,夏凡等人便已經殺至面前。

  兩兄弟或許學過一點江湖功夫,但在壓倒性的速度優勢面前,他們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其中一人瞬間被劈翻在地,而另一人就地一滾想要逃走,卻被上官彩一記精準的投槍擊中腳踝,一頭栽倒下去。

  令人驚恐的事情發生了,只見被射足的人落地一刻瞬間消失,好似融化了一樣。

  「不,銀弟!」

  另一人慘呼出聲,他扭動著想要前往對方消失的位置,但被魏無雙死死坐在身下,半寸也動彈不得。

  那麼大一個活人,還能說沒就沒的?

  夏凡趕緊上前兩步,但又猛地止住了身子。

  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氣,嘴裡幾乎是下意識的吐出「臥槽」一詞。

  突然呈現於眼前的,竟是一個巨大的青銅圓盤!

  它差不多有近五米寬,整體橫置在洞穴中央,因為所處地勢較低,所以一開始並未被眾人看到。在它內部,還有二十來個六邊形開口,每個直徑將近五十公分,足可以放入一個成年人,這些開口整整齊齊的緊挨在一起,宛若金屬打造的蜂巢!

  在夏凡的印象中,考古所發現的最大青銅器「後母戊鼎」,也僅有一米多長,但眼前的這個青銅造物已然是前者的五倍,而且內部的複雜程度也不在一個層級上。

  更關鍵的是,在這個暗無天日的洞穴裡,到底有什麼必要鑄造一個如此巨大的青銅圓盤?

  夏凡小心翼翼的循著邊緣尋找,不一會兒便在一個開口中找到了跌落者的蹤跡。

  既然那人稱其為銀弟,想必掉下去的就是杜明銀了。

  他似乎是因為撞擊而暫時陷入了昏迷,整個人被卡在離地面半米左右的位置,從上方看只能看到他的腦袋。

  不過夏凡很快發現,杜明銀頭頂上這一小截青銅壁的內側有倒刺伸出,顯然是為了阻止掉下去的人爬出來而設。同時他還注意到,整個鑄造「蜂巢」上到處都遍佈著褐色硬痂,且以開口內部為甚,其中有些硬痂還較新,在火把的映照下顯示出暗淡的血紅色。

  這是血液與青銅的混合物,他意識到,青銅在長年累月中被氧化,表面逐漸剝落,而這些隆起的表層被鮮血浸泡後,便會形成如同痂一樣的結塊。

  他壓下心底的寒意,快步回到杜明金身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弟……你們能不能先救救我弟!」

  杜明金則一臉絕望的望著他弟跌倒的位置。

  「上方有金屬倒刺,若沒有趁手的工具,根本不可能把他弄出來,要是你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我或許還會考慮救他一命。」

  「不行……來不及了。那東西馬上就要收縮了。」

  「收縮是什麼意思?」夏凡抓住他的衣領吼道,「那玩意究竟是幹什麼用的?」

  杜明金被搖來搖去,雙眼有些茫然。

  「你沒有審問過人吧?」上官彩走過來道。

  「莫非你有經驗?」

  「沒親自動過手,不過見過許多次,」她不知何時已將半截長槍撿了回來,「像你這樣輕柔的問法,是問不出什麼東西的。」

  夏凡自覺得讓開了位置。

  上官彩蹲下身,示意魏無雙將他提起來,換成面對面的坐姿,隨後揮手一巴掌扇去——

  「啪!」

  力道之大,讓杜明金嘴角立刻淌出了鮮血。

  「看著我。」

  上官彩拿起槍尖在他面前晃了晃,接著用力刺下。

  「啊呃啊————————!」

  一聲刺耳的慘叫頓時蓋過了石窟裡的沙沙噪音。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23 11:14 PM

第七十章 鑄邪之窟

  「啊,啊……呼……呼,你……」片刻之後,杜明金才從劇痛中緩過氣來。他大口大口的吸氣,額頭上已滿是豆大的汗珠。

  「你們瘋了嗎?還是樞密府讓你們插手此事的?如果沒有,那你們可就完了,偌大的申州只怕也容不下啊啊———————!」

  上官彩再次拔出槍尖,「是我在問你,不是你問我們。你想好怎麼回答了嗎?」

  「呼……我……你們……呼……」

  她第三次舉起武器。

  「停停停停……求你住手,呼……我說,我什麼都說!」情急之下,杜明金口水都噴了出來。

  「早該如此,不是麼?」上官彩若無其事的擦去槍頭的血跡,「那麼抓緊時間吧。」

  「這裡,是一個拋屍之地。」他咬了咬牙,「但是……又不是存粹的拋屍地。」

  「你在打什麼啞謎?」上官彩冷冷望向他。

  「姑娘饒命、饒命啊!我知道得也不多,這都是我自己平日裡觀察發現的——胡大人只是讓我把人帶到這裡來,然後裝進那些方塊裡!」

  方塊,應該指的就是青銅圓盤上的六邊形「蜂巢」。

  「放進去有什麼好處嗎?」

  「那個圓盤底下……隱藏著一條暗河,水流湍急,沒人知道它流向何方。而這圓盤……會被水流所推動,每隔七天便會放空一次,裡面的人也會被悉數沖走,再也不見蹤跡。」

  原來是暗河?

  夏凡和其他人對視一眼,心中頓時恍然,這沙沙的古怪聲音並非來自某些超出時代的造物,而是洶湧的水流拍擊河道所發出,只是經過圓盤的阻隔和分化後,變得沒那麼渾厚震撼了而已。

  但僅是如此,根本無法解開夏凡一直所懷的疑惑。

  「把人帶到這裡就為了悄無聲息的拋屍?你唬誰呢!就拿著這座山來說,隨便丟個隱蔽的地方,要不了幾天屍體就會被野獸吃個一乾二淨,何必費勁心機挑這麼一塊地方?」

  這個時代只要出了城,外面就基本是一片盲區,如果只是想處理屍體,完全沒有必要帶到石窟裡來。

  還有那青銅圓盤,顯然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造出來的,在地下弄這麼大一個設施,就為了每隔七天沖一次屍體?夏凡覺得這完全說不通!

  「不是屍體,是活人……」杜明金強調道,「雖然有些人運到這兒時已經死了,我們也會放進去,但它主要還是用來放活人的!而且、而且……」

  「而且什麼?」

  他咬緊牙關,「而且放入時有數量要求。據傳這個圓盤有可能招來邪祟,裝入三成時,就能令邪祟現形。裝得越多,邪祟也越可怕!」

  此話一出,魏無雙和王任之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怎麼會……」夏凡不解的喃喃道,「這東西能產生邪祟?邪祟不是需要無法安寧的氣才能形成麼……它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杜明金剛張開口,還沒來得及回答,忽然一道低沉的轟鳴聲響徹整個洞穴!

  腳下的地面開始顫抖起來。

  「又發生什麼事了?」

  「快看圓盤!」王任之驚呼道,「圓、圓盤它在動!」

  怎麼可能?那麼大一個青銅器,誰能推得動它?

  夏凡定眼望去,發現對方竟真沒看錯——只見那東西在顫抖中微微合攏,一點點壓縮六邊形的空間。如此巨大的鑄造物,居然不是一個整體,而是可以活動的「器具」!每個開口的邊線都在同步收束,顯然它的下方有一個極其精妙的傳動裝置。

  大約震動數分鐘後,圓盤停止了合攏,就好像他們剛才經歷的是一場錯覺一般,但夏凡知道那並非錯覺,經過簡單的手指比劃,開口的尺寸已從開始的四十公分縮減至三十五左右,而「蜂巢」之間的間隔明顯變寬了。

  「我……這是在哪?媽的,喂!有人嗎!」

  剛才的震動也令杜明銀甦醒過來,人還沒見著,他的聲音已經從洞孔中傳來。

  「銀弟!」

  「哥,你在哪?快救救我!我的腿卡住了,好痛啊——」

  「夠了,你們兩個別喊來喊去的!」上官彩厲聲打斷道,「剛才的現象就是你說的收縮?它最終能收到什麼程度?」

  「收到……沒有縫隙。」杜明金艱難的閉上雙眼。

  「那豈不是說——」魏無雙倒吸了口涼氣,「裡面的人會被活生生擠死?」

  「你的意思是,這玩意是個刑具?」王任之匪夷所思道。

  「不……它的初衷不是用刑,而是賦予將死者無盡的恐懼與痛苦。」夏凡忽然開口道,「我全都明白了。」

  「夏兄?」魏無雙意外的望向同鄉。

  「它不會立刻致死,只會一點點縮小開口的大小,動力大概來自下方的暗流,應該是某種蓄能裝置。待到積蓄起足夠的能量,就會推動機簧運作,使圓盤移動。這種運轉以七天為週期,週而復始。」

  「被放入者毫無逃脫的機會,他們只能囚禁在這方寸之地,連抬一胎手、轉動身子都做不到。這種狹小憋悶的昏暗空間會給人造成巨大的恐慌,別說好幾天了,就算一兩個時辰都會叫人心神崩潰。」

  「但這還不是最致命的。隨著繼續收縮,圓盤內部的空隙已不足以完全容納下一個人,這種時候手臂會被擠入腹腔,胸部擴張都成困難,裡面的人必須竭盡全力才能吸到一口空氣。而如此劇痛的呼吸持續不了太久,最多幾個時辰,他們就會徹底死去——只是在死之前,他們感受到的是極致的絕望。」

  夏凡的聲音越來越沉,「有屍骸、又有強烈的氣,鬼的誕生是順理成章的事。同時正因為死者生前都被囚禁在這無法動彈的容器內,所以出現在高山縣的才會是淵鬼!」

  「那另一隻女鬼呢?」王家二公子下意識問。

  「恐怕當時被丟入圓盤內的人裡面,有一人懷有身孕吧。」夏凡緩步走到杜明金身前,死死盯著他道,「等到一個週期之後,未被鬼吸納的軀體就會拋入水中,而鬼則會循著生者的氣息前往高山縣。我們所消滅的邪祟並非天然形成,而是有人在故意製造怨魂。就這樣,你還想救你的兄弟?也不好好看看,你們的手上沾染了多少人的血!」

  「我,我只是被逼無奈啊大人!」杜明金哀嚎道,「這一切都是胡知縣逼我們兄弟幹的!他根本就沒有告訴我這邪門玩意會產生邪祟,這都是我們自己一點點琢磨出來的!我們也不想跟邪祟有任何沾染啊,還求您放我們一條狗命!」

  「裝入三成也是你們自己琢磨出來的?」

  杜明金戰戰兢兢的伸出手,指向石窟一角。

  夏凡循著他指的方向走過去,發現牆上竟鐫刻著一些東西。

  他用袖子拍打掉表層的積灰後,一幅類似於示例的圖案出現在他的面前,並且上面的字跡似曾相識。

  他稍稍回想了下,才意識到此處的字形竟和青山鎮刀幣上的一摸一樣!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25 10:25 AM

第七十一章 變數

  儘管看不懂文字,不過這圖示已足夠明了。

  它的左邊是六邊形蜂巢,代指的顯然是青銅圓盤;右邊則刻著人形符號,大概是指邪祟。

  而從上往下,實心的蜂巢依次增多,人形符號也在遞增,到最後一行所有蜂巢都變成了實心狀,右邊卻被銳器刮去,只留下一片深深的的刻痕。

  在圖案下方,是一大版古文字。

  其中每行開頭都由幾個簡單的橫槓或豎槓構成,考慮到文字的延續性,夏凡認為那應該是類似日期、年月之類的數字。

  同樣的,它也有許多部分被刻意毀去,似乎有人不希望此地的記錄被洩露出去。

  連蒙帶猜看完整面牆上的刻印,夏凡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極為震撼的圖景。

  這個建造於永國時期的地下設施,竟很可能是一個用來研究邪祟的場所!

  而圖示表明,他們不止確認了淵鬼形成的特點,甚至進展到了一個更為深層的領域。當圓盤上的孔洞全部被填滿時,他們到底看到了什麼?或者說——製造出了什麼?

  夏凡只覺得嘴巴有些發乾。

  當意識到絕大多數民眾對邪祟的認知還停留在空白階段、樞密府壟斷了所有關於方術的知識時,他並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勁。受限於時代嘛,觀念落後很正常。

  但現在他發現,古人在研究邪祟現象這一點上,恐怕已經走得很遠了。

  「夏兄,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魏無雙的喊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沒錯,這些問題可以放到以後去研究,他此時必須得先處理高山縣的難題。

  夏凡回到杜明金面前,「你謀害的那些人,都是從哪裡送來的?」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啊大人!」後者連連搖頭道,「每次都是胡知縣通知我,我才去縣外面接人的。」

  「只靠你們兩兄弟?」

  「人多的話,那邊也會搭把手。不過他們基本都穿一身黑衣,臉上罩著兜帽,我確實看不出他們的來頭啊!」

  「除了送人以外,他們還有沒有送其他東西過來?」

  「有送銀子,一大箱一大箱運來的,而這些銀子都被放進了胡大人的府邸,我們兄弟只能分到些零頭!對了,他們還送過胡知縣一個女人,一個很漂亮的女人,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

  夏凡望向上官彩,後者攤開手,表示自己沒有什麼想補充的。

  「你究竟有沒有隱瞞,之後自有人來查驗。」他檢查了遍對方身上的繩索,用力將其提起,「跟我們走。」

  「您、您要帶我去哪?」

  「金霞城,州牧府。」

  「大人,去那裡我就死定了啊!」杜明金臉色大變,又掙扎著想要跪下,「我都是聽命行事,求您饒我一命吧!」

  「聽好了,」夏凡厲聲道,「你唯一的活路就是檢舉高山縣知縣,胡懷仁,除此之外沒有第二種保命的方法!另外就算難逃一死,你至少可以趕在圓盤徹底合攏前,讓官府的人撈出你弟弟——你不想他在此地受足折磨,最後變成一隻淵鬼吧?」

  杜明金身子一軟,彷彿失去了所有力氣。

  夏凡也不想多費唇舌,抓著他向石窟外走去。

  回程的路要快上去許多,不到一個時辰,五人便已抵達山腳。

  然而就在高山縣隱約可見時,意外情況發生了。

  只見杜明金的面色變得跟紙一樣蒼白,同時嘴角有泡沫溢出。

  一行人不得不停下來,檢查他的狀況。

  「這傢伙怎麼了?」

  「恐怕是中毒。」上官彩按住他的脈搏,「我估計他撐不到進城了。」

  她的這番話很快得到了應驗,短短半刻鍾不到,杜明金的情況便急劇惡化,渾身抖個不停,泡沫也變成了一段段的血絲。

  他張開嘴,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夏凡僅僅聽到了「那碗酒」三字。

  數息之後,杜明金徹底停止了抖動。

  「他死了。」上官彩聳聳肩。

  這是……滅口?夏凡忍不住握緊了拳頭,既然對方在杜明金身上留了這麼一手,就沒理由單獨放過杜明銀。

  一瞬之間,他們就失去了兩個人證,原本大好的形勢陡然翻轉過來。

  「只要石窟還在那裡,我們就還有機會。」魏無雙寬慰道。

  「不見得如此。」夏凡搖搖頭,「這毒藥說不定只是一種防範手段,如果杜氏兄弟能按時回縣城覆命,或許根本不會察覺到自己已身中劇毒。一旦他沒能回去,這藥除開可以殺人滅口以外,還能為下毒者提供一個警訊。」

  「你的意思是……我們被發現了?」

  「我不能肯定,但確實有這樣的可能。」夏凡感到自己的大腦正飛速運轉,這短短一天的信息幾乎如暴風驟雨般衝擊著他的認知,儘管早知道這個時代底層人民的性命不過是一簇草芥,但真正親身經歷時,他仍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假若真是如此,胡懷仁必然會另派一批人來封閉石窟,最壞的結果是人證和物證一個不剩。」

  「那我們該怎麼辦?」魏無雙擔憂的問。

  「我需要一個人前往金霞城報信,最好是輕裝上路,越快越好。」夏凡望向王任之,「王公子,這裡馬術了得,又能在夜間入城的,也只有你了。」

  「呵,終歸還是得本公子出馬,」王任之陡然來了精神,「放心吧,以我王家在金霞的地位,他們斷不敢忽視我這條消息。那麼我先走一步!」

  待對方遠去後,夏凡將目光移向另外兩人,「至於你們二位——能否為我守住這個路口?若是胡懷仁再次遣人過來,頂多也就是衙役、捕快。而方士是八品官,拖延一陣應該問題不大。」

  「我應該沒問題,」魏無雙點點頭,「夏兄你呢?」

  「我要親自前往一趟知縣的府邸。」夏凡果斷道。「只有控制住了胡懷仁,石窟這個物證方可確保不失。何況他也是整起事件最大的人證——換而言之,他動彈不得的話,我們才能佔據主動優勢!就算他什麼都不交待,至少也可以防止他轉移走贓款,我想胡知縣一定沒法解釋,自己府中為何會藏有如此多現銀。」

  「抱歉,我退出。」上官彩忽然說。

  「誒……」魏無雙一時沒反應過來,「為什麼?」

  上官彩卻沒有理他,而是直盯著夏凡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知縣雖然品級不高,卻也是在吏部掛名的主官,若王家二公子那邊出點意外,又或是你沒能控制住胡知縣,導致兩手證據全無,你這八品方士估計也做到頭了。」

  「當然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可你有沒有考慮過一種可能——為什麼樞密府會禁止方士插手此事,除開不方便介入官府的事務外,真就沒有別的原因了?」說到這裡上官彩頓了頓,「你覺得他們對邪祟頻繁出現的背後原因,真就一點都不知情麼?」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25 10:27 AM

第七十二章 直面

  魏無雙的臉色頓時一凜,他望望上官彩,又望望夏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不,」到了這一步,夏凡也沒什麼好掩飾的了,「我有想過這個問題,樞密府就算不知道具體情況,也一定能猜出個大概。」

  邪祟形成和強烈的氣有關,既然氣是生靈的意志,那麼高山縣存在大量不正常死亡是顯而易見的推論。連他都知道這一點,樞密府不可能毫無察覺,其實在和令部從事對話時,他就已經感覺到對方在試圖將話題引至別的方面,只是那時候他並無任何證據,亦無切實把握,所以才未當場進行反駁。

  畢竟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同鄉驚訝道,「那為什麼樞密府對此不聞不問?就算不能插手政務,但告知州牧府,讓他們去查還是可行的吧?」

  「我想……恐怕是他們並不希望禁絕邪祟吧。」

  「哼,」上官彩輕笑一聲,「原來你也察覺到了啊。」

  「什、什麼意思?」魏無雙不解道。

  「想想神判官說過的話。」夏凡嘆了口氣,「那就是答案。」

  ——『文官陞官靠政績,我們靠什麼?還不是這些斬妖除祟的功勞?』

  『如果一個地方的邪祟被一掃而空,方士豈不是只能呆坐府中、荒廢時光了?』

  『有邪祟的日子才是好日子啊!』

  他開始並未將其放在心上,方士喜好除邪功勛,就好像軍士青睞戰功一樣,心態上無可厚非。但越是深入調查,他心中的不安預示就越強,樞密府只怕已經越過了那條底線。

  上層坐視不管的理由,正是這份功績——它既能帶來晉陞,又能維持住樞密府的影響力。

  「不會吧……」同鄉只剩下了喃喃。

  夏凡則想得更深一些。

  他現在還記得,周家老人提到的上任知縣的死因。

  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纏上……最後病死的。

  比如說,他曾遇到過的虛魎。

  如果處理者足夠專業,這類無形的邪祟完全可以在不知不覺中,慢慢耗盡一個人的生機。

  「得罪了知縣還好說,要是得罪了樞密府,下半輩子只怕會過得非常淒慘。你也不想再過以前那種顛沛流離的生活了吧?」上官彩坦然說道,「唯有現在停手還來得及——樞密府目前還不知曉此事,而對於胡知縣來說,不過是死了兩個手下,你們不去找他,他肯定不會反過來招惹你們。總之,我好不容易才成為了一名方士,並不想捨棄這大好前途,所以……我退出。」

  「我明白了。」夏凡點點頭。

  「你不怪我?」

  「我理解你。如果我沒有見過另一些東西,估計也會和你做出同樣的選擇。」

  上官彩瞳孔猛地一縮,「另一些東西……是什麼?」

  「你之前說世道本就如此,可所謂的世道,恰恰是人們自己親手締造出來的罷了。每個人——包括你,也包括我。」

  說完夏凡看向魏無雙,「不管你作何選擇,我都沒有意見。你已經幫了我許多,多謝。」

  「夏兄……」

  他不等對方回答,轉身朝縣城走去。

  「喂,」上官彩皺眉道,「你不會真想上樞密府的通緝名單吧?一旦你踏進知縣的府邸,可就沒有回頭路了!」

  夏凡擺擺手,很快離開了兩人的視野。

  而在路旁的一顆大樹邊,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你都聽到了?」

  「嗯。」黎正了正斗笠,邁步跟上,「我提醒過你了。」

  「是,你知道得比我更早。」

  「但我沒想到你真能查到結果。」

  「如果沒有你的幫助,必定不會如此順利。」

  「知道就好。」

  夏凡猶豫了下,「你這是要和我一起去?」

  「不然呢,」黎反問。

  「我恐怕不能待在樞密府了。」

  「你不想研究方術了?」

  「不是。」

  「那是為了幫助高山縣的百姓?」

  「不全是……一部分也是為了我自己。」

  「你自己?」

  「嗯,用俗套點的話來說,叫念頭不通達,有礙修行。」

  「我沒聽過這樣的說法,」黎直截了當的拆穿道,「你就算生氣時依然可以引氣。」

  「咳……其實是我過不了自己那關。」夏凡決定坦誠相告,「我沒辦法把消滅邪祟當成向上攀爬的功勛,以及資金獲取的主要來源,特別是在知道這些邪祟的由來後。所以……抱歉,在樞密府偷偷幫你打聽師父下落這件事——」

  黎打斷道,「如果當不了方士,你還會繼續協助我救回師父嗎?」

  「當然。」

  「那就無需道歉,因為一開始合作的基礎就在你願意幫我上,而不是在你是個方士上。」說到這裡狐妖稍微停頓了下,「另外,我也必須坦白一件事情。」

  「什麼事?」

  「雖然我一開始並不希望你追查下去,但如今情況變成這樣,我並沒有太多懊惱的感覺——或者說,反倒輕鬆了些許。」

  夏凡微微一愣,他不禁側頭看向狐妖,映入眼中的是她金色的雙眸,以及嘴角那自然的笑意。

  「對了,我的傷,好了。」

  這句式頗有些「牛肉,我吃了」的架勢。

  「所以呢?」夏凡一時沒反應過來。

  「所以我們跑得可以再快一點。」說罷黎抓住夏凡,直接將他夾在腰間,快跑兩步縱身躍起!

  他瞬間感到自己飛了起來——

  在帶著一個人的情況下,狐妖僅憑雙腿就將速度提升了一個檔次,而且他們不再是沿著道路前進,而是跳躍於房間屋頂;視線前方一覽無遺,頭頂的繁星與月光都在為其指明方向。

  這就是狐妖真正的力量?

  夏凡索性放開了雙手,任由她夾著自己飛速奔行。

  儘管自己的姿勢不太雅觀,不過既然誰也不會看到,他決定還是成全對方。不知何為,他覺得此刻全力奔跑的黎,彷彿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樣了。

  「如果失敗了,你想好去哪裡了嗎?」黎的聲音在風中迴蕩。

  「還沒有。」夏凡同樣大聲回答道,「不過天下這麼大,總有他們找不到的地方!」

  「我想也是。」她摟緊夏凡,「準備好,我們到了!」

  借助一段長助跑,兩人踩在最後一間房屋的正脊尾端,高高跳起,直接越過街道與院牆,從半空落入了知縣府邸中。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25 08:56 PM

第七十三章 詭術異法

  比起周家或田家的房子,知縣府要闊氣得多。

  院內有前庭、石砌小山,中間是一座主廳,後面還有三棟兩層的房屋,這幾個建築合圍成了一個口字。按照居住習俗,主廳一般用來待客,側房為親眷、子女居住,知縣的臥房應該就在主廳的正後方。

  府邸中雖然有家丁守夜,但對夜能視物的狐妖來說和固定路障沒什麼區別。悄無聲息的避開守夜人目光,兩人沿著房腳輕鬆爬上二樓,直抵知縣住處。

  而事實證明,他們並沒有猜錯位置——即使在這個點,樓裡也依然有一間大房亮著燭光,附耳上去,還能依稀聽到胡知縣焦急的說話聲。

  「那兩個蠢貨……怎麼還沒回來?」

  「倘若被我逮到,我一定要拔了他們的皮!」

  那兩個蠢貨是指杜氏兄弟?

  夏凡微微一怔,莫非給他們下毒滅口的,不是胡知縣本人?

  不過現在並非猶豫的時候。

  整個事件的關鍵人物,此刻就在房中,若能拿下對方,看似搖擺的局勢天平就會向他們這邊傾斜!

  想到這裡,他朝黎使了個眼色,接著沉肩一撞。

  房門應聲而開。

  寬暢的臥室裡,僅有胡知縣一人的身影——這無疑算是各種預想情況中最理想的一種。

  胡懷仁也回過頭來,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但很快,他那點驚訝便消散一空。

  「你們還真是……陰魂不散啊。」

  這反應完全出乎夏凡的意料之外。

  他原以為對方會嚇得魂不附體,或是立刻大聲呼救,而自己只要上前將其一劍打暈,接下來就是找個地方細細審問的事。

  這意外的發展也讓夏凡心裡疑惑叢生,沒有第一時間靠攏過去。

  「是樞密府讓你們來的嗎?」胡懷仁坐回到書桌前,背靠長椅道,「杜氏兄弟也是被你們幹掉的吧?」

  「不錯。」夏凡索性順著他的說法接下去,「你應該清楚自己犯下了何等罪行。惡意謀害百姓、利用邪祟來為自己謀利,判個誅族也不為過!」

  「這點我承認。」

  「既然你認罪,那麼現在就將此事原委詳細交代,包括那些被害者的來歷,以及背後的送人者是誰,或許還能保住家人性命——」

  「哈哈哈哈,」胡懷仁忽然笑了起來,「我原以為是樞密府的態度發生了變化,看來並非如此啊!」

  夏凡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雖然我從未跟那幫人主動打過交道,但也知道他們的行事風格——至少在這件事上,樞密府絕對不會詢問原委,更不會留我一家人性命。如果你剛才就動手,說不定我還真信了。」胡懷仁的話音漸冷,「當然,就算是樞密府想要我的命,我也不會雙手奉上,俗話說得好,狗急還會跳牆吶!」

  就在他話音落地的同時,夏凡忽然感到一股寒意撲面而來!

  「小心!」黎驚聲道。

  一切都來得太快,只見一個人影從屋頂衝下,正落在夏凡面前。

  連帶著出現的還有一閃即逝的刀光。

  它貼著夏凡肩頭斬下,從胸口一直劃到了側腹!

  血光乍現!

  夏凡向後翻倒,接著在地上連滾數圈,灑出的血跡頓時連成了一條紅線。

  而對方不給任何喘息的機會,追身跟上,似乎打算再補上致命一擊,但此時黎已經擋在了夏凡面前。

  用單掌接下對方的直刺後,狐妖用另一隻手的橫拍迫使對方鬆開武器,兩記後翻拉開了距離。

  黎顧不上被短刀劃傷的左手,一把扶起夏凡,想要檢查他的傷口,卻被他伸手按住了。

  「放心,我沒……大礙。」

  夏凡忍住刺骨的疼痛,深吸了一口氣。

  剛才那道直斬實在來得太過突然,以至於他根本來不及進行任何防禦。救下他一命的,是黎這些天對他的特訓——就在寒意出現的那一瞬間,夏凡隱約覺察到頭頂的氣發生了變化,他幾乎沒有思考,完全按照特訓所積累的本能朝後仰倒,這才使得原本致命的一刀,僅僅只在他身上撕開了一條近一掌長的切口。

  「沒想到普通方士竟然能躲過這一擊,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對方緩緩站直身體,也讓夏凡看清了她的全貌。「我記得你們並不以身手見長。」

  那竟是一名容姿上佳的女子。

  她穿著一套開叉短袍,領口開得頗低,甚至能瞧見半邊隆起的胸口。大腿從側面看也是完全暴露,一直到雙腳才套了雙白襪。這幅打扮對於夏凡而言還好,但放到這個時代絕對算大膽至極的了。

  「我見過她。」黎低聲提醒道,「小心,她會使用坎術,而且手法跟方士相差極大。」

  「嗯,」夏凡從衣袍內側口袋中抽出一條急救紗布,用力紮緊肩頭和胸口,同時心中訝異不已。莫非此人便是杜明金提到過的,被人送來的漂亮女子?問題是姿色不凡的好找,還會術法的就有點稀罕了。那邊究竟是什麼來頭,連感氣之人都可以隨意贈送?

  另外此人躲在屋頂上時,不僅自己毫無察覺,連黎也沒能發現她的存在,只能說要嘛她極其善於隱蔽,要嘛實力在六品問道之上!

  「青子,你會保護我的,對嗎?」胡懷仁猙獰的說道,「殺掉這兩個賊子!」

  被稱作青子的女子嫵媚一笑,「當然,這是賤妾的使命。」

  她邊說邊從懷裡掏出兩把造型奇特的匕首,撒手扔向夏凡和黎,隨後伏地身子,向兩人衝來,黎閃身避過,而夏凡只能舉劍格開。

  木劍用來對付邪祟或許不錯,但面對金鐵之物頓時落了下風,這一擊格擋儘管彈開了匕首,卻也讓劍身哢嚓折斷。

  黎率先逼近女子,雙手化作利爪,並輔以幻術震懾對方!剎那間,知縣的臥房彷彿成了血海滔天的恐怖之地,連夏凡也感到雙腳陷入粘稠的血肉中,一時變得寸步難行。青子更是首當其衝,臉上露出驚懼之色,手腳僵直,猶如失去了抵抗能力。

  黎的雙手毫不留情的洞穿了對方。

  但下一刻,敵人的身影變成了一團煙塵。

  這是什麼術法?

  夏凡還在詫異之際,重新現出身形的青子已竄至他面前!

  果然,對方已經判斷出狐妖是個難纏的對手,決定優先解決較弱的自己。不過他也早有準備,向前拋出已提前握在手中的銅絲墜——經過幾次實戰後,他已經摸清了震術雷鳴的特點:此術激發後,若有引子則會以引子為中心,落下一道足以撕裂空氣的雷霆。換而言之,他並不需要等敵人近身後再施術,只要保證銅絲墜在自己的注視之下,就能隔空引發天雷。

  二重術的威力已足夠致命!

  然而對方並沒有猛撲到底,而是陡然停下腳步,雙手快速交錯,組合成一連串古怪的手勢。

  那姿勢竟令夏凡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沒有藥引,也無符籙,女子就這麼比劃了數下後,一道灼熱的火焰從她口中直噴而出!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25 08:57 PM

第七十四章 死鬥

  看到火光的那一瞬,夏凡就知道事情要糟。

  他不得不放棄施術,朝身邊的一根立柱撲去,火焰擦著他臉頰飛過,滾燙的熱浪灼得皮膚生痛,而飛濺的火星點燃了他的衣領與袖口。

  依靠木頭立柱擋下追擊而來的火焰,夏凡手忙腳亂的脫下燒起來的方士罩袍。

  如果剛才再晚一點,或是強行施展雷鳴,他現在恐怕已經變成了一個火人。

  剛才那是什麼!

  在夏凡的印象中,只有一種施法方式與其貼近。

  ——那便是「忍術」。

  女子調轉頭去,用火焰逼退追上來的黎,又從懷裡摸出一把匕首,盯著柱子後的夏凡衝來。

  「夏凡!」

  見援護不及,黎將之前從對方手中奪過來的短刀甩向立柱。

  夏凡順勢拔出短刀,雙手橫托,勉強擋住了女子高舉過頭的下刺——這次近距離交手也讓他意識到對方的力氣有多大。如果自己不是方士,或是引氣修習時間再少幾年,敵人只憑手勁就能將匕尖插入他的腦門。

  而在這個距離內,他也看清了那把匕首古怪在何處——它雙面開刃,呈尖銳的菱形,把柄短且平直,像極了一柄苦無!

  「為什麼你不會被我魅惑?」青子氣吐如蘭,在面對面的情況下,夏凡能看到對方的眼中波光流轉、彷彿要滴出水來。

  「魅惑?別開玩笑了……看見我的同伴了嗎?她比你……有魅力一萬倍!」

  「是麼?那請你去死吧。」青子張開鮮紅的嘴唇,從舌頭下翻出一葉薄薄的刀片。

  要是被這刀片劃到喉嚨,勉強形成的均勢估計會立刻瓦解。

  但這微妙的平衡對敵人來說也一樣!

  「你的武器……似乎是鐵鑄的……」

  對方眉頭一挑,似乎在說「那又如何」。

  夏凡深吸口氣,低吼出聲:「震術歸辰,流光!」

  這是一次不借助外物的一重方術!

  為了將意念強化到極致,他將方術名完整的說了出來——章夫子所謂的不影響大局的情況下,大抵也就是現在了!

  一道電光陡然從他的掌心冒出,並順著短刀與匕首相接——

  「劈啪!」

  隨著一聲輕響,一團耀眼的電火花在兩人之間炸開,夏凡同時感到手掌傳來了一陣刺痛與酸麻。

  不過作為方術的直接承受者,青子的體驗明顯更強烈。

  她露出痛苦的表情,雙手不自覺放開了匕首,而她的掌心中已是一片焦紅!

  一重術的威力被大幅降低了,加上他練習次數有限,別說一擊斃命,此刻就連穿透身體都做不到,最多只能灼傷表皮。

  但這對於打破僵局來說已然足夠。

  對方一鬆手,夏凡所受到的壓力頓時大減,他抬起右腳猛地踹出,將對方踢飛出去。而青子的落點剛好位於繞過火焰、正趕過來的黎之前。

  她翻身爬起,五指快速結印,試圖故技重施——

  只是這回出現在她面前的不再是狐妖,而是一隻碩大無朋的狐狸!黎的變化令頭頂橫樑根根寸斷,腳下的地板也紛紛斷裂開來,一時間整個房間搖搖欲墜,胡懷仁也頭一次露出了驚駭的神色。

  「妖……妖怪啊!」

  黎舉起前掌,以摧枯拉朽之勢向青子掃去。

  任何擋在橫掃路線上的家具,都被拍得粉碎。

  儘管目標原本所在的位置仍被一團煙塵所籠罩,但這次攻擊的範圍已將小半個房間捲入其中——只見一個人影從煙霧邊緣被拍了回來,狠狠撞在立柱上。

  「啊……咳!」青子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

  從她背後裂開的柱子來看,這一下絕對不輕。

  對方掙扎著想要從地上爬起,但嘗試了幾次都未能成功。

  夏凡知道不能在這種時候放鬆警惕,面對渾身都藏著致命武器的敵人,補刀無疑是刻不容緩的事情。

  現在下不了狠心,到時候被害的就是黎和自己。

  他握緊刀柄,上前一步,用力刺向女子的胸口!

  刀身幾乎沒有遇到太多阻力,便徑直沒入了她的身體。

  一股溫熱的暖流浸濕了他的手掌。

  這時夏凡才注意到,對方敞開的前胸上,紋著一朵綻開的小花——五片花瓣呈五角形排列,其中三瓣為紅色,宛若鮮血塗抹而成。

  「我說你……幹得不錯。」

  青子咧開染血的嘴角,一隻手猝然抓住夏凡的胳膊,另一隻手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符籙。

  那符籙一露面便冒出火花來。

  「夏凡,你還好吧?」

  重新變回人形的黎想要靠近,卻被夏凡厲聲呵止道,「別過來!」

  青子微微張開口,用虛弱的聲音呢喃道,「雖死……猶生……」

  他拔出短刀,竭盡全力斬斷抓住自己的手臂,接著衝向一米開外的黎,帶著她一同朝地面撲倒。

  也就在這一瞬之間,身後發生了劇烈的爆炸!

  狂湧的氣浪將兩人直接掀起,甩到了對面的牆根,被衝擊波攪碎的木頭碎片如雨點般灑下,劈裡啪啦砸得到處都是,足足數息之後才恢復平靜。

  「你瘋了嗎?」黎一把抓住夏凡,咬牙切齒道,「明明知道妖的恢復力遠強於人類,為什麼還要帶著我一起避開?」

  「咳咳……不然要怎麼做,」夏凡有氣無力的擠出個笑容,「躲到你身後,把你當作擋箭牌嗎?」

  「這是最正確的選擇!」

  「但不是同伴會做的事情。」他拍了拍她的手,「放心,這點衝擊……咳咳……死不了。」

  就是背後有點麻。

  這算不算真男人從不回頭看爆炸?

  只是沒想到,那女子掏出來的居然還真是一張起爆符。

  屋外傳來了雜亂的叫喊聲與梆子聲。

  顯然剛才的一連串打鬥引起了家丁的注意,此時只怕大半個知縣府的人都在往這兒趕來。

  「我們必須得走了。」黎催促道。

  然而夏凡發現自己竟難以站直身體,雙腳彷彿不屬於自己了一般,怎麼樣都使不上力氣。

  同時暈眩感也席捲而至,剛剛還算清晰的視野逐漸變得模糊不清。

  這是……爆炸的後遺症?

  黎心頭一沉,將夏凡翻過身來,才發現幾塊木頭碎片已穿透他的黑袍,並進一步扎入到背部之中。

  一股巨大的恐慌湧上她的心頭。

  「你先走……」夏凡喘了口氣,「我休息一會兒就跟過來。」

  她搖搖頭,想帶著他和來時一樣離開,卻又怕他經不起那樣劇烈的抖動。

  黎深深清楚一點,相比於妖,人類實在過於脆弱了。

  「還想走?你們哪兒也去不了!」滿頭是灰的胡懷仁剛從爆炸中回過神來,興許是樓下響起的腳步聲給了他勇氣,知縣一改先前的恐懼神情,瞪著雙眼嚎叫道,「我要一點一點的把你們折磨致死,以告慰青子的在天之靈!」

  就在他說話間,幾名拿著棍棒和朴刀的家丁湧入了屋內。

  「大人,您沒事吧?」

  「有賊人闖府,快敲響警鐘!」

  「都來保護胡大人!」

  「怎麼現在才來,快給老子上,把這兩人統統擒住!」胡懷仁連連跺腳,「竟敢勾結妖怪作亂,方士的這張皮也保不住你!」

  黎張開五爪,發出威脅的吼聲。

  一想到剛才的巨型狐狸,知縣忍不住向後縮了縮,可看到對方始終沒有離開那名方士的身邊,他心裡又有了不少底氣。

  「先給我對付這只狐妖!誰能制服它,我賞金百兩!」

  聽到如此巨額的賞金,眾家丁不免蠢蠢欲動。

  「誰敢動他們?」忽然,一個清冷的女聲插入其中,讓在場所有人不由得為之一愣。

  夏凡用愈發朦朧的目光循聲望去,發現來者竟然是上官彩。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26 07:02 PM

第七十五章 公主

  這傢伙……不是已經走了麼。

  夏凡感到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沉,他用最後的力氣捏了捏黎的手,想讓她先行離開——以狐妖的身手,這兒不可能有人攔得住她,但如果非要帶上自己,那很大概率一個都走不了。

  希望她能夠明白自己的意思。

  但黎只是將他抓得更緊了一些。

  「又一個方士?」胡懷仁忍不住叫嚷起來,「下面的人呢,都是幹什麼吃的!警鐘,為什麼警鐘到現在還沒響起來?」

  「你是說這些人嗎?」上官彩動動手指。

  一名披甲士兵走入房間,將一具屍體扔在地上——胡懷仁定眼望去,發現那正是自己安排的護院家丁。

  他臉色不禁大變。

  無論是地方豪紳,還是世家大族,養一批私丁、打手,配些刀槍棍棒都很尋常,但甲冑就不同了。一旦發現私藏盔甲,最高可按造反論處,但眼前這人的手下,竟然公然穿著一身鎖甲!

  簡直是肆意妄為、視法紀為無物!

  與此同時,下面的嘈雜吆喝聲變得稀疏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刀劍相交的輕鳴,以及急促的慘叫。

  這份轉變無疑意味著他賴以壯膽的援兵已化作泡影。

  「你這是——這是什麼意思?」胡懷仁顫抖著指向上官彩,「入侵知縣府邸、襲擊朝廷命官、夥同妖魔作亂,我看你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要命了!」

  那名士兵走上前去,對著胡懷仁抬手便是四個耳光。

  下手之重,令他兩邊臉頰肉眼可見的腫脹起來。

  「你、你竟敢——」

  「放肆,不得對三公主殿下無禮!」

  「公……主?」胡懷仁徹底呆了,「你說這人是……」

  回答他的又是兩記耳光。

  知縣徹底說不出話來。

  房間裡剩下的家丁哪見過這樣的場面,嚇得連忙丟下武器,跪地投降。

  而上官彩根本沒有多看他們一眼,從進門的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就只停留在夏凡身上。

  「對不起,我來得稍微晚了一些。」

  見夏凡已無反應,她才轉向黎,仔細打量了一番,「原來你就是為我們引路的『老獵戶』。」

  黎尾巴倒豎,術法蓄勢待發——她在血鴉一戰中見過對方的身手,以她現在的力量,必須得殊死一搏才有機會取勝。

  「放心,我沒有除妖的想法,至少現在沒有。」上官彩輕描淡寫的說道,「不知你能否讓一讓,把身後的人交給我?」

  「你要把他交給樞密府麼。」

  「不,我想讓他掌管樞密府——如果他做得到的話。」

  上官彩的回答完全出乎了黎的意料。

  「怎麼,你覺得我花費這麼多精力將他篩選出來,就是為了把他送上斷頭台?」她微微仰起頭,「不要以為把樞密府視為眼中釘的,只有你一個。」

  黎一時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公主也會對樞密府心懷敵意?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這沒有關係。」上官彩輕笑起來,「但我希望你明白,現在能救得了夏凡的,除我之外再無他人。」

  說完她背著雙手朝門口走去,「其實你並沒有太多選擇,不是麼?如果你不想他因傷勢惡化而死,就帶上他跟我來吧。」

  ……

  夏凡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

  身上蓋著的是光潔順滑的絲綢被,細聞的話還有一絲淡香。

  不止床是如此,房間裡的每一件陳設都充滿舒適與考究的氣息,哪怕是最簡單的椅子,背靠上都刻有精美的雕花。

  他來到這個時代,還是第一次住進如此華麗的房間,而這份體驗只怕也是和前世拉得最近的一次。

  仍未散去的乏意讓夏凡想要再次閉上眼睛,但胸口和背後同時傳來的一陣刺痛令他猛然回過神來。

  他之前不是應該在高山縣知縣府邸,與一個似乎是忍者的女子進行了一場死鬥麼?

  記憶的碎片陸續湧入腦海。

  最後畫面停留在上官彩出現,以及耳邊隱約傳來的話語。

  她是……啟國公主?

  不,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狐妖呢!

  夏凡猛地掀開被子,翻身下床,創口的疼痛如附骨之疽,差點令他摔倒在地。

  不過這點阻礙並不能讓他停下腳步。

  他必須盡快找到上官彩,向她追問黎的下落——

  「這麼急,你是在找我嗎?」

  夏凡不由得一頓,他轉頭望去,發現黎正端著一盤子菜餚與熱粥,從另一扇門走入屋內。

  他連忙坐回床上,「我只是想上廁所來著……」

  「哦?」黎將盤子放在桌上,面無表情的望向他,「原來你並不關心我的死活。」

  「我——不是這個意思。」夏凡抽了抽嘴角,最終敗下陣來,「行了,我確實是想去找你來著。」

  黎審視的眼睛漸漸有了弧度,「嗯,這還差不多。」

  「你的衣服——」夏凡趁機將話題移到了對方身上,「從哪來的?」

  此刻的黎居然穿得是一件短袖長裙,而且造型風格絕非啟國現行主流,倒像是前世的改良漢服。上白下藍的配色顯得端莊又不失活潑,領口處的Y字交領直落腰間,與高腰束帶相接,將狐妖修長的身材襯托無疑。而藍色的裙子並未拖地,而是離地半尺左右,將她的雙腳展現出來,整體感觀讓人眼前一亮。

  「你的同僚……不對,現在已經是公主了。她送的。」黎回道,「說是宮裡的試製品,她用不上,就給我穿了。」

  不對,關鍵不是衣服——夏凡忽然意識到,儘管衣服確實很亮眼,但真正讓黎變得完整的,是那對耳朵和尾巴。她並沒有掩藏自己的狐妖特徵,而是大大方方展露在自己面前。

  「你的耳朵……」

  「反正已經被對方發現真實身份了,藏起來也沒太多意義。」黎的眼睛微眯,「我記得你說過不嫌棄毛茸茸的東西吧?要是你敢說我現在這樣不好看的話——」

  「不,」夏凡連忙選擇了正確答案,「現在的你比之前任何時候都好看。」

  黎的尾巴晃動起來,「謝謝誇獎。對了,廚房一直有準備熱食,你既然醒來了,就一起吃吧。」

  她變得和之前不一樣了。夏凡再次意識道。

  不管笑容也好,態度也罷……他並不能說之前的黎不好,但有時候能隱隱感覺到,對於狐妖而言,選擇和方士在一起恐怕更多的是為了解救師父。

  但此時此刻,她是為了自己而活。

  「對了,公主說要是你醒了,就讓我立刻通知她,」黎將一碗米粥遞到夏凡面前,「看她的態度,似乎是要招攬你來著。」

  「噗,」夏凡差點被粥嗆到,「招攬?」

  「我不太懂你們人類的那些虛偽說辭跟客套關係,你自己和她談談就知道了。」黎緩緩說道,「不過無論你做出什麼選擇,我都願意接受。如果你想留在此地,那麼自不必說;如果你想走,我可以帶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不管多高的院牆,都無法攔下一隻狐妖。」

  等等,這話說反了吧,不應該是我帶你走嗎?

  但是看到對方神采奕奕的雙眸,夏凡將嘴邊的異議又收了回去,坦然點頭道,「那就有勞你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26 07:03 PM

第七十六章 籌碼

  會談就在臥室中舉行。

  只是當上官彩走進房間時,夏凡差點沒認出對方來。

  她彷彿完全變了一個人,五官也不再是之前扁塌的模樣,而是精緻小巧了許多,使得她年齡看上去都減少了一兩歲。由此可見,她之前臉上的雀斑和隆起的顴骨全是偽裝出來的。唯獨不變的是那雙柳葉眉和上挑的眼睛——或者說容貌變化後,她的眉目比之前更有神了。

  但感覺……也更矮了。

  不過一想到她的身份,以及在後山上的那些表現,夏凡決定還是將這些想法按在心底。

  「如何,我的寢宮還算舒適吧?」上官彩攤開雙手,「特別是那場床,我試過,並不比宮裡的差。」

  這開場白讓他不禁抽了抽嘴角,「……那是你的床?」

  「放心,我的床不止一張,讓你躺躺也無妨。」

  「你真是公主?」

  「大膽!」陪她一同走進來的侍女斥責道,「你怎敢這樣對公主殿下說話——」

  只是話未說完,對方便被上官彩冷冷的目光打斷了。

  「所以……我應該先起身行禮?」夏凡嘆氣道。

  「不必,你有傷在身,而且我也能看出來,你並不喜歡那些繁文縟節。」上官彩在他對面坐下,「至於你的問題——沒錯,我確實是啟國三公主,上官彩也是假名。怎麼樣,我裝方士裝得像嗎?」

  「……無懈可擊。」

  「感謝誇讚。我的真名叫寧婉君,不過在沒有外人的場合下,你可以繼續叫上官這個名字。老實說,我還挺喜歡八品方士這個身份的。」

  當今皇族的姓氏,夏凡還是聽說過的,一般人也不敢自稱這個姓。

  「殿下為什麼要假扮成一名方士,連容貌都加以偽裝?」他不解的問,「我想不太可能是專程為了高山縣的事而來的吧?」

  他當然不會把對方的客套當真,無論如何,叫一聲殿下總不會錯。

  「當然不是,在你調查這件事之前,我對高山縣一無所知。我來這兒的理由很簡單——這裡是我的封地。」

  封地……還是給公主的?

  夏凡心中訝異不已。

  「冊封的行政令應該已經到了申州地界,我只是提前一個月偷溜出了京畿而已。」公主輕鬆道,「宮內消息森嚴,所以知道我行蹤的人屈指可數。」

  「殿下!」侍女小聲提醒道。

  「如果你這麼閒,不如去給我們泡杯茶?」她擺擺手。

  後者只能無奈的低下頭,「是。」

  「偷溜的目的是為了微服私訪,好好巡視下自己領地的真實模樣?」夏凡的好奇心也提了上來。

  「那有什麼好看的,以個人角度觀察同樣是一葉障目,如蟻窺象,並不比被人蒙哄好上多少。」上官彩——或者說寧婉君搖搖頭道,「想要真正瞭解一個地方,唯有徹底統御該地才行。我沒那麼多時間可以浪費,所以來金霞前,我去了一趟青山鎮。」

  夏凡愣住,「青山鎮?」

  「我觀摩了一場士考,挑選出了一名方士,作為我在樞密府的代行人。」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夏凡,「而那個人,就是你。」

  「我知道你想問,為什麼是你——其實理由並沒有那麼複雜。你的表現足夠出眾,又出自散門,和世家牽扯不多,來歷清白可查,這是基礎條件。」

  寧婉君不等他開口,便自顧自的往下說道,「但僅此而已還不夠,如果一個人安於現狀,甚至樂於享受方士身份帶來的便捷與權益,那他遲早會站到樞密府一邊。因此我頂替了一名新晉方士,近距離觀察你的一言一行——這個部分沒有人能代勞,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而你的表現出乎我的意料。」

  此時侍女也將泡好的茶端了上來。

  夏凡率先端起一杯茶,還吃了侍女一記隱蔽的白眼。

  「是好還是壞?」

  「如果是壞的出乎我意料,你已經死在高山知縣府了。」寧婉君揚起嘴角,「你果然很大膽,性子也非同一般。」

  夏凡的餘光瞟到一旁的黎也跟著點了點頭。

  「我很欣賞你做的這些,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敢於和樞密府對抗。另外我還必須向你道謝,畢竟你來金霞沒多久,便為我的領地去除了一樁醜陋的禍害。如果有你在樞密府,我今後無疑會放心許多。」

  夏凡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現在想來,豈不是她當時說的那些話……都是變相的考驗?

  「這件事不會是你安排的吧?」

  「從幾十年前安排起?我可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不過作為皇室,瞭解樞密府的渠道更多一些,自然想得也更遠。」

  這句說辭倒和黎的話不謀而合——「我不知道高山縣的情況,但我知道樞密府。」

  公主頓了頓,「別懷疑自己的作用,夏凡。如果我在正式抵達金霞城後才發現這件事,它恐怕還會持續許多年。因為我沒辦法直接讓方士聽命於我。」

  「哪怕你能提前去士考裡選人?」

  「沒錯,我總不能讓二、三品的方士從京畿重返地方樞密府,何況那些人一舉一動都會受到許多眼睛的盯梢,稍微調整下名次,為我挑選一名新晉者已是極限了。」

  也就是說,自己的名次一開始並不是丁等。

  「你想要掌控樞密府?」夏凡問。

  「我想要掌控自己領地的一切。」她毫不避諱的說道,「你剛剛提到領地的真實模樣,唯有如此方能真正知曉。如你所見,金霞城並不是什麼富饒之地,我能帶來的人也屈指可數,加上樞密府的牽制,如果我不這麼做,很長一段時間都只會是空殼一具,任由真正的掌權者玩弄於股掌之中。」

  但冊封這種事,不就是變相的下放嗎?畢竟東方不像西方,分封地堪比國中國。遠離朝堂意味著遠離權力中樞,隨便找個偏遠之地,安心享受餘生,這才是受封者應有的狀態。

  為什麼她卻想真正將封地納為己有?

  具體原因夏凡尚不知曉,可有一件事夏凡很清楚,那就是對方有野心。

  皇室的人有野心很正常,但對於他來說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這種級別的爭權奪利往往是神仙打架,而且這個時代也別想要什麼人權保障,他一點兒都不想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多謝公主殿下抬愛,只是我自認為難堪大任——」

  「別急著拒絕,你還沒有聽報酬吧?」

  夏凡不為所動,報酬無非是或高官厚祿,但前提是有命去享受。

  寧婉君不慌不忙的喝了口茶,「如果我讓你任意施為呢?」

  他一下沒忍住,一口水沫噴了出來。

  黎亦豎起了尾巴。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27 08:29 PM

第七十七章 信心的來源

  「放肆,簡直太失禮了!」侍女雙手都捏成了拳,顯然已在極力克制自己。

  「不好意思……」夏凡放下杯子,擦了擦嘴角,這次確實是他理虧,對方這句話怎麼想,都應該是省略了定語來著,「你指的是樞密府?」

  三公主張開雙手,微微揚起眉角,「你可以把它變成你想要的樣子,只要不與我的目標衝突,你能用來它來做任何事情,這就是我的報酬!」

  「包括干涉地方政務?」

  「當然,如果不是那樣,你也沒辦法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殿下!」侍女再次提醒道。

  而公主無動於衷。

  不得不說,這份報酬讓夏凡心動了。

  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如果說公主只是想找一個眼線,或是在樞密府中安插一個屬於自己的勢力,那他充其量也只能算顆棋子。可若將樞密府全部交由他來掌舵,甚至插手實質上由她管控的地方政府,他能做的事情就很多了。

  夏凡腦海中不由得閃過了周家和田家老太千恩萬謝的面容,以及他的便宜師父,趙大海。

  雖說一路對師父腹誹頗多,覺得他既不懂多少術法,又對邪祟和樞密府百般提防,現在回想起來,才明白他這十多年將自己保護得很好,甚至過於好了。

  「對於你而言,這麼做存在風險。」

  「如果沒有風險才去做,那有什麼好說道的?任何人都能做到罷了。」寧婉君理所當然道,「就好比你為了高山縣的人挺身而出,追查到底,這其中難道沒有風險嗎?正因為明知有風險還去做,才顯得難能可貴。既然你可以冒險,為何我不可以?」

  夏凡竟一時不知道怎麼反駁。

  「你就如此相信我?」

  「我向來問跡不問心。」寧婉君收攏雙手,靠回椅背上,「如果你對高山縣的邪祟源頭視而不見,或是按你自己的說法,只為了研究方術而來,那我還真不敢放手到這一步。另外我也很好奇,如果由你來執掌金霞樞密府,它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

  夏凡心中本來還有許多疑慮想問,可到了嘴邊都被那句「問跡不問心」抵了回去——確實,現在假設的各種「萬一」、「要是」毫無意義,即使能得到安心的回答,也不過是口頭之言。比起嘴上輕飄飄的答案,更關鍵的是看今後如何去做。

  對他也是,對公主亦是。

  想到這裡,夏凡自嘲的笑了笑,「我原以為你會用官位或錢財來拉攏我。」

  「利益形成的關係雖然來得快,但去得也很快,何況它還容易被更豐厚的利益所取代。而信任達成的關係儘管緩慢,卻沒那麼容易斷開。」寧婉君毫不避諱的說道,「何況你要做的事情和我的目的並不衝突,甚至可以說,只有我才能給你足夠大的施展空間。所以,保證我能掌控封地的每個角落,也是在維護你自身的利益。」

  很難看出,這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會說的話。

  不過這也讓夏凡多了點信心,至少跟他交道的人,已能算得上思緒成熟。

  「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麼?應該不只是為了金霞城吧?」

  畢竟她就算什麼都不做,此地也可以保她一生無憂。

  「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寧婉君饒有興趣的望著他,「可一旦你知道了,就容不得拒絕我了。至少現在,你還有選擇的機會。」

  夏凡毫不猶豫的選擇略過,「……我不聽。」

  「也行。」她似乎有些遺憾,「那麼你的回答呢?」

  「容我考慮下。」

  「真是不知好歹,虧殿下如此以禮相待——」侍女咬著嘴唇道。

  「你要是再廢話一句,就給我滾到門外去。」公主沒好氣道。

  「嗚——是。」

  夏凡看了黎一眼,而後者回以平靜的眼神。

  她表明了自己的意願,就如同她之前所說的一樣。

  「既然如此,我可以先試一試。」他回望向寧婉君。

  「無妨。」公主絲毫不以為意,「等你體驗過那種手握權柄的滋味,就不大可能再回得去了。」

  「那麼我應該先做什麼?」

  「自然是先成為樞密府的府丞。」

  「等等,你剛才不是說樞密府交由我掌管嗎?」夏凡忽然發覺事情並不簡單。

  「我是支持,但我並不能插手樞密府的事務。」寧婉君狡黠道,「如果上面詢問我的意見,我肯定是表示同意。另外我也不是坐享其成——你在高山縣知縣府邸裡所做的一切,都已被我報給了聖上,主要內容便是在關鍵時候救下公主,挫敗了知縣的陰謀,想必嘉獎令很快就會下達。」

  夏凡注意到她沒有使用父親一詞,「這……跟事實相差也太大了吧?」

  「你覺得是讓民眾少交那點除邪稅功勞大,還是救下公主的功勞大?再說我就是當事人,即便有人懷疑,也根本無從查起。」公主聳聳肩,「別搞錯了,我可是在幫你。即使在樞密府中,保護皇室成員也是大功一件,如無意外,足夠你連升三級了。」

  「從八品初開直接到五品試鋒?」

  「沒錯,這也是接任從事的最低品級。出了這檔事,有人升自然就有人要走,令部的事理應由令部擔責,所以按照以往本府優先的慣例,你極有可能直接升任新的令部從事。」

  「原來如此。」夏凡猛地一拍手掌,「那豈不是說,我多救你幾次,就能坐上府丞的位子了?」

  「你想得倒好,」寧婉君忍不住笑出聲來,「我是公主,大可任性一次,落入險境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但反覆再來?你可知欺君的下場?」

  想必是能寫歷史書的淒慘結局吧。

  「那從令部從事到一府府丞,有多麻煩?」

  「理論上來說,可能永遠到不了。」公主伸出兩根手指,「第一,你要再爬一級,成為百刃。只是這部分的功勛很難靠消滅邪祟來突破,你必須在其他方面有所建樹,而這些任務通常需要和敵對方士打交道,危險程度不可和邪祟相提並論。」

  「第二,你至少要取得三部中的兩部支持,才有資格坐上那個位置。現在唯一的好消息是,金霞城樞密府的原府丞不久前剛晉陞鎮守,估計很快就會被調離此地,你不用擔心遭到前後打壓。」

  「都成不可能了……你確定不是在為難我?」

  「如果是其他人,差不多。但我相信你總能想到辦法。」寧婉君淡淡道。

  夏凡一臉問號。

  對方的這份信心,到底是從何而來?

  他自己也不明白。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27 08:31 PM

第七十八章 海外之國

  「既然你同意為我效力,那麼我們可以再談談別的。」三公主翹起腿,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高山縣府邸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原以為憑你一個人就算拿不下胡懷仁也足以自保,結果沒料到加上一隻狐妖後還鬧出如此大動靜,他一個知縣就算私募了幾個江湖高人,也不至於把你們逼到這個份上吧?」

  提到那一晚的事情,夏凡才猛地想起當時除開上官彩以外,還有另外兩個人——

  「魏無雙和王任之……他們倆沒事吧?」

  公主露出一絲笑意,「我走之後,魏公子依舊守在原地,直到早上我遣人通知他才返回金霞。沒想到一介商賈之後也能做到這地步,這天下之人果然很有趣。」

  「而那位王家二公子,則沒有將消息帶給州牧府,這其中是否出了什麼變故,我目前尚不得而知。」

  「是這樣麼……」夏凡一時有些感慨,調整了下思緒後才將當天夜裡發生的事詳細講述了一遍。

  聽完後寧婉君頭一回露出了嚴肅的神情,「竟然還有這種事。」

  「你沒從胡懷仁口中問出什麼嗎?」夏凡不免有些意外——從胡知縣的表現來看,對方並不是什麼意志堅定之人。

  「他死了。」公主說道。

  「什麼——死了?」

  「嗯,死在金霞城府衙的地牢中。」

  「什麼時候死的?」

  「當天早上。」

  這也……太快了,夏凡暗道,要知道在傳訊手段匱乏的時代,信息流通速度基本等同於押送速度。人剛到,滅口之事就已經籌備好了?

  「公主殿下——」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瞪著對方質問道,「莫非你連地方官府都沒有握在手中?」

  寧婉君不自覺得偏開視線,「……這不是很正常的事麼?先別說冊封公文還未到,就算到了,州牧府、金霞城府衙裡的那些官員也不可能立刻就忠心於我吧?」

  「那你說的任我施為——」

  「當然是階段性的。我的手能伸到哪裡,你就能獲得哪種程度的施展自由。先別反悔——」大概是怕他當場說不幹了,寧婉君連忙補充道,「這份報酬可沒有規定上限,若是某一天我能將申州納入囊中,你也可以將自己的想法推行至整個申州地界。當然,這只是例子,舉例!明白嗎?」

  果然有野心……夏凡默默翻了個白眼。

  「總之你有一條路要闖,我也是如此。不過可以預計的是,我會比你快上許多。廣平公主這個封號,可不是個擺設。」寧婉君顯得信心十足。

  「希望如此吧。」他無奈的嘆了口氣,「說回正事,你對知縣府邸的那名女子有什麼想法?我看到她胸口有一朵花卉的印記,而那印記似乎也在金霞城出現過。」

  「我對金霞城的瞭解不比你多,但你說的那種奇怪的術法,我倒略有耳聞。」寧婉君沉吟道,「相傳東海之外,有一小國,名為邪馬,擅長培養死士,其術的特點就是用手勢來替代符籙,施展時多為二重術。不過……樞密府對其評價並不高,認為其過分專精於技,且手勢難以表達更複雜的術法,開拓前景有限。」

  「為何是相傳?」夏凡注意到了疑點,「難道最近上元都沒此國的消息嗎?」

  「何止最近,這些基本都是永國時期的記載。永國覆滅後,邪祟曾禍亂過很長一段時間,等到一切安定下來,周邊許多地區的外事都已中斷。」寧婉君解釋道,「當然,這只是啟國的情況,至於其他五國有沒有重新建立聯繫,我並不清楚。再說了,聖上並不待見這些外來者,上元城有幾家外使常駐就已經弄得雞飛狗跳了。」

  「東海就在申州之外,怎麼可能毫無訊息?難道兩邊沒有商船——」說到這裡他忽然一頓,這個疑問在他剛到金霞的那一天似乎也提起過,「因為海上有邪祟作亂?」

  「就是這樣。」寧婉君點點頭,「一百多年前,金霞城是六國聯軍與永國廝殺的戰場,也是一處絕地。當時這一戰是怎麼打的,一直是樞密府禁止查閱的機密。但結果就成了如今的樣子,海面上已看不到船隻往來了。」

  夏凡不禁聯想到了青山鎮。

  只是青山鎮在山林間,人們花點功夫總能到達,而變幻莫測的大海則是另一個概念,這恐怕也是邪祟難以盡除的原因。

  「不過要是那名女子真來自海對岸,豈不是說——」

  「他們找到了新的渡海方法。」寧婉君眯起眼睛道,「這才是需要查清楚的問題。此事到底是一場偶然,還是確有其事。如果是後者,這金霞城只怕就很熱鬧了。」

  「怎麼查,你連府衙都控制不了。」

  「呃……」寧婉君有些卡殼,過了一陣才接道,「這個就交給你了,你去想辦法。」

  「啥?」

  「你馬上便要升任令部從事,而對方又是感氣之人,交由樞密府處理再合適不過。」

  說得他好像就有一大票人手可供驅使一樣。

  「公主殿下,時間差不多了。」侍女咳嗽兩聲。

  「是嗎?那這次就先聊到這兒。」寧婉君站起身道,「你繼續在此休息吧,傷未好之前,就不要出門了。」

  「你有什麼事嗎?」

  「金霞城王家的家主王義安想要登門求見。」她微微一笑道,「這可是當地最顯赫的望族,我沒理由拒絕。」走到門口時公主又補充了一句,「話說回來王家的消息還真靈通啊,我不過是在高山縣露了下身份,他隔日就能跑到山莊來送上拜帖,看來我想接管金霞,以後少不了和他交道。」

  說完她推門走出了臥房。

  「山莊?」

  夏凡望向黎。

  後者抖抖耳朵,「一片很大的房屋,在金霞城之外。」

  也就是說——這裡還真是對方的寢宮?

  ……

  「殿下,您做得太過頭了!」一出大門,侍女便忍不住勸說道,「夏凡就算再符合您的要求,也不過是一個剛入門的方士,您寄予的希望越大,到最後失望也會越大。別說金霞樞密府了,就連令部從事這位子,他都不一定坐得穩。」

  說出這些話時,她已經做好了被揍的準備。

  「秋月,你其他地方都好,就是話太多了。」寧婉君揉了揉額頭,「我一開始確實沒這麼多打算,畢竟拿下一地樞密府是個長期的過程。但那個人不同,他並非一般人。」

  秋月眨了眨眼,今天連最基本的「後腦勺敲擊」都沒,僅僅是口頭責怪兩句,公主現在的心情莫非很不錯?

  不對,不錯才糟糕,她寧願自己被公主揍上一頓,也不想她錯付於人。

  雲公子,您的公主快要走上歧路啦!

  「哪裡不一般了?婢子看就是個很普通的方士嘛!」

  「我問你,他是什麼來頭?」

  「流民出身,居無定所,還有一個叫趙大海的師父。」這些調查結果她早就背得滾瓜爛熟了。

  「像這樣的人,能做到在公主面前侃侃而談嗎?」

  「這——」秋月一時怔住。

  「他可不像你,從小就在伺候我。」寧婉君感慨道,「即使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後,我在他眼中也看不到畏懼,甚至一切自然到和以前毫無區別。原來,世上真有這樣的人……」

  「什麼樣的人?」她不解的問。

  公主笑而不答,「那不是你該知道的事情。他說世道不應當如此,我倒想看看,他眼中理想的世道究竟又是一副什麼模樣。」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28 09:59 PM

第七十九章 唯一的依靠

  會客大堂外,王義安終於等到了覲見的許可。

  他跟隨侍衛走進大堂,接著拜倒在主位上的年輕女子面前。

  「草民王義安,拜見廣平公主殿下!」

  「起來吧。」

  「謝殿下!」

  王義安緩緩站起身,這時他才有機會打量公主的真容。

  而對方確實如自己打聽到的那樣,僅僅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儘管她故作威嚴,言辭舉止也有模有樣,但仍無法彌補年齡上的欠缺。

  不過他並不會因此就小看對方,自己的大兒子王慶之,也是在這個年齡嶄露頭角的。

  「我聽聞殿下在高山縣遇險,心裡真是萬分擔憂,如今看到您安然無恙,實乃鬆了一口氣。」王義安用最坦誠的語氣說道,「還請您原諒我的冒昧,等不急在公文到達前就趕來拜見。」

  「無妨,我不也趕在公文之前就到了金霞城麼?甚至還體驗了幾天方士生活。」對方笑吟吟回道。

  一提起這個,王義安就氣不打一出來——可以說收到胡知縣的信件時,他唯一的念頭就是想打斷王任之的雙腿。幹什麼不好,偏偏去查高山縣的邪祟源頭,還想把它捅到州牧府那裡去,簡直荒唐至極!

  那能是他能去碰的東西麼!

  之後再收到公主假扮成方士、於高山縣現身的消息,王義安就知道自己二兒子的「妄想」已宣告破滅。跟了公主十來天時間,卻絲毫沒有察覺對方的身份,加上時不時提到的洛家姑娘,王任之的放浪做派只怕全被公主看在了眼裡。對方隱藏身份是為了什麼,還不是想要玩一出暗中觀察的戲碼,這種小遊戲最講究的就是第一感覺,而次子的表現可想而知。

  自己不是沒給過他機會,可他卻只會令自己失望!

  王義安甚至有些懷疑,從小對他聽之任之,從來不讓他接觸家族事務,想要讓他遠離鹽業下的明爭暗鬥,是不是一個錯誤。

  儘管心中思緒萬千,王義安的臉上依舊誠意滿滿,「體驗歸體驗,還請公主殿下以自己的安危為重啊!您的駕臨是金霞城萬民之福,大家都盼著這天早日到來,可不能出絲毫差錯!」

  「嗯,我知道了。」

  「殿下遠到而來,我等未能出城迎接已是失禮。因此拜見之前,王家特意準備了一份薄禮給殿下賠罪,還望殿下不要怪罪。」

  王義安拍拍手,一名僕人彎著腰小步走入堂內,將懷裡的三卷紅紙依次擺放在主座下方。

  他親手展開紙卷。

  第一卷,寫著整版的人名。

  第二卷,寫著各色綾羅綢緞。

  第三卷,則寫著金銀珠寶。

  不管公主在宮中過的是什麼生活,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一名出身於帝王家的姑娘,突然告別了舒適安逸的宮牆,來到這陌生的城市,最缺的是什麼?

  無非是人、物和財。

  而這些王家都能為其補足。

  在金霞城,王家就是公主所能找到的最大靠山。

  「此份薄禮,希望您能夠喜歡。」王義安躬身行禮,「等到冊封公文正式達到,王家還有一份大禮送上。」

  「你有心了。」

  這回答未免有些太過隨意,讓王義安不禁愣了愣。

  他抬起頭,發現對方眼中並沒有多少欣喜之意。

  這是什麼情況?

  難道她沒意識到,這是王家在向她示好嗎?

  但就算如此,送上門的見面禮也是實實在在能夠緩解公主當前境遇的東西——從京畿得到的消息可知,公主的出行物和人員都極為有限,面對此禮不應該反映這麼小才對。

  「另外,若殿下還有什麼其他需要,也可在此一併告知。只要是王家有能力辦到的,必定竭力滿足。」

  「哦?」公主的眼眸裡總算多了些神色,「如果我要鹽場,你也給我嗎?」

  王義安一時沒反應過來,「殿下?」

  「這鹽城的鹽,是王家在經營吧?所以說,把鹽場獻給我,算力所能及之事嗎?」

  「這……您說笑了,」他尷尬的笑道,「王家負責金霞城的鹽業已有好幾十年,驟然換人只怕會難以運轉。王家的損失是小,完不成既定產量,交不上足夠稅錢,那才是大事啊!朝廷交付下來的使命,王家自不敢違,所以此事非不願也,而是不能也。」

  「確實,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你不必在意。」公主揮揮手,「你就算獻給我,我也沒那麼多人手去熬鹽。」

  「殿下說得是。」

  「對了,我記得你家有一名方士,名為王任之,不知他現在是什麼情況?」

  王義安精神一振,「犬子此前因為深夜疾行,不慎摔傷,目前正在家中休養。」

  「摔傷麼……」公主沉默了片刻,「希望他能早點好起來,重返樞密府。」

  「多謝公主殿下關心!」

  「畢竟當過好幾天同僚嘛。」她打了個哈欠,「我有些乏了,若沒有別的事,今日就到這裡吧。」

  王義安不由得一呆,這便結束了?

  不過他發現自己送完禮後確實再無其他話好說,只得躬身行禮道,「那麼草民告退。」

  ……

  確認人走之後,寧婉君才撐手伸了個懶腰。

  「我果然還有許多不足之處。」

  「殿下何出此言?」秋月立刻湊上來替她揉捏肩膀,「婢子覺得您剛才氣勢非常足,完全壓住了對方。」

  「但那些客套說辭讓我心煩,以至於道出了兒戲之言。」

  「您是指……要鹽場那兒?」

  「不錯,既然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過借王家之力,又何須做這種毫無意義的試探?」寧婉君搖搖頭,將此段雜念拋之腦後。相比和這些人打交道,跟夏凡聊天要輕鬆多了,「我要再去一趟寢宮。」

  「是,哪間臥房?婢子立刻安排人打理。」

  「之前那間。」

  「我明白——誒,殿下,您莫非又要去找那個方士?」

  「既然第一個目標已經實現,自然要多商量下後面的計畫。」寧婉君指著侍女道,「而這次你就不用再跟進去了,守在門口就好。」

  「殿下——不要啊!」

  ……

  回到馬車上,王義安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對。

  一般這種上門拜見,為了熟路感情,對方邀請吃個晚餐應該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他雖然沒有官身,可一般的地方官根本沒法和他相比,就算是州牧來了,私下裡也是平等相交。

  公主的反應是否過於平淡了?

  但細想的話又找不出任何問題來——畢竟邀請共宴這種事情,純看對方的心情。她說乏了,自然也無可指責。

  王義安從兜裡摸出一張紙條,上面記著的正是三公主的生平。

  為了弄到這些消息,他花去的錢銀何止萬兩,可以說上面的每一個字,都足夠尋常人家人過一輩子的了。

  三公主寧婉君,是聖上所有子嗣中,唯一一個非世家女子所生,且母親早亡,她在宮中並不受寵。甚至有線索提到,她不止不受寵,還經常受到多方排擠,封地是偏遠的金霞城亦可從側面證明這一點。

  若把自己和公主換位一下,能得到封地中最大豪門的鼎力支持,無疑已是最好的結果。

  除開這個之外,她還能得到什麼,或者說,她還想得到什麼?

  王義安想不出答案。

  哪怕她貴為公主,也不可能再返回繁華的京畿。

  像其他冊封異地的公主、世子那樣,在封地無憂無慮的過完餘生,不正是唯一的選擇麼?

  或許是自己多慮了。

  王義安心想,畢竟殿下剛初來乍到。

  就算她現在還未重新鮮感中脫離出來,將來也總有一天會明白。

  王家才是她可信賴的依靠。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28 10:00 PM

第八十章 最後希望

  兩天後,隨著冊封公文的達到,廣平公主正式宣告入城——這件大事在煙霧繚繞的鹽城中攪起了一陣波瀾,街頭巷尾懸掛的紅色綢緞也為城內一成不變的灰褐色調增添了一絲改變。一時間大家議論紛紛,主要話題無非是公主的相貌,以及公主會選擇誰作為乘龍快婿。

  當然,這份熱鬧並未持續多久便消散下去。

  因為那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

  她不會和城中百姓有任何交集,也不會為生活帶來絲毫變化。

  金霞北邊郊外的鳳陽山莊原本是皇帝巡視申州時的行宮,現在則成了公主的住處。

  大多數人一輩子也難以踏足那裡一步。

  而公主的對象更不會在普通人中挑選。

  鹽城能排得上號的適齡公子就那麼幾個,無論選誰都和下層民眾關係不大。

  沒有議論的基礎,話題自然也就失去了傳播的活力。

  就在金霞人以為此事就這樣了結時,三天後的另一個驚天消息令全城都轟動起來。

  高山縣胡知縣謀殺無辜,其惡行招來邪祟,幸得公主出面才使危害不至進一步擴大。其中一位名叫夏凡的方士不止斬滅邪祟一隻,還在關鍵時候護住公主,當為首功,連升三級,成為了樞密府晉陞最快的方士之一。

  同時由於令部的失職,元從事被調離申州,由夏凡接任其職。

  另外參與此案件的魏無雙、洛悠兒和王任之也各升一級,官至七品。

  和公主降臨一事不同,無論是知縣犯案還是邪祟襲人,都是百姓身邊發生的事情。消息一到,瞬間就傳遍了大街小巷,幾乎人人都在討論這起匪夷所思的案件,夏凡也成了焦點之一。

  畢竟在民眾眼中,這些穿著黑袍的方士就很少幹過什麼好事,一旦出現便意味著不詳,不是破財就是遇災,沒想到他們有時候也會幹些實事。

  樞密府的口碑一時間提升了不少。

  甚至還有人挖出了夏凡自掏腰包救濟高山縣貧困縣民的消息。

  這使得他聲望驟漲,可謂一夜之間從默默無名變得滿城皆知。

  連帶來的副作用便是,上門說親的媒婆多到都快把樞密府住宅區的門堵住了。

  這還是魏無雙來探望時告訴他的消息。

  「我覺得你和師妹還是先別回去了,現在你可是全城待嫁女子心目中的前三之選,若不想太早婚配的話,可別禍害了人家。」

  看來同鄉在這點上仍耿耿於懷。

  「不是首選?」

  「在你之上還有王家大公子和周才子呢。」

  「那你呢,有人說親嗎?」

  魏無雙露出了竊喜的神情,「夏兄,這是秘密。」

  看來同鄉情誼在姑娘面前不堪一擊。

  夏凡也曾問過寧婉君,既然樞密府對類似事件視而不見,為何又願意授予獎勵,而不是徹底打壓反對者,而對方的回答是樞密府內並非只有一種聲音。

  「不要說地方和地方之間的樞密府差距頗大,就連京畿府內,對邪祟也有許多看法。別說你我了,就連三品鎮守,也不一定弄得清上面的意圖。」

  「為什麼會這樣?」

  「大概是落差吧。」寧婉君說得很直白,「永國覆滅後的二十多年裡,樞密府幾乎是頂著近三成的傷亡才將各地氾濫的邪祟控制到可以接受的範圍內,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並且那時候無論在哪個地方,都不乏功績和一步登天的機會,不像現在,一些地方樞密府已無太多陞遷的途徑,上面的控制力也會隨之下降,這過程中自然會產生分歧。」

  所以上元的表現才會如此矛盾,他如今已經清楚,這是一個正在老化的官僚機構,不是指人員更替上,而是在思想上。

  另外所謂的獎勵,實質也是掩蓋邪祟本源的交換物——樞密府並不希望人們發現邪祟可以人為製造。

  但夏凡發現,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這世上就沒有什麼自然形成的邪祟。

  高山縣的石窟已被秘密封禁,然而邪祟的特性就決定了並不需要那麼複雜的設施也能實現相似的效果。

  所謂有因必有果,鬼也好,魔也罷,都離不開人類的行徑與活動。

  想要讓邪祟禁絕,已不是一招術法或一柄木劍所能實現的事。

  ……

  「五月大人,這是今天的口糧。」山暉蹲下身,將一塊乾麵餅遞到公主面前。

  「謝謝你。」五月遙接過麵餅,隨後舉起手,放在山暉的長耳朵上揉了揉。後者隨即閉上眼睛,左右搖晃起尾巴來。

  雖然五月遙無法理解「揉耳朵」和「感到舒服」之間的聯繫,但既然對方喜歡,她還是會儘可能的滿足他。

  畢竟躲在這狹窄陰暗的庫房裡,每一份慰藉都難能可貴。

  「這就是你給公主找來的食物?」守在五月身旁的青面鬼薙青皺眉道,「就算當前局面再艱苦,巫女大人也不能吃這樣寒酸的東西啊!」

  「說得簡單,要不你去找找看?」山暉白了薙青一眼,「除非把你頭頂那根礙事的角給鋸掉,不然別說帶吃的回來,估計連命都要丟外面了。」

  「蠢狗,我斬你只需要一刀。」薙青冷聲道。

  「前提是你能追得上,」山暉恥笑了聲,「以你的速度,下輩子再說吧。」

  「你們不要吵了。」五月遙制止了兩人爭執,「為了抵達這裡,吾輩已經犧牲了許多人——而在家鄉,還有更多的人命在旦夕。比起他們所受到的苦難,我吃得再差又何妨?」

  說完她將麵餅一點點放入嘴中,餅子很乾,吃起來有點像鋸末,同時還有股餿餿的異味。但即使如此,她也沒有吐出來一點。這是山暉冒著生命危險尋得的食物,她不能浪費。

  吃完後,五月遙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我們不能再拖下去了。」

  諸侯起兵叛亂,國內硝煙四起,為了重新聯繫上東土之國,他們曾派出過多艘船隻,但最終都杳無音信。

  無奈之下,她只得親自登船跨越重洋,不料遇上妖邪,船只在靠岸前被毀,倖存者僅有十人。

  原以為總算抵達對岸時,沒料到這邊已成了一片陌生之地。

  原先的王朝不復存在,而他們所在的啟國領地也變得凶險萬分,不止已有諸侯國的敵人在活動,而且妖會直接遭到樞密府的圍捕。他們先後聯繫過州牧府和京畿府,可送出去的外交文書總是石沉大海,換來的反倒是敵人的暗殺。

  兩個多月下來,他們不僅耗盡了所有盤纏,還有六人陸續死去。

  五月遙也感到自己的身體狀況每日愈下,東躲西藏導致眾人神經高度緊繃,再加上缺衣少食的境遇,再拖下去無異於坐以待斃。

  給於他們一絲希望的,是該國三公主駕臨此地的消息。

  如果是啟國真正的上位者,或許會記得兩邊曾經有過往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29 07:33 PM

第八十一章 最後希望(下)

  「公主所在的山莊,我在外面環視過。」山暉面露難色,「守備的人不多,但各個進退有度,應該都是精銳。而且裡面很可能還有方士駐守,潛入進去的風險恐怕……很高。」

  「如果您意已決,我來為您開道。」薙青沉聲道。

  「你不會想打進去吧,只要動手,他們就更沒有相信我們的理由了。」

  「我當然不會出手。如果他們攻擊,我就讓他們砍個痛快。如此一來,他們就會相信公主的誠意了。」

  「你瘋了吧,就算鬼的恢復能力超強,也不可能強過鋼刀和長槍。你會死的!」

  「為巫女大人而死有什麼好驚訝的?我早就做好了準備。」

  「你……」山暉瞪了她半晌,最後才甩尾道,「與其靠你去送死,不如讓我變身後衝進去,只要跑起來,就沒人能追得上我。」

  「你那能力最多在開闊地上跑跑,想衝進山莊?他們只會意外發現一頭被撞死的妖犬。」

  「那也好過你死在大門口。」

  五月遙有些難過的閉上了眼睛,他們都在爭著做最危險的事,就和追隨她來的那些人一樣。她不想再看到有人犧牲,但也明白自己的這個想法有多麼無力。

  若不是她擔任著使者之責,這開道之事應該由她來做才是。

  「就定在今晚吧。」沉默良久後,五月遙做出決定道,「大家一起前往山莊。」只有晚上行動,薙青才不那麼容易被發現。而等得越久,變數也越多,公主如今初來乍到,應該還未和敵人接觸過,若等到她也被他們拉攏,那就萬事休矣。

  「可薙紅還沒回來。」山暉提醒道。

  「她已經出去三天了,誰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能回來。」五月遙搖搖頭,「由我來給薙紅留言吧,若她還能回到這裡的話。」

  「留言?」

  「嗯,如果吾不在了,就讓她一個人在這邊好好活下去。」她說這話時,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意,「以她的機靈程度,隱藏自己應該不會太難。」

  「五月大人……」山暉咬了咬嘴唇,她這話的意思分明是無論結果如何,都沒打算再回來了。

  「請等下。」薙青忽然望向庫房門口位置。

  「有敵人?」山暉拔出短刀,將五月擋在身後。

  「不,是薙紅……我感應到她了。」

  「嘖。」他鬆了口氣,收刀入鞘,「雙胞胎的感應能力麼,還真好用啊。」

  半刻鐘之後,庫房門被推開,一個小巧的身影悄聲溜了進來。

  來者差不多只有半人高,穿著一身髒兮兮的麻布衣,活脫脫的女童模樣。只有脫下頭纏後,才能看出她與尋常人的不同之處——小姑娘的額頭處長著兩隻紅色的尖角,但長度要比薙青短許多。

  「喂,你怎麼才回來!」山暉雙手插腰道,「打聽個消息也用不了好幾天吧?」

  「走開,蠢狗,我花費這麼長時間自然有我的道理。」薙紅壓根沒打算理對方,徑直走到公主面前,「五月大人,剛才妹妹已經將您的決定告訴我了,不過我認為您有更好的選擇。」

  「你莫非有新消息?」五月遙期待的問。

  「是!最近城裡都在傳一件事情,樞密府中換了一位大人物,此人因為救下啟國公主,從而得到提拔,並且負傷後還被公主送入山莊休養,兩人的關係可見並不一般。」

  「阿姐,難不成你想讓我們聯繫他?」

  「見他比見公主要容易得多。」薙紅點點頭,「方士通常不會配備侍衛,平日裡大多也是獨來獨往。等他從山莊出來,我們就可以伺機動手。」

  「我不覺得找一個樞密府的官員會是好的選擇。」山暉表示異議,「別忘了他們對待妖怪的態度,和東昇國的那些人有什麼區別?我覺得這是在自投羅網!」

  「如果只是這樣,我也不會提這個建議了。」薙紅白了對方一眼,「我之所以花費三天,是因為去了周邊的一個縣城。」

  隨後她將自己打聽到的傳聞完整講述了一遍。

  「有人稱當晚知縣府邸的動靜鬧得非常大,又是嘯叫又是轟鳴,而修法者在對付普通人時根本不用大費周章。考慮到敵國的人已經有所滲入,所以我特意去現場尋找了一番。」

  說著薙紅將一塊破碎的短匕呈到公主面前。

  五月遙拿起它打量了一會,「這是幕忍的武器!也就是說,他和那邊的人交過手了?」

  「沒錯,這至少證明此人和他們並非一路人。」

  「但也不能證明他願意和我們當一路人。」薙青認真道。

  「的確,」薙紅沒有否認,「所以為了穩妥起見,我們應該讓他來主動找我們。」

  留下尾巴,暴露行蹤的風險固然很大,可比起親自上門仍要小上許多,這個道理三人都明白。

  「所以……還要再等下去麼。」五月遙低聲道。

  她依次掃過眾人的臉。

  妖的食量同樣旺盛,為了把有限的食物拿來供給她吃,薙青和山暉面色都有著可見的憔悴。薙紅是狀態最好的一個,不過比起出海前的樣子,小姑娘額頭上的雙角已有些黯淡無光。

  至於穿的更不用說了,除了她自己以外,其他人的外衣都在落水時拋棄,之後又一路顛沛,剩下的單衣早已變得破爛不堪。加上海邊濕氣大,躲藏的地方又陰冷潮濕,晚上大家不得不靠在一起,才能抵禦寒意。

  她擔心情況萬一惡化,大家可能再也沒有行動的機會。

  「巫女大人,如果說之前的等待是被逼無奈,而現在的等待則是為成功添加籌碼。」薙紅跪地道,「等他走出山莊前,我們同樣需要時間來準備,還請您再堅持幾天。」

  五月遙忍住發熱帶來的不適與暈眩,緩緩從內襯中摸出一張發黃的皮紙,小心翼翼的攤開在面前——儘管看上去年代久遠,但它依舊被保存得很好,上面的字跡清晰可辨。

  那正是百年之前,兩邊簽下盟約的證明。

  「我知道了。」她微微點頭道,「那就按你說的做吧。」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9-29 07:34 PM

第八十二章 家族的安排

  啟國,上元城。

  洛輕輕雖然不是第一次踏足此地,但每一次來都會有新的感受。相比幽州的一成不變,京畿可謂蒸蒸日上,盡顯繁華。

  例如上一次來時,城門口還是一片泥巴路,如今都已換成整齊的灰石磚,並且蔓延出去老遠,馬車走在上面平穩又輕快。

  不止如此,行商走販也多了許多,他們為了省下入城費,直接在石板路兩旁擺起了攤鋪,各地特產奇貨應有盡有,叫賣聲絡繹不絕。

  而進入城內後,往來者更多,甚至偶爾能瞧見幾個髮色和皮膚都不同的外邦人。

  「……原來上元竟如此繁華。」洛棠忍不住探出車窗,四處張望,眼中滿是新奇。連一向穩重的她都如此,更別提年齡更小一些的師妹們了。

  「以後你還有許多時間來欣賞呢。」洛輕輕笑道。

  「大師姐,我們以後都不回幽州了嗎?」有人問。

  「除非你失職,或犯下什麼過錯。」

  「呃……那還是不要了。」

  她揚起嘴角,「放心吧,方士也不至於連個假期都沒有。逢年過節總要回去看看家人的,只要你們能按時完成公務就行。」

  這輪士考中,洛家取得了極為圓滿的成績,不止青山鎮名列前三,其他考場也有好幾個表現傑出者。等到任免令下來,才發現前往京畿的共有十五人,這已算是歷屆人數最多的一次。

  雖然京畿也有地方樞密府府和總府之分,俗稱外府和內府,但總歸能來京畿,對於大部分新晉方士而言,這已經等於站在了頂點上。

  「不知道洛悠兒她怎麼樣了。」看了好一會兒,洛棠才將頭收回車內,「她的名次並不靠前,任免令卻來得那麼快,真是一件怪事。」

  洛輕輕深有同感的點點頭,平時明明嫌她吵鬧,有時候恨不得縫上她的嘴,但當她真不在了的時候,又覺得有些空蕩。「等悠兒安穩後,應該會給我們寫信的。」

  「才不會,她只會寫給你一個人。」洛棠捋了捋額前的碎髮,「如果收到了,記得告訴我。」

  「一定。」洛輕輕應道。

  與此同時,她腦海中浮現出了另一個人的身影。

  不知道那傢伙被分配到什麼地方了?

  一想到這點,她就生出一股鬱悶來,明明有機會來上元,他卻生生浪費了這個極好的機會。

  還有樞密府的檢察官也是,為何能坐視這樣的錯誤發生?

  但……一切都已成定局。

  他不是洛悠兒,不可能用信件來告知自己的消息。

  大概這一別之後,就再也不會有相見的機會了吧?

  ……

  進入內城區後,洛輕輕下車和洛棠、洛長天等人揮手告別——選入外府的方士,得先去樞密府報導,而像她這樣直升總府的,得先去拜見一個人。

  那便是當今聖上的嬪妃,也是四皇子的生母,洛玉翡。

  嫁給皇家的世族女子不少,但能生出子嗣的也就那麼幾個,更別提她生的還是個男孩。靠著四皇子,洛妃的地位水漲船高,在家族中已能和家主相提並論。但凡有資格進入內府的洛家子弟,都要先向她請安,相當於混個臉熟。

  而同他一道的,正是大師兄洛風卿。

  事實上自從經歷青山鎮煞夜之後,她就基本沒怎麼和師兄說過話了。畢竟那一夜他的表現實在令人失望,即便後來洛風卿雖有幾次主動找上來,想要緩和兩人的關係,可她一想起煞夜之事,牴觸的情緒便如鯁在喉。

  另外還有一點也讓她頗為介懷,那就是對方的名次並不突出,差不多落在了十名開外,最後卻依舊獲得了內府的任免令,讓她不禁有些懷疑樞密府在招攬人才時的嚴肅性與公正性。

  兩人一路無話,在宮中僕人的帶領下,從側面穿過皇宮高牆,七拐八彎的進入了待客用的華陽殿。

  儘管此殿離皇宮真正的核心區域還有一段路程,但其恢弘的輪廓,以及紅黃雙色為主的色調,已然將皇家的氣勢襯托出來。

  令洛輕輕略感意外的是,會面並不是一同拜見,而是一個個入內。

  洛風卿進入其中後,差不多花了兩刻鐘才出來。

  「洛姑娘,請。」僕人壓低身子,為其引路。

  洛輕輕稍微整理了下衣袍群角,邁步走入殿內。

  這間偏殿內部並不大,中間有梯級,一條紅毯從上方一直鋪到門口,而紅毯盡頭坐著的美貌女子,無疑便是洛玉翡。

  洛輕輕上前兩步,攤開長裙,按正式禮節跪拜在軟墊上。

  「洛家第十六代弟子洛輕輕,拜見洛妃娘娘。」

  「不必多禮,快起來說話。」

  對方的聲音剔透而親切,彷彿她對此次會見已期待很久了一般。

  「謝娘娘。」

  洛輕輕緩緩站起,隨後不禁嚇了一跳。只見對方竟離開座位,拖著長長的宮廷絲袍越階而下,徑直來到她的身前。

  根據印象,洛嬪妃十八歲入宮,十九歲那年產下四皇子,如今應該已是三十過半。但她此時的容貌依舊年輕柔美,宛如二十出頭的女子一般,皮膚更是細緻如綢。

  「好,好……你真的很好。」她捧著洛輕輕的臉頰細細打量,一口氣連說了三個好字。

  後者一時有些發愣。

  「呵呵,你不必拘謹。」洛玉翡牽起她的手,將她拉回座位旁,「我早就聽聞,幽州洛家又出一名天才,不僅天賦過人,模樣也是一等一的好,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您……過獎了。」

  「哪有,你不知道啊,樞密府各部最近來找過我好幾次,想打聽你的情況,這總不可能是虛言吧?」洛玉翡笑吟吟道,「不過我考量了下,這些都不是你最好的去處,所以一個字也沒跟他們說。」

  「我覺得若能加入令部,護京畿周邊無憂就挺不錯的。」洛輕輕思索了下說道。

  「哎,那是外府的活,哪能讓你去做。不過就算是內府,也依舊有些屈才了。」洛玉翡停頓片刻,突然換了個話題,「不知你對我兒子怎麼看?」

  「誒?」洛輕輕一頓,「我對四皇子殿下……並沒有多少瞭解。」

  「他時年十六,只跟你相差一歲。平時總靜不下來,又愛往宮外跑。別人我難以信任,不過若是有你看著的話,我也會放心許多。」

  「可這不是侍衛該做的事嗎?」

  「侍衛當然有,但想要防止術法害人,還得靠方士。那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沒有感氣能力,不如二皇子、三公主那般走運——」說到這裡時,洛玉翡的語氣多了一些陰沉之意,但很快又恢復如初,「而你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

  「但是……」

  「沒有什麼好猶豫的,我都已經幫你跟內府說好了,」對方的話另洛輕輕心頭一驚,「令部正好有這麼個位子,皇室術法內衛,滿兩年可直升五品試鋒,並且能自由出入宮廷,算是最好的職位,一般人求都求不到。你不僅能動用皇家儲備的術法材料,學習最高深的方術,還能見到許多大人物,無疑最適合你這樣的天才。」

  「請恕我多言,為何您不讓大師兄來擔任此職務?」她嘗試推脫道。

  「傻姑娘,你在說什麼啊,」洛玉翡掩嘴笑了起來,「你大師兄可是男的,在管教人上哪有女孩子管用啊。你又生得這麼漂亮,我兒一定會非常喜歡你的。」

  「娘娘!」洛輕輕急道,「我不覺得自己會和殿下——」

  「哎,我沒有逼迫你的意思,只是為了你和洛家著想而已。」洛玉翡露出一副我懂的笑意,「反正也就兩年時間,等你拿到這份功績,升任試鋒後,自然會有更多選擇。這差事太過難得,我可費了好大力氣才打消外面那群女方士的想法,現在想撤回來已不大可能,你……總不會想要亂了樞密府的規矩吧?」

  .

  第二卷完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10-1 10:38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20-10-1 10:39 AM 編輯

烽火鹽城

第八十三章 任職首日

  修養一週後,夏凡的傷勢已好得七七八八——即使比不上妖,方士的恢復能力也遠超過一般人,特別是難得空閒下來後,他把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引氣上,變相加快了傷口癒合速度。

  儘管現在觸碰仍會感到些許刺痛,不過對行動已基本無礙了。

  於是夏凡決定向公主辭行。

  見到寧婉君時,她正在進行自己的修煉——並非是引氣鍛體,而是在沙地訓練場中戳木靶。大量碗口粗的靶桿通過麻繩被懸掛在半空,看上去並不好受力,但其中一半已經被長槍敲碎,地上到處都是裂開的木片。她額頭上亦是汗晶晶一片,髮梢都貼成了盤絲狀。

  隔得近了,夏凡甚至能嗅到她身上的汗味。

  果然並非美少女都是香的——當汗水被織物層層包裹起來時,該是什麼味道就是什麼味道。

  大概是她也意識到了這點,在接過侍女遞來的毛巾後,公主主動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呼……不再多休息幾天嗎?」寧婉君聽完他的來意後說道,「你其實可以搬到這兒來常住,此莊離樞密府是有點遠,但舒適程度可比樞密府的小破房要好多了。」

  「多謝公主關心,」夏凡裝模作樣的拱拱手,「不過那裡畢竟離樞密府近,有什麼突發事情也更好處理。」

  「看來你倒是對此事挺上心的。」公主微微揚起嘴角,「只是我必須提醒你,雖然你已經是令部從事了,但一開始必定會遇到許多困難,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這也是我想早點回府的原因。」

  要沒有困難才怪呢——京畿總府或許不介意拿個知縣來刷聲望,但地方樞密府就不一樣了。自己斷的,可是他們的切身利益。

  「如果你遇到了沒法解決的問題,務必來跟我商量。」寧婉君將擦完汗的毛巾往侍女手中一丟,「別忘了我是你的倚仗,需要什麼支持也儘管說——雖說我現在能做到的事還很有限,特別是明面上的。」

  ……倚仗麼?

  如果他連從事這個位子都坐不住,只怕公主立刻會另尋他人來扶持吧。

  不過這說法至少聽起來比不聞不問要好。

  「那麼我告辭了。」夏凡再次拱手道。

  公主點點頭,隨後又叫住了他,「既然你不打算住進山莊,那麼記得過個兩三天至少來一次。不單是樞密府的問題,其他事情我偶爾也想聽聽你的看法。」

  「其他事情是指……」

  「政事、外務、情報,我所經手的事情都可以談。」

  為了我的看法?夏凡略有些疑惑,他在外人眼裡應該只是個頗具術法天賦的散門而已,別說提出意見了,連聽不聽得懂都是個問題。

  但考慮到他沒能拒絕這份豐厚的「報酬」,實質已經登上了對方的船,多瞭解一下額外信息總不是壞事。

  這年頭信息的傳遞效率不僅緩慢,而且有著極大的分層,例如國策、戰事這種東西,唯一的獲取途徑就是上層口述,民間普通階層幾乎不可能得到及時有效的訊息。

  「我明白了。」他最後點頭應道。

  ……

  回到金霞城,夏凡先把狐妖送回住所,接著去了樞密府。

  沒有交接手續,也沒有人歡迎,偌大令部裡竟空無一人。如果不是從接待官那裡領到了新的方士袍,以及將銅章換成了玉章,他甚至會懷疑公主所說的嘉獎一事究竟有沒有發生過。

  還是說,因為他負傷休養的關係,整個令部都跟著放假了?

  夏凡只得重新來到前殿,找上了那名接待官。

  半個多月前,對方還是自己的引導者,而現在兩人的地位已有了天壤之別。

  見到他折返回來,接待官連忙躬身問道,「從事大人,您還有什麼事要吩咐嗎?」

  「之前令部一共有多少人?」夏凡開門見山道。

  「呃……方士的話,有十六人,其中三位神判,一位從事。」

  「加上非方士呢?」

  「那就多了,差不多有四五十個。」

  「但現在令部裡一個人都沒有!」夏凡提高了音量,「元從事被調走,張神判殉職,這也才兩人,其他人都到哪裡去了?」

  「大人……」接待官猶豫了片刻,「自打您接任的消息抵達後,他們就陸續遣散了所有非方士成員,剩下的方士要嘛被暫調去了其他部,要嘛選擇了告病,所以……令部裡暫時不會有其他人了。」

  「調去其他部?誰開的口?」

  接待官露出為難的神情,「那時候……您還沒接過從事之職。」

  他這麼一說,夏凡便全明白了。因為交接不是當場進行的緣故,元從事完全可以把調動一事說成是之前的決定。當然,這種事一個人做不來,需要有人配合他才行。換而言之,其他從事都公然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上。

  他現在算是名副其實的光桿司令了。

  「既然這些人連令部都不願待了,我也能直接將他們革除吧?」夏凡沉聲道。

  「當然,令部的事您做主。不過您只能免除像神判官這樣的職務,他們的方士身份由總府負責,只要不犯下明顯錯誤,京畿府是不會剝奪這一官銜的。」

  「那麼新的方士呢?我記得你曾說過,我們是第一批來著。」

  「回大人,事實上第二批新晉方士兩天前已來府中報導了,一共有六人。但是……」接待官欲言又止。

  「但是什麼?你說。這又不是你的問題,我不會怪你。」

  「如果學部認為他們尚未完成基礎教學,沒有達到執行任務的標準,是可以不放給令部的。」

  得,夏凡心裡翻了個白眼,既然有這個規矩,那他肯定是要不到任何人了。

  同理可以推導,財部也不會批准他申請的各種費用。至於錄部……他們支不支持都沒區別。

  公主所謂的一開始會遇到許多困難還真沒說錯,或者說,實際情況還要更困難一些。

  如果他只是公主在府中安插的代行人,事後慢慢拉攏、利誘,多費點功夫總能讓其他三部放下這點不快,重新參合到一起。

  但他要做的事是徹底消除邪祟,連根源一同拔除的那種。

  兩邊的利益相差如此之大,也使得根本上不存在和解的可能。

  金霞城樞密府,已經將他視作了障礙。

  出了前殿,夏凡忽然看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魏無雙和洛悠兒。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10-1 10:40 AM

第八十四章 重組令部

  「夏兄——!」

  隔著老遠魏無雙便揮著胳膊喊了起來。

  這是夏凡進入樞密府後,第一個主動和他打招呼的人。

  「你們怎麼過來了?」

  「還不是聽到了你的消息。」魏無雙小跑過來道,「錄部那邊有人在議論,說看到新從事來了。」

  夏凡點點頭,隨後望向洛悠兒,「抱歉,你受傷後一直沒有去看望過你。」

  「如果你沒受傷的話,那肯定是你的錯。不過既然你也受了傷,那我們倆扯平了。」小姑娘公正的說道。

  他苦笑了下,「最近樞密府的情況怎樣?」

  「很不好。」同鄉皺眉道,「最近有許多關於你的議論,而且內容都不大好……」他遲疑了下,最終沒有道出那些不大好的內容究竟是什麼,「我和洛姑娘也收到了多次暗示和提醒,讓我們不要再與你共事。」

  「而你們拒絕了。」夏凡緩聲道。

  這點他不用問也清楚——如果兩人同意的話,此刻也不會上來和他搭話了。

  洛悠兒脆生生道,「我覺得你沒有做錯。」

  「我……也這麼覺得,」魏無雙停頓了一下,「只是我擔心接下來夏兄要如何應對。現在你可是其他人的眼中刺了。」

  「不如我們去辦公室裡詳談?」夏凡揚起嘴角。越是這樣,他就越不可能認輸。

  「辦公室?」

  「嗯,令部大堂從今天起,就是我的辦公室了。」

  ……

  回到大堂,夏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那張紅木桌推倒,拖到台階下橫放,以便三個人都能坐在桌旁。

  他還暗想等以後有空了,這些階梯遲早都要敲掉——如此好的一間大廳,為了故意做出俯視感,就浪費了這麼多空間,簡直腦袋有坑。

  「夏兄,這桌子……恐怕很貴。」魏無雙吸氣道。

  「無妨,我是從事,如今令部的事務都由我負責,何況是一張桌子。」夏凡不以為意的擺擺手。

  接著他取來筆墨,刷的攤開一張紙,在上面寫了個大大的「人」字。

  「你問我如何應對,這就是我們首先要解決的問題。」

  「嗯……有理。」洛悠兒裝出沉思的模樣,「若沒有人的話,連打掃都得自己來。」

  「如果只是那麼簡單就好了。」夏凡笑道,「別忘了令部是幹什麼的——一旦周邊有邪祟事件爆發,令部就得負責除祟。要是按兵不動,邪祟造成了大量傷亡,那就是實實在在的失職。上面問起責來,首當其衝的無疑便是令部從事。」

  「單靠我們三個,恐怕很難顧得過來。」魏無雙同意道。

  「不錯,越忙就越容易出錯,加上對付邪祟本身就有風險,萬一線索或情報再出現個失誤或漏報,結果對於他們而言恐怕比失職更叫人滿意。」

  夏凡望著兩人,「我不知道其他縣城是否也存在相同的情況,但高山縣事發至少能讓他們收斂一陣。不過邪祟早晚會出現,不管是意外也好,人為也罷——在那之前,令部必須擴招出一支能夠應付相關事件的隊伍。」

  「可人從哪裡來?樞密府的方士現在都認為你遲早要被趕出去,不太可能違背另外三部從事的意思。」

  「或許我們可以收買?」洛悠兒提議道,「在青山鎮時,大師兄說得最多的就是這個。」

  「如果收買有用的話,我倒還有些餘錢。」魏無雙快速盤算了下,「只是對方也能花更多的錢收買回去,除非王公子在這兒,不然我沒多少把握能贏過從事……」

  「對了,王任之呢?」夏凡忽然想起還有這麼個人。

  「按王家的說法,他因為邪祟一事受到了驚嚇,需要長期休養。」

  告病不出麼?夏凡若有所思,這和他在公主那兒聽到的消息有些出入——寧婉君和王義安會面時,後者似乎還挺希望次子能在公主前表現一番的。

  莫非是因為自己接任令部從事的消息讓他改變了主意?

  不過王任之並不是此事的重點,他將這些想法統統拋開,重歸正題道,「我確實需要錢,但不用你來出。另外,我也沒打算從府中招人。」

  「不從府中,那從哪兒?」兩人不解的問。

  「我曾借過一筆風險投資。」夏凡微微一笑。

  魏無雙瞪大了眼睛,「你是說……那些沒能通過士考的考生?」

  「可是他們並不能算作方士吧?」洛悠兒也發現了關鍵問題。

  「確實,淘汰者不會在總府掛名,所以我招的是沒有編制的臨時工。」

  「臨時……工?」

  「當然,也可以稱作預備役。」夏凡點點頭,「下一次士考在三年後,我可以提前讓他們學習術法,熟悉樞密府事務,並且在這三年裡,發足酬勞,並且能累積功勛。一旦通過士考,即可跳過新晉階段,直接擔任府內高級職務。」

  「這……可行嗎?」魏無雙喃喃道。

  如果三年後他仍是令部從事,自然不可行。但三年後他是府丞的話,加上公主的支持,實現這些承諾就不是什麼難事了。

  「我倒擔心他們沒有經過士考的檢驗,會不會容易出問題。」洛悠兒小聲道。

  應該說,他們沒有通過黎的檢驗。夏凡默默摸了摸額頭,「這是我們召集到感氣之人的唯一途徑。而且除祟難就難在收集信息,只要有人帶領,外加做足準備工作,消滅邪祟本身並不是非要六品問道才行。」

  「這麼說好像也有道理。」

  「對了,」夏凡望向洛悠兒,「你有你師姐的聯絡方式嗎?」

  「師姐的名次肯定是去京畿啦,」洛悠兒一拍手道,「啊,我都忘了要給她寫信來著!」

  「順便幫我也捎帶一封吧。」

  「你想讓她來幫你?」小姑娘撇嘴道,「不可能的啦。」

  「不試試怎麼知道。」夏凡嘆氣,「還有斐念、方先道也都去了京畿吧,我給他們一人寫一封好了。」

  既然主力部隊實力欠缺,那麼提高領隊的水平無疑是一種解決思路。至於人家來不來,那是另一個問題——反正寫封信也沒啥代價。

  另外夏凡還想到了一個人。

  他的師父,趙大海。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10-1 10:42 AM

第八十五章 斬惡之劍

  師父別的優點不多,但在謹慎方面絕對是一等一的,而且為人世故,用來帶一群新入行的菜鳥絕對是優中之選。

  只是他自在慣了,願不願來幫自己還不好說,單純的寫信恐怕難以勸動,恐怕得親自上門一試才行。

  夏凡按下這個念頭,在人之下又寫了一個人字。

  「不瞞你們,我這次接任令部從事,是為了一個目的——我希望在自己管轄的區域內,永遠不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邪祟,應當被禁絕,也可以被禁絕!」

  他擲地有聲道。

  魏無雙和洛悠兒的表情也嚴肅起來。

  「夏兄,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嗯,或許會用上許多年,不過沒人開頭的話,就永遠見不到那一天。」

  樞密府獨立出六部後,確實極大強化了自身的資源與力量,使得永國覆滅後帶來的邪祟災厄沒有毀滅整個人類居住地。但百年時間讓它變成龐然巨物的同時,也讓它變得不再純粹。過多的利益糾葛,或許已使地方樞密府和京畿府之間拉開了距離。

  他在意的是,這是啟國的獨有情況,還是另外五國也同樣如此?

  「想要有效干預,就得插手地方事務——至少刑偵部分得由我們自己來做。一昧相信當地府衙的判斷很容易被蒙在鼓裡。」夏凡點了點第二個人字,「我們得組建一個案件刑偵隊,和方士共同行動。」

  「原來如此。」魏無雙豁然道,「你想得確實周到。」

  洛悠兒眨眼,「這個應該比方士好招多了。」

  「沒錯。」夏凡露出笑容,「感氣之人不好招,尋常的捕快可是要多少有多少。」

  只要他報酬開得合適的話。

  這年代可沒什麼專業的刑偵學院,捕快在官府裡也是地位低下的崗位,所謂的老練捕快,都是靠案件喂出來的。他們同樣沒有編制,不會在吏部掛名,挖起牆角來特別方便。

  夏凡腦中冒出的首個人選,正是他曾在鳳華縣有過一面之緣的李星。

  雖然接觸不多,但第一次見面就給他留下了不錯的印象,頭腦靈活、做事邏輯分明,能做到這兩點在捕快隊伍中已是難得的人物了。

  既然要回一趟鳳華縣找師父,不如順便去面見下這位捕頭好了。

  「不過……我有一個擔心之處。」魏無雙停頓了下,「那些邪祟的源頭——你打算怎麼處置?官府肯定不會接這種燙手山芋,甚至更進一步,像高山縣這種情況,他們自己都和源頭脫不開關係。」

  「邪祟是敵人,那麼邪祟的源頭自然也是敵人。」夏凡沉默片刻後凝聲道,「既然對方是和邪祟相提並論的敵人,要如何做就很清楚了。」

  對待朋友如春風般拂面,對待敵人——則應如寒風般無情。

  「方士不應該只攜帶桃木劍、藥引和符籙,他們需要再配備一把武器。」

  兩人沒有接話,他們或許已經意識到了夏凡的決心。

  「——一把金鐵武器,不用來注氣斬魔,而用來斬殺惡人。新晉方士入門之後的第一堂,也應當清楚的告訴他們,方士與之為戰的不僅僅是邪祟,亦是世間之惡。」

  ……

  前往鳳華縣需要兩天時間,騎馬也得要一天,今天已經過去大半,夏凡打算明天一早再出發。

  既然令部裡空蕩蕩,他索性把下午的時間用在了帶黎逛街上。

  一個人悶在家中的感覺可想而知,出來走走既能瞭解下金霞城的民生,也可順帶看看有沒有機會碰到花朵印記的線索。

  給黎買了兩串糖葫蘆啃著,夏凡沿著街道走向碼頭區。

  聽魏無雙的說法,那兒人流混雜,也是各個幫派的聚集地。如果一個人前往,千萬不要走進胡同或無人的巷道里,否則極有可能被打劫。另外身上也不要帶錢囊,以免遭到扒竊。

  總之,就是一個正常居民很少會去的地方。

  為了不引人注目,夏凡還特意換上了一套常服,素色的麻布衣褲正是普通人的裝扮。黎也大抵如此,只是多了一頂斗笠而已。

  他原以為碼頭區會空空蕩蕩,畢竟是個無法之地,但到了才發現,此處的人居然比市集還多。大量帆船堆積在棧橋周圍,光著膀子的腳伕則源源不斷的將貨物搬上船隻。而這些貨物,正是白花花的食鹽。

  同樣的,他也發現光是在遠處打量,根本沒法分辨這些腳伕屬於哪個幫派——畢竟他們頭頂沒有名字,身上亦無象徵派別的印記。

  至於那天所見到的白花瓣,更是一點蹤影都找不到。

  「這兒的味道,很難聞。」黎忽然說道。

  夏凡同意,「赤身的是多了點。」

  季夏過後正是回熱的初秋,頂著大太陽在碼頭奔波,汗流浹背是難免的事。加上幾乎不換洗的腰帶和褲子,隨地大小便的習性,再被燒柴的煙味一熏,氣味自然好不到哪裡去。

  「我說的不是汗,」黎搖搖頭,「這裡有血的腥味,還有屍體腐敗的臭味。」

  「現在?新鮮的?」

  「不……應該是新舊都有。」她踩了踩腳下的磚石,「比如這裡的地面就被血浸過。」

  原來是這麼回事。

  大概她嗅到的,是幫派間砍殺時所留下的痕跡,只要沒人清洗,浸潤進石縫裡的血肉味能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那我們走吧,不看了。」夏凡掉頭道。

  反正再待下去也很難有收穫,不如去集市給黎買件新衣服。

  上頭的獎賞不止有官職,還有一筆高達五百兩的賞錢,以及從樞密府財部挑取兩根雷擊木的補償。他的術法並不依賴雷擊木,因此沒有第一時間去兌現,但錢已經實實在在握在手中了。他不止能還清所有欠債,還可以餘下一大筆錢財來。

  這錢對於一般農夫來說,恐怕要十幾年才攢得出。聽到邪祟出現的消息,張神判第一反應是期待,或許正是因為如此。

  樞密府的賞賜要比固定俸祿高太多了。

  「當心!」黎忽然伸手攔住了夏凡。

  然後他聽到了嗖的一聲輕向。

  一把匕首斜著飛來,插進了兩人身前的石板縫隙中。

  黎正想追出去,卻被夏凡叫住了,「等下,別一個人行動,可能有詐!」

  狐妖頓時收回了邁出的腳步。

  「這匕首應該不是衝著我們人來的,」夏凡望向暗器投來的方向——那邊一群人正忙著卸貨,一時間根本瞧不出究竟誰可疑。但這匕首路線偏低,速度也不快,即使黎不攔,最多也只能落到他的腳邊。

  「那是衝著什麼來的?」

  夏凡拾起匕首,稍稍檢查了下,很快便發現它的木柄末端有一處凹槽,外面還連著一根線頭。

  他捏住線頭一拉,一張薄薄的紙卷落入了手中。

  「投擲匕首的人,為的應該就是這個。」

  夏凡展開紙卷,上面只有一句話。「想要知道高山縣的真相,今晚子時,來海港碼頭。」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10-1 10:43 AM

第八十六章 邪馬巫女

  「這就是……飛箭傳訊?」黎好奇的播弄匕首道。

  「嚴格的說,是飛匕。不過都沒差啦。」夏凡將紙卷細細撕碎,扔進路旁的水溝中。流淌的污水很快將紙片變成了一團糊狀。

  「你要去嗎?」

  「不去。」

  狐妖微微一愣,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麼回答。

  「子時,海邊,萬一是個圈套,豈不是跑都沒地方跑?還方便對方借夜幕殺人拋屍一條龍。如果對方真想談點什麼,未免也太沒經驗了。」

  夏凡掏出一張用於制符的籌紙和一小截炭筆,就地寫道,「今晚戌時,萬福樓。」隨後將其纏捲在匕首上。

  一旁的黎不免好奇道,「萬福樓?那不是金霞城最大的酒樓嗎?」

  「沒錯,這才是碰頭的首選。哪有面都不肯露的人,第一次就約去荒郊野嶺的?我沒有把地點選在樞密府門口,就已經在為對方考慮了。」

  老實說,夏凡對這消息毫無興趣那絕對是假話,投匕者不僅能知曉他的行蹤,還直接指出高山縣有問題,光這兩點就足可見對方不是無的放矢,手頭高概率有料。

  但他沒忘記,手裡有料的可能是知情者,也有可能就是元兇本尊。拿線索釣魚這種伎倆,可是某字母機構最擅長的事情。

  他現在是樞密府三部從事的眼中釘,又被外界視作三公主的親近者,凡事多想一層總沒錯。

  萬福樓位於金霞城最熱鬧的路段,七點可以說座無虛席,而且許多當地士紳豪商也常在那兒吃飯會客,即使是樞密府也不可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動手。

  夏凡沿街找到一顆有孔洞的柳樹,將匕首硬生生推進了縫隙中。

  「這樣就行了?」

  「嗯,如果對方想傳訊,最重要的事就是確保我們看到了信件,所以送信人應該一直在暗中盯梢我們才對。就算錯過了一回,他們應該還會再找上來的。」

  「但大酒樓的席位費很貴吧,要是他們沒錢進不來怎麼辦?」黎攤手道。

  夏凡身子一頓……這還真是個刁鑽的角度。

  話說回來,能知曉高山縣案件詳情的,可能連這點錢都掏不起嗎?

  不過思索了下,他還是掏出一兩銀子,補塞了進去。

  ……

  傍晚時分,萬福樓中燈火通明。

  這座木製酒樓一共三層,首層是公共空間,二層變成了卡座,頂層則是包廂。而且中央還有挑高設計,在上層可以俯瞰下方人群,光是佈置上就別具一格。

  而萬福樓主打的菜色,也多以海鮮魚類為主,聽說店家世代經營於此,建店已有五十多年,算是城裡數一數二的老店。

  夏凡就坐在二層中一處靠近挑空的隔斷內,這兒視野開拓,能覆蓋到一層的入口位置,一旦有意外情況都能第一時間發現,實屬會見陌生人的上佳選擇。

  當然,等待的過程中,他不忘點上一桌菜餚慢慢享用。像清蒸鮑魚、燜海參這樣的菜,只要食材夠新鮮,在調味料欠缺的情況下也能做得足夠鮮美。至少黎就吃得很開心,為了方便夾菜,她將斗笠換成了頭巾,吃起鮑魚基本是一口一個。

  「腫麼……你不吃麼?」黎一遍嚼著海鮮一邊含糊的問道,「你們人類別的都很糟糕,唯獨在這方面做得不錯。」

  「先讓你吃飽,待會才有力氣盯梢對方。」

  「我又不是飯桶,哪吃得下這麼多!」黎狠狠瞪了他一眼,不過手裡的筷子一直沒停下。

  夏凡則樂在其中。

  對他而言,基本只有蒸煮烤的烹飪手段,終究是少了點風味,高油高熱的煎烤炸才是他喜愛的做法。因此比起自己吃,看黎吃東西反而更為有趣。

  忽然,兩個走進大堂的身影引起了夏凡的注意。

  他們裹著破舊的外袍,一看就不像是吃得起酒家的人。在外面或許還不太起眼,但在火光濯濯的酒樓裡,這身打扮就顯得很突兀了。幾乎是第一時間,小二便上前攔住了兩人,大概在質疑他們是如何通過接待那一關的。

  其中一人抬起頭來,目光與夏凡撞了個正著。

  他沒有移開視線,而是死死盯著不放。

  夏凡瞬間意識到,這人不是第一次見到自己——他無疑認識自己!

  「送信人來了。」

  他低聲說了一句,隨後打個響指,招來一旁的侍僕,「看到下面那兩人了麼?」

  「看到了,客官,您想把他們趕出去嗎?」

  「不,那是我請的客人,去把他們領上來。」

  侍僕頓時變了臉色,來這裡用餐的人多少都有點來頭,哪怕是一介商人,也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將客人的客人趕走,對於店家來說絕對是大忌。他連忙躬身道,「請恕小的有眼無珠!小的這就去!」

  不一會兒,兩人便被帶到了隔間中。

  「坐吧。」夏凡做了個請的手勢,「有什麼事我們邊吃邊談。」

  然後他便聽到了一連串的咕嚕聲。

  等等,這兩個傢伙……難不成是空著肚子來的?夏凡一時有些愣了,嘴上說著高山縣的真相,卻連一頓晚飯都要算計,這讓他不禁想起了大學時光,那時候無論誰說請客,大家都是要故意少吃的,就為了空出肚子好飽餐一頓。莫非他還是被釣了魚,而對方的目的壓根只是一頓晚飯?

  「還請從事大人見諒,情況……稍微有些特殊。」大概對方也意識到這過於古怪,神情有些尷尬的解釋道。

  「無妨。」夏凡索性放鬆下來,「我可以等你們先吃點東西再說。」

  慘到這個地步,絕對不可能是邪祟事件的幕後元兇了。甚至這反向勾起了他的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會接觸到這方面的信息,又能落魄到飯都吃不飽的。

  雖然兩人都裹著髒兮兮的外袍,臉龐籠罩在兜帽之下,但他能看出來,兩人一男一女,年齡都不大。其中女子地位或許更高一些,因為男的無論說什麼之前,都會下意識先看女的一眼。

  如此看來,負責送信和盯梢的人,應該就是此人了。

  「那身袍子……你不能脫掉嗎?」夏凡故作不滿道。

  男子猶豫了下,「抱歉,我們暫時不能露出樣貌,至少在這裡不行。一旦被人發現我們的行蹤,暗殺者便會接踵而至。」

  「這可不是有誠意的表現。」

  「從事大人——」他剛說到一半,便被那名女子制止住了。

  「他說得沒錯,如果連真容都不肯示人,又何談信任與合作。」說完她一點點解開胸前的衣扣,褪下兜帽,將外袍掀開,露出了下面紅白色衣袍。

  「吾是邪馬國的公主,第一百四十四代大巫女,五月遙。」女子輕聲喘了口氣,「吾攜帶百年盟約而來,想要面見貴國廣平公主,能否請閣下為吾引薦?」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10-1 10:44 AM

第八十七章 私鹽

  邪馬國?

  夏凡右手一抖,已經將袖口袋裡的銅絲墜捏在指尖。只要對方有任何異動,他的流光術立刻就能在身前拉出一道電弧構成的屏障。

  「你就是高山縣的幕後指使?」

  「指使?」五月遙微微一愣,連忙搖頭道,「閣下恐怕有所誤會,邪馬和東昇雖然同源,但所求所行之事並不相同。」

  東昇國又是什麼地方?夏凡發現自己有些轉不過來了,「你的意思是……你們那兒不止一個國家?」

  「東昇乃是諸侯叛亂,自立為王的偽國,和邪馬並不可一概而論!」那名男子忍不住插話道。

  五月遙卻沒有附和,「哪個王國又不是從小到大、一步步演化而來的呢?傳聞邪馬在數百年前,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部族而已。」

  「五月大人!」對方急道。

  「吾這麼說,並不代表吾打算放棄反抗——東昇國的行事作風凶狠毒辣,無所不用其極,吾的子民淪為奴隸,凡有違逆者皆被屠殺,吾不會任由他們吞併邪馬。」說到這裡她微微低頭道,「吾希望貴國能看在盟約的份上,對邪馬施以援手,吾和國姬都會感激不盡。」

  這信息量有點大啊。

  夏凡琢磨了下,如果對方所言為真,那麼顯然在百年時間裡,不止永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劇變,海對面也相差無幾,以至於中斷許久的聯絡一恢復,那邊首先帶來的就是求援信息。

  他仔細打量了五月一番——從模樣上看,她比寧婉君還要低齡一點,頭髮是少見的灰褐色,頭頂沒有帶冠或是插上髮髻,髮絲向後收攏成細長的一束,並紮著一根藍色髮帶,這打扮風格確實和啟國有較大差異。

  與常人最大的區別是,她並非黑眼黑瞳,而是底圈偏藍色,宛如晴天時的海灣。

  這種異族的外貌特徵確實有一定的說服力。

  只是沉寂這麼久的海上交通,如今就悄無聲息的恢復了?夏凡怎麼想都覺得有些奇怪,無論是邪馬還是東昇,總少不了貿易需求吧?何況啟國也有不少消息靈通的豪商世家,要是多了一個能通航的貿易對象,他們不至於毫無反應才是。

  不……這還不是最重要的問題。

  關鍵在於,對方為何沒有找上官府,而是想找他來引薦?

  思索片刻後,夏凡決定先摸下對方底細再說,「我確實和廣平公主有交集,不過也沒有好到想見就能見的程度。你想見她的話,這個理由恐怕行不通。」

  「為何?」

  他夾起一片魚膾,沾點醬汁放入嘴中。「如你所見,永國已不復存在,所謂百年盟約,應該是前朝的事情。若你以外使身份而來,怎麼說也應該向當地府衙發出正式文書,等待禮部回復才是。更何況援助異國,需動刀兵,這等大事,你不會覺得廣平公主一人就能辦到吧?」

  「吾試過,但始終沒能得到回訊。吾想……或許是東昇國已經滲入貴國府衙之中。」五月遙再次輕喘了一口氣,「吾也知道派遣援助難以實現,因此只求貴國阻斷對東昇的私鹽交易,好讓邪馬減輕些壓力。」

  「你說什麼?」夏凡大為驚訝,「賣鹽?」

  「是,吾國處於大海之上,地勢狹長,食鹽資源極度匱乏,所以佔據鹽產地的一方天然具有優勢。東昇正是通過大量買入大陸之國的食鹽,收買拉攏了其他諸侯,才能在戰場上圍剿追堵吾國武士,以數量勝之。」

  夏凡腦海中如晴天霹靂閃過!

  王家竟然在向外國私售食鹽!

  之前零碎的情報全被這一條線索拼湊在了一起。

  既然他將如此重要的資源作為交易對象,那麼能換來的東西恐怕不光是錢銀而已。高山縣知縣身邊有類似忍者的感氣修士,應該和王家脫不開關係。如果黎目睹的那樁兇案也是王家指使,那麼死在高山縣後山石窟裡的那些人從何而來,答案已隱隱呼之欲出。

  作為金霞城的指定鹽商,他確實有理由有能力去對付私下燒鹽、賣鹽者,對於這些已經宣判死刑的犯人,只要稍微在官府那邊做點手腳,不難讓他們換一種方式去死——畢竟沒有人在意這些罪犯最後的命運。而石窟裡的機關既能處理屍骸,還能取悅樞密府,無疑是一舉兩得之事。

  可以說在這場邪祟案件中,申州官場、金霞鹽商,以及金霞樞密府,沒有一個是無辜的角色。

  所有人都從中分到了一杯羹。

  而因為邪祟枉死的平民百姓,則是那一點微不足道的「代價」。

  夏凡深吸了口氣。

  聯想起二十年前的朱知縣,或許情況還要更糟。

  「有沒有能證明你們身份的東西?」

  五月遙緩緩遞過來一張陳舊的皮紙。

  夏凡將它攤開,發現上面的字跡生澀扭曲——又是永國曾用過的古文字。

  雖然一般人很難想到用這種文字來造偽,但從保險程度上考慮,只有將其翻譯出來才算是可靠的證明。

  「我可以為你安排會見。」夏凡抬起頭,「不過得等到這份盟約驗證之後。」

  「驗證……什麼?」

  「當然是上面的內容,你不會覺得隨便誰都看得懂吧?」

  「怎麼……會?」五月遙斷斷續續說道,「這不是你們方士……曾經所使用的密語嗎?」

  以前的方士還要多學一門文字?這個信息連洛輕輕都沒提到過。夏凡不動聲色道,「或許它跟修煉方術沒什麼關係,因此取消了吧。畢竟這都是百年前的事情了。」

  「驗證需要……多久?」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喂,你還好吧?」夏凡注意到對方的臉色紅潤得有些不太對勁。

  隨著他這句問話,五月搖晃兩下,身子朝一邊歪去。

  「五月大人,巫女大人!」旁邊的男子慌張扶住她,一臉焦急的呼喊道。

  「這是怎麼回事?」夏凡皺起眉頭。

  「五月大人早些時期感染了風寒,一直沒有痊癒,身體已經快撐不住了!」

  他起身走到對方身旁,探手摸去,發現對方額頭如燒開了般滾燙。

  「她必須盡快接受治療。」

  「可我們在渡海時丟失了所有盤纏,而且——」男子猶豫了下,「而且你們對異形者,向來只會趕盡殺絕。」

  異形者?

  夏凡怔了怔,伸手挑開對方的兜帽。

  一對短小的尖耳朵出現在他面前。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10-1 10:45 AM

第八十八章 取而代之

  「公主殿下,現在是晚上。」秋月提醒道。

  「我知道。」寧婉君腳步不停。

  「晚上不是一個見客的好時間。」

  「正因為不是好時間,所以他這時候來必有要緊之事。」

  「可您是廣平公主,哪有說見就見的道理。就算是侍郎、尚書想見您,也會提前約定時間。」

  「因為他們根本不會因為正事而找我。」寧婉君斜眼撇向侍女,「你到底是質疑我的判斷,還是在針對夏凡這個人?」

  秋月頓時縮了縮腦袋,「婢子不敢。」

  「那就給我閉嘴。」

  寧婉君快步走下樓,穿過長長的亭廊和階梯,總算趕到了莊園大門口。

  之前她已經叮囑過侍衛,若是夏凡來訪,不用另行通知,直接帶他進來即可。但沒料到他的首次拜訪不止自己一人,並且還帶著另外三個形跡可疑的「怪人」。甚至按傳話侍衛的說法,夏凡自己也希望公主能親自來看一看。

  當她見到侍衛口中的「怪人」時,忽然明白夏凡為何要這麼說了。

  因為那竟是三隻妖怪。

  如果加上之前的那隻狐妖,一共就是四隻了。

  「你從哪兒找來的這麼多妖怪?」寧婉君一把將夏凡拉到一邊,瞪著眼問道,「一隻也就罷了,我可以當做沒看到,但現在又多三隻,你不會是打算把我的山莊當作窩藏地點吧?」

  說來也不可思議,妖這種東西不僅數量極其稀少,而且基本不會靠近有人煙的地方,他到底是怎麼吸引到這麼多妖怪的?

  更別提這四妖裡,有三個是女性。

  再聯想到洛悠兒說過的話,她望向夏凡的眼神都變了。

  「情況有點複雜,」夏凡咳嗽兩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講述了一遍,「總之,對邪馬國的人而言,妖並不會因為外形特殊而受到排斥,反而因為其能力特殊,被普遍視作大巫女的守護者。」

  「居然還有這樣的習俗。」寧婉君眉頭微蹙,叫來侍衛,「你去把謝大夫叫來,讓他看看那名女子的情況。」

  「是,那其他人呢?」

  「也都放進來吧,把他們安置在偏殿,並派人看守住。如果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進出。」

  「領命!」

  安排完邪馬來使後,寧婉君問夏凡道,「你覺得這些人可信?」

  「需要進一步查證,不過觀其表現,可能性很大。畢竟一般人很難想到從這個角度去偽裝。」

  「說得也是。如果海上的航線能打通,對金霞城來說絕對是個好消息。」公主點點頭,「這樣——我立刻將那張皮紙加急送到京畿去,那裡有能看懂這些文字的人。」

  「京畿樞密府?」

  「嗯,會研究這些東西的,也只有錄部方士了。」

  「那確認了之後你打算怎麼辦?把他們引薦給朝廷禮部?」

  「你在開什麼玩笑,」寧婉君背著雙手,看向北方,「他們不是要續寫盟約嗎?我給他們就是。」

  「你?」夏凡不免有些好笑,「你只有一城之地,而且還沒有握在手中呢!」

  「但解決私鹽一事,不正是只有金霞城才能辦到麼?」寧婉君回過頭來,眼睛灼灼道,「你幹得很好,夏凡。我果然沒有看錯人。如果這件事能被我們所掌控,那麼王家的把柄也會落在我們手中——而王義安的態度將影響整座城市,乃至州牧府。若能進一步查出這些官吏和外部勢力有染,我就有機會一個個拔掉他們!」

  「等等……」夏凡打斷道,「你想留下王義安?他可是邪祟事件的主因之一。」

  「我知道你的想法,」公主緩聲道,「不過王家你動不了。」

  他的神情沉了下來,「這可和你之前說的不一樣。」

  這傢伙竟敢如此對殿下說話?秋月心裡震驚道,他到底知不知道君臣之禮為何物?

  就在她忍不住要呵斥之際,三公主的一個冷冽眼神就將她到嘴邊的話憋了回去。

  「是我的問題,」寧婉君坦誠道,「當然這也是為你著想。」

  「怎麼說?」

  「金霞不可一日無鹽,哪怕天塌下來,鹽也必須燒下去,任誰威脅到啟國的產鹽,都不會有好下場,甚至公主亦不例外。只要聖上一個旨意,我流放,你處斬,不存在第二種可能。所以王義安不能動。」

  「但是王家在私售食鹽,並用它來勾結外部勢力,這都不會觸犯皇帝陛下的逆鱗?」夏凡只覺得不可思議。

  「如果放到以往,確實是大忌。不然你以為在王家之前,是誰負責金霞鹽業的?」寧婉君嘆了口氣,「不過最近情況特殊,蝗災的影響令啟國和豐國邊境摩擦加劇,我在軍中有內部消息,戰事很可能會在秋收後爆發。這種時候,聖上不會考慮此等細枝末節的小事。你別忘了,儘管王家在售賣私鹽,但他上繳的鹽是足額的。」

  她頓了頓,「當然,現在可以容忍,不代表以後也能容忍,這事若是捅出去,王家必然岌岌可危,所以對我們來說反倒是最有利的把柄。至於異族勢力,統統殺掉便是。如此一來,那位邪馬國巫女的訴求也能得到滿足。」

  「沒有王家,這鹽就產不出了麼?」

  「組織、人手、流程、經驗——這些全部握在王義安手中,斷掉一個環節都大受影響,更何況是直接連根拔除?」公主搖搖頭,「因此這事只能從長計議。」

  「如果我們自己能產鹽呢?」

  寧婉君愣住,「我們?」

  「燒鹽需要大量人手,不止要看天氣安排燒製,還得分人去砍柴燒炭,你當是掏出符籙放個術法就有的麼……」秋月小聲嘀咕道。

  她不知道公主究竟看上了對方哪一點,如此離譜的話都說得出來。

  但夏凡看上去不為所動,「沒錯,我們。用更少的人,產出更多的鹽,從產量和價格上徹底壓過王家,這樣一來他還能屹立不倒嗎?」

  寧婉君眨了眨眼,隨後咧嘴笑了起來,「那當然不,只要你能做到這點,便可立即取而代之!」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10-2 08:26 PM

第八十九章 秘聞

  回到寢宮,秋月終於憋不住了。

  「殿下,我有意見!」

  「哦?」寧婉君斜眼掃了她一眼,「說說看?」

  「夏凡這人明顯有問題!先不說他對妖類毫無牴觸,就連自己燒鹽這種缺乏常識的話都能說得出來,根本就不像一個正常人!更別提他在您面前肆意妄為,不知禮數,您之前問我是在質疑您的判斷,還是在針對夏凡這個人,我現在有答案了!」

  公主饒有興趣的坐靠在長椅上,「答案是?」

  秋月鼓起腮幫子,似乎在聚集勇氣,片刻後才大聲道,「兩者都是!」

  「我既在質疑您的判斷,也覺得對方有問題,自從您近距離觀察過他後,就給予了過多的看重。若非您也是感氣者,我都懷疑您是不是中了什麼引魂術!」她一口氣說道。

  「不正常?」寧婉君揚起嘴角,「不正常才對——他就該如此。」

  「婢子聽不懂您在說什麼,」秋月咬牙走到公主身前,噗通一聲跪下道,「但婢子想知道您這麼做的理由。」

  「若我不說呢?」

  「婢子始終難以安心!」

  公主看了她良久,才微微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對我忠心耿耿,此前在戰場上,你也為我擋下過致命襲擊,所以我才不想告訴你。這關係到樞密府的一大機密,皇室知道了無可厚非,但你就不同了,說了反倒有可能會害了你。」

  「婢子不怕!」

  「也罷,」公主伸出腳,「其實我早就想說了。」

  「誒?」秋月一臉訝異,動作卻沒有絲毫遲滯,單手托住對方的腳底,熟練的按揉起來。

  以前在軍營時,這是公主最喜歡的放鬆方式。

  「你知曉一個秘密,而這秘密對你又沒有保守的必要,難道不是一種折磨嗎?明明它是如此有趣,卻無人能分享,實在是太可惜了。」

  「呃……」秋月不禁開始懷疑,自己還有沒有反悔的選擇。

  看著架勢,公主似乎早就在等她問出來。

  「你聽說過——傾聽者嗎?」寧婉君舒適的閉上雙眼,「一類不可思議的感氣者,能聽到不在世間流傳的訊息。」

  「傾聽者?」秋月下意識重複了一遍,「您確定不是幻聽?」

  啪!

  公主給了她後腦勺一巴掌,又重新靠回到椅背上,「幻聽會讓樞密府嚴防死守、如臨大敵嗎?」

  「嗚,您說得是。」

  「這些訊息有些是術法,有些是秘聞,但無一例外,它們都價值千金,甚至能在世上引起掀然大波。正因為訊息源頭蹊蹺且無法理解,所以傾聽者不似常人也十分正常。」

  「您的意思是,夏凡是傾聽者?」

  「他曾說漏過嘴,如果自己沒有見過另一些東西,也會和我做出同樣的選擇。」公主輕笑道,「一般人只覺得聽起來有些奇怪,但對於傾聽者而言,這話就成了一個陳述性的事實。」

  「只憑一句話會不會太過草率了?」秋月仍有些懷疑,「殿下您之前並沒有見過真正的傾聽者吧?」

  「當然,你當傾聽者是地里長的大白菜嗎?」寧婉君白了她一眼,「何況我在意的不是一個稱號,而是他實際能帶來的改變。比如說鹽業的問題,既然他說要自己解決,我有什麼好否決的?只因為自己做不到,也覺得別人無法做到嗎?」

  「既然傾聽者這麼不可思議,樞密府為何要禁絕他們的消息?」秋月不解的問,「把他們召集起來,為樞密府效力不行麼?」

  「因為傳聞傾聽者會導致亡國。」寧婉君輕描淡寫道。

  侍女倒吸了口涼氣,「亡、亡國?那豈不是——」

  「豈不是什麼?」她咧嘴笑了起來,「對於我而言,那不是正正好嗎?」

  秋月緘默片刻,才艱難的開口道,「這……應該是謠傳吧。」

  「確實,我也這麼認為。」公主的回答讓侍女大大鬆了一口氣,「一個王國的興衰,豈是一個人就能決定的。之所以這麼說,我猜是因為聖上……不,應該是這天下六國,都不希望再看到另一個永國了。」

  秋月一臉迷糊的模樣。

  見她如此,寧婉君聳聳肩,「算了,我就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了。」她一字一句說道,「傳聞永國的最後一位皇帝,便是傾聽者。」

  後者目瞪口呆。

  「秘密既然已經聽完,接下來就該做正事了。」寧婉君收回雙腳,「去把紙筆備好,我要寫封信去京畿。」

  ……

  「小姐,請問公主殿下有何吩咐?」被叫來侍衛客氣的問道。

  秋月雖然明面上是侍女,但跟在三公主身邊的人都清楚,兩人的關係並不一般,因此沒人會真正把她當奴婢看待。

  「這封信,殿下要求你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京畿樞密府,交給一名叫洛師啟的錄部官員。」

  秋月將一份包紮得嚴嚴實實的紙袋交到他手中,「之後你就在京畿等待,一旦對方給出回復,你就立刻把消息帶回來。」

  「明白,這事好辦。」侍衛慎重的將紙袋裝入自己的腰囊。

  「另外,我還想讓你幫我順路送封信。」

  「哦?沒問題。你想要送給誰?」

  秋月拿出另一封信,「工部的雲公子。」

  「雲公子……沒有更具體的名字了嗎?」侍衛略有些意外道。

  「你只要去工部轉一圈,自然會有人告訴你雲公子是誰。」提到雲公子,秋月的語氣都變得輕快起來,「此人可是機造局的寶貝,連霸刑天都對其讚不絕口,稱公子能頂一支軍隊。」

  霸刑天他是知道的,啟國有名的悍將,在戰場上號稱以一敵百,但百人離一整支軍隊仍相差懸殊。

  能被鎮守如此誇讚,侍衛不禁也對此人產生了好奇。

  「如果殿下沒有別的吩咐,那我就出發了。」他將第二封信收好後道。

  儘管此時天還未亮,但日夜兼程對於信使而言乃是再常見不過之事。

  「去吧。」

  秋月目送侍衛遠去後,深深吐出口氣。

  雖然剛才從公主那兒聽到了貌似了不得的消息,但畢竟只是殿下的猜測而已。

  以她的閱歷和才智,沒法辨別殿下的猜測,但她知道有人可以。

  光論智慧,雲公子是她見過最耀眼的人物。

  而且在公主未前往軍隊以前,兩人曾有過一段融洽的相處時光。對方曾私底下提到過對公主的欣賞敬仰之情,也願意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能助她解決任何困難。

  現在或許就是那個困難時刻,秋月暗想。

  雲公子,我只能幫你到這兒啦。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10-2 08:28 PM

第九十章 源自於人

  夏凡帶著黎走進偏殿,在外面守候的三妖不約而同站起身來,向他躬身行了一禮。

  「你們的公主大人怎麼樣了?」

  「多謝您的救助,她剛服下藥,現在已經睡著,看氣色比之前好多了。」那名尖耳朵的男子搶先說道。

  「藥有效就好。大巫女也是感氣者麼?」

  「是,」對方一五一十回答道,「邪馬國唯有巫女才能成為女王。」

  居然是女王國麼……

  雖然明知道這個世界不大一樣,他仍會下意識將其同過去的常識進行比對。

  「驗證文書需要時間,不過我們可以先談談別的。」夏凡找了椅子坐下,目光依次掃過三人……不對,是三妖。「之前沒來得及問,你們的名字叫什麼?」

  「在下山暉。」男子回道。

  「我叫薙紅,」那名矮個子姑娘指向身邊的高個子,「這位是我的妹妹,薙青。」

  如果說山暉還能看出獸的特徵,另兩人則完全脫離了這個範疇。被稱為薙青的高個女子身材矯健挺拔,灰綠色長髮從兩邊滑下,露出光潔的額頭。而在她的額頭中央,矗立著一隻青色的尖角。

  而她的姐姐則如孩童一般,身高尚不到妹妹的腰間,模樣也是稚嫩可愛,頭頂尖角有兩個,呈現出寶石一般的橙紅色,長度比薙青的短上許多。

  毫無疑問,沒有一種動物長這個模樣。

  夏凡感到自己的求知之心又熊熊燃燒起來。

  「你們的能力,能為我展示一下嗎?」

  三人對視一眼,其中山暉訝異道,「從事大人……您不厭惡妖怪?」

  「這莫非很奇怪?」夏凡挑了挑眉,「那位大巫女不也將你們選做了跨越重洋的侍衛麼。」

  「抱歉,在下原以為您是因為五月殿下的緣故才……勉強接納了我們。」

  「世界這麼大,總會有人不太一樣。」夏凡偏頭望向黎,而後者回給他一個笑容,取下了頭頂的纏布。

  看到狐妖那長長的耳朵,眾人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原來是這樣……在下誤會您了。」山暉的神情彷彿柔和了許多,「在下只是覺得很意外,畢竟百年前還不是這個樣子。在下雖未親身經歷過,但聽大巫女說,過去大陸之國儘管排斥妖物,卻遠沒到趕盡殺絕的地步。」他語氣頗有些感嘆,「而現在這邊已完全容不下妖,簡直與東昇國的做法一樣。還好府中有像您這樣的人。」

  他所謂的大陸之國,應該就是永國。

  那時候的妖還可以在眾人面前露面麼?

  既然巫女知曉此事,不如等到五月遙醒了之後再去問她。

  「在下的能力是速跑,但只有在變身後才能發揮完全。」山暉說著開始變小,直至完全化作一條土黃色的狗,空蕩蕩的衣服則癟了下去,在地上擺出一個人形。「快的時候宛如風馳電掣,所以也有人稱在下為天狗。如果在野外遇到狼,我還能讓它們聽從號令。」

  夏凡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天狗聽起來挺威風一稱號,怎麼看上去就這麼像柴犬呢。

  「風馳電掣……究竟有多快,能稍微演示一下嗎?」

  山暉一下卡住,「呃,那得選一個空曠的地方才行,太狹窄的空間容易停不下來。」

  「停不下來會怎麼樣?」

  「會……撞在牆上昏迷過去。」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都快聽不見了。

  夏凡驚了,居然還有這樣的能力,如果再快點豈不是算自殺?

  不過想想也合理,跑得快就已經難應對了,如果還賦予其抗擊碰撞的體魄,那完全就是一顆能制導的炮彈,怕不是一個人都能把反叛諸侯殺得潰不成軍。

  「這就是犬類。」黎忽然湊過來,在他耳邊低聲道,「現在你還覺得,狐狸跟狗是同一類妖怪嗎?」

  那語氣中隱藏著一股抑制不住的得意與優越。

  「咳咳,」夏凡清了清喉嚨,「那麼等以後機會我再看好了。」

  薙青和薙紅都撇開了視線,似乎不忍在目睹同伴丟臉的模樣。

  山暉垂著尾巴爬進衣服裡,重新變回了人形態。

  「你們呢?」夏凡望向另外兩人。

  「我和姐姐的能力都是化身狂鬼,只是效果不太一樣。」薙青回道,「狂鬼對於我來說能大幅增加力量,減少傷勢帶來的痛苦,而阿姐則可以把血液渡給另一個人,以提高對方的癒合速度。但這種力量對於被寒疫纏身的五月殿下沒有多大效果。」

  簡明扼要的描述,夏凡心道,一個精於進攻,一個精於防禦,兩者剛好互補,倒不愧是一對姐妹。

  那麼問題來了,天性不可奪,她們一生下來就注定是妖,那麼兩人的母體原型又是什麼?

  還是說邪馬國存在一支頭頂長角的人種?

  夏凡將疑問道出後,三人面面相覷。

  「從事大人,您……真的不知道妖從何而來?」

  他微微皺起眉頭,「樞密府中並無相關記錄。」

  薙青猶豫了下才開口道,「妖——為人所生。」

  「什麼!?」

  驚呼出聲的不是夏凡,而是黎,她難以置信的盯著對方,「你說妖都是人生出來的?」

  「我們沒有親眼見過妖出生,不過家人是這麼告訴我們的。」薙紅接過話來,「就好比那些天生不健全的畸形兒一樣,妖也是種異化,只不過表現形式大不相同而已,出現的機率亦是微乎其微。」

  對了,夏凡忽然意識到,邪馬並不像啟國這麼排斥妖,那也就意味著妖和人之間可能有後代存在至今,並被世人所知曉!

  「若妖選擇和人在一起,他們所生的又是什麼?」他嘗試著問道。

  「這個……還是挺少見的。」薙紅摸了摸頭頂的小角,「大家雖然願意和妖一起生活,但絕大多數人都無法接受我們的模樣……」

  「我見過。」山暉忽然插話道,「大概是五年前的事。居住在赤城山的一家農戶曾迎娶過一隻妖,他們生下的孩子十分正常——至少看上去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你確定此事為真?可別在從事大人面前胡言。」

  「千真萬確,我當時就在城中,還喝了他們的慶生酒。」

  不僅沒有生殖隔離,而且外形也不一定會遺傳?

  夏凡感到自己的生物常識被整個改寫了。

  黎的神情則有些恍惚,雙眼像是失去了焦距一般。

  當他看到對方時,才猛然意識到,這對於狐妖而言意味著什麼。

  ——有人生下了她,然後將她拋棄在野外。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10-2 08:30 PM

第九十一章 新的交易

  ……

  回去的路上,黎一直默默不語。

  夏凡想要安慰她,卻屢次欲言又止。

  說這只是對方的一家之言,並沒有任何實證?但這本質是在騙自己——老實說他已經相信了天狗等人的說法,畢竟雙方能繁衍後代,後代還是普通的人類,就足以說明兩者本質是同一類物種。

  說她不一定是被遺棄的?這種敷衍的話,他覺得說了也沒啥意義,如果不是被遺棄,她又怎麼可能在竹林中被樞密府青劍撿到?

  在冰冷的事實面前,任何寬慰都會顯得蒼白。

  「……你幹嘛老看我?」黎忽然瞅向他道。

  「呃,我在想——」

  「想如何讓我重振精神?」她嘴角帶笑,「放心,我沒那麼脆弱。從師父離開後至今,我遇到的困難可比這多多了。你知道妖想活下來,最重要的本事是什麼嗎?」

  「是什麼?」

  「學會忘記痛苦。」黎坦然道,「不然我根本活不到今天。」

  夏凡輕出了一口氣,「看來是我小看你了。」

  「哼,人類慣有的自大嘛,我早就習慣了。」

  「現在還分人和妖,未免太牽強了吧?」

  「當然要分,你覺得僅憑這一點,其他人就會把妖視作同類麼?」

  夏凡意外的挑眉,黎比他想要的還要冷靜。

  「確實不會。」

  「所以我發現自己並沒有那麼痛恨生我之人。」黎背著雙手快走兩步,「換位想一下,如果我只是普通人,生出的卻是一個渾身長毛還有尾巴的怪胎,估計也會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吧。她沒有把我當場溺死,而是扔進林間,我就已經該感激了。」

  這也讓夏凡想到了更深一層的東西。

  為何世間的妖如此稀少?如果一切真如天狗所說的那樣,恐怕當一戶人家發現自己生出來的後代是妖怪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秘密處置掉,以免流傳出去惹來非議、排斥、甚至是災厄。

  能被扔進野外的,已經是少數中的少數了。

  「如果有機會的話,你會不會想知道你的族親是誰?」

  黎搖了搖頭,「他們把我丟進樹林的那一刻,肯定不會希望妖還會回去再找他們,所以無論他們誰,和我都已經沒了關係。」

  說到這裡她駐身回頭,揚眉一笑道,「畢竟現在的情況,我已經很滿意了。」

  不知為何,夏凡忽然很想摸摸她的耳朵。

  「走快些,別忘了今天晚上還有訓練呢。」黎催促道。

  他瞬間回到了現實裡,「都這麼晚了還要練?」

  「當然,這跟引氣一樣,本身就需要持之以恆。」狐妖理所當然道,「你現在已是令部從事,早上又不用去報導,晚些睡也沒什麼關係吧。」

  夏凡只得無奈的應下,「那練科目一還是科目二?」

  「科目?嗯……還挺貼切的。」黎琢磨了會兒,「或者可以一起來。」

  「啥?」

  「你在對付那個叫青子的女人時,不就同時運用到了兩種練習麼?當然,論起坎術,她比我差遠了,所以你得更加集中精神才行。」

  「……」

  夏凡突然覺得,今晚只怕會過得相當漫長。

  ……

  王義安望著眼前搖曳的燭火一時有些出神。

  他一生中做過無數交易,有贏有虧,但終究是贏多虧少。也正因為如此,他才從眾多同行之間脫穎而出,從上一任掌管手中奪過了榷鹽之權。

  可以說,如今的王家就是這些交易積攢而成的碩果。

  協商各方、明爭暗鬥,並從中牟利,幾乎已成了他的一種本能。

  而現在,一樁新的交易擺在了他面前。

  王義安原以為不會再有什麼買賣能讓他為難,但事實證明並非如此。

  特別是當他渴求的東西離他如此之近時。

  ——對於大部分交易來說,收穫和風險都是相互並存的。

  「老爺,二公子來了。」門外傳來師爺的聲音。

  王義安中斷思緒,理了理衣領,「帶他進來。」

  「父親……」比起平時的放浪模樣,王任之此刻顯得老實了許多。

  想到最開始他還嚷嚷著要給州牧府報信,稱高山縣有大陰謀,王義安就感到額角突突直跳。平日裡游手好閒、驕奢淫逸都隨他便,邪祟這種事情想出風頭不是找死麼!任之、任之,想的就是他長大後能隨心所欲、不被家族拘束住,沒想到他反倒主動攪進這攤渾水裡來。

  王義安揉了揉額頭,「明天一早,我會找人送你回老家。」

  王任之神情一愣,「回老家?我以為您要放我回樞密府。等等爹,我是方士啊!」

  「八品官而已,」王義安冷聲道,「就算你是朝廷天官,我也是你爹!此事我意已決,你不必再爭。」

  「為什麼?」他難以接受道,「廣平公主還沒到,您不是讓我多和公主殿下接觸嗎?」

  王義安甚至不想解釋。

  「行了,等你到老家後,自然會知道一切。」隨後他朝呂師爺使了個眼色。

  師爺點點頭,「二公子,老爺已經交代完了,請你——」

  「我不走!」王任之吼道,「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您會在路上派人堵截我?為什麼要把我關在房中?為什麼不讓我回樞密府!?」

  呂師爺已經將門外的家丁叫了進來。

  「少爺,得罪了。」

  三四個人一道,才將王任之制住並朝房外拖去。

  「爹,高山縣的事——不會和您有關吧?」

  房門關上,聲音被隔絕開來。

  「老爺,二公子似乎有所察覺了。」

  「如果他被到關到今天還一無所知,那才真叫無可救藥。」王義安嘆氣道。

  「不過有必要把他送回老家嗎?」

  「任之畢竟是方士,萬一翻牆跑了怎麼辦。這種時候一定要做到萬無一失。」一開始他還沒有把次子送回老家的打算,公主那邊反應雖淡,但未嘗不能繼續嘗試。不過夏凡接任令部從事的消息讓他察覺到極大的警兆——至少就他掌握的信息來看,對方獲得功勛的理由壓根站不住腳。但廣平公主不僅沒有否認,還大力宣傳這一說法,這其中的蹊蹺就很值得細想了。

  無論如何,王任之都不能再去和那個叫夏凡的人有進一步的接觸了。

  特別是在他收到元從事送來的密信後。

  對方在信中允諾,只要能除掉夏凡,金霞樞密府將扶持王家二公子以取代之。

  之前無論是他對樞密府有所求,還是樞密府要求他做什麼,都不會有明確的字據,更多的是一種暗藏的規則。樞密府永遠高高在上,並不會將他這樣的人當做真正的合作夥伴。

  但現在,情況變得有些不同了。

  元從事不可能再調回來,他想要的無疑是報復,而樞密府其餘三部則希望一切能回到正軌,單從回報來看,這並非漫天下注,交易內容完全在合理範疇之內。

  最大的風險是夏凡已是樞密府的五品官。

  並且他要借助那種自己難以理解的力量。

  緘默片刻後,王義安沉聲說道,「讓慶之通知東海幫,我有任務要交給他們。」

  他做過無數次交易,其中有贏有虧。

  但終究是贏佔了多數。

  何況王家還掌握著鹽業這一不倒根基。

  他相信自己的判斷,正如過去他所做的一樣。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10-3 07:00 PM

第九十二章 結盟形式

  次日,夏凡接到了寧婉君的通知,讓他來山莊一趟。

  說是邪馬國公主已經醒來,並且寒疾消退,雙方打算進行一次正式的會談。

  五月遙那邊可以理解,大概是想盡快中斷王家的私鹽渠道。

  而公主估計認為是閒著也算是閒著,不如多瞭解下海對面的情況,在對方身份未定之前,越多細節才越好判定對方所說一切的真實性。

  來到山莊正殿,侍女秋月先將他引到另一間側室中。

  在那兒,夏凡發現除了公主本人以外,還有另外三名男性。

  「見過殿下。」他簡單行禮道。

  「你來了。」寧婉君向他點點頭,「之前你一直在養傷,所以沒和你正式介紹過。這幾位便是隨我一同南下的家臣,也是今後與你共事的同僚。」

  「你好,在下徐三重,曾是邊軍游擊,現在擔任殿下的侍衛統領一職。」個頭最高的男子第一個站出來抱拳道。

  夏凡拱拱手,以示回禮。

  「老朽叫李多津,負責殿下住行開銷等瑣事,你稱我李公就行。」第二個開口的是一名年約五十歲的老者,他聲音有些尖細,這個年紀最大的特徵「鬍鬚」,在他臉上也不見蹤影,「呵呵,年輕人你不必猜測,老朽確實曾在宮中任職,還服侍過娘娘一段時間……公主殿下可以算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

  最後一人的打扮則講究許多,不僅穿著一身錦袍,腰間掛著玉珮和香囊,手上還捏著一把鵝毛扇。「鄙人賀歸才,原是軍中參謀,也略懂一些官場之事。以後還請夏公子多多指教。」

  所以……這就是公主的全部班底了?

  夏凡不禁有些感慨。

  一個負責安全的將領,一個管理錢財的公公,外加一名軍師來處理內外政務,難怪自己會受讓公主如此看重。感情她手底下真沒什麼人。

  當然準確的說,這應該是她能帶過來的全部班底。

  比如能插手士考的樞密府大佬,讓他留在現有位置上,遠比帶到金霞城作用要大。

  不過饒是如此,光靠這幾個人想從州牧府手中奪權未免也太膽大了點,若沒有樞密府的策應,只怕花上十年都不一定成。

  「這位我就不必多介紹了,畢竟之前已經提到過。」公主開口道,「夏凡負責樞密府一塊,並且我允諾他可以介入任何他覺得有必要介入的事務。比如這次的邪馬使者,就是由他引出來的,所以我希望他能參與到底。」

  「微臣明白。」賀歸才撫扇低頭道。

  「既然介紹完了,那麼開始正式會談吧。」

  「各位請跟我來。」秋月躬身道。

  夏凡跟隨眾人走進會客堂,五月遙已經在堂中等待了。

  相比第一次見面時的樣子,此刻的她已經精神整潔了許多,不僅頭髮臉龐乾乾淨淨,衣服也細心擦拭過。那鮮明的紅白配色,以及寬大的鑲邊袖口,無疑正是他所熟悉的巫女造型。

  兩邊理論上都是公主,加上盟約文書仍在確認中,所以一切禮節都從簡處理。

  一番簡單的問候後,寧婉君提出了她最想知道的問題。

  「我聽聞邪馬國的消息斷絕,是因為海上層出不窮的邪祟,但按你的說法,東昇國竟能將私鹽運回海島,這其中的內情,不知你是否知曉?」

  五月遙點頭道,「這百年裡,吾國確實有不斷嘗試西進,甚至開拓新的航道,但都以失敗而告終。唯一得到的經驗是邪祟的威力正在減弱,特別是最近五年,沿海流直抵此處已有實現的可能。然而當女王發現這點時,東昇國已經搶先一步,控制住了海上的通道。」

  「怎麼做到的?」

  「利用邪祟。」五月遙回道,「相傳在百年,或者更早以前,有一支安姓家族從大陸遷徙到了吾國,他們中有許多方士,並熟知生死之法,後來被人稱為陰陽師。如今東昇國奉為國師的人,正是一位安家修法者。」

  夏凡驚了,原來陰陽師竟是這麼來的?

  不過一想到他原先的那個世界,陰陽五行學也是源自內陸,頓時就釋然了。

  大概唯一的區別是,這個世界的邪祟並非虛構之物。

  「還有這種事?」寧婉君皺眉琢磨了會,「那他們豈不是永國的後裔?」

  「也有可能是為了躲避戰亂。」夏凡插話道,「如果高山縣的那座遺蹟建立於永朝時期,那麼他們在這方面有所建樹亦能說得通。」

  「但邪祟沒有神志可言,他們要如何做才確保不會遭到反噬?」

  「這點吾就不得而知了。」五月公主緩緩搖頭,「東昇國將妖邪布撒到水中,特別是靠近貴國的這一側,它們會主動攻擊路過的船隻,而後者根本沒有抵抗之力。」

  這聽起來似乎是個大工程,但夏凡利用惡補的地理可知,啟國僅有兩州靠海,其中北面的撫州被山脈隔絕,臨近海邊的只有一座縣城,而且航線會遠上許多,封鎖金霞就能有效阻隔兩邊的聯繫。

  前面也提到過,陸上的邪祟好對付,而大海上的則要困難得多,畢竟只要船一沉,方士本領再厲害都沒處使。

  因此想要根除邪祟、重啟航線,還得從源頭下手。

  寧婉君大概也意識到了這點,因此換了個輕鬆點的話題,「他們遲早會被徹底剷除,這一點我可以保證。對了,我一開始就很好奇了,你們那兒的語言和這邊如此相似,也是受了永國的影響嗎?」

  「可以這麼說。」五月遙頷首道,「吾國許多經文、知識、技術都來自那個王朝,這也是盟約的證明。在吾國內,語言分三種,兩種為原先所使用的古語,而世家、門閥通常會學習第三種,也就是你們現在所說的語言。」

  「但我們這邊卻已很少有人識得永國的特殊文字了。」寧婉君無不遺憾道,「既然你看過文書,能說一說上面都寫了哪些內容嗎?鑑別還需要一段時間,就當事先瞭解下好了。」

  「當然可以。」對方點點頭,「按照文書,吾國每年向永朝上貢白銀一千萬兩,以換取永朝的照拂以及商貿之權。另外還有幾條附加協議,比如……」她稍稍停頓了下,「聯姻之類。」

  夏凡頓時精神一振。

  當然,不是因為聯姻,而是在「上貢」一詞上。

  「朝貢嗎?」寧婉君露出為難的神色,不過很快又恢復如初,「咳咳,這個嘛……我覺得可以雙方可以換一種更尋常的盟約……」

  「不,殿下,這樣就很好!」夏凡連忙打斷道,「朝貢才是結盟的最高級形式。」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10-3 07:22 PM

第九十三章 太陽之法

  其餘三人驚訝的望向夏凡,大概是沒想到他會在這種時候反駁公主殿下的決定。

  寧婉君忽的站起身來,朝夏凡使了個眼色,隨後朝堂外走去。

  現場一時鴉雀無聲。

  夏凡卻彷彿渾然不覺,跟著對方出了會客堂。

  一到門外,公主頓時沒好氣道,「你知不知道朝貢意味著什麼?它不是單方面的上交貢品,你也要給予等量或是更高規格的回禮!首先說好,我不會把盟約讓給六部,這事必須由金霞城來主導。」

  「我也是這麼想的。」

  「那你為何還要堅持維繫百年前的關係?」公主不解,「就憑我們現在的能力,哪可能給得出等量的回禮?」

  「被諸侯圍攻的邪馬國也未必掏得出這一千萬兩來,細節可以以後再商討,但朝貢這種關係一旦中斷了,想再續上就難了。」夏凡苦口婆心道,「如果你想以後坐擁更大的領地——」

  「嗯?」寧婉君挑眉。

  「我是說如果。」他強調了遍自己在假設,「一個朝貢國帶來的收益和聲望哪是普通的邦交所能給的?現在人家不計較,是因為他們有求於我們,等到內亂平定,你覺得他們還會這麼急不可待麼?」

  「沒想到你對外交也不是一無所知啊。」寧婉君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

  「也就懂一點點。」夏凡並沒有將對方的眼神放在心上,「何況我們並不是什麼回禮都給不起,至少有一樣東西是他們急需的。」

  「是什麼?」

  「鹽。」他回道。

  「原來如此。」寧婉君思忖,「既然巫女口中的東昇國能用鹽來籠絡其他諸侯,那麼邪馬國應該也行。而且鹽的價值不菲,倒也能抵一部分銀子,前提是你真能產得出來,並且在滿足每月定額之外,還能余出一小部分。話說回來,你所謂的產鹽方法,在相同人力的情況下,能達到王家的兩倍嗎?」

  「百倍。」

  「那還行——等下,你說什麼!?」公主猛地瞪大了眼睛。

  「百倍,保守估計。」夏凡重複一遍,「當然,前期可能因為流程問題需要摸索,效率不會太高,但即使如此,只有規模上去後,百倍是保守的說法。」

  「你確定?」哪怕認為對方是傾聽者,寧婉君也覺得有些不敢置信。百倍等同於在投入等量人手的情況下,光是金霞一地的產鹽量,就能滿足整個啟國所需,並且還有富餘。朝廷之所以要把鹽拿出來專營,無非就是裡面的稅利極大,若有方法在此基礎上再翻百倍,說是價值連城也不為過!

  不……價值連城並不準確,她發現自己根本想不出有什麼詞來形容此事的價值。

  「確定,不過把想法轉變為事實總會遇到很多問題,我需要進行試驗才能估摸出較為精確的數字。」夏凡反覆想了想,覺得自己這個說法應該不算誇大——畢竟金霞城的產量嚴重受限於木柴,而他的方法借助的是太陽。化學能和原子能之間的差距,百倍應該是極度保守的說法了。

  「這個方法……我能理解嗎?」

  「當然,其實就是利用——」

  「停住!」寧婉君突然伸手摀住了他的嘴。

  「殿下?」夏凡含混道。

  「等會面完了,你單獨說給我聽。記住,除我之外,任何人都不可透露——否則你可能招來殺生之禍。」

  ……

  回到會客堂,寧婉君彷彿換了個神態,絲毫不見之前的抗拒,眼角帶笑道,「你說的盟約,可能已經不太適應百年後的情況,等到我方確認後,可以再談談具體細節,不過原則上,我們願意繼承這份關係。」

  另外三名家臣目瞪口呆。

  他們還從沒見過公主這麼容易就被說服的樣子。

  接下來的會談氣氛頗為融洽,大概是總算得到啟國上層的允諾,五月遙的神情也輕鬆了許多。

  夏凡趁此機會直接引出了「妖為人生」這個話題,又是惹得眾人一陣驚訝。

  賀歸才更是低聲連道不可能。

  「要真是如此,樞密府怎麼可能不知曉?他們有必要在這點上欺騙世人嗎?」

  寧婉君倒沉吟了許久,「如果妖是人生出來的,那野獸的後代裡,會不會也有類似的異種?」

  沒想到五月遙直接給出了答案,「據吾所知,有。而且不少。」

  「那它們是什麼樣子的?」

  「你們所謂的精,便屬於這一類異種。至少在百年前,修法者是這麼稱呼的。」

  夏凡忽然想起,黎似乎提到過這個分類,但樞密府錄部裡的文獻中,卻沒有相關記錄。

  「精的模樣很難概括,不通人言,擁有感氣能力。如果是凶獸所誕,通常暴虐嗜血,以人為食。」五月遙細說道,「不過它們卻容易被妖馴服,就好比人類馴服野獸一樣。」

  「這麼說來,我或許見過精。」寧婉君忽然道。

  「在何處?」夏凡問。

  「小時候,曾有西域商人抵達上元城,向聖上進獻了一隻雙頭鸚鵡,說是罕見的奇珍異獸。」

  雙頭,還是活物!這絕對是生物學的重大發現了。

  就是不知道世上會不會真有六條腿的鱷魚與蜥蜴,夏凡心想。

  「後來呢?」

  「好像被二王子給煮了。」寧婉君輕描淡寫道。

  「……」眾人啞然。

  就在這和睦的氣氛中,首次雙邊會談算是圓滿結束。

  等人散後,公主將夏凡帶到了一間沒有窗戶的小房間中。

  「這裡是……」

  「行宮的密室,在這裡談話可以不被任何人聽到。」寧婉君鎖上門,隨後在他面前坐下,「我再確認一遍,你說的方法不會導致聽者失去神志,甚至變得精神錯亂吧?」

  「啊?」夏凡一時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殿下何出此言?」僅僅是一種製鹽工藝而已,怎麼就扯到精神錯亂上了?

  「這個……只是為了以防萬一。」

  他瞅了對方好一會兒,見她不像是開玩笑,只得聳肩道,「放心,據我所知,它只會讓你增長見識,並不會讓人發瘋。」

  「行。那麼你說吧。」寧婉君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

  夏凡索性無視她的怪異舉動,「其實想明白了並不複雜,用海水煮鹽是為了去除水分,讓鹽重新凝結為實物。」他儘量通俗的講解道,「此法不過是將木柴、炭火之物換成了太陽而已。」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10-4 08:06 PM

第九十四章 公主的倚仗

  敘述過程並不長,大約也就一刻鐘左右。

  但對寧婉君來說,卻恍如隔日。

  這份震撼不在於夏凡的方案有多高深,而在於它確實如對方所說的那樣,簡單明了。甚至明了到連她這樣對格物一竅不通的人,都能完全理解其原理,並判斷它具有極高的可行性。

  為什麼這樣一件事情,之前卻從未有人提出過?

  她忍不住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未必如此。」夏凡卻回道,「或許有見識高、學問廣博的人想到了這點,不過此類人基本身居高位,不會放下自己的名利場跑去海邊投入畢生精力。而燒鹽者大多為生計奔波,哪還有功夫去觀察、思考身邊的細節。」

  公主若有所思,「能想到的不會去做,能做的卻想不到?」

  「想到也不一定能做到,它還需要人力和財力,以及一筆持續的、不知道有沒有回報的先期投入。」

  這個時代並沒有風投的概念,拉攏投資全靠關係,而殺頭的買賣有人做,虧錢的買賣沒人做,如果不是夏凡事先知道此法能成功,他也不敢一開始就把計畫全盤寄託在這點之上。

  如果把事物的發展過程分成一百等分,最難的一步便是從零到一,後面的九十九都不過是在「一」基礎上的改進。

  「這麼說來,會不會有很多重要的點子,在萌發初期就夭折了?」寧婉君思緒發散道。

  夏凡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此刻的公主和在高山縣石窟裡的她判若兩人,軍隊歷練提高了她行動力的同時,似乎也沒有限制住她對新事物的接受能力。

  「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

  「哦?這你都有主意?」

  「是。儘可能讓更多的人擺脫貧困,填飽肚子,並給予大眾都能學習的機會——無論男女、不分貴賤。」夏凡緩緩說道。「不愁生計,才有餘力去思考更深層次的問題。而大家的平均學識水平越高,才越容易出現踐行者。」

  像他這樣能得到公主支持的,顯然不是常態。若想實現良性循環,不僅要提出者能理解其原理,那些握有財權的人亦應如此。想要做到這一點,普及教育是基礎中的基礎。

  寧婉君眨了眨眼,隨後笑道,「聽起來更簡單,但想要實現它,怕不是比登天還難。」

  「當你想要實現它時,就已經在登天之路上了。」

  「你想說,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吧……」公主長出了一口氣,「那得需要大量的錢銀和官府資源,而這兩者我們目前都欠缺,所以還是回到眼前的事上來吧。試驗的話,你需要多少人?」

  「至少七八十個,人手越多自然越好。另外這裡面得有木匠和泥瓦工,特別是前者,需要活好的。」夏凡原本打算等到從鳳華縣回來後再著手此事,不過既然對方問起了,他索性將計畫一併說了,「這些人得集中起來統一管理,開建的時候也應分批安排,以免走漏消息。」

  「這要求可不低。」

  「當然,所以才需要借助殿下的力量。」他直言道。

  「我會讓賀歸才去安排。」

  夏凡點點頭,「另外……你的人,也該把他們召集過來了。」

  「我的人?」寧婉君挑眉,「什麼人?」

  「班底是明面上看得到的東西,眾目睽睽之下不好多帶,但你不可能只靠這幾個人就想奪州牧府的權吧?」夏凡攤開手,「沒有足夠的實力,別說鹽場了,金霞城的任何東西你都守不住。所以……我想你應該做好準備了。」

  ……

  走出密室,秋月長長的呼出口氣,「您總算出來了,殿下!」

  「發生什麼事了嗎?」寧婉君皺眉道。

  「事倒沒有什麼事……」她偷偷瞥了夏凡一眼,「我就是有些擔心您的安危。」

  夏凡翻了個白眼,拱手告辭道,「那麼我先回去了。」

  「嗯,若有進展的話,我會派人通知你的。」

  等他走之後,寧婉君才給了她後腦勺一巴掌,「你覺得我和他待在一件房裡,需要擔心的是我而不是他?若我想做點什麼,他根本——」

  「殿下,慎言啊!」秋月連忙摀住了她的嘴,「您的身份何等尊貴,話千萬不能亂說……開玩笑也不行!」

  「行了,」寧婉君掰開侍女的手,「我就是舉個例子而已。」

  秋月拍拍胸口,「果然您還是少和傾聽者接觸的好,總覺得他們跟我們不是一類人。」

  「確實有很大差異,」她感慨道,「至少在見識上是如此。」

  「但也有可能是紙上談兵。」秋月無不擔憂道,「畢竟按您的說法,這些見識來源不明,誰也不知道它是否有效。」

  「別人或許是,可他不一樣……至少我在身上感受不到厭惡的書生氣息。何況,他還提到了班底的事情。」

  「您告訴他的?」秋月訝異的問。

  「不,是他自己猜出來的。」寧婉君揚起嘴角,「能思考到這個地步的人,你還覺得他只是紙上談兵嗎?」

  就像夏凡所說的那樣,她離開京畿時,身邊確實沒幾個親信,但那不代表她對自己要做的事毫無準備。

  在軍隊的三年裡,陸陸續續有底層官兵退伍歸鄉。

  他們的名字、住址,都被公主一一記錄下來。這些人也知道,他們的除役不是告別行伍,而是等待某一天向公主殿下效忠。

  只要寧婉君一聲令下,他們就會從啟國各個地方齊聚金霞城。

  這是一支只忠於她的部隊,數量不多,僅有三千餘人,卻各個驍勇善戰,指揮結構完整,重聚後立刻就能形成戰鬥力。

  這也是公主最大的倚仗之一。

  她既不受朝廷百官擁戴,也不受陛下的青睞,但就在軍中歷練了那短短幾年,她卻擁有了一批追隨之人。

  如今她已入主金霞城,是時候讓這些人再次聚集了。

  「啟用密令,把我的人都叫回來吧。」寧婉君下令道。

  秋月震聲應下,「是,殿下!」

  她本打算等金霞城的掌控者們放鬆警惕時再暗中召集隊伍,不過夏凡的計畫讓她改變了最初的看法。

  若對方的方案能得以實現,她真正拿下金霞,乃至整個申州的時間恐怕會大幅提前。

  另外寧婉君心底的最後一絲擔憂,也隨著這場密談煙消雲散。

  她原以為夏凡很難全心全意支持她今後要做的事情,但她如今卻發現,對方對她的不臣之舉似乎壓根就不在乎,而且不光不在乎,甚至有點習以為常的感覺。

  或許君王厭惡像他這樣的人,不過對自己來說,他就是那個再契合不過的人選。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10-4 08:10 PM

第九十五章 雲公子

  上元城,工部百器堂。

  「廣平公主有信要交給雲公子?你稍等會兒。」負責接待的官員驗完代表身份的印章後,對送信的侍衛點點頭,「請跟我來。」

  「有勞。」後者拱手道。

  雲公子果真有名,連名字都不用提,只報下稱號對方就心領神會,這至少說明該稱號與此人極為相稱,並得到了大多數同僚的認可。

  侍衛心想,能被冠之為雲,應該是個風度翩翩、出塵脫俗之人吧。

  公主交付的任務十分順利,他一路快馬加鞭,逢站換乘,只花費兩天時間就趕到了京畿。將密封信交給指定的樞密府方士後,他估摸著反正都進了內城,不如把秋月姑娘的信一併送掉,順便滿足下自己的好奇心,因此直接轉到了工部。

  而此事同樣很順利,對方不僅在六部內,還沒有像其他大官那樣愛擺架子,不約時間絕不接見。

  看來自己的任務很快就能了結了。

  穿過大堂和一條長長的走廊後,侍衛跟著前人步入了一座大殿中。

  這座殿堂和他之前見過的都大不相同,地面漆黑平坦,不見台階,而內部除了一根根立柱外,其他任何裝飾都沒有。在近十丈寬的大殿兩側,擺放著許多稀奇古怪的玩意,例如比人還要長的巨弩,青銅鑄成的圓球,巨大的衝天炮,簡直讓人目不暇接。

  「這些是……」

  「啊,這些啊,都是工部的試做品。」那名官員笑著回道,「雖然大部分都算是失敗之作,但至少能對外起個展示作用,以證明工部沒有白白浪費經費。順便一提,這乃是雲公子的主意。」

  「哦?失敗不算浪費麼?」

  「當然,這些東西儘管失敗了,卻能給出正確的方向,畢竟不切實造出來,誰也不知道它可不可行嘛。」對方語氣裡有著一股掩藏不住的驕傲,「說來也奇怪,自從雲公子這麼做了以後,工部成功的玩意一下多了起來。以前兩三年裡有那麼一件派得上用場的器具已經很不錯了,但最近每年都有好幾件,公主殿下應該也是衝著這些東西來的吧?」

  侍衛微微頷首,笑而不答。

  畢竟交予他信件的是秋月,而非公主本人。多說意味著多錯。

  又走了百餘步,兩旁擺放的器具漸漸變成了各種木頭拼出的四足動物,乍看上去像馬或驢子,只不過見不著明顯的頭部,軀幹和肚子倒是大得驚人。

  就在他打量這些新奇之物時,引路官員攔住了他,「再往前便是機造局,亦是工部的核心地帶,外人未經允許不得擅入,還請你在這兒等待。」

  「沒問題。」

  見對方往前拐入一扇有衛兵看守的大門內,侍衛索性湊近了那些木頭造物仔細觀摩。

  它們顯然不是衝著「形似」而做的,但這並不代表它們粗糙低劣,事實上,他發現這東西精細得可怕,特別是四隻粗壯的長腿,連關節內部都做得有模有樣,彷彿真的能自由活動一般。

  他試著搖了搖一架木馬。

  後者紋絲不動。

  這玩意恐怕比他想像的還要沉重。

  侍衛忽然覺得自己應該是想岔了,如此死沉的東西連推著走都困難,又怎麼可能自己動起來?

  難怪工部會弄出這麼多失敗之作。

  「公主殿下的信,在哪?」身後冷不丁有人問道。

  侍衛嚇了一跳,這人的到來居然毫無聲響?他轉過身,不由得一愣,「請問你是——」

  「你不是找雲公子嗎?我就是。」對方不耐煩道,「信呢,快給我。」

  這人是……雲公子?侍衛驚訝的張大了嘴。

  她分明是一名女子!

  不過這人真高啊,幾乎和他齊平,差不多在五尺二三左右。上身是一套貼身短衣加鹿皮手套,下面則是少見的皮製長褲與平底靴,不僅跟翩翩公子的形象相差甚遠,衣服上還有明顯的污漬。

  但若說她是公子,似乎也挺相稱的,一頭烏黑的頭髮被玉冠紮成長長一束,五官挺拔而立體,眼眶深邃,睫毛修長,眉角如劍。如果稍微裝扮一下,說成是俊美男子也毫無問題。

  唯一彰顯其她身份的,是嘴唇上的一抹胭脂,顏色不是常見的朱紅或深紅,而是鮮豔的梅紅,宛若黑白水墨畫中的一筆亮色,也令她的冷峻五官鮮活了許多。

  「墨大人,請慢些……機造局內不可跑動啊……」這時那名官員才氣喘吁吁的快步走來。

  「墨大人?」

  「本人的名字,墨雲。」女子眉頭已經皺了起來,「你怎如此拖沓,難不成我還有騙你的必要?」

  看來此人真就是秋月口中的雲公子本人了。侍衛從腰包中取出信件,雙手奉上,「抱歉,下官只是想確保信能送到要送的人手上。另外,給我這封信的不是公主殿下,而是侍女秋月。」

  「無妨,秋月不會沒事給我寫信,她要說的必然也是婉君……殿下想說的。」

  這人剛才……直呼了廣平公主的姓名?

  看來她們倆的關係非同一般啊。

  只是皇家與上位者之間的交情,他還是少打聽為好。「既然信已送到,那麼下官——」

  「你就在這兒等著。」雲公子打斷道,「看信要不了多少長時間,待我寫好回信你再告退也不遲。肖大人,麻煩你招待下他。」

  「好咧。」那名官員朝他做了個請的手勢,「那麼就勞煩你再等一等了。」

  「無妨,這是下官的應盡之職。」侍衛不以為意的跟上對方,「對了,這位女公子……到底是何來歷?」

  按秋月的說法,霸刑天誇讚其能頂一支軍隊,可他實在看不出這點。

  「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天下巧物,皆出墨公兩家?」肖姓官員自豪道。

  這叫法……還挺耳熟的。他琢磨了下,猛地想起了什麼,「等下,你說這個『墨』,莫非就是把名字刻在劍身上的那個墨家?」

  但凡靠身手吃飯的人,無不希望自己能擁有一把神兵利器,而流傳於世間的最好武器,大抵便是墨家所制了——他們家打造的兵器,都會在醒目部位銘刻上家族的徽印,而擁有此印記的刀兵則會平白貴上許多,加上其數量稀少,仿冒品更是層出不窮,以至於真正的墨家劍反倒成了一種收藏品。

  他雖然從未親眼見過實物,但墨家這個名字卻是記住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10-5 09:57 PM

第九十六章 高牆之下

  「正是。」官員嘿嘿一笑,「天下六國,能以製器出名的,只有徐國的公輸家,以及啟國的墨家。如今兵部所使用的新式武器,也大多出自墨家之手。」

  「原來如此,可她為何不直接稱墨公子?」

  「因為墨家絕技傳男不傳女。」對方放低聲音道,「這並非什麼秘密,女子畢竟要嫁人,一旦傳授絕技,便很可能會被夫家洩露出去。而這些絕技正是墨家維持地位的關鍵,又怎麼甘願外傳?別說墨家了,絕大多數握有一手絕活之人,都會遵循這一慣例。」

  「確實。」

  「然而我們這位大人,並不是一般的尋常女子,她不僅從小對造器感興趣,還覺醒了感氣能力,手頭的水平比家族里許多男人都強得多。得知本家絕技傳男不傳女後,大人直接離開家族,單憑自己的才能闖出一條路來。所以她只要不在正式場合,就不會提及自己的姓氏,雲公子這個稱號也因此而來。」

  「竟然還有這麼番遭遇。」侍衛心中暗嘆,看來對方並不是一帆風順爬到今天這個位置的。

  「沒錯,工部的官員——至少是機造局的同僚都很敬佩她,只可惜一點……」

  「可惜什麼?」

  她被傳男不穿女這一套所惡,決定一生不嫁。」官員嘆了口氣,語氣裡滿是遺憾。

  兩人閒聊了約莫一刻鐘後,雲公子重新出現在他們面前。

  好快!

  這就是工部的形式風格嗎?

  「我們走吧。」墨雲說道。

  「呃……公子不必相送,」見她如此禮賢下士,侍衛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只要把信交給下官即可,我必會把它送到公主手中。」

  「我就是信,所以趕緊上路。」

  「好的……啊?」侍衛愣住,「你要去金霞?」

  那名肖姓官員也傻了,「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自然是用紙筆講不清的事。」她皺眉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工部官員出訪他地不很正常嗎?你又不是第一天來工部。」

  「可我聽說……您主導的新造器正在關鍵階段,現在走了,豈不是有可能趕不上秋末的奇物鑑賞會?這回公輸家可是放言要徹底擊敗您的。」

  「那又如何,肖大人,你覺得我分不清孰輕孰重嗎?一邊只是一屆鑑賞會,而另一邊卻關乎著公主殿下的命運,你認為我該如何選擇?」

  三公主的命運?

  這話一出不光是對方,連侍衛也嚇了一跳。

  他趕緊回想了下金霞城的情況,卻一時想不出有什麼嚴重問題。

  「總之,我必須去一趟金霞城。現在離秋末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後面加把勁趕上進度不成問題,但我要是心有雜念,再給多少時間都是白搭。肖大人,我已說得如此清楚,你明白了嗎?」

  「好吧……」對方只得無奈道,「那您一定要早些回來啊。」

  「這是自然。」說罷墨雲望向侍衛,「那麼現在我們可以出發了吧?」

  ……

  與此同時,洛輕輕也從洛棠那裡收到了兩封書信。

  「我猜你一定想不到,另一封信是誰寄來的。」洛棠神秘的模樣猶在眼前,而等她拆開封皮後,確實頗感驚訝,沒料到來信者竟然是夏凡。按理說他不可能單獨聯繫到自己,能隨洛悠兒一同寄信,則說明他和師妹分到了同一座城市。

  她原本打算等到晚上回住所再仔細閱讀,不過最後還是好奇心佔了上風。她罕見的尋了個空檔,趁著四王子午睡的時間打開了信紙。

  「師姐見信好。」

  「我原本打算一到分配的地方就給你寫信來著,但沒料到剛抵達就遇上了許多事情。」

  「先是周邊的縣城出現邪祟,接著又是——」此處被墨水畫掉,「我不能在信裡說得太細,總之就是了不得的大事。原來樞密府方士的責任竟如此重大,也如此險峻,幽州府的那些訓練與之相比簡直太輕鬆了。第一次在對付邪祟時,我就差點被殺掉,老實說我當時都在想死後的世界了。」

  呸呸呸,這種話可不能隨便寫在信裡。洛輕輕打算待會就把信紙燒掉,以免一語成讖。同時她也有些惱怒夏凡,他當時應該也在現場吧,怎麼就讓師妹落入如此危險的境地?

  「但你也別怪偷土賊,」洛悠兒下一句便提到,「最終多虧了他和黎姐,我們才得以成功斬邪,沒有辜負縣民的期待。」

  等下,黎姐是什麼人?也是同期方士?

  洛輕輕在這句話上多停留了幾息。

  而且為什麼這麼快就稱呼對方為姐了?

  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師姐地位正在微微搖晃。

  「我沒想到的是,後來連廣平公主都成為了方士的一員,還跟我們並肩作戰過!啟國真的有這樣的公主嗎?感覺就和書裡寫的那樣,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因為這次事件,大家都得了提拔,夏凡已是樞密府五品試鋒,不得不說,這傢伙的運氣真是有點好,我都有些羨慕他了。不過我也升了一級,現在是七品守心,應該沒有落後你太多吧?」

  「當然我是肯定比不過師姐的,七品按規矩已經可以擔任從判官,單獨執行一些不那麼緊要的邪祟任務,但我一個人估計連金霞的城門都不敢出,要是你也能在我身邊就好了。」

  「另外縣城的事件雖然解決,當地的情況卻絲毫沒有好轉,接下來恐怕會有許多麻煩等著我們。不過師姐放心,我會加倍努力的,等到這邊事情結束了,我就抽空去京畿看你,你得請我吃遍城裡的美食啊。」

  「期待你的回信,洛悠兒。」

  七品方士麼……那個看上去總缺根筋的小姑娘,如今也漸漸成為能獨當一面之人了。洛輕輕心裡忽然湧起股感慨。

  她搖搖頭,將雜念壓進心底,隨後取出了第二封信。

  夏凡寫的內容就很簡單了,哪怕是書面用語也和平日裡說話沒什麼區別,以至於她看信時對方彷彿就在她耳邊嘮叨一般。主要內容除開介紹自己成為令部從事外,後半部分基本是訴苦與求援。

  什麼樞密府無人啦,原從事跑路啦,好像要不了多久金霞城樞密府就要關門大吉了似的。儘管不太清楚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他要人幫忙的需求倒是切切實實表露出來了。

  老實說,洛輕輕此刻有些高興,但又滿是遺憾。

  高興的是對方的才能始終沒有被埋沒,短時間就升任令部從事,金霞城以後應該會相當太平。

  遺憾的是她卻無法響應對方的請求。

  至少在卸任皇室術法內衛這個職務之前都不可能。

  洛妃娘娘並不是信口開河,此職位確實難得,說出去也會換來他人的羨慕與讚歎,可是……和她所預想的道路卻大相逕庭。

  她想要的不是輕鬆愜意與攀龍附鳳,而是用自己的學識與能力,讓這世間的秩序變得更好。

  要是夏凡早一點開口,她會答應對方嗎?

  洛輕輕將信收入腰帶,抬起頭,向遠方望去——

  只是無論她看向哪裡,目光都被用來防衛宮廷內院的白色高牆阻擋下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10-5 09:59 PM

第九十七章 登門相邀

  申州,鳳華縣。

  酉時過後,軟香閣便迎來了一天中最熱鬧的時段。越發深邃的夜幕與此處周邊高掛的一連串燈籠形成了鮮明對比,而勞碌了整天的人們也如尋覓火光的飛蛾一般,會不自覺得走向這片歡愉之地。

  「大人,奴家這樣做,您舒服嗎?」

  「啊,不錯不錯,可以再用力一點。」

  「那奴家就加把勁咯。」

  「來吧。啊——」

  像這樣的鶯聲燕語在青樓裡可謂再常見不過,但房間內的情景卻和偶爾傳出的低吟並不那麼相稱。

  只見一名女子衣衫完整的坐在床頭,正使勁按揉著中年男人的肩頭,因為長時間的發力,令她已是氣吐如蘭,香汗淋淋。

  「怎麼樣,呼,奴家的技術有沒有進步?」

  「嗯……肩頭的力道還差了些,你可以考慮加緊拇指,用指節去按壓。」男子眯著雙眼指點道。

  此人正是趙大海。

  老實說,他也沒預料到自己的提議會取得如此大的成功。什麼琴棋書畫,什麼能歌善舞,在按揉捏捶面前都不值一提。前者或許能吸引到真正的高雅之士,但這兒不是京畿上元,只是一個小小的縣城,放鬆筋骨、舒緩疲勞才是大部分顧客所需要的服務。

  短短兩個多月的時間,軟香閣的規模就已經擴大了數倍,甚至將寫有店名的燈籠掛滿了整條街道。

  而店內的服務也分出了一部分「素餐」,單純的只進行推拿按揉,把價格放低至三成後,生意居然也火熱朝天,反響如潮。

  如果說人生有頂峰的話,他覺得現在已經登上了這座頂峰。

  與軟香閣競爭的紅櫻館眼見無力支撐,關門大吉已是可以預估的事情,沒了對手,東家還會像這樣厚待他嗎?

  趙大海見過太多卸磨殺驢的例子。

  他不想去驗證人性,那比賭博更加可怕,因此提前離開是最好的選擇——只要在跌落之前抽身遠去,自然就看不到這跌落的一幕。

  何況在鳳華縣的這段時間,已經夠長了。

  若是日子太過安逸,想再動起來可就難咯。

  等過兩天便啟程吧,他心想。

  這時,門外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官爺,您要找的人就在這裡面。」

  官爺?

  這個時候,怎麼會有當官的來找他?

  趙大海下意識就望向了靠床的窗子——自己好像很久都沒幹過坑蒙拐騙的事了吧?

  「師父,你在裡面吧?」

  然而傳來的聲音令他眉頭一挑,那不是自己的徒弟又是誰?

  「啊,莫非來的是您的高徒?」給他按捏的杏子眼睛都亮了起來,如今誰不知道趙大海的弟子一飛衝天,不僅攀上公主不說,還直接升任為金霞樞密府的從事。那可是五品大官,衙門裡的知縣見了都退讓行禮的人物!

  只是趙大海為人行事不羈,又出身低微,大家都不覺得這樣稀薄的師徒關係還能延續得下去,因此也就平時開玩笑時說說。但這一聲「師父」,無疑證明了對方的態度。

  然而趙大海的反應卻讓杏子大感意外。

  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穿上外套就想朝窗口溜去。

  但來者的反應更快。

  見數息沒回音,對方直接撞開了房門。

  趙大海頓時僵在了窗口。

  「別人我不清楚,但師父你的想法還是很好琢磨的。」夏凡雙手抱胸道,「離別這麼多天,弟子登門拜訪,你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嫌麻煩麼?」

  「咳咳,逆徒,有你這麼和師父說話的麼!」趙大海咳嗽兩聲,重新回到床邊,「為師只是覺得屋內太悶,想開窗散氣而已。」

  這就是傳聞中的新晉從事,好年輕啊!杏子直盯盯的望著對方,而且樣貌也不差,能力和天賦更是出類拔萃,如此優秀的弟子,趙大人為什麼還避之不急?如果是她的話,恐怕巴不得天天跟在此人身邊了。

  「杏子,你先出去。」趙大海指了指了門外。

  「是,奴家告退。」雖然有些不捨,但她知道這裡不是能自作主張的場合,屈膝行了一禮後,她緩步退出房間。

  經過夏凡身邊時,杏子本想和他擦肩相觸,卻被另一個斗笠人擠開了位子。

  「你們談吧,我就在門口。」那人說道。

  房門關上,夏凡在趙大海對面坐了下來,「我現在知道,你為何在流浪時一看到方士就遠離,無論如何都不靠近樞密府經手的邪祟事件了。弟子有些好奇,你以前當過方士嗎?」

  「一兩個月算嗎?」趙大海不悅道,「你以為那些方術都是為師自己琢磨出來的啊。」

  「然後你辭官了。」

  「也說不上辭官,只是執行任務時醉酒,被逐出了樞密府而已。」

  夏凡並沒有詢問醉酒的緣由,他知道事情不會像對方說的這麼簡單,「那時你就認為他們有問題了?」

  「為師只是受不了他們的規矩,以及把邪祟當作獲利途徑的態度而已。」趙大海嗤笑一聲,「怎麼,你現在是五品試鋒了,反過來審問為師了?」

  「弟子哪敢。」夏凡撇撇嘴,「只是這些你從來沒跟我說過,也不讓我去接觸那些東西。」

  「若知道了,你小子還會想要進樞密府嗎?」對方不客氣道,「再說了,比起耳聞,親身經歷的事才會讓你確信無疑。」

  「這些年來,多謝師父的照顧。」夏凡拱手致意。

  「少來這些肉麻的話,」趙大海露出嫌棄的神情,「既然你已經是令部從事了,就好好幹下去吧,也少來找為師了。我只想說,偶爾幫下他人絕不是什麼壞事……」

  「師父說得是,弟子正是為此事而來!」他凝聲道,「元從事調走後,令部大堂內已空無一人。想要對付邪祟,就必須重新建立起一支隊伍。但新晉方士缺乏實戰經驗,我希望師父能擔任起領頭者的位子,以助我一臂之力!」

  「你想都別想!」趙大海毫不猶豫道,「我就知道,若沒遇上麻煩,你不會這麼快找上門來。」

  「幫我都不行?」

  「幫你在樞密府內步步高陞嗎?你以為我為什麼要遠離穿著黑袍的傢伙?沒錯,就是現在你小子的樣子。」趙大海瞪眼道,「高山縣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難道它就沒有給你任何教訓?」

  「事實和傳言並不相符。」夏凡的語氣放緩下來,「高山縣的事,跟廣平公主關係不大,它是我揭發的。而且邪祟的源頭也跟知縣無關,整個金霞城都與之脫不開關係。」

  「你說……什麼?」趙大海愣住了。

  「現在的金霞樞密府——是敵人。」他一字一句說道。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10-6 06:37 PM

第九十八章 跟蹤者

  聽夏凡講述完高山縣的真實內情後,趙大海像是不認識自己的弟子一般,反覆打量了他一陣,「你當時就沒想過後果?」

  「想過,最壞就跟你一樣,隱姓埋名,四處流浪。」夏凡聳聳肩,「當然弟子比師父你要好一點,至少流浪時不是一個人。」

  「有人答應跟你一起走了?嘖,這種承諾也能相信麼?」師父嗤之以鼻,「既然你成了,我也不多說什麼了,但為師不會再回樞密府的,你死心吧!」

  「我沒打算讓你進樞密府,」夏凡並未氣餒,他早就知道說服對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要你不去參加士考,沒人能逼你進去。我招的是臨時工,換句話說,你若想走了,隨時都可以走。」

  「臨時……工?」趙大海皺眉,「怎麼聽起來很敷衍的樣子。」

  「你不是不想當方士嘛。」

  「我不去,或者說我有什麼理由要去?雖然你沒有和金霞城同流合污很讓我意外,但打翻了樞密府的盤子,我猜他們也不會善罷甘休。儘是風險,又沒什麼好處,還很麻煩,你把師父當冤大頭了麼!」

  「但你可以幫助他人,從源頭上消滅邪祟。」夏凡認真道。

  「從源頭上?」

  「沒錯,公主殿下會全力支持我進行變革,而我組建的新隊伍也不會單純只針對邪祟。」他將自己的計畫緩緩道出,「而第一步,就是讓方士再配上一把上好的鋼劍。」

  「你……」趙大海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自己的弟子很不一般,從小就古怪得很,但如今他卻發現,自己仍低估了他的想法。

  有邪祟,就消滅邪祟。

  知縣製造邪祟,就將知縣一併拔除。

  而現在金霞城每方勢力都和邪祟源頭脫不開關係,他想的竟是將金霞城整個顛覆掉。

  那要是再大一步呢?

  果然……這傢伙是一個會讓自己感到懼怕的人。

  「你剛才說,偶爾幫助下別人不是壞事,那若是一直幫助別人呢?」夏凡反問道,「幫到金霞……乃至申州再無邪祟可除,幫到雲遊修士無人可幫,師父覺得這是好還是壞?」

  這是什麼狗屁問題?

  師父被氣笑了,「你這是在激我呢!」

  「弟子只是好奇而已。」夏凡不為所動。

  「是好事,但你覺得自己能做到?」

  「我說做得到,師父就會相信?」他毫不退讓道,「我之前說了,當你覺得有問題,或與預期不符時隨時都可以退出,我絕不阻攔。當然了,要是你把那句話收回去,覺得幫助他人免受邪祟之苦並不是件好事,那我這就告辭,絕不會再叨擾師父。」

  兩人大眼瞪小眼許久,趙大海才連連搖頭道,「果然是逆徒,連一句好話都不會說!」

  「說好話有用的話,我可以說一百句不重複的。」

  「行了,我試試還不行?先說好,太危險的邪祟我可不碰。」

  「這正是我想讓你教那些新人的東西——如何鑑別危險。至於如何處理,自然交給專業的人來。」

  「你這話說得我好像很不專業一樣。」

  「在弟子看來,確實如此。」夏凡笑道。

  趙大海擺擺手,「罷了,你翅膀硬了,確實不用依靠師父庇護了。金霞城是吧?我收拾下,過兩天就去。」

  「那麼弟子在樞密府等你。」

  走出房門,黎偏頭道,「你師父同意了嗎?」

  「嗯,至少沒拒絕。」

  「你不跟他一起走?萬一他半路溜走怎麼辦。」

  「要是那樣,強留他也沒什麼意義。」夏凡笑了笑,「不過據我所知,他應該不會輕易欺騙自己的弟子。」

  黎抬頭望向夜空,「也不知道我師父現在怎麼樣了。」

  「只要她還活著,我早晚會打聽到她的消息。」夏凡寬慰道。

  「嗯。接下來該找那名捕快了?」

  「沒錯,這個點他可能在任何地方,所以我們直接上門等待即可。」

  而這一過程遠比說服他師父要簡單順利。

  李星意外的沒有流連花街和酒肆,而是待在家中陪著老婆和孩子。見到夏凡登門以及他身上的五品方士袍時還嚇了一大跳。

  等他說明來意和俸祿後,對方立刻就答應下來。

  「我還以為你會先和家裡商量下。」

  「跟我那婆娘商量?她只會答應得比我更快。」李星不以為然道,「光是這二十兩銀子的月俸,就足夠她逼迫我答應了。對了,夏公子……不,夏大人,我能帶上幾個手下一同前去嗎?他們都挺機靈的,而且也跟了我許多年……」

  「當然可以,只要能完成我交代的任務,我不介意多出幾分工資……酬勞。」

  「多謝大人!」李星欣喜的拱手道,「明天一早我就去衙門交差,最多次日便能動身。」

  ……

  將師父和捕頭拉入自己的隊伍後,夏凡也算完成了計畫的第一步。

  雖然暫時還沒有收到其他方士的回信,但全新的令部框架已初見輪廓。

  之後只要維持住兩手出擊的勢頭,邪祟總有被徹底消滅的一天。

  考慮到手頭事情眾多,他也不打算在鳳華縣多逗留,決定今晚便乘車返回金霞城。

  然而行至一處無燈的小巷時,黎忽然捏住斗笠邊緣抬了抬,「有人在尾隨我們。」

  「哦?」夏凡腳步不停,「你確定?」

  「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幾個雜亂的腳步聲,而這附近不像是會有那麼多人聚集的樣子。」

  夏凡反手將一枚銅絲墜扣在手中,「找個僻靜點的地方吧。」

  對於他而言,鳳華縣還是比較熟悉的,繞過兩片民房,再往外便是一塊碎石山丘。這裡晚上基本不會有什麼人來,如果是誤聽,也方便黎做出判斷。

  但黎的表情證明那並非聽錯,她將斗笠又抬高了一些,以便讓更多的聲音傳入耳內。

  「人數在變多,至少有……五十人以上。」

  「五十人?」夏凡驚訝道,「從金霞城一路跟過來的?」

  「也許是確定你的位子後,快馬加鞭趕過來圍堵你的也說不定。至少可以肯定,這些人沒懷什麼好意。」

  「看出來了。」

  夏凡望著縣城的方向沉聲道。

  只見在微弱的月光之下,晃動的人影陸續出現在視野遠方。來者唯一醒目的東西,是手中折射出點點冷光的刀劍。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20-10-6 06:39 PM

第九十九章 電離

  當雙方靠近後,一名穿著開叉白袍,胸口裸露的男子走出人群,冷眼盯著夏凡道,「青子,就是死在你的手上?」

  這話一出,無疑證明了對方的身份。

  「不錯。你們是東海幫的人?」夏凡問道。

  對方的用詞十分生澀,遠沒有五月遙那般流暢,公然露面的風格也不太像是忍者。不過他還是注意到,此人的脖子上紋著同樣的花飾,並且輪廓要大上許多,其中一瓣都擴展到了臉頰上。

  按啟國的風氣,只有社會底層才會在臉上刺青。

  和青子一樣,對方的紋身圖案中有三瓣為紅色。

  「我乃上野久地,前來討取你的首級!」他緩緩拔出腰間的長刀,刀尖彷彿有閃光掠過。「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跪下受死,二是與我決鬥!」

  「決鬥?」夏凡望了望周邊蠢蠢欲動的東海幫成員,「跟這些人一起?」

  「當然不是!沒有我的命令,他們不會動手!」對方憤怒道,「決鬥不容他人干涉,只有我跟你!勝者生,敗者死!」

  「……」夏凡意識到,此人的智商大概不會太高。

  他似乎完全沒考慮過,為何自己要離開居住區,深夜裡走到這片人煙稀少的郊外來。並且帶著一幫手下,卻要求主將出來單挑——放到整個啟國,估計也沒幾個人會答應吧?

  「怎麼,大陸方士,你怕了?」上野久地面露不屑,「我倒想看看,區區新晉者,有什麼手段能殺死一名百士等級的幕忍!」

  這個人顯然不是東海幫的嘍囉,而能爬到高層者,必定有一技之長——由此可以推斷,對方腦筋不太靈光,那應該屬於特別能打的那種。

  夏凡朝黎使了個眼色,「傾盡全力。」

  後者點點頭,摘下了斗笠——既然是全力以赴,那麼隱藏形態就不是最優先考慮的問題了。

  「原來是妖麼……」上野久地的神情瞬間凝重了許多,「這就說得通了,一個新晉方士,怎麼可能威脅到青子。但再加上一隻妖的話……」

  「怎麼,你怕了?」夏凡用對方的話反問道。

  「哼,別忘了你們只有兩人!幕忍不善於正面迎擊和陣戰,但我可不同——」他將長刀舉至與頭部齊平,雙膝微微下蹲,擺出了標準的迎擊姿勢,「沒有什麼東西能架住我的劍光!」

  我也沒說我只帶了一隻妖啊。

  話說回來,自己拖延了這麼長時間,那邊應該也已經做好準備了吧?

  就在這時,一陣「啊嗚——」的嚎叫從遠處傳來。

  而聲音落地的剎那,一個巨大的黑影已衝到了敵人後方,它的速度是如此之快,讓地面都捲起了狂風!

  五十多人的包圍圈被這道黑影一沖即破,好幾個倒霉蛋直接被撞飛出去,橫著摔在石頭地上,頓時就沒了氣息。

  「是妖怪!」有人慘叫道。

  「狼、狼妖來了!」

  那黑影在月光下宛如一隻巨大的凶狼,體長超過一丈,加上尾巴就算是大象在其面前也相形見絀。

  「吾乃——天狗!」似乎並不想被當做狼妖,山暉發出了渾厚的低吼。

  不過就算是妖,也沒辦法視刀劍如無物,哪怕恢復力極強,痛感依舊是免不了的。因此當那些刀客將武器舉起後,山暉選擇了迴避。

  而他真正的殺手鐧,是騎在他背上趕到的薙青。

  當青面鬼手持雙劍殺入人群中的那一刻,東海幫沒有一人能擋下她的橫掃與劈砍。

  原本看似包圍的局勢,瞬間變成了一個陷阱。

  早在計畫前往鳳華縣之初,公主便提到過金霞樞密府應該不會善罷甘休,為了安全考慮,最好外出時能多帶點護衛。而夏凡並不喜歡身邊有一大群陌生人跟著,加上鳳陽山莊也需要侍衛看守,因此他選擇讓五月巫女的兩隻妖在遠處尾隨。後者如今已住進山莊偏殿,對貼身護衛的需求自然大幅降低,而妖在個體戰鬥力上,絕對是出類拔萃的。

  與此同時,夏凡和黎也向敵首發起了攻擊。

  剎那間,上野久地彷彿看到了無邊血海!

  「哈!」他大喝一聲,先朝方士直劈而去,明晃晃的劍身猶如被氣流包裹這一般,驟然消失了蹤跡!

  這就是此人的術麼?夏凡暗道。

  要是在近身搏鬥中,若能令對手無法估摸武器的殺傷範圍,確實可以佔盡便宜。

  但他壓根就沒考慮過近身搏鬥!

  隔著六七米的距離,夏凡伸出握有銅絲墜的那隻手,施展出了震術流光——

  這也是他在與青子一戰中領悟到的訣竅:流光的打擊範圍取決於術的威力,就宛如電壓越大,能擊穿的空氣距離越長,而敵人手中的任何金鐵之物,都將成為此術最好的引導物。

  銅絲墜霎時化為烏有,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極為亮眼的藍光!

  它從夏凡的手中綻出,在他身前形成了一片看不見的強電場。

  而上野久地渾然不知自己直刺過來的長刀已變成了場中最尖銳的部分。

  幾乎是在數微秒之間,一條放電通道便建立起來。

  當通道被打開,洶湧的電流有了傾斜之處,它們沿著這條被電離的通道撲向上野手中的武器,並爆發出耀眼的光芒!

  被加熱至數千度的空氣隨之也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暴鳴!

  與青子交手時不同,這次夏凡並不需要擔心誤傷自己,出手便是二重術,而銅絲墜更是將術法威力推到了一個新的層次。

  電流順著劍身一路傳導至刀柄,又順勢擊穿了木製把柄,直接貫入對方的體內。

  在一團團綻開的火花間,上野久地哼都沒能哼出一聲便被電飛出去,握劍的手臂更是一片焦糊!

  他或許有極強的劍術,能在近身廝殺中輕取對手;他或許身經百戰,即使面對狐妖的坎術也不為所動;他說不定還有許多暗藏的殺招沒有使出,但被震術灌體後,再多的技藝都成了泡影。

  唯獨令夏凡意外的是,吃了一擊完整的二重術,對方竟然還沒有嚥氣,由此可見感氣者的抗打擊能力都不容小覷。

  上野久地顫抖著坐起身,用剩下那隻還未報廢的手顫巍巍伸入腰後,摸出一樣東西來對準夏凡,試圖做最後的反擊。

  但從側面繞行的黎已經趕到了他的背後。

  只聽到噗嗤一聲悶響——

  黎的手化作利爪,洞穿了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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