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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佟蜜 - 小兔抱回家【單】 [打印本頁]

作者: yobm    時間: 2010-6-1 08:45 AM     標題: 佟蜜 - 小兔抱回家【單】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0-6-1 09:23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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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真不知道這童雅女是哪隻眼睛有問題,是亂視還弱視?
他這麼一個英俊瀟灑、聰明絕頂、人見人愛的大帥哥就在眼前,
她偏偏當他是禍害是麻煩,對他不冷不熱沒好臉色,
還說他們不是青梅竹馬,根本是互看不順眼的“青黴豬腦”!
唉,她怎麼搞不懂他是有愛說不出,喜歡她才鬧她欺負她!
他是幼稚大男人,但她也真是遲鈍到沒天理,簡直折磨他,
幸好天上掉下來一個機會,讓他乘機把她綁在身邊盯緊緊,
如此天天在一起,他也不必忍了又忍等傻乎乎的她開竅,
這次可要主動出擊、電力全開,務必讓她臣服在他西裝褲下,
心甘情願、滿心歡喜,乖乖讓他抱回家……

【出版日期】2010/04/22
【出版社名稱】狗屋出版社
【書系及編號】花蝶1346
作者: yobm    時間: 2010-6-1 08:47 AM

楔子

  陽光溫暖的午後,少婦摟著女兒坐在窗前,正在合看故事書。小女孩臉蛋秀致,白嫩的頰在陽光下有若透明,隨著母親指著書本娓娓陳述,她黑如點漆的大眼也緊盯著每幅精緻圖片,聽得入迷。

  “……這時候,十二點的午夜鐘聲響了。灰姑娘想起仙女的叮嚀,急忙往皇宮外面跑。王子追出來,不斷叫她:'美麗的小姐,你要去哪裡?'但灰姑娘跑得太快了,王子追不上。匆忙間,灰姑娘不小心把一隻玻璃鞋掉在皇宮外的階梯上。王子撿起玻璃鞋,心想:我一定要找到這位美麗的姑娘……”

  小女孩癡癡聽到這裡,屋外傳來叫聲。 “老婆,來幫我扶梯子!”

  “來了。”少婦高聲回答,放下故事書。

  小女孩急急問:“後來呢?後來呢?”

  “媽媽先去幫爸爸的忙,小雅等一下喔。”少婦微笑地拍拍女兒的頭,走到屋外。

  小女孩拿起書本,焦急地猜想故事發展,但剛上幼兒園的她,注音符號都還沒認識幾個,雖然瞪大一對烏黑瞳眸仔細看、認真看,小腦袋里左猜右猜,還是想不透王子拿了鞋要如何找到灰姑娘。

  半晌,她放棄了,跑到屋外,看著母親幫父親扶好鋁梯,讓他貼正大門上的門牌。

  她看了一會兒,又回頭望著屋裡桌上那本故事書,想像著灰姑娘在午夜逃離皇宮的那一幕,忽然在大門階梯旁一滑,她的小涼鞋一路滾呀滾的,掉到了階梯下。

  她一雙大眼忽然亮了,卻不去撿鞋子,反而蹲在只有三級的階梯頂端,默默地、專注地看著那隻涼鞋。

  “小雅。”母親正好轉過頭來,看到小女兒光著一隻腳丫子。 “去把鞋子撿起來,別把腳弄髒了。”

  她搖搖頭,不語,仍是緊緊盯著那隻裝飾了粉黃色小雛菊的涼鞋。

  “小雅,聽媽媽的話。”父親也開口了。 “快點把鞋子穿起來。”

  “不要。”她堅決地搖頭。

  父母都詫異。 “為什麼?”

  “我要等王子來幫我撿。”她小小聲說,一面望著巷口,想像故事中那個很帥的王子會急匆匆地跑來,為她撿起掉落的雛菊小鞋。

  她可愛的童言童語,讓父母都笑了。

  這時對面鄰居家的大門開了,一個小男孩咬著草莓麵包慢慢走出來,他眉清目秀,黑眸靈動狡黠,顧盼間有幾分驕縱。

  他瞥見小女孩蹲在階梯上,全心全意地盯著一隻掉落的鞋子。

  奇怪,小雅最喜歡的鞋子掉了,她怎麼不撿?他咬著草莓麵包,想著,忽然衝上前去,一把抓起那隻雛菊小鞋。

  小女孩吃了一驚,看見小男孩得意洋洋地拿著她的鞋子,怒叫:“不要拿!那是王子的!”

  “笨小雅,掉鞋子。”小男孩向她做鬼臉。 “我不要還你。笨小雅,掉鞋子,笨小雅,掉鞋子……”唱歌似地反復不停。

  “還我!”小女孩拔腿就要追他,卻一腳踩空,跌倒在路上。

  “哈哈,笨小雅跌倒了!”小男孩無情地嘲笑她,在她身邊繞著走。

  小女孩擦破了膝蓋,掙扎著爬起來,她大眼中沒有淚水,只有怒火,抓起地上的石子就扔過去。

  小男孩閃避不及,被石子擊中左邊額頭,眉毛上劃了一道傷口。

  他呆住,嘴裡咬的草莓麵包掉下來,伸手往額上熱辣辣的傷口摸,摸到殷紅的血,他慌了,嘴一癟就嚎啕大哭,轉身衝回家。

  “媽媽,小雅打我……”

  他跑得飛快,那隻雛菊小鞋還是抓在手裡。

  “那是王子的……”小女孩想追,流血的膝蓋卻痛得她站不起來。想到王子來了沒有鞋子可以撿,她眼眶紅了,大滴大滴的淚珠滾下粉嫩兩腮,哭著說:“那是王子的……王子的……”

  不一會兒,小男孩的母親帶著孩子出來,雙方家長頻頻向對方道歉,催促自己的孩子賠禮。

  小女孩嘟著嘴,站在母親身邊,瞪著小男孩噙著眼淚、心不甘情不願地遞出那隻雛菊涼鞋,她伸手一把搶回。

  小男孩怕她又扔石頭,連忙躲回母親背後,見她氣呼呼地瞪著自己,他對她做個鬼臉,咧出一口晶亮細白的牙,兩人怒目相視,誰也不讓誰。

  星期天早晨的巷弄,同齡的他們,還不明白什麼叫做“喜歡”,卻先懂得什麼是“討厭”——
作者: yobm    時間: 2010-6-1 08:48 AM

第一章

  “童小雅,我告訴你,我非常認真地告訴你!”少年趾高氣昂地覷著她。 “這輩子,你再也遇不到像我這樣英俊瀟灑、帥氣可愛、英明睿智、聰明絕頂、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天神級人物了——”

  ***

  “小雅,祁融什麼時候回來?”

  童雅女剛把一大鍋湯倒入保溫鍋裡,便站在大門邊,望著對面鄰居家門出神。

  說話的王媽媽見她沒反應,喚道:“小雅?小雅?”

  “欸?”童雅女回神。 “王媽媽,怎麼了?”

  “我剛問你,祁融什麼時候回來?”

  “明天。”兩天前,收到他最後一封信,說是明天晚上會到。

  “你很想祁融是不是?”王媽媽笑咪咪瞧著她。 “我看你這幾天老是瞧著對面祁家的老房子,你們一起長大的,他出國留學,一去就是四年,你一定很寂寞喔?”

  “哪有?他不在,我清靜多了,哪會寂寞?”童雅女訕訕地走回屋裡,到櫃檯後幫忙。

  她家裡開自助餐店,雙親早逝,全靠爺爺奶奶的好手藝撐起這家店,養大她這個唯一的孫女。大學畢業後,她選擇在家幫忙,畢竟祖父母都已年邁,她不放心讓老人家獨自做生意,閒暇時便接些出版社的繪圖case,從小說封面到兒童繪本,作品也不少。

  此刻,午餐時間,屋裡泰半是來用餐的左鄰右舍,一群婆婆媽媽聊得起勁。

  “說起祁家這兩個孩子,我真是羨慕,他們爸媽真會生,兩個兒子都是帥哥,尤其是祁融,學什麼會什麼,我沒見過這麼聰明伶俐的孩子。”

  “要是生在古代,他肯定是狀元。”

  童雅女暗笑。狀元?是很有可能,但那囂張的嘴八成會觸怒皇帝,然後遭杖數十,摘掉狀元頭銜,貶為庶民。

  “對啊對啊,他就是那種才子,喔,還差一個,他不太會畫圖,琴棋書畫少一項。”

  “有缺點也不錯,人太完美會招天妒。不過,真巧耶,祁融不會畫畫,剛好小雅特別擅長畫畫。”

  “我說這肯定是緣分,小雅,你說是不是?”

  “大概是吧。”童雅女微笑。如果這能算緣分,也是很衰的孽緣,是她上輩子沒積陰德的報應。

  因為,一個無所不能但很小心眼的天才,全身上下唯有一個缺點,而那缺點好死不死是她的長處——繪畫,她便成為天才的眼中釘。

  她越將自己的長處發揮得淋漓盡致,祁融越看她不順眼,他從小就愛跟她炫耀他的好成績,把他參加大小比賽拿過的獎項做成表格,給她“當紀念” ,至於她參加繪畫比賽得名,他不是視若無睹,就是冷言冷語。

  直到她第一次出繪本,送他一本,他是收下了,卻說——

  “繪本不是小孩子看的嗎?真無聊,你幹麼不當漫畫家?以後出漫畫再送我,這種小孩子的童話書就免了。”

  所以後來,她出版什麼作品都懶得和他提了。

  一位林婆婆忽道:“其實我一直覺得小雅和祁融很配。”

  紅配綠那種配嗎?

  “祁融個性急躁衝動,小雅文靜溫和,祁融不會的,小雅會;小雅不會的,祁融都會,而且啊,他們生日只差一天,又住對面,從小就同校同班,這證明他們有緣,緣分深厚。”

  的確,就因為差一天生日,她才會每年被那惡霸勒索生日禮物,想假裝不記得都沒辦法,真是他們孽緣深厚的有力證明。

  童奶奶搖頭。 “祁家開相機公司的,家境那麼好,祁融又那麼優秀,才不會看上我們家小雅,我們也高攀不起人家。”

  “緣分來的時候,哪管什麼高攀低攀,他們是青梅竹馬,最容易日久生情。”林婆婆呵呵笑,佈滿皺紋的臉龐忽然顯得嬌羞。 “想當初,我跟我家那口子也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童雅女微笑,老人家緬懷青春的模樣真可愛,只可惜她與祁融稱不上美好的“青梅竹馬”,充其量是互相看不順眼的“青黴豬腦”。

  童爺爺也搖頭。 “真會日久生情,早就愛上了,小雅都要三十歲了,我看早點幫她找個好對象才是正經。各位鄉親,多幫我家小雅留意,只要是誠懇踏實的有為青年,歡迎介紹。”

  “爺爺,不要這樣好不好?”童雅女超尷尬。爺爺的語氣好像她快變成老姑婆似的,她也才二十八歲好嗎?

  “不然要怎樣?你看你,都不交男朋友,將來怎麼嫁得出去?你知道我和你奶奶有多煩惱嗎?”

  婆婆媽媽們笑呵呵。 “小雅漂亮乖巧又燒的一手好菜,去馬路上招招手,馬上一堆男人排隊等她挑,童大哥你煩惱什麼?”

  “唉,問題就在她不出門,整天在家幫忙,不然就是躲房間裡畫圖,姻緣是能畫得出來的嗎?”

  “我還不想嫁嘛,我要留在家孝順你和奶奶……”童雅女撒嬌。

  童爺爺不領情。 “不要孩子氣了,等過陣子你開始需要喝'SK吐',你就會著急,到處找人幫你介紹結婚對象。等到你要喝福爾馬林的時候,你就會怨恨爺爺為什麼沒有早點逼你嫁人。”

  “福爾馬林?童大哥,福爾馬林是給屍體用的,不是保養品啦!”鄰居們駭笑。

  “我是說得靠福爾馬林把臉定型,要不然越來越老,臉皺得跟曬乾的茶葉一樣,就更沒人要了!”

  大家哈哈笑,只有童雅女笑不出來,爺爺的笑話真冷。

  童奶奶拍拍孫女肩膀。 “別孩子氣了,女孩子長大就該嫁人,爺爺奶奶都一把年紀了,說不定哪天就突然走了,留下你一個沒人照顧,我們好擔心,你知道嗎?”

  “我知道。”爺爺奶奶是為她好,她都懂,問題是她連對像都沒有,怎麼談婚姻?

  讓她心動的男人,遲遲沒有出現……雖然是有個讓她掛在心上的男人。

  不是她愛記著祁融,是因為他騷擾人的功力一流。他出國前,因為她不太會用計算機,他替她設定好信箱,讓她方便收他的電子信件,後來計算機壞掉,他竟很有毅力地勤快寫信,整整四年都與她保持聯繫。

  就算離開她的生活,他也不肯讓她遺忘他。

  從小到大吵吵鬧鬧,當他遠離了,她以為自己脫離苦海,卻意外地思念他。少了他的聒噪,四周不再有他的身影,她竟覺得生活有點無聊。

  她猜他也同樣牽掛,否則不會頻繁寫信——雖然他聲稱寫信給她只是怕忘記中文怎麼用,需要練習。

  四年哪……他終於要回來了。她忍不住彎起嘴角。唉,她竟然會想念他那沒營養的狂妄調調,真荒謬,可惜要等到明天才會見到他……

  “小姐,你找錯錢了。”一道清亮悅耳的男中音好心提醒發楞的她。

  “喔,抱歉……”她瞧向電子秤,可秤上不見餐盤,她一愣,冷不防手腕被人握住。

  她嚇一跳,直覺要抽手,卻困於對方強悍的力道,她愕然抬頭,眼前西裝筆挺的英俊男子正衝著她笑。他身形修長,髮絲梳理整齊,左眉間一枚小疤,眼眸明朗如星,挺鼻下,漂亮的唇噙著促狹的微笑。

  童雅女呆了幾秒,驚喜道:“騎……騎龍?”

  祁融笑了。 “雖然我在美國的時候騎過馬、騎過牛,可惜沒騎過龍。你的發音還是這麼不標準。”嗯,她的手真軟,纖細的手指在他深色的掌心裡,像精緻的藝品,他忍不住多捏幾下。

  她使勁抽回手。 “你不是明天才回來?”

  “我騙你的,給你驚喜嘛。”為的就是穿這身行頭來跟她炫耀,瞧她傻傻盯著自己瞧,他很滿意,看來效果不錯。

  “祁融?”鄰居們發現話題主角已神不知鬼不覺地現身,紛紛圍上來。 “唉喲,男大十八變哪!穿這麼帥,都不認得了呢!”

  “童爺爺、童奶奶,好久不見。王媽媽,你還是一樣漂亮……”祁融一一招呼,瞬間被熱情的婆婆媽媽們包圍。

  童雅女望著他,他西裝革履,菁英氣質渾然天成,毫無剛離開校園的青澀,西裝的利落線條下,隱隱看得出強健體魄。他肩膀好寬,表情自信堅定,談吐得體,他悠閒的站姿蘊藏力量,他……已是個頂天立地的偉岸男子。

  她有點恍惚。這真是他嗎?是那個口沒遮攔、老愛嘲弄她的祁融嗎?眼前這男人,讓她感覺好陌生,很有距離感。

  祁融跟街坊鄰居們寒暄完,望向童雅女,童奶奶馬上會意,把孫女趕出櫃檯。 “去去去,你跟祁融好久沒見了,去陪他聊聊。”

  ***

  祁融倒了兩杯紅茶,跟童雅女在角落小桌旁坐下。

  他打量她,她沒有太大改變,面貌仍舊柔嫩甜美,氣質清純,像個大學生,長發鬆鬆地結成辮子,他最喜歡她烏黑柔軟的秀發,很襯她溫馴的個性。

  瞧見她頸間的項鍊,他眸光暗了。那是十八歲那年,他送她的生日禮物,她總是隨身配戴,應該是很喜歡它吧?

  她卻不知道,它藏著一個大秘密。

  但願今年,他能向她揭露它藏匿的秘密……

  他瞅著她,黑眸炙熱,似有千言萬語欲傾訴,卻不講話。

  被他炯炯眸光盯著,童雅女很不自在。明明熟得不能再熟了,怎麼會緊張?怎麼忽然找不到話說?是因為這身西裝襯得他太英俊出色?她注意到他握著杯子的手,指節分明,彷彿很有力,莫名讓她感覺壓力,口乾舌燥。

  四目相對許久,確認她將他一身行頭都看清楚了,祁融才打破沉默。

  “你現在是不是覺得看到雜誌的模特兒?是不是眼睛離不開我?是不是覺得一輩子沒看過這麼帥的男人?有沒有春心蕩漾、怦然心動、小鹿亂撞?一定有對不對?”他眼眸激動閃亮。 “不是我臭蓋,我這輩子第一次穿西裝,自己都看傻了,我怎麼可以這麼帥!”

  童雅女笑了,緊張感瞬間殲滅。看來他改變的只是外表。小鹿亂撞?就算有,小鹿現在也滑倒了!

  “快承認,你覺得我很帥對不對?想流口水的話沒關係,我不介意,我拿個碗給你裝口水。”別ㄍㄧㄥ啦,那雙黑眸癡癡望著他,好像一輩子沒見過他,還有點臉紅,明明很激賞,Come on!快給他誇讚,這才不枉他費心打扮——

  “是滿帥的……”她慢吞吞地喝口紅茶。 “沒想到你穿起西裝還挺像個人。”

  不然是像猴子嗎? ! “……小姐,你就好好誇讚我幾句不行嗎?”可惡,本以為一身帥勁加突然現身,會迷得她暈頭轉向,怎麼一點效果都沒有?

  “你的自信心已經過剩了,我最好不要火上加油。”

  “如果你是不好意思說,那你點個頭,我就了了。”祁融盯著她,哪怕她點頭的弧度多麼小,他都不會漏看。快點頭!

  她啜飲紅茶,覷著他只是笑,熟悉的感覺回來了,這才是她認識的祁融,無厘頭的自戀孔雀。

  還不承認? “你少假了,你明明臉紅了,目不轉睛地傻傻看著我,好像看著舉世無雙的美男子,而且你瞳孔放大,一定是想把我看仔細……”他指證歷歷。

  “瞳孔放大有三個原因。第一,藥物作用。第二,根據科學家研究,人類在看見異性時,瞳孔自然會放大。第三,醫生檢查人是不是掛了也是看瞳孔有沒有擴大,請你不要觸我霉頭。”

  “……”祁融內心圈圈叉叉。這丫頭越大越是伶牙俐齒,看她悠哉喝茶,無動於衷,好像當真視他的超優男色如無物,怎麼可能?

  他還不死心。 “你啊,真不懂欣賞,我這種一流的等級,就好比喜馬拉雅山——”

  “高處不勝寒,你保重。”

  “哼,我是法式料理,精緻又高貴——”

  “你說很貴很難吃又分量超少,超不劃算的那種菜嗎?”

  “如果用船隻來比喻,我就是那造價上億的豪華郵輪——”

  “嗯嗯,我知道,就是鐵達尼號。”

  他沒轍了,掰不下去了。祁融瞪她。 “你稱讚我一下會死嗎?”

  “你講點別的可以嗎?”她嘆氣,無奈又好笑。 “都念完碩士了,可不可以成熟一點?韓慈就從來不會講這些。”韓慈是他們的國中同學,比起祁融,韓慈沉穩踏實,兩個人天差地別,而且水火不容——不過是祁融單方面討厭韓慈。

  他臉色一沉。 “好啦,我知道我惹你討厭,不像韓慈,什麼都好……”

  “啊!我差點忘了。”童雅女突然打斷他。 “你等一下。”

  她興沖沖走進廚房,留下祁融鬱悶獨坐。

  她以為他無聊愛現?才不是,他只是不甘心。他不認為自己遜於韓慈,可是從她口中,永遠只聽得見韓慈的好,對韓慈的欽佩仰慕。 “韓慈才不會說這種話”、“韓慈很有才華,又體貼”、“明明年紀一樣,為什麼你和韓慈差這麼多”、“我比較喜歡韓慈”……

  雖然她與韓慈始終沒有交往,但他想,她是喜歡韓慈的,在她眼中,韓慈樣樣比他好,況且她擺明對他沒興趣,甚至有點嫌惡,他怎麼拉得下臉坦白?他怎麼說得出——其實,他暗戀她好多年了。

  他只能賣力表現優點,誇張地吹噓自己,他不會把感情說出口,他要她自己對他動心。

  結果呢?不論他講多少話,她反應永遠冷淡,分別四年,沒見她熱情歡迎,沒見她特別高興,最打擊他的是,兩人聊不到五分鐘,她又提起韓慈!

  他努力想吸引她注意,但她的反應令他覺得自己是個耍寶的小丑。

  夠了。他有再多熱情,也會心冷,他懷抱再大希望,看不見可能,也會漸漸絕望。他不要再期待了,不要再暗暗戀慕了,項鍊的秘密,就讓她永遠都不明白吧……

  他是撞著冰山,撞上她這座大冰山,他觸礁,沉沒在辛苦的暗戀裡,她困住他——或許是他困住自己。暗戀最苦的不是對方不知道,是自己不能割捨,是他的心執意去愛,執迷不悟,在愛的迷障裡浮沉……

  不一會兒,童雅女回來,笑吟吟將幾碟涼拌小菜放在他面前,都是他愛吃的。

  “我昨晚醃的,還不是很入味,因為我以為你明天才會到。嚐嚐看。”

  她盛了一碗白飯給他,卻見他臉色古怪。 “怎麼?我記得你寫信說國外都吃不到這些小菜,很想念,說回來後要吃很多。”他不開心嗎?

  “你特地做給我吃?”

  她抿唇微笑,沒否認。 “吃看看吧!”

  那美麗微笑像致命的小火苗,又將他點燃。他不記得自己信裡抱怨過這些,她卻記得……或許,一切還不是太絕望。

  他歡喜了,動筷挾小菜來吃,大聲讚美。 “嗯,好吃!”

  “聽說你要進公司?不再深造?”祁家的“光研”從事相機製造,由祁家父親創始,近年轉入數字相機生產,事業發展得不錯。

  祁融點頭。 “我爸雖然還掛名總裁,但身體不好,事情多半是我哥在處理,我想都念得差不多了,也該進公司幫忙了。”

  “他安排什麼職位給你?”

  “副總經理。”

  “哇!”

  “'哇'是什麼意思?你覺得我不能勝任?”

  “你之前從沒接觸過公司事務,一進去就當副總經理,做得來嗎?”

  “這就是天才與凡人的區別。別人家是紈?子弟因為投對胎,混個職位來做,我不一樣,我是真材實料的天才,絕不是屍位素餐,我是適得其所,就像警察負責抓壞蛋,消防隊負責滅火,天造地設剛剛好。”

  “嗯,我知道你一向很厲害,先祝你上任後一帆風順了。”不倫不類的比喻讓她直笑,他神采飛揚的模樣教她心悸。

  終於得到她一句讚美,他可得意了。 “你呢?還在畫那些有的沒的?”

  “不是有的沒的,是小說的封面和兒童繪本。”

  “你要這樣一輩子畫畫?不找工作?”

  他口氣彷彿繪畫是沒出息的工作,她淡淡道:“這就是我的工作啊,也是我的興趣,做得也不錯。而且韓慈開了繪畫教室,專門教小朋友,他問我要不要去開課,我還在考慮。”

  “喔。”那表示她和韓慈會走得更近,他絕不樂見其成。 “我看還是不要比較好,你要想長遠一點,教課的收入能有多少?我覺得你還是應該找個穩定點的工作。”

  “我剛才很誠心地祝福你,你不能也祝福我嗎?我的工作有這麼差嗎?”

  “我是很想,但是擺明沒前途的東西,我還誇你,不就害你越陷越深?你又不會用計算機,都手繪的,整天趴在桌上畫圖,近視上千度了,就不要哪天搞到瞎掉。而且你要是畫得好,怎麼還沒出名?我看你也畫得不怎樣,到現在還是沒沒無聞的小畫家——”警覺這話有點過分了,他住嘴。

  童雅女沒回答。她望著他,唇邊的笑已消失,眸光清澈冷冽,平靜得教人看不透心思。

  祁融被這樣的眼光看得很緊張,直冒冷汗。要道歉嗎?她也知道他對這回事的反應就是這麼惡劣,聽她講繪畫興高采烈,就是很刺耳,他厭惡她和韓慈共有的那個世界,那個他無法涉足的世界,他一直想把她從那裡拖出來。

  他才不會鼓勵她,讓她跟韓慈混得更起勁,也休想他會道歉,因為他真的很討厭她提畫畫的事。祁融板起臉強撐,跟她美麗冷淡的黑眸相望,心裡七上八下。她生氣了嗎?

  半晌,童雅女淡淡道:“我也才畫幾年,說不定以後會成為大畫家。如果一輩子都畫不好,那就是我天分不夠,能夠登上金字塔頂端的人本來就只有幾個,我當墊底的也沒關係。”

  她沒生氣,因為一提到繪畫,他就是這種輕蔑口氣,她早就習慣了。

  但為什麼她還是有種受傷的感覺?為什麼她感覺受傷比氣惱更多?

  幸好她沒罵他,祁融鬆口氣。 “咳,其實我是擔心你,你這麼不積極,接幾個小case,下的功夫那麼多,只賺點小錢,要就賺大一點。所以,我要給你一份工作。”其實這是他臨時起意的念頭,但邊講邊想,他覺得這念頭很贊,可是一個把她拖離韓慈身邊的好機會。

  什麼?話題太跳,童雅女傻了。 “啊?”

  “我說我要給你工作,你來我家公司,公司每年都會做一些月曆或萬用手冊,作為公關用途。往年都是拍些公司的照片拿去製作,今年我們想來點不同的,請畫家來素描或寫生,總之改用繪畫的方式呈現公司的面貌。我跟我哥商量過了,決定把這個機會給你。我把合約擬好帶來了,你看看,不滿意的條件還可以談。”他打開帶來的牛皮紙袋,抽出合約,放在她面前。

  童雅女錯愕了下,忽然笑了。 “我有沒有聽錯?你要雇用我?你剛剛還說我是沒沒無聞的三流小畫者,現在說要雇用我?你覺得我畫出來的東西能看嗎?”

  “我哪有說你是三流的?既然出版社願意用你的稿子,可見你應該……有一定的水準。”

  “喔,是喔。”瞧他“水準”兩字說得不甘不願,她微笑。 “幫我謝謝大哥的好意,不過,我拒絕。”

  “你確定?我們給的報酬不低,而且這是你打知名度的大好機會,你考慮清楚。”

  “謝謝,我真的不想接。”

  “該不會因為我剛講那些話,你生氣了吧?拜託,心眼別那麼小,我只是開玩笑而已。”

  這些話應該是她對他說吧?也不想想是誰因為自己不會畫圖就耿耿於懷二十年。她解釋。 “我有我自己的工作,最近新繪本要推出,我很忙,你突然跑來就要我接這工作,我沒辦法排出時間。”不過,她沒接過這類case,感覺很新鮮,有點躍躍欲試,可是再想想自己的工作進度,她猶豫難決。

  “真的不行?”

  “恐怕沒辦法。”

  “好吧,我懂了,你有空在韓慈那邊開課,沒空幫我們公司畫年曆,你跟他是好朋友,交情好嘛,我算哪根蔥?”他語氣很酸。

  “不是這樣,開課的事我早就在考慮,你講這個太突然了。”

  “又不是要你馬上畫馬上交差,時間很充裕,可以慢慢來。”

  “可是……”她真被說得有點心動了。

  她顯然動搖了,他接著說:“其實,除了這工作,我還需要你幫個忙。”他勾勾手指,示意要她靠近,刻意壓低聲音。 “大概半年前開始,我們公司有不少構想常被競爭對手搶先做出來,我哥懷疑有員工洩漏機密,結果上個月對方推出單眼相機,和我們開發中的產品有七成相似。從成品來看,不是知道細節的人根本做不出來。”

  她吃驚。 “你們抓到洩密的人了嗎?”

  祁融搖頭。 “查好幾遍了,就是抓不到,所以我想安排一個我和我哥都信得過的人,暗中幫我們調查。”

  “等一下,這個人該不會是我吧?”見祁融點頭,她嚇得猛搖頭。 “不行,不可能,我哪會做什麼調查工作?這種事應該找專業人士處理才對吧?”

  “我們早就做過內部調查,約談很多員工,結果弄得士氣低落,大家壓力都很大,我才想換個方式。調查還是會繼續,但公司沒人認識你,你可以用特約畫家的身分到處走動觀察,也許會發現我們漏掉的地方。”

  “不可能,我不懂你們公司的情況,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做,也不知道要留意什麼,你們沒別的人選嗎?”

  “其實我們原本沒打算找外人進來,我跟我哥是在討論明年月曆要做哪一款時,我哥說不想再用老套的照片,我說——不對,是我哥提議說可以嘗試手繪的風格,我們就聊到你了。”

  “你跟你哥推薦我?”真稀奇,還以為他對她的小事業不屑一顧。

  “沒有啊,我沒有特別提起,只是講到畫畫,本來就會想到你。其實是我哥先想到,問我意見,我說……呃,我什麼都沒說,是我哥覺得你的作品不錯,就這樣決定了,都是他的意思,我只是來轉達。”他講得含含糊糊,總之是極力撇清自己在這件事上沒有出半點力。

  在童雅女聽來,他是欲蓋彌彰,自尊心要他不屑,又不肯承認好意,只好假借自家大哥名義,那副彆扭又強裝若無其事的模樣很可愛,她忍不住偷笑。

  她有點心動,但想到附帶條件又冷掉。 “可是我實在沒辦法幫你們調查什麼。”

  “沒關係,你主要目標是把月曆完成,能幫我們發現什麼,那很好,沒發現也無所謂。這本來就是我們自己的問題。”

  “可是,你們公司裡有害蟲,對公司影響很大吧?”

  “是很糟糕。我們跟日方簽約進行技術合作,萬一對方把日方的技術外流,巨額的違約金會讓公司元氣大傷。”

  聽起來好嚴重,童雅女很擔心。 “你爸媽知道了嗎?”

  “知道一點點,我哥講得很簡單,只告訴他們雖然有員工洩密,但情況他控制住了,不想讓他們操心。畢竟我爸有高血壓,我媽身體也不好。”

  “喔……”祁家雙親待她很好,把她當親生女兒似地疼愛,如果她幫得上忙是應該義無反顧。 “但是要我當福爾摩斯,實在不可能。”

  “安啦,福爾摩斯是我,你是我的助手。所以你答應了?”

  她躊躇了好一會兒,終於點了頭。

  他笑逐顏開。 “那你看一下合約,沒問題的話就簽吧!”他從外套口袋裡摸出鋼筆,不小心掉出一本橘色小記事本,他迅速撿起,若無其事把筆記本收回口袋,鋼筆遞給她。

  她翻著合約,不放心又問:“我只能保證我的專業範圍喔,如果從頭到尾都沒發現什麼可疑的人或事,你可別怪我。”

  “安啦,我就說你專心工作就好,其它不強求。別這麼擔心,你不是一個人,有我在啊。”祁融豪邁地拍拍她肩膀。 “放心吧,我會罩你!”
作者: yobm    時間: 2010-6-1 08:51 AM

第二章

  仔細回想,童雅女不記得祁融曾經罩過她什麼,他能有一天不惹她生氣就不錯了。

  嚴格來說,應該是她罩他比較多。

  自從國一時美術老師給了他的靜物素描一個不客氣的低分,他的美勞作業從此都由她代勞了。非她自願,實乃被逼也。

  喔,有一次或許算他罩她,但他應該不記得,對他而言,那大概是轉眼即忘的小事——

  那時她國二。她永遠忘不了,當時上美術課,老師給的題目是“自畫像”。

  她很快完成自己的那份,又抽了張圖畫紙,握著2B鉛筆,慢慢在紙上勾勒再熟悉不過的五官:神氣的眉——左眉一道小疤據說是她幼時的傑作——直挺的鼻樑,永遠自負上揚的唇,驕傲的俊俏臉龐……

  即使此刻筆下不是她分內的作業,即使腹部因生理期而不舒服,筆尖優游於畫紙上的感覺仍讓她愉快,而畫中人悠哉地坐在教室後頭,被一群同學簇擁著聊天,談笑聲不時飄入她耳中。

  “班長,週末一起去看電影好不好?”女同學嗲聲道。

  “不行,籃球隊要練球。”俊秀的祁融懶洋洋地搖頭,正值變聲期的嗓音略顯低啞,游移的目光不時落在窗邊安靜的身影上。

  “怎麼又要練習?”

  “縣賽快到了。我是隊長,不去的話鐵定被教練罵到臭頭。”

  “你球技那麼強了,還需要練習嗎?”

  祁融一笑,習慣性地以指輕摩左眉的小疤,頰上的梨渦顯得淘氣迷人。 “籃球需要的是團隊合作,可不是個人秀。”

  “就是嘛!你們女生懂什麼!”男同學嗤之以鼻。

  “誰說我們女生不懂?”女同學嬌嗔。 “我們每次去看球隊練習,班長都會解說規則,哪像你們這些臭男生,只會嘲笑人!”

  “規則是死的,其實不需要我解說,看久了也會明白。”見那抹身影專心作畫,他很滿意,可是見她過度專注,彷彿畫紙就是全世界,他心頭的滋味又變得複雜。

  他最看不慣她那副一拿起畫筆來,天塌下來也無所覺的呆樣!

  “對嘛,反正她們就愛捧帥哥的場,班長你其實不用理她們,她們都能無師自通的啦!”

  “有句成語叫做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醉翁之意不在球,在打球的人啦!”

  “哪、哪有啊?你們男生還不是常常去看班長打球?”

  “別吵了!”祁融笑著打圓場。 “大家來幫我加油打氣,我才會打得更起勁啊,氣勢也是贏球的關鍵,只要有來,我都感恩的啦!”

  故意讓笑聲朗朗散播開來,他篤定窗邊的她聽見了,可鏡片後那雙眼仍舊沒向他投來,但另一個左小腿打著石膏的男孩走近時,她整個人彈起來。

  “韓慈!你只要叫我一聲,我會過去拿,你不需要自己拿過來啊!”童雅女連忙拉來椅子,讓拄著拐杖的男同學坐下。

  “石膏後天就要拆了,走幾步路沒有關係。”韓慈微笑。他眉目清俊,比同齡孩子多了早熟的沉鬱。他將素描本遞給她。 “你這次的寫生很棒,我很喜歡。”

  童雅女眼鏡後的雙眸驟亮。 “真的?我覺得還是差了點,你畫得比較好。”她與韓慈都對繪畫極有興趣,不時交換彼此的作品,切磋交流。

  “你的細節處理得很漂亮,比我厲害多了。”

  “可是我覺得你比較有天分,美術老師也這樣說。”

  “那是老師的看法,你也很有天分啊,我就是從你的筆觸得到啟發,這次也挑了個景寫生,請你多多指教了。”韓慈淡淡一笑,教室角落投來的銳利眼光像針要紮在他身上,他不溫不火地回瞥一眼。

  又聊了一會兒,韓慈回自己的座位,童雅女捧著素描簿怔怔出神。

  韓慈兩個月前才轉來他們班上,沉靜的他不多話,卻有一手讓人驚豔的畫技,讓內向的她忍不住主動接近,他們迅速熱絡,成為好朋友。

  他聰穎優秀,功課名列前茅,但從不驕傲,更不會嘲笑她,不像某人,拿了什麼好成績就巴巴地來跟她炫耀,彷彿沒有她欣羨的眼光,他的光環就不夠亮,實在是很幼稚……

  她還在出神,猛然一顆人頭擠到她眼前,嚇得她掉了素描本。

  她瞪著眼前俊秀的男孩。 “騎……騎龍,別嚇我。”

  “幹麼?看到鬼啊?”祁融斜瞄了掉在地上的素描本一眼,有惡劣的快意。 “你看都不看我一眼,是要怎樣畫我?”

  “從小一起長大的,你有幾個眼睛鼻子,我一清二楚,不需要看。”童雅女拾起素描本,小心翼翼收入提袋。

  祁融嗤聲。 “你都幾歲了,還玩這種交換圖畫日記的遊戲,真無聊。”

  童雅女不理他,拿起2B鉛筆繼續未完的畫作。早知道他會來損她幾句。

  她完全理解他會看韓慈不順眼,韓慈不但和他同樣天資優異,還擅長繪畫,她毫不懷疑韓慈已經名列他心中黑名單的榜首。

  祁融往她面前一坐。 “這次期中考,你考多少?”

  “連你的一半都沒有。”果然開始了。他是明知故問,成績單就貼在教室後面,他照例又是滿分,與韓慈並列第一名。

  “喔。真糟糕。”祁融口吻遺憾,臉上笑嘻嘻。 “我本來想故意寫錯幾題,可是我媽說我這學期全部滿分的話,就要買電動給我,我只好拿出實力了,害你回家又要被你爺爺拿來比較,真不好意思。”

  “不用客氣,那是你的實力。”他會不好意思才怪,他是來吹噓,想要她佩服他,就算她真的羨慕也不會讓他知道,她受不了他那副得意的表情。

  “唉,你別看我考第一好像打哈欠那麼簡單,其實我壓力很大,我從小到大都拿第一,沒有退步的餘地,少考一分就是失常,維持滿分的人生也是很累的,我其實很羨慕你這麼輕鬆——”見她埋頭畫圖,他問:“餵,你有沒有在聽?”

  “有啦。”雖然很想塞住耳朵。

  祁融湊頭過去看她畫。 “畫圖到底有什麼好玩?不過就是在那邊塗來塗去的鬼畫符,美術課不得不畫已經夠討厭了,你幹麼吃飽太撐,下課也在畫?”

  “因為我喜歡。”

  “喜歡有什麼用?圖畫得再好,考試又不考,不如多念點書。”

  “你不懂的。”

  祁融諷刺道:“是啊,像我這種畫圖拿低分的白癡,當然不懂你這位大畫家為了藝術,寧可讓成績吊車尾的偉——大——情——操—— ”

  “反正我笨,努力唸書也沒用,不如好好做自己喜歡的事。”以前被他嘲笑,她會傷心,但聽得太多,已經麻木。

  “而且有了同伴,就墮落得更起勁,對吧?就算韓慈是個蠢蛋,願意陪你一起做蠢事,你就高興了,但你有沒有想過他是在拖累你?明知你功課不好,不找你一起唸書,卻一起做些有的沒的,他根本不安好心——”

  “你再亂批評韓慈,就把圖拿回去自己畫。”他要將她貶得一文不值,她無所謂,牽扯到旁人就太過火了。

  “我——”這丫頭雖然性子溫馴,一旦執拗起來,十頭大像也拖不動。哼,好男不與女鬥,他悻悻地道:“我才講兩句而已,你幹麼激動?你以為我愛囉唆嗎?我可是好心提醒你。”

  “是嗎?”還真是冠冕堂皇,明明就是衝著韓慈來。

  “當然是,你以為我是誰?”祁融跩兮兮。 “我,從小考試都第一,參加比賽都拿冠軍,有我在的球隊沒有輸過,十四年來的人生輝煌燦爛,未來前景一片光明,我這樣優秀的菁英分子,就像數學的黃金比例,兼具和諧與藝術的極致完美,如此出類拔萃的我,所作所為當然都是出於善意。”

  “你是不是偷喝酒?”每次聽他這麼自我陶醉,她都想笑,這世上要是有厚臉皮比賽,他肯定也拿冠軍,當之無愧。

  “我是要跟你強調,本帥哥的眼光絕對沒錯,你要遠離韓慈,別跟他走太近。”

  “我聽不出你一大段話跟這個結論有什麼關係。”完全沒有邏輯可言。

  “因為我知道某些你不知道的事。你以為韓慈為什麼轉學?因為他在以前的學校——”這件他從師長閒聊偷聽來的事要是說出來,恐怕韓慈又得轉學,祁融忍住話。 “總之你聽我的,離他遠一點。”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因為韓慈有問題,而且問題很大。”

  “什麼問題?”

  “他——我不能說,總之你跟他保持距離,別跟他在一起。”

  她靜靜瞅他,不說話,祁融皺眉。 “你不相信我嗎?”

  “除非你說清楚他有什麼問題,否則我當然不信。”她才不信韓慈有什麼古怪,只是某人的小心眼在作崇吧?

  “我不方便說,你相信我就對了,我們認識這麼久了,難道會騙你嗎?”

  “要是他真有什麼不對勁,你拿出證據來,我當然會相信。”

  “要證據幹麼?有我的話就夠了,我又沒騙你,你以為我故意中傷他嗎?我是那種人嗎?”瞧她表情存疑,祁融不高興。 “你幹麼這麼護著他?難道你……你喜歡他?”

  “是啊,我喜歡他。”她很珍惜這位志同道合的朋友。

  聽在祁融耳中卻是另一種意思。 “喔,原來如此,原來你喜歡他……”像班對小華和利雯那種喜歡?他不太懂,只知她與他認識了一輩子,但她認識韓慈才多久,卻相信韓慈勝過他,這感覺像遭背叛,令他不爽。

  他俊顏一凜,警告道:“你最好別喜歡他,他很危險。該說的我都說了,我是為你好,聽不聽隨便你,不要被怎樣了才來跟我哭,我不會同情你。”

  他起身,不小心打翻了桌上水杯,杯子倒了,水濺濕了畫紙和她的長褲。他也不道歉,只是沉著臉,轉身就走。

  童雅女默默取出面紙,吸乾水漬。她不懂,他今天吃錯藥嗎?

  他平日就任性,少爺脾氣大得很,今天又更奇怪,彷彿掌握了韓慈的重大秘密,卻又語焉不詳,三言兩語就要她遠離韓慈,她怎麼可能照辦?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韓慈溫文儒雅守規矩,不像壞胚子。至於他為何轉學——就算他真的做過什麼事,也應該為此付出代價了,兩人平常相處,他從沒讓她感覺不愉快,根本不需要迴避。

  沒多久,下課鐘響了。

  童雅女收好畫具,剛站起,突然腹部一陣異感傳來。

  不會吧?明明才換過不久的,拜託,千萬不要是她以為的那樣……

  她悄悄拿手帕往褲子後抹去,手帕上的血痕讓她感到天崩地裂的驚恐。糟糕,真的沾上長褲了,下一節是體育課,她怎能這樣站在操場上?可是她根本沒帶替換衣物……

  她想找女同學幫忙,但大家下了課便一哄而散,教室裡只剩幾個男同學。

  不,她死也不向男同學求助,上次學藝股長不小心將衛生棉掉出書包,就被班上男生嘲弄了好多天,如果她這副模樣被發現……她不敢想像他們會用多麼尖銳的字眼取笑她。

  她白了臉,六神無主,慌亂張望,存著萬一的希望,尋找負氣走掉的祁融,卻絕望地看見他頎長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門口。

  也許……她可以設法找一位女同學,拜託她向體育老師請假?可是她手邊沒半件可以遮掩的衣物,連美術教室也踏不出去,怎麼辦?怎麼辦?

  她想不出辦法,急得快哭了,眼睜睜看同學們走光,離去的祁融卻折返,還帶回一件乾淨的體育長褲,擲在她面前桌上。

  “拿去換吧!”

  “你……”他看見了?她羞怯又尷尬,臉蛋紅透。

  “我不是故意打翻水的。”祁融繃著臉,飄移的眼光沒有正視她。 “天氣有點冷,雖然說笨蛋不會感冒,不過穿著濕衣服也不好受,正好我多帶了一件替換的,你拿去穿吧。”

  是因為他弄濕了她的長褲,特地拿來給她換?

  她不記得他何時有過這般體貼的心思,但正好替此刻的她解圍,她囁嚅著:“謝謝……”

  他揮揮手。 “我是值日生,先去借球了,你記得把美術教室的門關好。”語畢,他逃離似地大步離開。

  童雅女將長褲揣在懷裡,小心翼翼在教室門口等了幾分鐘,確認沒有經過的同學或老師,才快步奔入十公尺外的洗手間。

  她的身影一消失在洗手間入口,走廊另一端窺伺的人立刻冒出來,閃入美術教室內。

  “幹麼東張西望老半天,我早就把人都趕到球場去了。”祁融嘀咕,拎著濕抹布走向童雅女坐過的位子。

  她一站起身,他就看見椅子上一片殷紅,立刻催同學們離開,再回教室拿更換的長褲。幸好有那杯水潑倒在先,給了他天衣無縫的藉口。

  她大概嚇傻了,只想著如何遮掩自己,完全沒發現椅子上也留下痕跡。

  “慌成那樣,有那麼可怕嗎?不過就是——”他走到椅子旁,那片紅落入眼簾,突地窘住腳步。

  那顏色觸目驚心,他拿抹布擦椅子,手竟然有點抖,他暗罵自己沒用,怕啥?上週他被球砸到臉,流的鼻血比這個還多呢,他不怕血,沒什麼可怕的,他只是……只是……心臟怦怦跳,又不是做壞事,可是很慌,手心流汗,深恐有人闖進來發現他在幹麼。

  他邊擦邊碎碎念:“媽的,韓慈算什麼?他有我細心嗎?他有我反應快嗎?要不是我有帶長褲,看你怎麼辦?竟然不相信我,你這笨蛋……”

  難怪,就覺得呆小雅這兩天氣色不太好,臉色蒼白,原來如此,平常她活蹦亂跳,跟他鬥嘴中氣十足,“那個”一來,變懶貓一隻。女孩子每個月都要一次,很難受吧?不知道有沒有像傷口搽碘酒那麼痛?

  童雅女換上了乾淨長褲,踏出洗手間,就見祁融站在洗手台前,把一條抹布扔進垃圾桶,打開水龍頭洗手。

  他怎麼又回來了?她連忙把捲起的髒褲子藏在背後,他正好轉頭看見她,兩人目光交會,同時不自覺地微微一震,熱氣漫上兩張臉龐。

  “你……換好了啊。”他強裝鎮定。

  她也裝作若無其事。 “嗯。你不是去借球?”怎麼又跑回來?

  “呃,我忘記拿書包,回來拿。”他瞧她一眼,忽然走近她,蹲下來。

  她嚇一跳,想後退,褲管卻被他拉住。 “褲管都拖到地上了。”

  “喔,我沒注意……”她乖乖站著不動,看他蹲著幫她折好褲管,感覺好迷惘。這是平日跋扈自大的祁融嗎?是那個自恃聰明,老拿她當笨蛋看的幼稚祁融嗎?她從不知道,他也有細心體貼的一面,她看他蹲在腳邊,他的背脊何時變得這麼寬?竟令她覺得……很可靠。

  這樣的他,好陌生,不像她認識的祁融,她心跳加快,不太自在,雖然,感覺並不討厭。

  祁融替她折好褲管,發現她鞋帶鬆了,順便係好。她的腳很小,腳踝纖細,他很熟悉她從頭到腳的每一寸,她額頭飽滿,五官清秀,肌膚白裡透紅,將醇黑杏眼襯得清亮。她柔軟單純,有點遲鈍,總讓他想起曾飼養過的小兔子。

  方才她急得淚水在眼眶裡轉,當他拿乾淨的長褲給她,她感激的眼神顯得好脆弱,驚慌無助讓她看起來比平日更嬌小,彷彿他一伸手就能將她抱個滿懷,安撫她,告訴她沒事了……

  但他什麼也沒做。他沒忘記,她說她喜歡韓慈,她大概寧可讓韓慈安慰她。

  他實在很討厭韓慈,越來越討厭!

  祁融站起來,語氣生硬。 “走吧,該去操場了。”

  “可是,你不是回來拿書包嗎?”童雅女困惑,他兩手空空,就這樣走了?

  “……我突然不想拿了。走啦!”喜歡?可笑,她懂什麼是喜歡了?不過是因為韓慈也會畫圖,她也喜歡顏料和畫紙,顏料和畫紙能在她最狼狽時幫她一把嗎?韓慈能拿抹布幫她收拾善後嗎?他對她多好,她卻只會給他臉色看,連一句感謝都沒有,不知感恩的傢伙!

  “明天我把長褲洗乾淨還你。祁融……”她低聲道:“謝謝你。”

  他愣住,看著她,她眼色靦腆,臉蛋浮起淡淡紅暈,他忽然覺得她很美,想起自己的長褲包裹著她肌膚,彷彿他們的皮膚在無人知曉中,親密地熨貼彼此……

  他臉龐熱了,語無倫次。

  “喔,我的衣服不隨便藉人的,你好好洗,穿久一點……呃我是說,不要洗壞了……”連自己也不知道在胡言亂語什麼,祁融乾脆轉頭就走。

  她仍舊是她,但彷彿有哪裡不同了;他語氣依然惡劣,但他自己彷彿也有什麼地方改變了。

  十四歲這一年,他還不太懂什麼是喜歡,但第一次清楚地體認到,他與她,是男生和女生。

  ***

  優等生就會上一流學府,所以童雅女認為她即使很衰地跟祁融同校同班九年,至少上了高中,他們也要分道揚鑣。

  哪知天有不測風雲,人生充滿意外,她在聯考成了爆冷門的黑馬,上了一所還不差的公立高中,而祁融大考失常,淪落到跟她同一所學校。

  韓慈則考進頗負盛名的美術班,於是三個人又同校了。

  風雲人物到了哪裡都是風雲人物,祁融的高中生活照樣科科滿分,考試比賽拿第一如家常便飯,他也依然本著“繪畫無用論”嘲弄她,但至少不同班,她耳根清靜些。

  這天,在公車上,聽韓慈談起近日校園發生的大事件,她驚愕萬分。

  “……等等,你說祁融找籃球隊隊長單挑?他幹麼和人打架?”雖然她和祁融是鄰居,但不一定天天見到面,她也不太留意校園八卦,此刻聽到真是大驚奇。

  祁融雖然不算乖學生,也不會鬧事,怎會找人單挑?

  “不是打架,是以球技決勝負。結果他贏了,打敗籃球隊長。”

  “喔。你說單挑,我還以為他跟人打架呢。”她鬆口氣,不是打架就好。

  “你不覺得奇怪嗎?他為什麼去找籃球隊長單挑?”

  這麼一說是有點怪,童雅女想了想。 “因為他想進籃球隊?”

  “憑他的實力,想進球隊只要跟教練說一聲就好,何況他事後也沒有加入球隊。”

  “那他到底為什麼做這種事?”她完全猜不透祁融的動機。

  她真的毫無頭緒?韓慈暗示她。 “上週,你在樓梯間不小心把顏料掉一地,好像是籃球隊長幫你撿的?”

  “是啊,那天我正好忘了戴眼鏡,要不是他幫忙收拾,我可能漏撿好幾罐。可是他後來就常常來教室找我,邀我去看他們球隊比賽,我跟他又不熟,這樣很奇怪。”她困擾地皺眉。

  她對運動並不熱中,從前是因為祁融也在球隊,偶爾會強迫她去觀賞他在球場上的英姿,但要她為一個毫無交情的人捧場,她興趣缺缺。

  “被你一再拒絕,他就死心了嗎?”

  被韓慈一提,她才想起。 “沒有,可是前兩天,他突然說以後不會再來找我了,後來他真的就沒再來過。”

  “那你從此恢復清靜了,不是很好嗎?”

  “對啊。”

  見她毫無心機地點頭,還一臉如釋重負,韓慈差點笑出來。 “他之前纏你纏得那麼緊,突然間態度改變,你不覺得奇怪嗎?”

  “是有一點。”其實她只慶幸擺脫了糾纏,並未深思。

  “你沒想過他的轉變有可能是受到某種打擊?例如說,有人逼他不准再來找你?”

  童雅女腦中各自為政的兩件事總算接上榫頭,杏眸睜大。 “你是說,祁融去找他單挑,是為了幫我趕走他?”

  “我是這樣猜想的。”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她是曾和祁融提過籃球隊長的事,不料說了半天,才發現他戴著耳機聽音樂,她生氣地摘掉他耳機,他也氣她打斷他欣賞搖滾樂的興致,因此小吵一架,隊長的話題就此被遺忘。她以為他沒聽見……

  “你可以去問他。不過,我看他不會說實話。”因為,祁融心高氣傲又死要面子,要他承認真正原因,他大概寧可被殺頭。

  這幾年,看這對青梅竹馬相處,一個彆扭而言不由衷,另一個神經灌水泥,不導電,與愛情電流絕緣,他是可以推他們一把,點醒當事人,但……為何他要這麼做?何況祁融將他視為假想敵,他說的他不見得相信,說不定還怪他多管閒事。

  “小雅,你到站了。”

  童雅女下了車,祁融佇立在路邊的咖啡廳門口,望見她,他嘴角甫揚,可瞧見公車上的韓慈,他臉色立即一沉。

  公車開動,將韓慈載走了。祁融道:“我約的是你,你幹麼找他?”他心裡不爽,口氣咄咄逼人。

  “我們相約去看畫展,然後他要去找朋友,就一起搭公車。”

  “喔,原來是看畫展,兩個蠢蛋一起去看另一個蠢蛋把顏料倒在紙上,我可以想像那樣很有趣。”

  “才不是,那是山杉大師的畫展,他本人還到現場——”

  “不用講了,我都知道,跟韓慈看畫展,比跟我過生日有趣一萬倍,你會遲到半小時,我可以理解,其實你根本不想跟我過生日。”

  童雅女歉疚。 “對不起,因為公車誤點……”她跟著祁融走進咖啡廳。 “我本來打算看完展覽馬上過來,沒想到人太多,擠不上公車,才會遲到,我禮物都準備好了,怎麼會不來?”

  他們生日只差一天,從小他便“規定”他們每年生日要交換禮物,根本沒問過她意願,年年都被勒索禮物,她怎會忘記這一天?

  祁融挑個位子坐下。 “不必講了,我知道你喜歡韓慈,跟他在一起比較高興,跟我過生日就很勉強。”

  “我跟他興趣一樣,本來就比較有話聊。”

  她的不反駁聽在祁融耳中,教他眼色陰鬱。 “禮物呢?我看你忘了吧?”

  “早就買好了。”她拿出紙袋,遞過去。

  他打開,是他喜歡的樂團的新專輯,附上簽名海報。海報是預購的前一百名才有,他一聽到消息立刻去訂,還是慢了一步,沒想到她卻弄到手了。

  這禮物,足見她的用心。

  他俊臉終於有了笑意。 “算你厲害,我本來要預購,結果名額一下子就滿了。”他開心了,墨眸閃耀,似陽光般爽朗,上一刻還惡形惡狀的小霸王,變成心滿意足的單純少年。

  “我的禮物呢?”童雅女也不跟他客氣。

  他瞅著她笑,神秘兮兮地拿出個小盒子。

  “這什麼?”

  “打開就知道了。”

  她拆開包裝,是個小珠寶盒,盛裝一條銀質項煉,墜子是一堆糾結銀線,壓平切割成一個扁平的長方條,造型樸拙,欠缺設計感,好像把麵條擠在一起似的。

  “這不便宜吧?”她不懂珠寶,但材質看來不差,猜測它價值不菲。

  “還好啦。我存了半年的零用錢買的。”

  她嚇一跳,這麼醜的東西還這麼貴? “這太貴了!我不能收。”

  “這是為你訂做的,你不准不收。”

  為她訂做?她心湖起了奇妙漣漪。 “可是太貴了……”

  “貴又不用你出錢,都說是幫你訂做的,你不收,我要送給誰?”其實,他還準備好一些話想對她說,可想起公車上的韓慈,和她道別的眼神,那眼神裡,彷彿藏有他不懂的默契,那些想過千百遍的話終究出不了口。

  他可以想像,她與韓慈去看畫展,交流心得,討論什麼光影變化,什麼佈局和鬼技法,她興奮快樂的臉色……哼,無聊斃了,他才不希罕。

  他只是……希望獨占她甜美的笑靨,希望她凝睇畫作的溫柔視線裡,有他……

  “反正你收下就是了。”祁融拿起項煉為她系上,撫開她及肩髮絲,他的手繞到她頸後,略顯粗糙的手掌擦過她肌膚,她不由得微微繃緊。

  他忽道:“我覺得你全身最漂亮的就是頭髮了,留得越長越好看。”

  童雅女卻注意到他的臉。 “你的臉怎麼了?”現下距離近了,才發現他額頭紅一塊,嘴角有點腫。

  “早上我去學校圖書館,有人在路上堵我,他們人多,我挨了幾下,不過那個帶頭的也被我揍得爬不起來。”

  她吃驚。 “你跟人打架?你傷得怎樣?嚴不嚴重?”她連忙拂開他頭髮,檢查額頭那片紅,又端詳他腫起的嘴角。 “對方是誰?為什麼要打你?”

  “小傷而已,搽個優碘就沒事了。”她這麼擔心他,令他心情好了點。 “是我們學校的籃球隊長,大概是跟我單挑輸了不爽,撂人來扁我。”

  她錯愕。 “因為他單挑輸給你,所以就找人打你?”

  “八成是吧,是男人的話,有種就在球場上再戰一次,動拳頭不就承認他球技不如我?笨蛋一個!”

  “你為什麼要找他單挑?”難道,就如韓慈所言……

  祁融撇開臉。 “看他不爽。”很明顯的言不由衷。

  童雅女凝視他。他一向任性、為所欲為,要將她視為禁臠也不必過問她同不同意,哪個男孩和她多說幾句話,他馬上跳出來干預,出盡手段將對方逐走。

  他總說她笨,將她嫌得一無是處,嫌棄完依舊將她霸占在身邊,一副“即使她是個很爛的玩具,也只有他能玩”的幼稚心態,完全不可理喻的獨占欲啊……

  他認定她是屬於他的,籃球隊長卻對她頻頻邀約,他莫非是……吃醋了?

  “祁融……你是為了我嗎?”不知何故,她竟有點緊張,心跳加快。

  她彷彿看透什麼的眼光令他心慌,在這千載難逢的關頭居然失了勇氣,矢口否認。

  “我、我是看他不順眼,拿了幾個冠軍就?得要命,所以去教訓他一頓,你的事只是順便處理。”

  原來她只是順便……

  也對,她畢竟是個差勁的玩具,天之驕子最多在興起時捉弄一番,怎會認真看待?

  她沉下臉。 “我又沒要你幫我處理,我提起隊長的事,只是聊聊天而已,你幹麼去找人家單挑?還跟人家打架,萬一被教官知道怎麼辦?”

  “原來是我會錯意啊!”祁融陰陽怪氣地哼聲。 “原來你那天硬打斷我聽音樂是為了炫耀你有人追,那我向你道歉,我不該會錯意還多管閒事,原諒我,我書讀太多,腦筋秀逗了,天才偶爾也會搞錯狀況嘛!”

  他站起來,誇張地向她鞠躬道歉。 “對不起,萬人迷童小雅小姐,我不該多管閒事,找你未來的男朋友單挑,還把他揍到鼻青臉腫變豬頭,真是對不起——”

  “夠了,你不要這樣。”其他客人都向他們望過來,童雅女窘得想藏進桌底。 “快坐下來。”

  “你不原諒我,我就不坐下。”他表情正經,彷彿很有道歉的誠意。

  “好啦,我原諒你,你快坐下!”莫名其妙,全是他自作主張惹出一堆事,根本與她無關,為什麼責任好像都在她身上,還要她原諒? !

  她氣惱,一等祁融坐下,她就說:“我要回去了。”

  “不行,還沒吃東西,我們每年生日都會一起吃頓飯,你吃完才能走。”

  還吃?她哪有臉待在這裡?可是又怕不順他意思,他又做出什麼驚人舉動,童雅女翻開菜單,隨便挑了下午茶套餐,板著臉,打算快快吃完快快走人。

  看她氣呼呼瞪著窗外,祁融卻笑了,因為她生氣的模樣很可愛,紅唇嘟起,白潤臉頰鼓鼓的,而他為她戴上的項煉在她頸間,襯得膚光瑩柔,絲絲黑髮如墨。

  即使她氣他、討厭他,總好過她對他視若無睹,當他是空氣。就算她惱他,他們還是一起過生日,他還是比韓慈更親近她。

  “生日快樂,小雅。” 祁融微笑,嗓音不自覺地太過溫柔。
作者: yobm    時間: 2010-6-1 08:54 AM

第三章

  雖然祁融有臭屁過頭的毛病,雖然她從沒去過公司,雖然她實在不懂自己該做些什麼,但他答應過的事,從不跳票,有他和祁家大哥罩著,應該不至於出什麼樓子吧?

  但所謂的“我會罩你”,是祁融簡單解釋完該注意公司裡的哪些人,與她簽好繪製合約之後,接下來三天都不見人影。

  這天午後,她獨自以特約畫家的身分踏入“光研”,在接待室裡緊張地等了十分鐘,來帶她的也不是祁融,不過幸好也是熟人。

  “啊……”童雅女甫張唇,才想到自己的身分是特約畫家,不該認識公司裡的任何人。她及時忍住招呼,看英俊男子向她走來,與她握手寒暄。

  “你好,童小姐,敝姓韓,是副總經理的特助。”韓忍冬遞給她識別證。 “這個請你戴上,我陪你在公司里四處走走。”

  “嗯,麻煩你了。”他一本正經的口氣,讓童雅女暗暗好笑。她和這位韓特助其實很熟,他是韓慈的堂弟,很年輕就進光研工作了,原本管理秘書課,因為祁融歸國,祁家大哥特地把他調到弟弟身邊輔佐。

  他們並肩走在走廊上,一路上遇到不少員工。韓忍冬道:“童小姐應該拿到公司的平面圖了吧?打算從哪邊開始畫?”

  “我想先把公司每個樓層都走過,熟悉環境,再來決定畫什麼。公司裡面似乎有個小溫室,頂樓還有特地設計的花園,我想應該都很適合取景。”

  “好,我陪你走一趟。不過,有些地方是不適合給外人看到的……”

  “我知道,這些合約都有載明,我都記住了,會避開的。”

  “好,那我們從十七樓開始,那邊是員工休閒中心,溫室就在那層樓。”

  進入電梯,電梯門關上,只剩他們倆。

  韓忍冬微笑。 “沒想到二少會說服你。”

  “其實我有點後悔了。我從昨天晚上就開始緊張,還失眠。他呢?”

  “他正在忙。所以派我來接你。”

  “喔。”她想像祁融辦公的模樣,召開會議,面對一室高級主管,侃侃而談……然後逼問下屬他今天帥不帥。她忍不住好笑,他應該不會這麼胡鬧吧?

  韓忍冬又道:“該怎麼做,二少都解釋過了?”

  “嗯,他說目前開發室的嫌疑最大,裡面所有人的照片資料都給我了,他還說,最有嫌疑的是裡頭的楚秘書……”

  韓忍冬蹙眉。 “我之前管秘書課,每個秘書都是我親手訓練,她們每一個我都很了解,我不相信楚秘書會出賣公司。”

  “他說,楚秘書在外面租屋,她的室友在光研的對手公司工作,公司監看員工的網路活動,她和她室友常常有電子郵件往來。”

  “但信件內容沒什麼問題,她說和對方是朋友,員工總有交友的自由。”

  “總之,祁融要我特別留意她。他說疑似公司技術外流的時間點,楚秘書和對方信件往來特別頻繁,他有給我記錄——啊,資料在我背包,你幫我拿一下。”她背過身子,韓忍冬拉住她背上的大包包,拉開拉鍊。

  剛好電梯抵達十四樓停止,門打開,一對男女站在外頭,見了電梯裡的兩人都是一愣。

  童雅女也愣住,電梯外的男子一身藍色西服,正是祁融,而他身邊的女子,一頭波浪鬈髮,面容冷艷冶麗,身材凹凸有致,正是最有嫌疑的楚秘書。

  瞧兩人表情,顯然在電梯打開前正聊得高興。

  韓忍冬先回神,點頭致意。 “副總經理、楚秘書,這位是公司聘請的畫家,童雅女小姐。”接收到祁融不悅眼神,他默默把背包拉鍊拉回去,立刻後退一步,和童雅女保持距離。

  “你……你們好。”童雅女有點反應不過來,因為大美人盯著她,那雙明媚眼眸冷淡銳利,看得她很有壓力,心虛了。她有哪邊不對嗎?有露出馬腳嗎?該不會她聽到她跟韓忍冬說的話了?電梯門板應該夠厚吧?

  “你好。”楚秘書走進電梯,就站在童雅女身邊,她身上優雅的香水味讓她更緊張。

  韓忍冬道:“副總經理不是要跟總經理去拜訪客戶?”

  “他臨時有事,延後一小時才去,我在公司裡走走,正好遇到楚秘書,反正閒著,就跟著她到處晃。”祁融跟入電梯。 “你好啊,童小姐,第一次來我們公司,有什麼感想?”

  他看得清楚,剛才韓忍冬要打開她的背包,一手按住她肩膀……前幾天他碰她的手,她還急急收回,這傢伙居然堂而皇之隨隨便便就碰她肩膀!她竟然毫無抗拒!

  他瞪著韓忍冬,後者表情無辜。

  “呃……你們公司很漂亮、很寬敞。我有一架你們的數位相機,拍起來很漂亮、很好用。”童雅女謹記要裝生疏。

  楚秘書問:“今天的晨間廣播說有位畫家會進駐公司,沒想到是這麼年輕的小姐。童小姐常常接這種case嗎?”

  “她平常都在家工作,畫些繪本之類的。”祁融代答。

  “副總經理怎麼知道?”

  他怎麼知道?祁融好無辜地聳肩。 “我看過童小姐的資料了。別擔心,我這人很公平,我也看過你的人事資料了。”

  楚秘書挑眉。 “為什麼要看我的資料?”

  “因為我對你很好奇。”祁融咧開笑,笑容如陽光般明朗迷人。 “我剛進公司就聽說,公司裡有位美女祕書,工作能力一流,可是對男人不假辭色,全公司的男同事都追過她,一個一個被拒絕,我就想這女人憑什麼這麼跩?一時好奇,就調了你的檔案來看,然後……我得說,你跩得有理,還可以更跩一點。”

  “副總經理真會講話。”

  “我猜想你的眼光很高,看不上凡夫俗子。幸好,我不是凡夫俗子。”

  “你在暗示我什麼嗎?”楚秘書勾起讓人讀不透的艷麗微笑。

  “有嗎?我不過實話實說。我老爸是總裁,我是副總經理,有企管和資訊雙學位,留學歸國,我不是只有臉皮帥,腦袋裡也有真材實料,這樣還謙虛說自己是凡夫俗子,神明會不高興的。”他一雙桃花眼電流全開,施展魅力,含情脈脈,好一副風流倜儻模樣。他瞧向童雅女。 “童小姐,你說是嗎?”

  是——是他個頭啦!如果有神明,趕快降雷,劈醒這個見色眼開的蠢蛋!

  童雅女瞪他,不是說公司有危機?不是說楚秘書是最大嫌犯?她怎麼只看到一個紈?子弟跟女祕書打情罵俏,意圖泡妞?

  那雙瞧著楚秘書的熱情眼光,讓她不舒服,心裡很悶。他來找她幫忙時,都沒這麼熱切積極呢,既然公司的危機他不急,她幹麼替他煩惱?

  叮咚,電梯停止,十七樓到了。韓忍冬咳嗽一聲。 “我陪童小姐去逛休閒中心。副總經理和楚秘書就……請自便了。”

  他與童雅女走出電梯。她忍不住嘀咕:“他說楚秘書有問題,怎麼還跟她這麼親熱?”

  韓忍冬低聲道:“沒辦法,楚秘書畢竟是光研之花,不能怪他抵擋不住。”

  “嘿,等等我!”

  祁融忽然跑過來,硬是擠進兩人之間。

  “你來幹麼?你不是該陪楚秘書嗎?”童雅女皺眉避開他。

  “她來送文件,我只是陪她走一趟,她現在去找工讀生講話……小雅,你這是什麼表情?幹麼一副看到毛毛蟲的樣子?”這一臉嫌惡是怎樣?

  “有嗎?我平常跟你講話就這表情啊。”

  噗,韓忍冬偷笑,被祁融瞪。

  “你意思是平常就當我是毛毛蟲嗎?”

  “很明顯的事實別讓我再講一次好嗎?”她瞪他。 “你是不是忘了公司出大問題?還跟楚小姐聊得那麼開心,你自己說過她很可疑,你都忘了嗎?!”

  “我怎麼可能忘記?我就是為了調查才要跟她混熟,要打敗敵人,就要了解敵人,尋找敵人的弱點,捉住她背叛公司的證據,這是我想出的超級妙計。”

  “是嗎?為什麼我怎麼看都是假公濟私、乘機把妹的妙計?”剛才他對楚秘書笑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她可看得清清楚楚! “我覺得你滿腦子都是……都是……那種事,那個字我說不出來。”

  “淫穢的事。”身為貼心稱職的特助,韓忍冬立刻補完。

  祁融橫他一眼。 “你敢再吭個字,我馬上讓你出事?”然後他瞪童雅女。 “我是那麼不知輕重的人嗎?好歹這是我家公司,我跟它休戚相關,對它責無旁貸,怎麼會因為小小的美色就昏了頭?我是在行使美男計,你看不出來嗎?”

  美男計?真敢講。 “那我看這計策失敗了,楚小姐對你一點興趣都沒有。”楚秘書雖然與他有說有笑,看得出是禮貌客套而已。

  “並沒有,她號稱冰山美人,你看她跟我聊多有笑容?可見我的計策正在生效,我把她迷住了。”

  “你想太多了,人家對你笑就是迷上你?那你去便利商店,店員笑著對你說歡迎光臨,八成是愛上你嘍?你去速食店,麥當勞叔叔和肯德基爺爺的雕像笑咪咪,難道他們也愛上你?”這位先生,自戀可不可以有個限度?

  可惡,她嘴巴這麼厲害,他怎麼能輸? ! “沒錯,我就是天生萬人迷,人人見了我都眉開眼笑,我經過的地方風和日麗、鳥語花香、眾生喜樂、舉世歡騰,我所到之處世界大同,佛祖降生也不過就這麼神,你要不要現在就跟我出去逛一圈,見識一下我是如何展現神蹟?”

  不行了,對手太無恥,童雅女被打敗,投降。 “算了,隨便你說。你覺得這招有效就去吧。”

  “你很奇怪,就算我這計策無效,跟楚秘書混熟總是沒錯,你幹麼這麼反對?”好像很不高興他這麼做……他眼神一亮。 “難道你吃醋了?你以為我真的喜歡楚秘書?你在吃醋嗎?”

  吃醋?童雅女愣住,直覺要否認,張著唇卻發不出聲音。 “我……只是覺得美男計什麼的很荒謬。”

  “不,你一定是吃醋,你不喜歡看我跟她這麼親近,你怕我被她迷住,對不對?你在吃醋!”越看越像,她眼神不自在,反應強烈,是因為楚秘書激發她的危機意識,讓她發現他在她心底的地位與眾不同,一定是這樣!

  童雅女忽然笑逐顏開,好無辜地眨眼。 “你看看我,我像是吃醋嗎?我正在接受你的神蹟洗禮,我內心寧靜、和平喜樂,我快樂得不得了,我還幫你祈禱楚小姐也感受到你的神蹟喔,你有沒有很高興很感動?”她真是受不了了!

  他高興感動個X!祁融面青青。她厲害,以他之矛攻他之盾,就這麼一點也不在乎他?

  “楚小姐走過來了,你最好繼續你的美男計。”童雅女提醒。

  “不必你說,我一定好好施展我的魅力,迷得她暈頭轉向,無法自拔地愛上我。”然後,希望她和楚秘書的角色對調,希望為他神魂顛倒的是她……真可悲,他只能靠幻想來滿足自己。

  他鬱卒,離去前,還瞪了韓忍冬一眼。 “小雅交給你了,不准亂來。”

  “是。”韓忍冬很明白這一眼的警告意味,二少實在多慮了,他跟童雅女只是再單純不過的朋友。

  祁融最後瞧了童雅女一眼,轉身,又是一臉燦爛笑意,走向楚秘書。

  ***

  其實,她暗戀過祁融。

  這是童雅女的大秘密,從沒有人知道,她暗戀過他。

  連她自己也是很晚才發現,她曾經喜歡他。

  高中時,經過籃球隊長事件後,她開始覺得,他三不五時的譏嘲,或許並不純然是惡意。再仔細想,他雖然嘴巴壞,也有溫柔的時候,但她不懂,除了惡意之外,又是什麼?

  但在她尚未釐清自己的感覺之前,他交了女朋友。她永遠記得聽他親口坦承時,胸口一緊,心痛得像要窒息,就在那時,她遲鈍地領悟,她是喜歡他的。

  而他喜歡她嗎?她無法確定,喜歡一個人會有怎樣的表現?根據她看過的電視電影和愛情小說,男孩對女孩必定是百般呵護憐愛、柔情密意……簡而言之,完全不是他跟她的那種情況。

  她想,他畢竟只當她是個差勁的玩具吧……

  她不敢坦白感情,她不認為他對她是認真的,更害怕告白失敗,想像因此被他狠狠嘲笑,她膽戰心驚,選擇把感情隱密藏起,不敢讓他知曉一絲一毫。

  後來她交了男友,他陸續換過幾個女友,出國唸書前,跟最後一任女友分手,便單身至今。

  少年時有過的懵懂情愫,她早已淡忘,現在對他還是有點特別的感覺,會留意他,但也僅止於此,她沒去想像他們的可能。至於楚秘書?他自己都承認是在使美男計,她不信他會蠢到假戲真做。

  在光研待了三天,童雅女到處拍照、畫草圖,四周有耳語流傳祁家二少想追楚秘書,她不意外,也不理會。她每天在光研忙得不可開交,回家還要弄自己的繪本草稿,哪有時間管他的美男計攻略進度?

  這晚,童家的爺爺奶奶參加溫泉旅行,童雅女獨自在家。她洗過澡,在工作桌上攤開畫稿,塗塗抹抹到快十一點,電話響了,是韓慈打來。

  “小雅,老師把你列入考慮名單了。”

  童雅女屏息。 “真……真的?老師願意展出我的畫?”

  “嗯,不過今年的展覽都排定了,就算你能參展,最快也要等明年。他打算針對繪本辦展覽,同時間也在考慮其他畫者,因此最後也不一定是你會出線。”

  “不不,他願意給我機會,我已經覺得很榮幸了。”

  韓慈當年甄試進入大學美術系,遇上一位相當賞識他的老教授,也是有名的國畫大師“山杉”,師生緣分延續到韓慈畢業後,兩人合資開了一家餐廳“茗居”。

  餐廳掛教授的名,內部事務都由韓慈處理,老教授已退休,閒來無事就連絡藝術家朋友們辦展,結果大受好評,如今餐廳定期展出各種油畫、書法或雕塑作品,“茗居”名氣大漲,儼然已是城市裡的藝術地標,文化人最愛流連的場所,想用餐還得提前一周預約。

  獲邀參展的多半是山杉大師的老友,不過,若遇到欣賞的新銳創作者,大師也會主動邀請,因此很多新生代藝術家視在“茗居”展出為莫大榮耀與肯定。

  當韓慈說要引薦她參展,童雅女不敢抱太大期望,畢竟大師是學院派出身,她自學的作品恐怕入不了老人家法眼……莫非韓慈在恩師面前為她美言不少?

  “韓慈,該不是因為你幫忙說好話,大師才考慮我吧?”就算機會難得,但這種機會她寧可不要。

  “當然沒有,我們認識多久,我還不了解你的堅持嗎?你該感謝的是老師的孫子,他天天拿著你的繪本要爺爺說故事,老師越看你的畫越喜歡,我跟老師一提起你,他就點頭了。”

  “是喔……不是你勸大師就好。”她鬆口氣。

  “就算是我勸老師又如何?我們的展覽是私人性質,有時候也有些人情展,上個月的油畫展不就是嗎?那個企業家和老師交情好,來拜託老師展出他妻子的油畫,老師就同意了。你是我朋友,只要我一句話,老師也會同意讓你參展的,你就不必這麼緊張兮兮地等待。”

  “不不,我不要,我希望是大師自己的意思,這樣展出才有意義。”

  “假如最後老師真的選了你,來參觀的人也不知道是老師做決定,他們還是會想,因為你是我朋友,才有這機會,大部分的人還是認為你靠關係,你懂我的意思嗎?你這樣的堅持其實沒人明白的。”

  “我懂,我知道這樣堅持沒用,可是,人總是要有堅持,堅持不是要給別人懂的,是為了對得起自己,為了有一天回頭的時候,問心無愧。所以你別跟大師講我好話喔,讓他自己決定,他願意考慮我,我已經很高興了。”

  “好吧。”韓慈低笑。 “你還真拗,但我就欣賞你這一點,擇善固執。”

  “哇,你這是跟我告白嗎?”兩人熟得快爛了,她隨口開玩笑。

  韓慈朗笑。 “算了吧,我可不敢和祁融爭……”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才收線。

  童雅女放下電話,跳起來。 “萬歲!”又怕吵到鄰居,只好小聲歡呼。

  真的嗎?她被列入名單了?她還以為她出道就直接投入商業創作領域,也沒有知名度,何況繪本這行出色的畫者不少,沒想到大師會注意到她。

  大師可是她的偶像,偶像肯定她的實力,她現在就好比被提名奧斯卡的演員,快樂得要升天了!

  她興奮得跳來跳去,又倒在地毯上,抱著抱枕雙腳亂踢,滾來滾去。

  忽然,有人按門鈴。

  她以為自己吵到鄰居,奔到陽台探頭往下望,原來是祁融。她下樓開門。

  “怎麼?你心情很好啊?”祁融提著兩碗豆花,意外見她笑嘻嘻地喜上眉梢。 “喔,因為我帶宵夜來,讓你很感動對不對?”

  “才不是。”好消息總是想跟人分享,但這位仁兄大概只會掃興,她懶得多說,?自回工作室。

  祁融跟上樓。 “你在幹麼?”

  “工作啊,這兩天在公司拍一堆照片,還沒整理好,又要弄繪本,忙死了。”童雅女回到工作桌前坐下,祁融湊頭過來看,她把他推開。 “別妨礙我工作。你找我做什麼?”

  “我知道你辛苦,買豆花來慰勞你啊!”嘖,口氣真冷淡。祁融拉把椅子過來,坐在她旁邊吃豆花。 “順便問問你在公司調查有沒有進展。”

  “什麼都沒有。雖然你說開發室嫌疑最大,但那裡負責研發,到處都是公司機密,我不能老是待在那邊,反而會讓人家起疑。”

  “唔……所以你一無所獲就是了。”

  “嗯,目前沒找到什麼,不過我在想,你們的調查好像都針對開發室的職員,但是高階主管也可以自由進出那裡啊,沒調查他們嗎?”

  祁融一怔,沉吟,的確是沒調查過主管。 “高階主管幾乎都是當年跟我爸一起打江山的,為公司盡心盡力一輩子,我不認為他們有誰會想毀掉自己的心血。”

  童雅女忙著修圖,一邊問:“你呢?你也沒查到什麼嗎?你不是整天跟楚秘書在一起?”

  “我哪有整天跟她在一起?我也有事要忙,要開會要見客戶,很多事情要學,不過,今天下班我跟她和一群同事去吃宵夜。”

  “喔。”

  他炫耀。 “我本來想單獨約她,但她矜持,拉了一堆人去,我看得出來她很想跟我獨處,只是不好意思,怕同事說話。”其實楚秘書對他看似熱絡,實則冷淡,顯然是基於他是老總裁次子才敷衍他,還真給童雅女料中了。不過他死也不會給她知道真相,太沒面子了。

  “我好像是問你有沒有查到什麼,不是問你的約會進度吧?”

  “早晚而已啦!重點是我跟她越來越熟了,越接近她越有利調查啊。”

  “那很好啊,記得約她出去別隻請人家一碗豆花,副總經理要有副總經理的樣子,出手要大方一點。”根據她聽到的小道消息,楚秘書沒有單獨赴過任何男同事的約,她很懷疑祁融約得動楚秘書。

  可惡!她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祁融洩氣,看她忙著畫,也不吃豆花,他又湊過去看。 “你畫什麼?桌上這麼多圖,你在畫哪張?”

  “我喜歡同時處理兩張畫……欸,你別靠過來,擋住光線了。”她推開他。

  瞧見她桌頭擺著一張護貝的水墨小卡,他想拿來看,被她拍開手。

  “別亂碰。這是我的寶物,有了它以後我工作順利,從沒被退過稿,是我工作室的鎮室之寶。”

  “這什麼東西這麼神?廟裡求來的嗎?”

  “不是,這是一家餐廳開幕的時候,一位國畫大師特別畫的小卡,一套四張,只做五十套。現在網路上已經喊價到一套一萬了。”這是山杉大師為慶賀“茗居”開張所繪,她透過韓慈的關係拿到一套。

  “像金融卡這麼小一張要一萬?搶劫啊?”

  “那當然,是山杉大師的作品,一萬還算便宜了……”

  “山杉?那不是樹木嗎?像紅檜和胡桃木?做家具用的?”

  真是朽木不可雕,童雅女白他一眼。 “山杉大師是國畫大師,是我的偶像,你看,還有簽名。”她拿起小卡轉到背面,秀給他瞧。 “大師平常都只蓋章落款,這是他親筆簽名,多了這簽名,拍賣會再飆五千塊。”也是韓慈特別情商大師簽名,她視為珍寶,供在工作桌上,早晚自勉。

  祁融嗤之以鼻。 “一萬五千塊與其買這麼一小張,不如買電話卡,一樣的大小可以買幾十張。”

  “你不懂啦!”她懶得解釋了。

  看她小心翼翼把小卡放回原位,又去畫圖,他吃了一會兒豆花,瞧她畫得專心,又湊過去,她回頭瞪他。 “你到底要幹麼?”

  “我看看而已,又沒吵你。”他一臉無辜。

  “你沒事做嗎?幹麼不回家睡覺?”

  “我還不想睡。我哥還沒回來,我不想一個人看電視。”父母早就遷至新居,家裡只剩下他和哥哥。 “我不能多待一下嗎?”

  “隨便你,但是別吵我工作喔。”

  “知道啦。”

  他吃豆花,她畫圖,夜色在靜里安眠,偶爾有遠處飛馳過的車聲,偶然幾個鄰居說話、開關門,襯得四周更靜,他聽見日光燈在頭頂嗡嗡低鳴,聽見她的呼吸,她繪圖的沙沙聲響,她專心構思時,會無意識地撥弄頸間項煉,她撥開垂落的長發,那千絲萬縷慵懶而無邪地纏繞他的心。

  他覺得,此情此景也像一幅畫,一萬五千塊的小卡算什麼?他與她的這一幅,萬金不換。因為和她獨處,他暗暗歡喜,但他只能以青梅竹馬的身分陪著她,又教他空虛失落。

  她很忙,忙得沒空吃那碗豆花,他乾脆拿起湯匙,舀豆花餵她。

  她遲疑,沒張嘴,祁融催促她。 “趕快吃,不然退冰了就不好吃。”

  她這才張嘴讓他餵食。這舉動有些暖昧,他們都察覺了,她兩腮微微泛紅,他假裝不知,享受這暖味與親匿。

  但是看她紅潤小嘴,含住那口嫩白豆花,他身體瞬間緊繃,很多邪惡的想像霸占他腦海,他想過去捧住她可愛臉蛋,熱情親吻她,他想用雙手測量她纖細腰身,想讓她婀娜曲線貼住他身軀。她有一雙藝術家的手,他渴望她那柔白細緻的手擁抱他,撫摸他熾熱胸膛,探測他瘋狂的心跳,也許她就會明白他燃燒的感情……

  他想著,想得身體沸騰,皮膚滲汗,若是他真對她做出這些事……唉,恐怕只會嚇得她落荒而逃。

  他嫉妒那些色彩和紙筆,它們享有她的重視與珍愛,光明正大地受她愛撫與凝視。他嫉妒他送的項煉,能日夜貼著她肌膚,也許當她愛用的馬克杯也比當他自己好,那個繪著一隻蠢斑馬的馬克杯,他情願當一隻蠢斑馬,只要能時時被她柔潤的唇貼吻……

  夜很靜,他腦子裡喧囂紛亂,身體無助地燥熱,他只能苦苦壓抑飛馳的幻想,看雜誌強裝平靜,只怕任何突兀的舉動或言語嚇到她。

  見她轉而趴在桌上,研究圖畫,祁融警告:“別趴著,你近視很深了。”

  “我要從不同角度看一下圖……”

  很好,他也看到不同角度,她長發垂在桌面,露出一截皎白柔弱的頸項,那無瑕肌膚如果被親吻過,會留下怎樣甜蜜的痕跡……馬的,他血壓要爆了,他需要冷靜!

  “我去倒個水喝。”他拿起她空掉的馬克杯,下樓。

  他到廚房,找個杯子,倒兩杯水,打開冰箱加幾個冰塊,再回到工作室。

  他把童雅女的馬克杯放在桌上,坐下來,喝掉他的水,嚼著冰塊。效果不錯,他可憐的血管比較平靜了。

  卻見童雅女徑自趴著,他皺眉。 “你還沒看夠啊?”她還是沒反應,他喚道:“小雅?”他推推她肩膀,她不動,他走到桌子另一邊瞧她——她睡著了。

  他愕然。怎麼突然睡著了?他看看鐘,原來凌晨一點了,她從不熬夜,難怪撐不住了。

  這幾天她要忙自己的工作,又要到公司,累壞她了吧?他不禁升起歉疚愛憐的情緒。

  “小雅,醒醒,去床上睡。”她睡得很熟,他叫不醒,怎麼辦?看來只好抱她上床。

  抱她……上床……

  他剛冷靜的身體,又狠狠亢奮起來,他低聲咒罵自己:你是禽獸嗎?她信任你,才會在你身邊睡著,你怎能趁人之危?

  可是她毫無防備的沉睡模樣,彷彿可以隨他擺佈,他什麼都不做,好像是罪過……內心的君子還在和邪惡交戰,他的手已自動伸出去,握住她一束頭髮,髮絲流過他指縫,如水般柔涼,卻滅不了他心底烈火。他情不自禁按住她肩膀,她的溫度透過薄薄衣料,誘人地燒灼他掌心。

  “童小雅,你再不醒……”他不知道自己沙啞的嗓音在說什麼。 “我就要吻你嘍……”

  她長長的睫毛似乎顫動了下,沒醒。

  他俯身靠近她,感覺她溫熱呼吸拂上他的臉,她的唇微啟,像等待他的佔領……

  然後,他健臂一伸,輕而易舉將睡美人抱起。

  他辦不到,偷襲不是他的作風——雖然年少時衝動地干過一次。他不屑偷偷來,如果他要吻她,不但要光明正大,而且要她神智清醒、心甘情願。

  他走進童雅女房間,將她放上她的單人床,替她蓋好毯子。

  他關了燈,坐在床邊,替她攏好長發,就著微弱月光看她。

  她像隻小兔子,軟綿綿地酣睡在自己的小窩裡,她嬌軀柔似無骨的觸感還殘留在他手上,她恬靜的睡顏,白裡透紅的臉頰,靜靜閉鎖的嫩紅雙唇,無辜得教他想犯罪……他的身體又開始躁動,最好快走。

  他低喃:“總有一天……”

  我會吻你,對你做我對你幻想過的每件事,你等著。

  他回工作室,把她的圖稿收好,巡視過每個房間,關門關窗關瓦斯,最後關上童家大門,回自己家。
作者: yobm    時間: 2010-6-1 08:56 AM

第四章

  直到祁融的腳步聲下樓,童雅女才睜眼。

  她蜷縮在床上不敢動,又很想摀住胸口,害怕她澎湃狂亂的心跳被他聽見。

  剛才她是真的睡著,但他碰她頭髮時,她就醒了,但反應不過來,因為她太驚訝,不明白他的舉動,當他說出那句話時,她根本是僵住了。

  為什麼繼續裝睡?因為醒來面對他很尷尬?有比他真的吻了她尷尬嗎?

  為什麼沒反抗?

  或許因為,他的語氣不是一時興起的輕薄,她聽得出其中的炙熱和渴望,他是當真的,這教她心房震顫,忘了抗拒。

  祁融不是常常嘲弄她嗎?不是當她是個差勁的玩具嗎?為什麼他聽起來彷彿很喜歡她?他碰觸她,不是隨意撫摸,他的動作緩慢而溫柔,充滿感情,他不是在挑揀玩具,他在感受她,很珍惜地感受他所碰觸的她,他意外的溫柔迷惑了她,她迷糊地想,他要是真的吻了她,好像也不壞……

  她回想著,一陣燥熱,一陣戰栗。她亂想什麼?光是感覺不壞就可以隨便來嗎?或者,她也有一點喜歡他,所以不抗拒?

  她躺在黑暗裡,很混亂。他已離去,他的聲響全然消逝,他留下的觸感也已淡去,四周又被寂靜吞噬。

  她忽然恍惚了,是不是夜太深,作了個魔幻的夢?其實,什麼也沒發生過?

  ***

  結果,童雅女失眠一夜,隔天頂著黑眼圈去光研。

  她有點怕遇見祁融,遇到了該說什麼?她能假裝昨晚的事沒發生嗎?

  但是一早上她都沒遇見他,她鬆口氣,又有點失落。

  她來到開發室。開發室乃研究重地,進出要刷卡,因為前陣子機密外洩,又加裝了監視器。

  光研的員工流行養盆栽,開發室有個設計典雅的小陽台,還有可以喝下午茶的桌椅,陽台的木架上擺滿員工的盆栽,她在陽台取景,拍照、速寫,而陽台就在楚秘書的座位旁。

  開發室的吳室長跟她打過招呼,他挺和氣,要她有什麼需要盡量講。楚秘書也頻頻來關心她,送點心或茶水。

  她忙到近中午時分,手機忽響,是奶奶打來。

  “小雅啊,你別忘了今晚跟人家的約會,記得早點去,別遲到啊。”

  “什麼約會?”她莫名其妙。

  “咦,你忘了?果然,沒提醒你就是不行,我前幾天不是跟你提過,王媽媽要介紹她外甥給你認識,約你一起吃個飯嗎?”

  “是今天嗎?”簡言之就是有個相親飯局,她忙得忘了。

  “嘿啦,就是今天,我剛問過王媽媽,那人姓呂,是一家辦公家具廠商的業務代表,好像跟祁融他們公司有生意往來,說不定祁融他們兄弟見過,你可以問問他們,看他人怎樣,參考一下,心裡好有個底。記得穿漂亮一點,積極一點,要有禮貌,給人家留個好印象……”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還要工作,先掛了。你跟爺爺好好玩喔。”

  收起手機,童雅女對著一排盆栽發呆。她沒相親過,聽爺爺提起相親時,她想不過就是認識一個新朋友、一起吃頓飯,去就去吧,可是經過昨晚,她忽然不太想去了。

  她覺得自己很可笑,昨晚算什麼?一句像是玩笑的話、一個裝睡的她,激盪出的火花,她竟念念不忘,而祁融呢?他若是當真的,他們之間……可能嗎?

  她怦怦心跳,皮膚發熱,腦子暈暈脹脹,為什麼她好像有點期待?對他的感情,不是情竇初開時青澀的戀慕嗎?不是早就淡忘了嗎?究竟是什麼令她對昨晚念念不忘?

  她怔想半晌,楚秘書又端著紅茶過來。

  “童小姐要喝冰紅茶嗎?”

  “喔,好啊,謝謝。”她回神,起身接過紅茶。

  “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我自己來就好,謝謝你。”楚秘書屬於冰山美人的類型,她原以為她不好相處,沒想到她意外地親切,而且比起對祁融那種虛應的表面工夫,楚秘書對她真誠得多,這位美女祕書似乎頗喜歡她,讓她受寵若驚。

  童雅女喝口紅茶。 “我只是有件事不太懂……那位先生,”她瞧向一個站在資料櫃旁的中年男子。 “他好像不是這裡的員工,我看他整個早上都不做事,可是一直找其他人講話,尤其是你。”

  “喔,他啊……”楚秘書淡淡道:“他是來監視我們的,因為前陣子公司出事,問題出在我們這裡,公司派他來監視我們。他老是找我是因為我嫌疑最大,他奉命盯緊我,我做什麼他都要弄清楚,跟上頭報告。”

  “……喔。”糗了,問了尷尬問題。

  “你不好奇公司出了什麼事嗎?”

  “呃,我只是短期約聘人員,沒必要知道吧。”

  “你跟其他人不太一樣。”楚秘書瞧著她。 “一般人都會好奇這種企業內幕,你竟然什麼都不問,一點都不八卦。”

  “我是想,如果是我必須知道的事,公司早就告訴我了,既然沒講,大概就是不想讓人知道,我還是別問太多比較好。”

  “是嗎?”楚秘書凝視她。 “我倒覺得你好像早就知情,所以不好奇。”

  童雅女傻笑。 “我是在大家聊天的時候聽到一點點……”

  幸好這時總經理進來找楚秘書,楚秘書應聲過去,留下她在陽台。

  她鬆口氣,呼,好可怕,她忽然覺得楚秘書的友善只是假象,那濃媚艷麗的眼妝掩飾不了精明的眼神,她該不會早就識破她也是公司安插的眼線吧?

  不過,她這眼線的確看到某些可疑之物……

  她瞄向楚秘書桌上的檔案夾,其中一個標記“達閎”,正是光研的對手公司。在一堆檔案夾裡,它並不顯眼,但她一有空就打量楚秘書的位子,才會發現它的存在。

  楚秘書應該沒這麼笨,明目張膽地把犯罪證據放在自己桌上吧?

  可是,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說不定她算準沒人以為她會這麼蠢,無須特意隱藏她與達閎往來的訊息。

  童雅女從陽台進入室內,看總經理和楚秘書走進檔案室,關上門。假如她很快打開那個檔案夾看一眼,頂多一、兩分鐘,楚秘書應該還不會回來……

  她火速抽出那檔案夾打開。

  檔案夾裡有幾張紙,的確是達閎的資料,寫著幾天幾夜的宜蘭之旅,詳細行程、員工欲攜帶家眷的報名表與費用……她越看越茫然,這是達閎的員工旅游資料,楚秘書拿這些做什麼?

  “你在做什麼?”楚秘書冷冷的嗓音響起。

  童雅女凍住,緩緩抬頭,楚秘書面無表情地站在辦公桌邊。

  “呃,我……看到……有東西掉下你的桌子,把它撿起來……”

  “什麼掉下來?”楚秘書瞧著她手上的資料夾,美眸瞇起,冰冷眼光移向童雅女臉龐,看得她遍體生寒,大腦當機,動彈不得。

  完了,被發現了……楚秘書的眼神彷彿剛證實了某件懷疑的事,她忽地領悟,莫非這文件夾是楚秘書放的餌,用來找出誰在監視她?而她自投羅網,現在楚秘書知道公司的確暗中監看她,她會去查是誰指使她來,要是查到祁融,他的調查就被她毀了,都是她害的,都是她笨得中計……

  她六神無主,慌得大腦一片空白,忽然,一個爽朗的男聲解救了她。

  “唷,大家好?”祁融走進開發室,立刻察覺氣氛有異,只見楚秘書與童雅女對立,童雅女眼神驚惶,他瞥見她面前一份攤開的文件夾印有達閎字樣,他大概猜出是怎麼回事,不動聲色。 “怎麼啦?你們在做什麼?”

  楚秘書道:“童小姐擅自拿我桌上的文件來看。”

  “喔?”祁融拿過文件夾翻看。 “童小姐,我是請你催楚秘書一聲,把文件送來,沒叫你幫忙找啊。”

  童雅女錯愕。 “你哪有叫我催——”

  “我剛才電話裡講得很清楚,我跟開發室要這兩年的機種研發記錄,等了半天沒收到,應該是個藍色文件夾,我請你幫忙轉達楚秘書——”

  “副總經理,那個資料夾我一個小時前就拿給您了。”楚秘書皺眉。

  “咦?有嗎?”祁融故作驚詫。 “可是我那裡沒有啊?”

  “有,我親自交到您手上,那時您在和副總裁講電話,您接下文件夾,把它放在辦公桌抽屜裡。”

  “是嗎?原來放在抽屜裡,難怪我桌上到處都沒有,害我找好久,只好打電話過來開發室,剛好童小姐接了,我就請她幫我找。”祁融哈哈笑。 “唉,我忙糊塗了,都是我哥,每天派給我一堆工作,快把我累死,記性也變差了。”

  楚秘書挑眉。 “是您要童小姐找文件,她才翻我的桌子?”

  “是啊,她大概聽我講什麼藍色資料夾,想說可以幫忙找。”他向童雅女微笑。 “我知道你是好意,不過這是公司機密,你是外人,不方便接觸太多,你看,要不是我過來,差點就造成誤會了。”

  “對不起,我太粗心了。”童雅女脹紅臉,不是尷尬,是緊張。

  “沒關係,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過,楚秘書……”祁融翻著綠色文件夾,面色轉為嚴肅。 “這份達閎的員工旅游資料是做什麼的?”

  “我的室友在達閎工作,她的公司要辦員工旅遊,她邀我一起去,我還在考慮,順手把文件帶來上班了。”楚秘書神色自若,一點也不心虛。

  “現在是非常時期,高層對開發室的一舉一動都很敏感,不管你跟你室友感情多好,這時候是不是應該避嫌?你在光研幾年了,還不知道分寸嗎?”

  “對不起,是我沒考慮仔細。”楚秘書自知理虧,低頭聽訓。

  祁融剛訓完秘書,檔案室便有個聲音響起。

  “楚秘書,新機種的資料還沒找到嗎?”總經理探頭出檔案室,看見祁融,很詫異。 “副總經理,你怎麼來了?我給你的那些檔案你都看完了?”他是公司元老之一,從小看祁家兄弟長大,祁融進公司後,由他親自帶他熟悉事務。

  “我來找一份文件,結果是我自己弄錯,錯怪楚秘書了。我馬上就回去讀完檔案。”祁融朗笑。 “楚秘書,你快把總經理要的東西送進去吧!”

  楚秘書應聲,抽出另一個文件夾,瞧了童雅女一眼,才走進檔案室。

  童雅女別開視線。這存疑的一眼,顯然表示楚秘書對祁融的說詞並未全部買帳。

  祁融轉向她,用人人都聽得見的清晰音量道:“童小姐,不好意思,給你帶來麻煩了。我還要回去工作,先走一步了。”

  他轉過身,低聲留下一句:“午休時間,到頂樓來見我。”

  ***

  光研的頂樓有座美麗花園,但最近花園要整修,頂樓暫時關閉,員工無人出入。

  午休時間,童雅女溜上頂樓,祁融已經在樹蔭下等她。 “吃過了沒?”

  她搖頭,在他身邊坐下。 “我沒胃口。”頂樓風很大,吹得她頭髮亂糟糟,跟她的心情一樣。

  “怎麼沒胃口?該不會被楚秘書嚇壞了吧?”

  “我把事情搞砸了……”她想到就沮喪。 “楚小姐現在一定起疑了,知道公司在監視她,她會更防備,妨礙到你們的調查——”

  “你沒搞砸,公司現在監控整個開發室,不只是她,她最多以為是你也聽說公司有機密外洩,好奇之下去看那個資料夾。幸好,我剛好過去那邊,掩飾得還不錯。”

  祁融沈吟。 “那女人很厲害。你有註意到嗎?我提到達閎的時候,她眼睛都不眨一下,表情一點罪惡感都沒有,要不是她毫無良心……”就是她完全清白。難道,他和大哥找錯人了?

  “我真的……沒搞砸嗎?”

  “真的,所以你可以收起那個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事情沒那麼嚴重。”

  “我沒有要哭,只是以為我幫倒忙了,覺得很對不起你。”她吶吶道:“我以為你很生氣,叫我上來是要罵我。”

  “傻瓜,不是說我會罩你嗎?”祁融覷著她笑。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怪你,我早就說了,我知道你的專長不是做偵探,你別勉強自己。”她自責的表情楚楚可憐,他看了就心軟,哪捨得罵她?

  童雅女很迷惘,他表情好溫柔,甚至對她微笑,沒損她也沒罵她笨,好像真的不生她的氣?真不習慣這樣的他。

  “我也還沒吃午餐,一起吃吧。”他打開餐盒,秀出切成小塊的三明治。 “我早上做的,煙熏鮭魚三明治,在美國唸書的時候學的,保證你沒吃過這麼好吃的三明治。”他興沖沖地遞叉子給她。 “快吃看看。”

  “你自己做的?”她驚詫。 “你以前連水果都不會削。”

  “出國唸書,很多事都要自己來,我又不喜歡吃美國人那些速食,就學著自己做。這個三明治不是我要說,真的很贊,你快吃。”

  她叉了塊三明治送入口中,明眸訝然睜大。 “真的能吃耶!”

  他橫她一眼。 “又不是塑膠做的,當然能吃。還有這個——”他拿出保溫瓶。 “水果茶,我昨晚煮的,早上從冰箱拿出來,天氣熱喝這個剛好。”他倒了兩杯,一杯給她。

  “你真的是祁融嗎?”她太驚訝了。

  “是啊,如假包換。”他得意洋洋。

  “這些該不會是大哥做的吧?你拿他的來獻寶?”祁家大哥手藝不錯,跟飯來張口的弟弟大不相同。

  “囉唆,你找碴嗎?當然是我做的,快給我喝下去!”

  “幹麼這麼兇,開玩笑都不行。”童雅女笑,啜一口茶,酸甜冰涼,讚美道:“嗯,真好喝。”

  他好樂。 “對嘛,很好喝喔?三明治也很好吃吧?不是我要說,我實在太讚了,我自己都好崇拜我自己,沒想到我已經這麼優了,還能更上一層樓,真是太了不起,太不可思議了。”

  “對啊,簡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她格格笑,順著他瞎掰,真服了他自high的本事。

  “這是精神的昇華、心靈的洗滌,是完美男人的再進化,是難得一見的奇蹟!”

  “再擺個水晶球,配上檀香和佛樂,你就可以拯救世人、普渡眾生了。”

  “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在揶揄我。”但她笑得這麼開心,他沒辦法生氣,唉,他好喜歡她在自己身邊歡笑的模樣。

  “哪有?我順著你的話講你也嫌,你這人很麻煩耶。”風實在太大,她講話時老是吃到亂飛的頭髮,想找個東西綁住頭髮,偏偏手邊沒有。

  他忽然說:“你等一下。”他早就脫了西服外套,這時扯下領帶,他將她的頭髮攏在一起,綁上領帶,還打個蝴蝶結。 “好了,這樣就不會亂飛。”

  童雅女怔住,這樣親匿的舉措,他做來卻極為自然,彷彿天經地義。她愣愣看他,猛然想起昨夜,臉龐熱了,她掩飾地低頭喝茶。

  “所以,你到底叫我上來做什麼?”

  “一起吃午餐啊!”

  “就這樣?”

  “不行嗎?”

  “為什麼突然找我一起吃午餐?”

  “老朋友一起吃午餐還需要理由嗎?”

  只是老朋友嗎?她迷惘,望著他溫暖含笑的眼眸,他英俊的臉龐似乎比平日更迷人,她覺得臉頰更熱了,只好別開視線,望向遠方櫛比鱗次的城市高樓。

  此時此刻,天空好像特別藍,勁風歡快狂野,三明治很可口,水果茶很美味,嘗起來滋味特別好,是什麼魔力讓平平無奇的頂樓野餐,感覺這麼舒適愜意?

  是因為風太大,所以她才感覺輕飄飄的?是因為陽光和煦,所以心坎才暖洋洋的?像被熱度融化的麥芽糖,柔軟的甜蜜在心窩蔓延,她忽然發覺,她很喜歡此刻有他相伴的時光,原來他嘴巴不壞的時候,不經意流露體貼的時候,可以教她如此悸動。

  感覺他凝視著自己,她有點緊張,坐立不安,眼睛不知往哪兒看,只好佯裝欣賞風景,但並不討厭他這種專注的眼神。

  是不是……有點喜歡他?

  “喔,對了,我在公司每天都忙得要命,快累死,我哥總算良心發現,今晚讓我休息,我想去看個電影,但一個人去很奇怪,想找個伴,你要一起去嗎?”祁融的語氣彷彿隨口提起,可天知道他事前演練了多少次。

  不會太突兀吧?聽起來不會太期待吧?雖然他真的很希望她答應。

  “不行,我今晚有事。”

  “是嗎?”他壓下失望。 “你跟別人有約?”

  “我要去相親。”

  他呆愕。就算她突然抓狂飆粗話,他也不會這麼吃驚。 “相、相親?你幹麼去相親?”

  “爺爺奶奶幫我安排的。他們覺得我年紀不小,差不多該結婚了。”

  “他們叫你去你就去?”

  “他們也是為我好,何況只是吃頓飯而已。聽說對方是辦公家具的廠商代表,常常來光研,姓呂,你認識嗎?”本來沒打算跟他打聽那位呂先生,但現在她好奇,他會在意她和別人相親嗎?如果他希望她別去,她就不去。

  “不認識,聽都沒聽過。”祁融的好心情跌到谷底,相親的重點又不是吃飯! “你確定要去相親?”

  “已經答應人家了,不去不行……”

  他沮喪,那他們現在這樣算什麼?明明氣氛正好,明明有點暖味,她若對他有一點感情,就不該去,現在拒絕還來得及。但她要去,她要丟下他,去赴其他男人的約會!而且是一個以結婚為前提認識的男人!

  還以為把她和韓慈隔離,他就有機會,原來事實是他在她心中無足輕重,她甚至想跟他打聽那男人的底細,她寧願考慮和其他男人的可能性,也不考慮他。

  他感覺受傷,不希望她去,但有什麼資格阻止?又怎麼拉得下臉阻止?她擺明不在乎他,若他苦苦哀求,豈非顯得自己很廉價?

  “好吧,那你去吧,我回家窩著孵蛋好了……”馬的,他怎麼可以聽起來這麼哀怨?於是他面色一整,笑咪咪。 “我是說,找別人去看電影好了,其實我本來想找楚秘書,只是順便問你。”輸人不輸陣,她跟男人相親,他也可以找女人看電影,她不要他,他也不會寂寞!

  “那就好,你跟她去吧。”原來她是備胎,原來楚秘書才是他的首選。童雅女以淡笑掩飾失望,還有心頭的刺痛感。

  可惡,她還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他惱了。 “餵,你知道什麼樣的女人才去相親嗎?就是那種快要過期又沒對象的,害怕嫁不出去一輩子當老姑婆,才會急著相親。”他恫嚇她,希望她打消念頭。

  “我知道我快要過期又沒對象,你不用提醒我。”她臉色一沉。 “我現在就是在努力,在變成老姑婆之前把自己推銷出去。”

  馬的,造成反效果了……但他管不住自己的嘴。 “喔,那很好,趁著還有人願意跟你相親,你趕快去,等到變成老姑婆,只能直接送資源回收了。”

  資源回收? !她才想把他這個沒口德的公害就地掩埋咧!童雅女惱怒地扯掉領帶,扔還給他。 “我走了。”

  怎會覺得跟他之間氣氛很美好?一定是昨晚沒睡飽,產生幻覺!昨晚那些也全都是幻覺,這個刻薄無禮的祁融才是真正的他,而他們之間永無寧日!

  “喔,那祝你相親成功……”

  她大步下樓,背後勁風吹散他僵硬冒酸的語氣,讓她聽不見。

  ***

  午休後,一回到辦公室,祁融立刻抓韓忍冬來問。

  “忍冬,我問你,我們的辦公設備都跟哪裡買的?”

  “升元,他們哪邊有位呂先生負責。”

  “他今天會過來嗎?”

  “不會吧,我們最近沒要採購什麼。”

  “能叫他來嗎?”不對,把人叫來了能幹麼?就算拖著他談公事,時間到了還是要下班,那傢伙還是會去和童雅女相親。

  “臨時找他,他不見得有空過來,跑業務的都很忙。怎麼突然問起辦公設備?不滿意你的辦公桌還是哪邊嗎?”

  不滿意那個代表!但祁融說不出口。 “有他的名片嗎?”

  “有是有……”韓忍冬剛拿出名片,就被他一把奪過。

  “呂習誌——”他瞪著名片上的名字揣想,這男人幾歲?長什麼樣子?需要相親的男人通常其貌不揚,所以要靠物質條件吸引對象,哼,比物質條件,他也不會輸人,總而言之——

  “方圓百公里內的優質男人,除了我和我哥,還有誰?”他想破頭也不明白,童雅女為何舍優就劣?

  “我和我堂哥也算在內吧!”韓忍冬臉不紅氣不喘地補充。

  祁融陰沉沉地瞪他。 “你第一天出來混啊?不知道在我面前提韓慈是禁忌嗎?”

  “啊,屬下失言,請見諒。”韓忍冬微笑。他當然很清楚主子和自家堂哥之間的瑜亮情結,雖然這情結只存在主子心裡,他只是沒事愛逗一下主子。 “你要找呂先生的話,我可以找他來。”

  “免了。”萬一讓童雅女撞見他和呂先生會面,被她猜出他想玩什麼把戲,就太沒面子了,他才不干。

  可是……他不要她跟別的男人相親,甚至交往約會,想像那男人可能像他一樣,親手做食物餵她,在深夜陪她,坐在她床邊,可以碰觸她,甚至光明正大擁抱她,他就嫉妒得快發狂。

  從小,他是父母師長眼中的寶貝,人人把他捧在手上,唯獨她,平凡不出色,卻不將他放在眼裡。該如何對付一隻柔弱但冥頑不靈的小兔?總不能一掌拍扁她,但他可以表現得更優更完美,身體力行去折服她。

  為什麼這麼執著,想吸引她注意?也許是早就喜歡她,卻不自知。

  所以,她越不當他一回事,他越趾高氣昂,把自尊越築越高,到現在,自尊已築得太高,沒折服她,卻困住自己,他下不了台,也沒辦法低聲下氣,他說不出他不要她去相親,他想要她和他去看電影……他只能期望她來遷就自己,結果反而說了些討人厭的話,把她推得更遠。

  她不來遷就,他無計可施,只能可悲地困在自尊的牢籠裡,可笑地幻想各種天災破壞她今晚的相親,颱風、地震、海嘯、隕石掉落、木星撞土星……但一直盼到下班,地球還是好端端的,連一滴雨也沒下。

  下班鈴聲響了,韓忍冬收拾桌面,見祁融對著窗外發呆,他道:“下班了,你還不走嗎?”

  “喔。”祁融回過神,沒精打采。童雅女現在應該回家準備相親了吧……

  兩個男人走出辦公室,站在電梯前等候,韓忍冬打量意興闌珊的祁融。 “你怎麼了?好像心情不太好。”

  “沒事。”

  “難得副總裁讓你今晚放假,你不是要找小雅去看電影?”

  “別提了,她另外有約會。”祁融臉色很臭。

  叮咚,電梯門開了,兩個男人站在電梯裡,其中一個是總務課的方課長。他按住開門鈕,笑道:“兩位帥哥,也要到地下停車場是吧?”

  祁融心情惡劣,點個頭致意就走進電梯。

  韓忍冬瞧見方課長身邊的男人,有點詫異,先瞄了祁融一眼,才和對方打招呼。 “好久不見,怎麼有空來?我們公司又要添購什麼嗎?”

  男子笑道:“剛拜訪完客戶,便過來看看,聽說老總裁的二公子回國了,有機會想認識認識。”

  方課長拍拍身邊男人肩頭。 “算你運氣好,眼前這位就是我們老總裁的二公子,剛從美國回來,現任副總經理。副總經理,這位是升元的呂先生,我們很多辦公器材都是跟他們採購的。”

  升元?呂先生?

  一臉死人樣的祁融陡地複活,雙目精光炯炯。 “你好,呂先生——”
作者: yobm    時間: 2010-6-1 08:59 AM

第五章

  一陣寒喧、交換名片後,在下降的電梯裡,祁融打量呂先生,這人戴副眼鏡,長相老實誠懇,人還算體面,但跟他一比,無疑是鑽石比玻璃彈珠,他敢說童小雅不會喜歡這型的。

  所以,他就在這裡替她先處理掉吧,不必太感謝他了,哼哼。

  呂先生笑道:“老總裁真有福氣,兩位公子都是傑出人才,看來光研會在副總裁和副總經理的帶領下,再創高峰。”

  祁融皮笑肉不笑。 “還早還早,我剛進公司,還在熟悉事務。貴公司做辦公器材的是吧?不知道你今晚有沒有空,一起吃個飯,讓我請教一些問題?採購雖然不歸我管,不過公司的大小事我都想多了解。”

  “副總經理邀我,我受寵若驚,但我晚上跟人有約了,不然明晚可以嗎?”呂先生歉然笑道。

  他就是要破壞那個約!祁融一臉惋惜。 “原來你先有約,那沒辦法了。其實我在國外唸書時,班上有個同學就是做辦公家具代理的,我跟他混很熟,他說以後我跟他們買都打折,我想知道他給的折扣有沒有比你們的低——”

  呂先生臉色微變。 “貴公司多年來跟我們合作愉快,默契和信用都好,這種無形的資本,不是比較低的折扣比得上的。”

  “話是這樣說,不過現在不景氣,能省就要省,我看過他們公司的型錄,感覺都不錯,如果真的折扣很大的話……那先說聲不好意思了。”

  “不會的,我們給光研的折扣已經是業界最低,不可能有人比我們更低。”呂先生陪笑,內心大叫不妙,光研可是大客戶,要是跑了,上頭不削死他才怪!

  “是嗎?那我再參考看看……”叮咚,電梯抵達地下停車場,祁融走出電梯,韓忍冬尾隨在後。

  呂先生卻拉住方課長,兩人停在電梯外講悄悄話。

  祁融掃視停車場。 “你覺得呂先生跟方課長說什麼?”

  “我猜你的恐嚇讓呂先生非常擔心,現在在跟方課長確認雙方公司的合作不變。”韓忍冬好奇道:“你那位同學是哪家公司的人?”

  “那個同學根本不存在,我掰的。”祁融詭異微笑。 “你覺得我的恐嚇有沒有讓他嚇到取消今晚的約會,改成陪我應酬聊公事?”

  “可能還差一點,畢竟他跟人家有約在先。你這麼想跟他吃飯應酬嗎?”

  “沒有,我是希望他別去跟某人吃飯應酬。”很好,發現目標了——擋風玻璃上有升元停車證的白色福特。祁融回頭望,呂先生還在和方課長說話。

  “韓特助,限你十秒內想辦法纏住呂先生,別讓他過來。”

  韓忍冬愣住。 “嗄?什麼?為什麼?”

  “辦不到的話,你就滾吧,明天起不用來上班了。”祁融抽出瑞士刀,一低身,躲到白色福特車後。

  雖然完全不明白上司怪異的行為,韓忍冬還是跟著躲過去。 “為什麼不讓呂先生過來?你拿刀要做什麼?為什麼——”

  “你還有五秒鐘。”

  “……這要算加班。”身為最優秀的特助,上司有令,照辦就是。韓忍冬立刻摸出手機,翻出名片,撥給呂先生。一接通,他開口——

  “王~~董!你怎麼那麼久沒來啊~~倫家好想你喔~~”一口嬌滴滴的嗓音,酥媚入骨。

  握緊瑞士刀、蓄勢待發的祁融險些一頭撞上福特,愕然瞪著身邊昂藏七尺、卻口發嬌媚之聲的英俊特助。 “你……”原來是人妖嗎?

  “王董?小姐你打錯了,我不是王董。”手機那頭的呂先生莫名其妙。

  “唉喲~~王董,你怎麼可以說倫家打錯啦!是不是你老婆在旁邊?你好過分,不是說要送她去國外,這樣偶們就可以雙樹雙灰啊~~ ”韓忍冬猛瞪憋笑的祁融,催他快快行動。

  祁融朝他豎起大拇指,以瑞士刀在轎車後輪劃出一道缺口,持刀對準了缺口,一口氣將刀插入,橫向一拉,輪胎立刻“嘶”地洩氣,很快癟掉。

  “小姐你弄錯了,我真的不是王董,我要掛電話了——”

  “你好沒良心喔,不來找倫家,倫家好傷心,嗚嗚嗚……”見祁融示意事情辦完,哀怨的嗲嗓立刻花枝亂顫地嬌笑出聲。

  “你不是王董喔,對不起偶搞錯了,喔呵呵呵呵~~”收線。

  兩個大男人若無其事地從車輛間站起,踱離犯罪現場。

  “看不出你身懷絕技哪,韓特助。”祁融輕哼。

  “副總潔身自愛,所以這招我從沒機會獻醜。”

  “你是暗示我亂七八糟,才讓你的絕技有用武之地?”

  韓忍冬很委屈。 “屬下不敢,您這個命令一定有重要意義,雖然我不明白,但絕不會是亂七八糟。”

  那端,呂先生走到愛車旁,驚呼響起。 “咦,我的車輪胎破了?!”

  “怎麼了?”祁融好整以暇地步近受害者,檢視那隻已成廢物的輪胎。 “真糟糕,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他慷慨地拍拍呂先生肩頭。 “在我們公司出事,我們會負責補償。”

  “可是,我還跟人有約……”呂先生惦記著親戚安排的飯局。

  “韓特助,幫他叫計程車吧!”祁融揚起令人難以拒絕的和藹笑容。

  “我想多了解一點升元提供的業務內容,在車來之前,呂先生不介意撥空為我介紹一下吧?”

  ***

  八點鐘,童雅女枯坐餐廳一小時,男主角遲遲沒現身。

  王媽媽狂打了幾十通電話,找不到外甥,尷尬陪笑。 “不好意思啊,小雅,我外甥絕不是故意遲到的,肯定是被什麼耽擱了。”

  童雅女微笑。 “沒關係,我不急。”就算不來也不要緊,可是想到萬一男主角沒現身,會被祁融如何嘲笑,例如男人還沒見到她就落荒而逃,她還是希望對方趕快來,雖然她對這位呂先生並無興趣。

  哼,竟然咒她變成老姑婆,想起來還是很生氣,他對她講話從沒客氣過,那張壞嘴能有多毒就有多毒,可是他對別的女人總是風趣有禮,他在別的女人面前是紳士,在她面前是個幼稚鬼。

  就算是對有嫌疑的楚秘書,他一樣客客氣氣,平日為了調查,跟著楚秘書團團轉就算了,下班後約去吃飯看電影,會不會太超過了?

  也許他依然是為了調查,先來一頓情調浪漫的晚餐,然後在電影院的漆黑中,輕聲細語、相談甚歡,之後他送她回家,她邀他進屋坐,這可是調查的好機會,他肯定不會錯過,既然對手是個明艷不可方物的大美女,要是擦槍走火,也沒什麼好意外……

  她悶悶地望向窗外,玻璃上,自己失神的臉龐,跟街上繁華重疊著,她瞪著窗玻璃。怎麼了?比起他惡毒的言語,好像她對於他和楚秘書約會,更是耿耿於懷?

  王媽媽的手機忽響,她接起來,劈頭就罵。 “你在搞什麼?讓人家小姐等這麼久……工作?你腦袋裡就只有工作,才會交不到女朋友……喔,對方是大客戶,你不敢得罪?耽誤了你的姻緣,客戶會賠嗎?!有什麼事非今晚談不可……對方是光研的副總經理?”

  童雅女心一跳。光研的副總經理就是祁融,他不是該和楚秘書在一起嗎?

  王媽媽放下手機,一臉迷惑。 “小雅,我外甥說臨時跟光研的副總經理吃飯,沒辦法過來了。光研不是祁融他家公司嗎?”

  “是啊。”

  “祁融不知道你今晚有相親嗎?還讓他們副總經理拉住我外甥不放人,真是的。”

  “呃,他不知道……”她心虛,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說謊。

  “總之,我外甥走不開,這個副總經理好像掌握了一些決策權,他不敢得罪,所以沒辦法過來了,他要我跟你說抱歉,這頓隨你吃,他都買單。 ”

  “不必了,既然他不來,我早點回去好了。”

  童雅女離開餐廳,搭公車回家。她坐在車上,公車搖晃,滿街霓虹閃耀,閃花了她的眼,內心疑問,也如霓虹紛亂交錯。

  祁融明明說今晚要逃離公事,要看電影,要約楚秘書,怎麼變成和呂先生應酬?他明知呂先生跟她有約,為何拉住對方不放?

  答案很明顯——他故意不讓呂先生來,破壞她的相親。

  但是,為什麼?

  她隱約覺得,這不是霸占玩具的心態那麼簡單。她回想今天中午,他高高興興找她吃飯,聽到她要相親,臉色丕變,口氣差勁,他生氣,因為她和別的男人有約,當時她不明白他為何突然翻臉,現在懂了……莫非,他在吃醋?

  可是,她又不敢肯定,因為對像是他,是從小跟她處不來、吵吵鬧鬧二十多年的他,他對她有異樣的感情?她糊塗了,這是從何時開始的,她想不起任何跡象,想不出他的行為和言語,哪裡透露出超友誼的情感?

  她迷惑著,一路被搖晃的公車送到家。

  她回到家,換下外出服,簡單衝個澡,到工作室畫圖。

  她不時瞟往對面,沒多久,祁家大哥先回來了,卻遲遲不見祁融返家。

  他怎麼還不回來?生平第一次這麼盼望見他,可是面對他,又該說什麼?

  終於,十點多,祁融的車回來了。

  童雅女丟下畫筆,跑到陽台上,看他把車開進車庫,下車走出來。

  他仍穿著西裝,領帶解開了,隨意地掛在頸間,他揉著肩膀,似乎很疲憊。下一秒,他忽地抬頭,目光毫無預警地對上在二樓的她。

  她一窒。他朝她勾勾手指,示意她下樓。

  一分鐘後,祁融看著童雅女走出家門,她穿寬鬆的居家衣服,長發有些凌亂,他能嗅到她身上沐浴後的芬芳,她衣衫單薄,裸著白淨的手腳,在黑夜裡顯得純真而魅惑,令他心魂蕩漾。

  他揚了揚手中裝章魚燒的袋子。 “一起吃吧!”

  兩人坐在童家門口石階上,吃章魚燒,童雅女問:“所以你晚上是跟楚秘書去看電影了?”

  “是啊,看完我送她回家,才回來。”他明知故問:“你的相親怎樣?”

  “沒怎樣,對方沒有出現。”她暗暗好笑,瞧他面不改色地說謊,真要不得。

  “沒出現?讓女人等的男人最差勁,以後別跟這人往來,也別相親了,你看看,相親遇到的人這麼糟糕。”他乘機給她洗腦。

  “他不是故意的,他有打電話來解釋因為工作忙走不開。”

  “……喔。那倒情有可原。”呂先生幾時打的電話?一定是藉故去洗手間時偷偷打的,嘖,還以為他盯得夠緊。

  她眨眨大眼。 “你跟楚秘書看哪部電影?”

  “呃……就那部最近上檔的喜劇片啊。”

  “是喔,我以為你們會看愛情文藝片。”

  “是她想看喜劇片,我尊重她意思。我發現她這人其實不像外表那麼冷漠,挺好相處的,她還約我改天出去,我覺得她對我有意思。”他瞎掰。聽聽,美女跟他來電了,有沒有嫉妒?卻見童雅女笑吟吟的,好像毫不在意。

  “嗯,好看就好。我本來也想看那部喜劇片,想說過兩天要是你有空,找你去看,既然你已經看過了,我找別人去看好了。”

  “呃,你要看的話,我陪你再看沒關係。”可惡,早知道就說看另一部片!

  她故意道:“那不好,你最沒耐性,一樣的電影不喜歡看第二次,我可不想聽你坐在電影院裡面抱怨,還是找別人比較好。”

  “沒關係,那部片滿好笑的,我可以再看一次。”拜託找他,拜託讓他陪!

  “你這麼想陪我啊?”

  “我……哪有?因為我本來要找你看電影,你不能去,我才找楚秘書,所以你欠我一場電影,你欠我就該賠給我。”分明是自己想約她,他硬拗成她欠他。

  那今天中午,是誰說找她只是順便?

  差不多玩夠了,童雅女輕笑。 “其實,呂先生打來的時候說,他是在跟光研的副總經理應酬,沒想到你帶這麼大的電燈泡去看電影,休息時間還不忘工作,這麼勤奮,我好佩服你。 ”

  祁融聞言呆住。 “你怎麼知道……”廢話!當然是呂先生說的!她早知他說和楚秘書看電影全是胡謅,而他還吹噓他和楚秘書有什麼暖味……糗斃了!

  他俊臉爆紅,這輩子沒這麼丟臉過,他呆住,咬著章魚燒,講不出話。

  她見狀,抿唇忍笑,但還是忍不住格格笑出來,繼而大笑。

  祁融羞惱。 “你既然都知道,幹麼還問我跟楚秘書看什麼電影?”

  她抹掉笑出來的眼淚。 “那你為什麼不老實說,你是和呂先生在一起?”

  “因為……”看她笑盈盈的黑眸映著路燈,動人地閃爍,他眼眸黯下。這還要問嗎?她當真一點也不明白嗎?

  “是不是因為約不動楚秘書,被她拒絕,怕我笑你?”她自行猜測,搖搖頭。 “你啊,真的很愛面子,還很小人之心,你常常逮到我一點小辮子就笑我,以為我也會笑你,我不會那樣,好嗎?我跟你又不一樣。 ”看他這麼別彆扭扭的,她好氣又好笑,又覺得他很可愛。

  “不是,跟楚秘書無關。”

  “呃?跟她無關?”

  “我根本沒去找她。我一開始想約的就只有你。”這樣說,夠明顯了吧?

  童雅女怔住。 “喔……”她垂下頭,心臟撲通撲通直跳,他這話的涵義,是她想的那樣嗎?他真的對她……有好感?

  她不敢確定,從小被他欺負,她太習慣將他的言行都往壞處想,他這話也許沒有特別意思,就算有,也許他是一時衝動,隔天就後悔;就算他非常認真,她也懷疑他們適合彼此,何況她還不確定對他的感覺。

  太多的不確定讓她寧可裝傻,假裝不懂他的話。

  兩人默默分食章魚燒,原本很自然地並肩而坐,肢體偶爾碰觸也不覺有異,現在不約而同地迴避,刻意避開暖味,反而更添暖味。

  祁融浮躁。她為何不說話?是因為太突然,她需要想一想嗎?難道,她在想如何拒絕他?

  想到她可能拒絕,祁融胸口一緊,竟然慌了。鎮定點!他不信她會拒絕,雖然兩人常拌嘴,但偶爾也會有如今天中午的愉快時光,他感覺得到她對他不是全然厭惡,她一定對他有好感,只是她生性害羞,不敢告白,所以由他釋出暗示,她只需接受就好。瞧瞧,他多麼貼心!

  可是,久等不到回應,她是要想多久?他該不該催?

  該不會,她根本就沒聽懂?這也不是沒可能,高中時他為了她跟籃球隊長打架,她從頭到尾認為他多管閒事。她其實很遲鈍,也許她根本沒弄懂他的意思。

  那,他該講得更白一點嗎?可是,講得太明白,被拒絕就會很明確,他承受不起被她拒絕……

  他偷覷她,她咬著章魚燒,望著鄰居家門口的盆栽出神,渾不知他內心沸騰、苦受煎熬。他怨,怨自己的窩囊,怨她的不解風情……

  打破兩人沉默的是驟然打開的祁家大門,一個身影走出來。

  “融?”祁書凱望著弟弟。 “我聽到你車子的聲音,回家了怎麼不進來?我一直在等你,有話跟你說。”他向童雅女打招呼。 “晚安,小雅。”

  童雅女向他點個頭。

  “我跟小雅聊一下啦。”祁融起身。可惡,老哥真會挑時間。他邁開長腿,踱回自己家,拋下一句。

  “你真的……一點都不懂嗎?”

  那飽含挫折的壓抑嗓音,教童雅女一震,怔怔看著他頭也不回走進祁家。

  她懂了,就算原本還有疑惑,也被他這句話證實。可是,她仍不確定,自己真的喜歡他嗎?他們真的適合在一起嗎?

  理智告訴她,此刻不回應是最好的,可是為什麼,望著祁家大門關上,隱沒他的身影,她又覺得失落?

  ***

  最後那句話已是祁融的極限,對他來說,相當於告白。

  他素來驕傲好強,要面子,天不怕地不怕,可是面對愛情,面對最在乎的她,他變成膽小鬼。明明喜歡她,卻不敢行動,迂迴曲折地暗示半天,還是沒結果,搞得他火大又鬱卒,快內傷。

  他跌坐進客廳沙發,嘆氣。 “哥,我有事問你。”

  祁書凱原本有事要說,見弟弟一臉煩惱,將發言權讓給他。 “問吧。”兄弟倆面目相似,但他比毛躁飛揚的弟弟多了分沉穩。

  “就是,那個……哥,香蕉你要吃完整漂亮的還是爛掉的?”

  這什麼問題?祁書凱莫名其妙。 “當然是完整漂亮的。”

  “葡萄你要吃完整漂亮的還是爛掉的?”

  “當然是完整漂亮的。”

  “哈密瓜——”

  “不管是什麼水果,我當然不吃爛掉的。你到底想說什麼?”

  祁融摸摸鼻子。 “哥,你說我優秀嗎?”

  “你很優秀。”反正沒有旁人在場,祁書凱細數弟弟的優點也就毫無忌諱。 “你不但頭腦聰明、外表出色,處事應變的能力也是一流,從小你在每個領域的表現都是頂尖,是金字塔頂端的菁英分子。”

  “對啊!”祁融義憤填膺。 “像我這樣萬中挑一的人物,誰都會一眼就看上我,不可能拒絕我。一般人買東西不是都喜歡挑完整沒瑕疵的嗎?”

  “就因為你這麼完美無瑕,理應人見人愛,人家要買水果一定先挑你,你的意思是這樣嗎?”祁書凱漸漸明白弟弟的邏輯,他瞧著弟弟,嚴肅地抿著唇……然後,嘴角失守,他狂笑出聲。

  “你以為自己是芒果還是芭樂啊,既然你這麼優,要不要請農委會辦個優良品種鑑定,大量生產然後外銷算了?哈哈哈——我怎麼會有你這種笨弟弟啊?哈哈哈哈——”

  祁融臉色鐵青。 “你笑夠了沒?能不能告訴我,這有什麼好笑?”馬的,他一輩子的臉都在今天丟光光了!

  祁書凱好不容易止住笑。 “是很好笑,蠢得好笑。按照你這邏輯,人都喜歡最完美的,小雅應該要喜歡你,所以哪天出現比你更好的男人,小雅當然會愛上他,你不必追她了,反正她遲早會拋棄你。”他很清楚弟弟對童雅女的感情,但冷眼旁觀,想看自家的笨弟弟能耗多久。

  “我又沒說是小雅。”他死鴨子嘴硬。 “還有,這個世界不存在比我更好的男人。”

  “融……感情不是在比賽考試,不是得分最高的就贏,假如我是小雅,我只看到一個狂妄的傢伙,每天來煩我,吹噓那些我根本不在乎的東西。”

  “可是,我不拿出優點,難道給她看缺點嗎?”

  “你那叫做拿出優點?我看是強迫推銷。你那些話,小雅聽了這麼多年都無動於衷,你就該知道此路不通。你要人家喜歡你,先問問自己,你做過什麼讓她喜歡你?你曾讓她感動嗎?你曾經讓她覺得跟你在一起很快樂嗎?你只是把你自己以為的好強加給她,要她接受這樣的你,你沒有考慮她的感覺,你喜歡她,但這種喜歡很自我中心,也不成熟。”

  “我沒有強迫她……”祁融很難堪,被大哥削得體無完膚,但內心默默檢驗自己,他是否做過這種豬頭行為?好像真的有,他汗顏,他設計自以為對的愛情藍圖,設定她愛上他的方式,他一廂情願,那是他的幻想,不是現實,他其實是自己和自己在戀愛。

  “小雅很遲鈍,很多事如果你不明確告訴她,要她自己領悟,你最好等到下輩子。加上你常常惹她不高興,就算你對她坦白感情,你的話在她聽來還要打個折扣,所以,你好自為之吧!好了,這問題到此為止。輪到我說。”

  祁書凱眼色犀利。 “公司停車場的警衛打電話給主管,剛才主管又轉話給我。他說,今天下班後,升元呂先生的車停在公司停車場,被人刺破輪胎。監視器拍到下手的人……”

  “是我。”祁融舉高雙手,自動認罪。

  “為什麼做這種事?”

  “因為呂先生要去和小雅相親,不阻止不行……你想笑我就笑吧!”他訕訕道,今晚被恥笑夠了,他的羞恥心已經麻痺了。

  祁書凱搖搖頭。 “修輪胎的費用我會從你的薪水里扣。就算你是我弟弟,也不准在公司亂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雖然我動機不純,但我和呂先生今晚聊很久,有不少收穫。我想,我們調查開發室是查錯了。”

  “怎麼說?”

  “其實我是被小雅點醒的,她問我有沒有調查高級主管,讓我想起高級主管也能自由進出開發室,卻沒有被懷疑。”

  “經理級以上的都能進出開發室,但他們很多都是和爸一起創業的老戰友,我不認為他們會想傷害公司。”

  “我了解,換成是我也不會去查他們,但是呂先生說溜嘴,表示有些主管在收回扣。這種事本來心照不宣,會讓他不滿到想抱怨,一定是對方太貪心,要的太多了。我覺得這個貪心的主管,很可能和出賣資料給敵手的人是同一個。一個人要是有心背叛公司,不會只在一方面搞鬼。”

  “你有問到名字嗎?”

  “姓呂的不肯說,不過我旁敲側擊,猜到幾個可能的嫌犯。”

  “好,你繼續查。”祁書凱讚許。 “幸好,你的腦子除了想小雅,還是有在運作。”

  祁融俊臉微紅,沒好氣。 “沒別的事了吧?我去洗澡……”在兄長調侃的眼神之下,他落荒而逃。

  ***

  是夜,祁融躺在床上,想著兄長的一番話,想著童雅女。

  他回想,自己與她之間是如何演變成現在這樣?

  從小就常和她吵架,最初是因為不服氣,人人都讚他捧他,唯獨她無視他,於是執意要折服她,直到摻入暖味,他依然以為要在各方面壓倒她,要她向他俯首稱臣。

  他在無意間把愛情和競爭意識畫上等號,他想折服她,因為想當她心裡的第一,與唯一。

  他始終認為無法令她心服口服,是由於他欠缺她擅長的藝術天分,所以她瞧不起他,他因此有隱形的自卑,好像不抓緊他優越的那些部分,在她面前就更渺小,而韓慈將他這份焦慮具體化,讓他自大的症狀惡化。

  如果不以優秀吸引她,他該如何使她心動?話說回來,他喜歡她,難道是因為她比任何女人都聰明優秀?

  好傻啊!這時才豁然領悟,也許,愛情不需要最強悍最完美,也許愛情可以輕鬆簡單,順其自然。

  他想起今天中午,她微笑的眼眸,他將領帶系上她被風吹亂的頭髮,他記得她泛紅的腮,可愛的頰色,教他心軟得一塌糊塗,有一種很不man的感覺,教他軟弱,他想拋下一切,和她待在狂風呼嘯的屋頂上,即使什麼都不做也好。

  他其實想常常看見她的笑靨,卻老是在惹她生氣。

  他摸出老舊的橘色小本子,翻看它,一筆一筆地記錄。他常在想,它們何時有派上用場的一天?或許快了,只要他找到正確的方向,他有預感,真的快了。

  他閉上眼,想著她入眠,作了個好夢。
作者: yobm    時間: 2010-6-1 09:02 AM

第六章

  幾天后的上班時間,趁著休息空檔,祁融來到接待大廳。

  今天,童雅女在接待大廳取景。

  他佇立樓梯上,看她坐在角落,架起畫板在室內寫生,總經理站在她旁邊,不知說了什麼,教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眼眸微瞇,欲邁步下樓,卻發現另一個角落有對男女職員,偷空分食一杯冰鎮酸梅湯。男的拿著紙杯餵女的喝,你一口我一口,你儂我儂,兩人沒講什麼話,也沒摸來抱去的親密小動作,可是眼中唯有彼此的熱烈視線,教人明白,他們在熱戀中,他們擁有彼此,那一角小天地,就是世界上最富足的角落。

  祁融出神地看了一會兒,才步下樓梯。總經理剛轉身離去,他走到童雅女身邊,朗聲道:“童小姐,工作還順利嗎?”他故意提高聲音,讓旁人聽見,看來就像他路過,關心一下特約畫家的情況。

  童雅女當然懂他的用意。 “嗯,進度還可以。”

  “那就好,我很期待公司今年新風格的年曆呢!”他降低聲音。 “總經理剛才跟你說什麼?”

  “他說我畫得很好,問我有沒有開班授課,想送他的孫子來讓我教。”

  “就這樣?”

  “嗯。”八成又要賞她幾句嘲弄的風涼話,她等著。

  他卻沒說話。她等著,十秒、二十秒……兩分鐘,背後男人一個字也沒吭。

  真稀奇,今天他怎麼這麼安靜?不過,他不吵她也好,讓她專心作畫……但是,她很難專心,明知他就在背後,教她坐立難安。

  從那個相親失敗的夜晚後,此刻是他們第一次交談,她有點尷尬。這幾天,她不時想起那晚,可是,他又沒別的表示,她一顆心卻起起伏伏,一想起他,就心跳加速。認識了一輩子,彼此關係卻忽然陷入撲朔迷離,她不知怎樣面對,乾脆繼續沉默。

  祁融沒開口,因為他正在努力欣賞她的畫。他決心要改善他們的關係,第一步必須先克服他對繪畫的排斥。他不會畫,欣賞總辦得到吧?所以他很認真看她畫,看她的技法、構圖、色彩……

  除了畫得很像之外,他什麼也看不出來。

  他悄悄嘀咕:“真搞不懂,與其畫得這麼辛苦,不如相機拿來拍,現在都用數位相機了,拍不好就刪掉,拍出來還可以修,省錢環保又迅速—— ”就見她身形一僵,他才頓悟,死也,說溜嘴!

  童雅女回頭瞧他,皺眉。 “我有跟你們簽約,我會如期把畫交給你們,要不要採用是你們的事,但是不准毀約,害我做白工。”

  “沒有沒有,沒有要毀約,你安心畫,剛才只是風聲,你什麼都沒聽見。”看她好像沒生氣,他暗鬆口氣。 “其實我是來跟你說,調查有新的進展,開發室暫時沒嫌疑了。”

  “那現在有嫌疑的是誰?”

  “這個嘛,等我更確定了再告訴你。總之,你暫時不必去開發室晃了。”

  “嗯,我也不敢過去。”她一想到楚秘書就心驚膽戰。 “我工作快結束了,只剩一些後續的細節處理,再過幾天就不會來公司了。”

  “這麼快?”他一陣失落,往後就不能天天看到她了,好想留住她,又找不到理由,只好尋找其他機會。 “你今晚有空吧?一起去看電影,別忘了你還欠我的。”

  “喔,都好啦。”

  “我該回去工作了……”他看表,遲疑一下。 “那個……如果有人再安排你相親,你別再答應了。”

  她心跳漏了一拍。 “為什麼?”

  “因為……要是你常常吃相親飯,我找你看電影就不方便。”

  這什麼理由? “那你找別人啊。我好像沒義務配合你。”

  “可是我只想找你啊!”

  “是喔,原來你行情這麼差,沒別人可找,真可憐。”她故意曲解。

  “我有很多朋友可以找好不好?可是,我只想找你……”這樣還不夠明白嗎?她真的鈍到一點都感應不到嗎?他一時間有股衝動,很想坦白心意,但話到口邊又忍住。在這種情況下告白太不浪漫,何況旁邊還有人。

  進退失據,他心情惡劣,開始亂牽拖。 “你不陪我,害我孤孤單單看電影,這樣應該嗎?你有沒有罪惡感?你的良心愧對我,它會哭,害你晚上睡不著。”

  他耍賴的口氣教童雅女好笑。 “我的良心是看人起作用的,對你,它麻痺了。再說,我不去相親,萬一當老姑婆怎麼辦?”

  好,記仇他講過那些就對了。 “我收回那些話,你不會當老姑婆。”

  “來不及了,你嚇到我了,我好怕當老姑婆,我要積極相親,最好今年就嫁出去。”她忍住笑,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口氣。

  “你休想!不可能!”除非對像是他!

  “天啊,你好惡毒。你詛咒我嫁不出去嗎?”

  “不是,我的意思是……既然你這麼怕當老姑婆……不然我陪你,我陪你總可以了吧?”

  “陪我什麼?”

  “我陪你一起嫁不出去……呃不對,我是說一起不結婚。”沒結婚的老男人叫做什麼?他一時想不起來。 “你當老姑婆,我就當……老丈公。”

  她凝視他,似笑非笑。 “你幹麼要陪我不結婚?”

  他不知道,因為他胡言亂語了,在她微笑的注視裡變得軟弱,那種很不man的感覺又來糾纏他。 “因為我有義氣,我可以陪你變老。”

  好個有義氣!她笑出來,他好像沒留意,姑婆的丈夫就是丈公……姑婆和丈公一起變老,雖然不太浪漫,可是,挺有愛情的意味。

  她垂眸微笑。 “好啦,你快去工作,晚上要看電影再約時間就是了。”

  “嗯,我走了。晚上要把時間空下來。”祁融這才滿意了,轉身離開,一面走,一面戀戀不捨地回頭望她。

  她知道他頻頻回首,卻假裝沒發現,忙於作畫,直到他走上樓梯才望向他。

  他走著走著,忽在樓梯頂端停步,望向另一角落。她順著他視線望去,一對男女職員正牽著手離開。

  他望著那兩人的背影,一臉若有所思,掏出橘色小筆記本,不知在上頭寫些什麼,剛寫好,楚秘書便迎面而來,拿著一份文件給他簽。

  他把筆記本揣入口袋,簽好文件,轉身走開,卻沒留意筆記本掉下來。

  楚秘書拾起筆記本,正要喚他,不經意瞥了眼內容,她臉色驟變,就站在原地翻閱……那是私人物品,她不該看吧?童雅女想。

  不到一分鐘,祁融急急折返,當他看見筆記本在楚秘書手上,臉色如見鬼魅。

  “還我!”他顧不得禮貌,一把將筆記本搶回,但來不及了,眼前艷麗美人的臉色已變,顯然已經看過筆記內容。

  楚秘書的表情像是見了什麼滑稽的東西,大驚奇,又覺得可笑,嘴角似笑非笑。

  “你要是敢說出去,我馬上開除你,聽到沒有?!”祁融脹紅臉。把柄落入別人手裡,他氣虛,警告得很無力。

  隔著距離,童雅女聽不見他們說話,暗自納悶。那筆記本是什麼?怎麼兩個人表情都這麼詭秘?

  忽然,楚秘書露出不可方物的艷麗淺笑。她上前一步,祁融後退,面色驚懼。

  眾目睽睽下,就見楚秘書揪住祁融的領帶,踮起腳尖,在他唇上印下一個吻,柔媚臉龐盈滿愛意,她刻意提高的聲音傳遍接待大廳。

  “副總經理……我想我愛上你了。”

  ***

  光研第一美女的驚人告白,不到半小時便傳遍公司。

  公司裡本來就盛傳副總經理在追楚秘書,現在俊男美女果真湊成雙,有人真心祝福,不過酸溜溜的風涼話也不少,都說楚秘書真精明,原來目標鎖定在多金的大魚,難怪平日對公司男同事不假辭色。

  女同事們當然傷心,英俊風趣的副總經理進公司沒一個月就被擄獲,只能感嘆人正真好,美女就是吃香。

  楚秘書對這些風言風語不予理會,至於祁融,他在下午找到空檔,拉著童雅女到無人的影印室。

  “小雅……今晚沒辦法和你看電影了。”

  她並不意外。 “和楚秘書有關嗎?”

  “不,和她沒關係,是我要加班。”

  話是這樣說,但他神情閃爍,顯得心虛。她問:“今天公司裡都在傳說你和楚秘書交往,是真的嗎?”

  “怎麼可能?我跟她之間什麼都沒有。”

  “但我親眼看到她吻你,還跟你告白。”那畫面太震撼,她忘不掉。

  “她只是在惡作劇。她故意惡整我,我跟她沒什麼,那不是真的。”

  “你那麼精,怎麼會被她整?難道,你有什麼把柄在她手上?是因為她撿到你的筆記本嗎?”怎麼看都和那筆記本有關。

  “不是,跟筆記本無關。”對,起禍的正是它,但他不能承認,若認了,她追問內容,他怎說得出口?祁融煩躁。 “總歸一句話,我沒和她交往。你相信我嗎?”

  “我相信你。”但也並不盡然相信,也許他們之間沒有感情成分,但兩人肯定有問題,她感覺得出他刻意隱瞞了什麼。

  十分鐘後,她離開光研時,遇到花店小弟抱著沉重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進公司,接待小姐好羨慕地問:“要送給誰的?”

  送花小弟看花束的卡片。 “是貴公司的祁副總經理送給一位楚秘書。”

  招搖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連著三天送進光研,全都是祁融送給楚秘書的,羨煞無數女性同胞。

  原本冷若冰霜的楚秘書,突然天天笑臉迎人,這也難怪,哪個女人天天收花會不開心?兩人高調交往,變成光研員工的熱門話題,童雅女不需要詢問當事人,四周的流言就夠她聽到耳朵長繭。

  據說,副總經理天天接送楚秘書上下班,據說,副總經理和楚秘書天天共進午餐和晚餐,據說,副總經理和楚秘書在茶水間擁吻……

  四面八方的傳言都昭示兩人陷入熱戀,但童雅女私下問祁融,他信誓旦旦,保證絕對沒有。

  可隔天中午,童雅女外出覓食,就撞見他與楚秘書手拉手走出公司大門。

  楚秘書泰然自若地跟她打招呼。 “童小姐,要一起吃午餐嗎?”

  “不了,你們的午餐約會多我這個電燈泡不好。”她無法不注意到兩人緊握的手。

  祁融表情尷尬。 “我們先走了……”他拖著楚秘書逃難似地急急離去。

  童雅女忍不住跟上去,遠遠看他們進了一家高檔餐廳,她坐在隔街的麵店裡看他們享用美食。祁融背對她,她只看得見楚秘書笑得好生燦爛,顯然很開心。最後,這頓午餐由祁融買單,兩人散步回公司。

  她氣悶。不是說他們沒有交往?不是說只是楚秘書的惡作劇?區區惡作劇,為何要請客上高級餐廳?他為何要隨楚秘書起舞?

  午休後,祁融找她,解釋中午在公司門口的情況。

  “小雅,我跟楚秘書真的沒有交往。”他知道眾人把他和楚秘書傳成什麼樣子,偏偏他有難言之隱,只能私下找她解釋,就怕她誤會。

  “喔?”童雅女頭也不抬,在畫紙上塗塗抹抹。

  “中午你遇到我們,是她拗我請午餐,我請得很不甘願,真的。”

  “喔?”再掰就不像了。

  “是她堅持要牽手,不是我想牽,我當她是男人,牽她的手我一點感覺都沒有,跟和狗握手差不多。”偏偏他才是被牽來牽去的那條狗,嘔死他了。

  這樣講就太假了,童雅女瞪他。 “想牽她手的人多得是,你竟然說成跟狗握手?”

  “本來就是啊!你以為我愛牽啊?!我一點都不希罕好嗎——”

  “夠了,我要工作,你別吵我。”

  “你說你相信我沒跟她交往,我就不吵你。”

  她冷冷瞅他,他強調。 “我跟她真的沒什麼!不然我出門馬上被車撞!”

  “喔……被嬰兒車撞,還是被遙控車撞?”

  他錯愕。 “你不相信我?”

  “我要相信什麼?公司裡每個人都看到你天天送楚秘書花,跟她手牽手離開公司,那不是交往是什麼?還是你要告訴我,你跟她上高級餐廳一頓飯幾千元的消費,你是被迫的?”若不是招待心愛女人,哪個男人願當冤大頭?

  “你怎麼知道——”祁融吃驚。 “你跟?我?”

  她不答,澀然道:“你前幾天約我看電影,到底算什麼?”霸道地不准她相親,又算什麼?

  “只是往後延,我最近比較忙……”

  “是啊,忙著跟楚秘書約會。”

  “我不是跟她約會好嗎?!”要他講幾次? !祁融氣結。 “就算看起來很像約會,但絕對不是,我是為了公司,開發室目前沒嫌疑,但還有些問題需要她幫忙,所以她拗我請吃飯,餐廳是她選的。”

  “原來員工配合公司調查,主管還要請員工上高級餐廳吃飯?我還以為配合是義務,不然你怎麼沒請其他員工?難道整個光研你只找她幫忙嗎?”

  “當然不是……”他現在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可她總是善解人意,今天怎麼如此咄咄逼人?

  他看著她,但她不看他,瞪著別處,她緊抿唇,臉色氣惱,彷彿受了什麼說不出口的委屈,他看得難受,想安慰她,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沒想到她會跟?他和楚秘書,她是被動的乖乖牌,他以為她會等他解釋,但她為什麼跟?他們?這行為太不像她,為什麼她等不及他的解釋,非得親眼看到?她這麼在乎他和楚秘書?難道……祁融靈光一閃。

  “小雅,你在吃醋嗎?”莫非她是在嫉妒?

  童雅女眼色一沉。對,她是吃醋,被陌生的酸澀情緒咬得心煩意亂,但她不肯承認。 “沒有。”

  “沒有嗎?我看你就是在吃醋……”他湊到她面前,端詳她臉蛋。 “不然你幹麼跟?我和楚秘書?你是不是很氣我說好要跟你看電影,結果沒去?你本來不相信我和她在交往,可是傳言滿天飛,你動搖了?”

  她轉開臉,他黏過去。 “你是不是開始懷疑我公私不分,真的在追求她?你懷疑我擋不住她的魅力,你看到我送她花,看到我跟她牽手,你猜想我可能愛上她了——”

  她氣惱道:“你是在動物園看猴子嗎?不要靠這麼近!”他字字犀利,彷彿將她內心扒開檢視,她心慌臉燙,他握住她肩膀,熱烈黑眸彷彿赤裸裸地透視她的靈魂。

  “你從越看越懷疑,變得越看越相信,你討厭這樣,但是無能為力,你因此心情不好,又說不出口,因為你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何心情不好?為什麼這麼在意?你不想被影響,卻無法不被影響,你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你不曾經歷過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茫然又困惑——讓我來告訴你這是什麼!”

  他戲劇性地擊掌。 “這、是、吃、醋!這證明你已經淪陷在我的魅力裡,無法自拔,你愛上我了!”

  童雅女眼角抽搐。 “我已經淪陷在你的自戀狂症頭里,只覺得很頭痛!”聽他語氣,搞得像購物頻道解說,一點浪漫氣氛都沒有,她有感動嗎?沒有,她只覺得很蠢,她要是承認的話,下半生都會覺得可恥!

  “承認吧,小雅,你喜歡我,你對我動心了!”他指證歷歷,絕不容她逃避,因為多年來等待的就是此刻,教他如何不欣喜若狂?

  “你想太多,我是擔心你忘了正事,只顧追著美女跑。”

  “對,你怕我追著美女,被美女勾引,所以你跟?我……”

  “誰說我跟?你?我中午不過剛好跟你們順路,才發現你跟她上餐廳。”

  “小雅,再裝就不像了,你我都知道——”

  “都知道你的症狀不是一天,你沒說錯,我是從越看越懷疑,變得越看越相信,我相信你又發作,想拿全世界都愛你的那一套轟炸楚秘書,我替你可恥,甚至心情不好,我不想被影響,卻無法不被影響,茫然又困惑,但現在我領悟了——讓我告訴你這是什麼!”

  她斬釘截鐵地道:“這、叫、倒、楣!這證明我已經被你荼毒到失去過正常生活的能力,變成你的保母,竟然覺得你的胡言亂語是我的責任!你說,你該怎麼賠給我一個正常人生?”

  祁融張口結舌。 “你……你別強辯,我知道你喜歡我,你不要扯開話題,快承認……”他氣虛,莫非自己看走眼?不可能,她一副鬧彆扭的表情,她質問他的語氣那麼幽怨,不可能是他弄錯,可是……

  她賞他一個憐憫的眼神。 “你好慘,症狀又加重了,你這症頭應該要看身心科,要不要我幫你掛號?這年頭看身心科沒什麼,你不要覺得不好意思,逞強不去,小心拖久變得嚴重。我先去忙了,掰。”

  她揮揮手,走人,關上門前還很友愛地叮嚀他。 “記得喔,一定要去看。”

  ***

  竟叫他去看身心科?對,他差不多該去看了,順便看眼科!

  以為終於能逼出她的真心話,結果是他鬧笑話,還被狠狠嘲笑,祁融不解,不相信自己看錯,他還是認為她跟?他們,可她堅決否認,他不禁懷疑自己,或許是因為太渴望她,便扭曲她的行為來符合自己的期待。

  都做到這麼不要臉的地步……像只誇張的孔雀,抖動閃耀的羽毛,向她炫耀自己。勾引她的企圖有多強烈,暗暗戀慕的心就有多渴望,不信她半點都不明白,可是,他們之間仍舊沒有進展。他醒悟了,癥結或許不是她不懂,而是她不愛他,對他真的沒意思,自始至終都是他自作多情,她根本就不屑他……

  祁融鬱卒,失魂落魄,晚間,他坐在高級餐廳“茗居”,氣氛美好,食物可口,他卻沒胃口。他對面的美豔女子招惹四面八方的欣羨目光,而他渾然不覺,想著下午童雅女駁得他無言以對,每一回想,內傷就加深一層。

  “副總經理不吃嗎?”楚秘書優雅地享用小羊排。 “'茗居'是我們公司的特約餐廳,但要訂位也不容易,難得來,你不好好享受?”

  “我沒胃口。”看到這女禍水他就一肚子火。 “我還要當你的奴隸多久?”

  “直到我滿意為止。”

  “你還不滿意?這幾天送花、請吃飯,你要求的我哪一項沒做到?你勒索夠了吧?還有,當奴隸不需要手牽手吧?”外人看來好似他們親親熱熱,其實他覺得這女人把他當狗在遛。

  “我說我想享受被英俊的企業家第二代追求的感覺,要做就要做得確實,每個步驟都不能省略。”

  “少假了,我查清楚你的底細了,你根本就不希罕被我追求。”

  楚秘書不意外他調查她,她當然也查了他。 “但你很希罕童小姐,不是嗎?”

  一箭命中紅心,祁融面孔微紅,氣得牙癢癢。 “我真想掐死你。”

  楚秘書淡笑,手裡握有對方把柄,她才不怕呢。 “公司出問題,調查員工,我配合,沒怨言,但你越來越過分,竟然找我的室友私下談話,這麼懷疑我,何不開除我?你做得太過火了。”

  “我只是打電話過去,她接的,我跟她聊兩句,這樣你也要記仇。”他哪知道那女人是楚秘書的親密愛侶,就這樣被安上騷擾人家的罪名,他百口莫辯,有夠冤。

  “反正,你踩到我的底線了。本來我也不能怎樣,誰要你掉了那筆記本,不過,我真沒想到,你會寫那種東西……”她嘴角隱隱顫抖,想起來依舊好笑。

  “就說那有的是很久以前寫的,那時我還是高中生——”夠了,他幹麼跟這女人解釋?祁融撂話。 “今晚這一餐是最後一次了,明天開始恢復正常。”

  “好吧,我也差不多玩夠了。”楚秘書聳肩。 “你要的東西,我找到了。我把這兩年的資料整理出來、過濾,按照你的條件交叉比對之後,嫌犯有三個,其中一位是副總裁,他當然有權接觸公司的任何資料,另外兩位是——”

  “讓我猜猜……其中至少一位是公司的元老級人物吧?可能還是我爸的創業夥伴?”

  楚秘書面露訝色。 “你怎麼知道?”

  “我不知道,只是猜猜而已。公司大概半年前開始有狀況,那時候剛好開始有傳言說我畢業後要進公司。我看過被洩漏給達閎的東西,真的都是高度機密,但是在同一層級的資料,還有更足以重創公司的,為什麼對方不出賣更大條的給達閎?我就假設……”

  祁融喝口茶,淡淡道:“他對公司雖然有不滿,但並不想把公司搞垮,只是想弄些問題讓我們焦頭爛額,再考慮一下時間點,我想應該是衝著我來。 ”

  楚秘書點頭。 “以他身分地位,我不懂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照你這麼說,看來是私人恩怨。”

  “問題是沒有證據。他過去做的抓不到,想抓他,要等他再動手。我把公司網路調整過,監看所有電腦,餌也放好了,只要他再有動作,馬上要他現形。好了,該談的都談完了,我先滾了,你慢慢享用晚餐。”祁融說罷,就要起身。

  “等等,既然都來了,怎麼不一起吃飯?”

  祁融皺眉。 “看到你我就吃不下。”

  “這話真傷人,就算我們之間不可能,跟我這樣的美女共進晚餐,男人至少都會覺得賞心悅目,胃口大開才對吧?”

  “除了我喜歡的女人,其他女人在我眼中跟男人沒什麼不同。”

  楚秘書眼底流過一抹欣賞。對這男人一直沒好感,卻因這句話加分。 “你別拒絕得這麼快,你看看這裡,環境多美,你不覺得這裡的氣氛很特殊,和一般餐廳不同?”

  “我跟這裡不熟。是你說要來,我就叫韓特助訂位。”他剛回國,根本沒聽說過這家餐廳。

  “你看四周,看到牆上那些畫作了嗎?這裡每個月都有藝術家辦展覽,在這里辦展可不容易,不是要和餐廳老闆有關係,就是本身要有一定實力,才會獲邀。童小姐是畫繪本的吧?要是有機會在這裡展出作品,她應該會很高興。”

  “大概吧,她喜歡的話,可以自己來申請。”他嘴上冷淡,卻認真打量四周,牆上果然有不少畫作,他本以為那些是餐廳的佈置,但發現角落有個精美的小隔間,牆上掛有本期展出畫家的大名,還有海報介紹,不少人駐足觀看。

  “這裡名氣不小,很多藝術家都想來,我若是童小姐,一定也會夢想在這裡展出我的畫,要是有誰能幫我爭取機會,我一定會很高興很感動……”

  “可惜我跟藝術界超級不熟,她想在這裡展覽的話,最好找個有門路的。”他當然懂楚秘書的暗示,這是討好童雅女的機會,但是,他跟藝術界八字不合,既無人脈也不屑涉足,何況她都擺明不屑他,他幹麼還為她忙?

  可是,想像童雅女置身此間,人們議論她的畫作,她只敢坐在角落聆聽讚美,但肯定歡喜極了。她靦腆地微笑著,望著外頭夜空,那含笑的美麗眼眸多麼燦爛明媚,星星也不敢爭輝。

  想像她微笑的眼眸,他恍惚,心坎一陣暖熱,好像有什麼被融化。他偷偷地、只對自己承認,他想讓她開心,讓她歡喜,即使得因此和他最厭惡的繪畫周旋,他也認了。愛打敗他無聊的堅持,與可笑的意氣之爭,他拋開自己的喜惡,全心思考,如何為他心愛的女孩爭取展覽的機會。

  “如果……我是說如果想在這裡展覽,找誰申請?”

  楚秘書很訝異,店主之一是韓特助的堂哥,她以為祁融當然清楚整個流程。她想了想,說:“有一位山杉大師,他負責安排展覽檔期,不過他很忙,不容易見到。”

  “喔,那棵可以做家具的樹啊?”找那老頭就行了嗎?聽起來不難,祁融撫著下巴沉吟。 “去哪裡找他?”

  “有人介紹是最快,不然就得預約,可以跟櫃檯那邊遞名片看看。”

  他點點頭,攤開餐巾,拿起刀叉。

  以為他馬上就奔去櫃檯,卻見他慢條斯理地享用餐點,楚秘書錯愕。 “你不去遞名片嗎?”

  “我問問而已,又沒說要去。我忽然覺得,既然人都來了,餐都點了,而且這頓我買單,不吃實在浪費。”

  “喔?”該說的她都說了,做不做在他,楚秘書也不再多講。

  祁融吃了幾口餐點,喝口茶,才起身。 “我去一下洗手間。”他往餐廳右側走,但洗手間是在左側,右側只有櫃檯。

  這裡有誰認得他,他的矜持是做給誰看啊?楚秘書暗暗好笑。 “男人就是這麼無聊地死要面子。”

  ***

  祁融走到櫃檯前,遞出名片說明來意,侍者領班天天處理這些事,立刻解釋大師不是馬上見得到,要安排會面,也不是見了就一定能排入展覽檔期……

  他耐心聆聽,提出疑問,沒注意到櫃檯後的辦公室門開了一道縫,一名英俊男子佇立門後,已留意他許久。

  韓慈站在門後。祁融會來他的店已教他詫異,他還帶著一位美豔女子同行,兩人神態熟稔,他不禁揣測兩人的關係,是朋友?或者比朋友更親密?

  等祁融返迴座位,韓慈召領班進辦公室。 “剛才那位先生說什麼?”

  “他想幫一位朋友申請辦展覽,我把申請的流程告訴他,他問了一些問題,就迴座位了。”

  “喔?”不難猜測祁融是想為誰申請,這可奇怪了,祁融最討厭跟他有牽扯,難道他不知這裡是他的店? “他有提到認識我或我的朋友嗎?”

  “沒有。”

  韓慈沉吟,他猜想童雅女不知道這回事,否則會反對到底,完全是祁融自作主張,以他的個性,他不做則已,既然要做,非要達成目的不可……

  他唇畔浮起淺笑。這可就有趣了。

  他取出山杉大師的名片,寫下住址。 “你把名片給那位先生,請他今晚過去找大師。說是大師想見他就好,別提到我。”

  等領班離開辦公室,韓慈就撥電話給恩師。
作者: yobm    時間: 2010-6-1 09:04 AM

第七章

  和恩師講完電話,韓慈從餐廳後門離開,前往文化中心。他朋友的樂團今晚有演奏會,他與童雅女相約前往聆賞。

  他抵達演奏廳時,距離演奏會開始還有十五分鐘。聽眾不多,他找到獨坐的童雅女,她手拿節目單,對著垂有紅幔的大舞台發楞。

  “小雅,是不是等很久了?不好意思我遲到,晚上店裡有點忙。”

  童雅女回神,對坐下來的韓慈一笑。 “還好,我也沒等多久。”

  “本來準備好要出門了,臨時遇到一個老朋友,耽擱了一下。”韓慈接過節目單翻看。 “你猜我遇到誰?是祁融。”

  她黑眸睜圓。 “他去你的餐廳吃飯?”

  “嗯。他不是單獨去的,還帶了一位小姐,我就沒過去打招呼了。是一位很漂亮的小姐,你知道嗎?”

  “嗯,那應該是他公司的秘書。”她澀然道,虧她幾分鐘前還在想,他現在不知在做什麼,原來又和美女共進晚餐。

  其實後來定心細想,她相信他的解釋,畢竟楚秘書的愛情宣言太突兀,兩個人的親密舉止也不自然,可是……就算他是被迫,就算他與楚秘書清清白白,她還是不喜歡他們那麼親匿,他們牽手的畫面在她腦海揮不去。

  雖然沒對他承認,但她真的很吃醋,吃醋到坐不住,很想問韓慈,他們吃什麼?是不是聊得很開心?他是不是樂在其中?她煩躁,覺得椅子太硬,覺得空氣太悶,要不是韓慈在身邊,她可能已經溜往“茗居”,就算她不知道去那裡能做什麼?

  而且,她根本不知道他對她是怎麼想的……

  韓慈把她心神不寧的模樣看在眼裡,不點破。 “他好像不知道'茗居'是我開的?”

  “我沒跟他提過,因為他對你的事……不感興趣。”

  “不必這麼含蓄,你可以直說就算我是地球上最後一個人類,他寧願無聊到死也不想跟我講話,我都了解。”

  兩人相對而笑,韓慈道:“他在追求那位小姐嗎?”

  “我想應該不是。他公司最近有點問題,他在調查,請那位小姐協助。”

  “喔?可是看你的表情,讓我覺得他們好像不單純——或者說,你和他之間已經不單純了。正確來說,他對你從沒單純過。”

  “你說什麼啊?繞口令似的,我聽不懂。”她聽得很茫然。

  “小雅,你對祁融動心了,對不對?”

  單刀直入的問句教她來不及反應,吶吶地,她臉蛋浮起暈紅。 “……你好像一點都不意外?”

  “他除了愛講話損你,其實對你很好,我覺得你動心是早晚的事。他暗戀你這麼多年,你也該給他名分了。”

  “他、他暗戀我?哪有?什麼時候開始?”她震驚得結巴。

  “很久了,嗯……大約從高中時代開始吧。他每次看到我在你身邊,就一臉獵狗的兇樣,活像想啃我骨頭,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那是他嫉妒你在繪畫方面的天分,他也常常因此酸我,你不是都知道?”

  “但他出國四年,寫信給你從沒間斷過呢?”

  “因為他說在國外無聊,我不會用電子信件,又嫌國際電話太貴,他就寫信來吵,每封信開頭都念我怎麼不學電腦。”

  “沒錯,因為你不會用電腦,他用數位相機拍照,還特地把照片印出來寄給你,這又怎麼說?”

  “他說,講事情要圖文並茂才過癮,信只有文字,不夠精彩,所以堅持要給我照片。”

  “但他從沒忘記你生日,去年因為他在國外回不來,還買機票給你,什麼都準備好了,只要你飛過去陪他。”

  “那是他異想天開在胡鬧,都告訴他我工作在忙走不開,他還硬把機票寄來,結果我沒去,他還生氣好久。”後來生日當天,他打電話念了她一小時。

  “嗯,總之你完全不相信他對你有心,你覺得他為你做什麼都是應該的就是了。”

  “也不是那樣……”她嗓音低下去。 “要是有個人從小就不斷嘲笑你、欺負你,跟你炫耀他有多優秀,讓你覺得自己很笨很差勁,你根本不會覺得他有可能喜歡你……”

  “那你又為什麼喜歡他?你喜歡這個很會欺負你的男人哪一點?”

  她聞言驚愕。 “我……”她答不出來,她不知道,就是喜歡他……

  “想不出來嗎?那就別想,不需要想,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不需要想自己為什麼愛他,愛情需要的不是講道理或追根究柢,而是要把握,決定你要不要愛,怎樣去愛。既然知道自己喜歡他,就早點和他談清楚,互相表白。”

  “可是,我真的不覺得他喜歡我……”所以儘管吃醋,不喜歡他和楚秘書在一起,她也沒說什麼,因為她總覺得他不會在意她的想法。

  “他喜歡你的,我知道。”韓慈悠悠道:“以男人看男人的眼光,我覺得他已為你瘋狂,我一直這麼認為,經過今晚,我更加確定。”

  “你看走眼了。”她當然也希望是這樣,但實在不樂觀。

  “要不要你現在就走,別聽演奏會了,去我店裡找他,當面問他?”

  “拜託你別鬧了……”她很窘,只得求饒。

  “好吧,敲邊鼓到此為止。”韓慈低笑。 “對了,還有件事告訴你,我剛從老師那邊得到消息,繪本主題的展覽,他刷掉一半的人了,你還在名單裡,我覺得老師很可能會選你,你可以提早開始準備了。”

  “還沒確定呢,話別說得太早……”燈光忽然轉暗,演奏會要開始了,兩人都噤聲,四周也安靜下來。

  童雅女望著舞台,雖然明知台上是什麼,紅幔分開時,還是情不自禁地微微屏息,直至台上的爵士樂團出現,才報以熱烈掌聲。

  她與祁融之間,彷彿也隔一層布幔,她已清楚自己心意,只差何時揭露。

  從有記憶以來,他們一直在一起,以為是住得近的孽緣,所以從沒推敲他種種行為背後的意義,他寫信寄照片給她,她當他是為了排遣鄉愁,莫非,那是他的堅持,為了不想在彼此生活缺席?

  他老是纏著她,好事壞事,他們都共同經歷;他伶牙俐嘴,當真損得她生氣時,他又慌慌張張低聲下氣來道歉,不肯明白表現得在乎、捨不得分離,是不是都暗藏無言的愛意?

  爵士樂團奏起樂曲,她坐在暗色中,沉在溫柔的黑裡,在與他的共同記憶中尋覓,關於愛的蛛絲馬跡。音韻纏綿,似她心頭厘不清的許多記憶,在心頭髮酵,幽幽地滲出甜蜜……

  ***

  依照領班告知的流程,至少得等十天半個月才見得到大師。祁融迴座位後,正在思索有沒有更快的方式,幾分鐘後,領班就送上名片,說大師想見他。

  有機會就要把握,他也沒想大師怎麼這麼快接到消息,立刻丟下女伴,驅車前往大師住家。

  國畫大師會喜歡什麼禮物?他想了想,買了父執輩會喜歡的東西——雪茄和高級水果,以防萬一,支票簿也帶在身上。

  大師住在一處寧靜的住宅區,屋內很簡潔,家具簡單,壁上只有幾幅大師自己的字畫作裝飾。

  祁融登門拜見山杉大師,大師個子不高,穿一襲灰長袍,頦下一綹長長白須,光禿禿的腦門光滑如蛋殼,仙風道骨,不似塵世中人……以上是場面話,其實他覺得大師比較像曬乾的菜脯,那老臉真皺啊!

  大師很跩,講話很簡短,臉部始終維持三十度仰角,拿鼻孔睨人。

  大師見了雪茄,老眼一亮,當場就點來抽了,沒跟他客氣。

  臉皮真厚,至少是好的開始,顯示大師滿意他的禮物。

  兩人坐在客廳,寒暄後,祁融說明來意。 “……聽說'茗居'的展覽很有名,我想替我朋友申請展覽,不知道要排多久?”

  大師吞雲吐霧。 “我們的展覽已經排到五年後,你要等一等。”

  “五年?!這麼多人在排?!”祁融傻眼,他以為頂多等幾個月就有了。

  “是啊,你不知道嗎?我們廚師都是特別聘請的,菜很好吃,加上有展覽,我們這個特色餐廳可火紅了,報紙雜誌常常報導,達官貴人都愛來,市長議員也常來,有立委在這邊給女兒辦婚宴……上回那個外交官也來……”

  廢話一堆,總而言之餐廳很高級很熱門。祁融等大師換口氣時,趕緊打斷道:“五年實在太久了,沒辦法提前嗎?我不是馬上要,等一、兩個月也行,可以幫忙安插嗎?”打鐵趁熱,驚喜不好拖太久,順利的話,他還想藉此告白呢。

  大師冷冷道:“大家都是按規矩申請的,我幹麼要為你破例?”

  “我真的很希望在這邊辦展,也知道這樣讓您很為難,不然,我付出一些代價,讓大師能跟其他藝術家有個交代,這樣就無妨吧?”他早有準備,來吧,開出條件,他等著接招!

  大師斜睨他。 “是你的什麼朋友,你這麼幫他?”

  “她是我——好吧,我老實說,我是為了我喜歡的女人,她很想在這裡展覽,我瞞著她偷偷來申請,想給她驚喜。”搞藝術的通常都是性情中人,這樣說應該能博得同情分吧?

  “喔……原來你想讓女朋友高興。你的阿娜答是不是長得很漂亮,為了她你才這麼拚?”

  “是啊,她很可愛,也很有才華,她是畫繪本的,大師一定會欣賞她。”女朋友三個字聽得他一陣酥軟,她是他的阿娜答,怎麼辦,聽起來好贊……

  “喔……”大師抽雪茄,翻白眼。 “怎樣?有女朋友很得意嗎?我最討厭你們這些年輕人,談個戀愛這麼囂張,一個情人節不夠,七夕也過情人節,我七十多歲了,孤單老人一個,二十年沒交過女朋友,你是來刺激我的嗎?!告訴你,我最討厭情侶!情侶go die、go die、go die!”還呼口號。

  祁融傻眼,好樣的,沒料到大師這麼跟得上流行,年紀一把竟然是情人去死團成員,他只好趕快帶開話題。 “那大師希望我怎麼做,才讓我……朋友參展?”

  “你跟她分手,我馬上讓她辦展。”

  “呃,有沒有別的條件?”

  “不分嗎?那等五百年也別想。”

  衰,遇到老番顛!祁融陪笑臉。 “大師,別這樣嘛,好吧,我承認,其實我跟她還沒交往,剛才因為您說女朋友這三個字太順耳了,我就沒解釋,我跟她其實還沒交往。”

  “是嗎?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騙我?”

  “大師,我們別講這個了,要什麼條件您盡量開,我絕對辦到。”

  “沒骨氣!為了討好女人,這麼低聲下氣。真的什麼條件都行?要是我要你學狗叫,你也吠給我聽?”

  學狗叫?祁融為難,有點難堪,但要是拒絕,說不定有更刁鑽的條件。 “那也不是不行……汪——”

  “喂喂,我是打比方,你別叫這麼快,這條件不算,我可沒答應。”

  “是,您說了算。”死老頭,敢玩弄他?最後沒讓他展覽他就拆掉餐廳!

  大師又吞吐幾口煙霧。 “好吧,看在你這麼有心的分上……下個月有個蘇格蘭的踢踏舞團來台灣表演,你知道嗎?”

  “是,我有聽說,那舞團很熱門,票都賣光了。”

  “就這樣,你給我弄兩張票來,我就考慮讓你的女朋友參展。”

  “可是票早就賣光,我上哪兒去生出票來?”

  “那是你的問題,你要我開條件,我的條件就是這個。”

  祁融一咬牙。 “好,我會想辦法,只要弄到票,我朋友就能參展嗎?”

  “我會考慮,年輕人,你嘛幫幫忙,展覽檔期都排到五年以後了,你兩張票就要插隊,我怎麼跟其他人交代?”

  “那還有什麼條件?還要我做什麼?全都說了,我一次辦齊。”

  “急什麼?等我想到再說。好了,時間不早,我想睡了,你快走吧,門在那邊,不送。”

  祁融想吐血,或者拿垃圾桶砸這個油條的臭老頭,但他忍住,還笑咪咪的。 “那我告辭了,大師晚安。”

  他駕車回家,一肚子火。要他去找已售罄的票,上哪兒去找?他在藝文界毫無人脈啊!不知道網路拍賣會不會有?等他弄到票,死老頭會不會給他更難的任務?瞧死老頭那副“誰教你有求於我”的嘴臉,他悲觀地認為很有可能。為什麼老頭不開口要錢?開支票省事多了……

  打從出娘胎,誰讓他這樣受氣過?他不過是想申請展覽,讓童小雅高興,為何事情這麼艱難復雜?這莫非是上天的考驗,考驗他能為愛情付出多少?

  他哀怨地望著前方的漆黑道路。童小雅,她要是知道自己為她這麼辛苦奔波,會不會感動得痛哭流涕?會不會更愛他?他自己都感動得快哭了……

  ***

  祁融前腳一走,山杉大師就噗哧笑出來,叼著雪茄,拿起電話撥給愛徒。

  “餵,我照你講的狠狠刁難他。”

  “他怎麼反應?”中場休息時間,韓慈站在演奏廳外的走道上,含笑聆聽。

  “他一臉想開車撞爛我家的樣子,結果忍下來,還笑嘻嘻地跟我周旋,挺有禮貌的。我問他是不是幫女朋友申請,他眉開眼笑,那副打從心底樂出來的樣子,差點害我笑場。”

  “可以想像。”韓慈笑了。

  “他很有心,還準備禮物來,你說他脾氣沖,可是不管我怎麼惡劣,他都忍下來,為了那個女孩子,他真的很拚,這小子是個情種,我覺得他挺可愛的。”大師呵呵笑,對祁融頗欣賞。 “你要我刁難他到底嗎?還是做做樣子,最後再答應他?”

  “隨你喜歡。他提到的那個女孩就是我朋友童小姐,你也知道她把展出的機會看得多嚴肅,他現在做的事並不是惡意,但童小姐絕對不會喜歡。她希望你不受任何人干擾,憑你自己的意思決定,所以都看你的意思了。”

  “唔,好,我知道了……”

  ***

  聽完演奏會回家,童雅女想了一夜,雖然韓慈說得信誓旦旦,她還是不敢貿然去找祁融坦白感情。畢竟領教了他二十幾年的毒舌,深知他譏笑人可以有多狠,她想她還是步步為營,等個適當機會再說比較好。

  隔天,她在光研忙到近中午,所有工作告一段落,她回辦公室打包物品。光研撥出一個小辦公室給她使用,離開發室不遠,她收拾到一半,楚秘書帶著一碗芋圓過來。

  “這是課內同仁請客的——”眼見辦公室裡不少物品裝箱了,楚秘書詫異。 “你要回去了?工作結束了?”

  童雅女點頭。 “只剩一些細部處理,我回去弄就可以了。之後可能再過來幾趟就結束了。”

  “是嗎?以後就見不到你了……”

  是錯覺嗎?冷豔的美女似乎對她依依不捨?童雅女不知怎麼回答才好,只能微笑。

  “其實,從第一天見到你,我就想告訴你……你和我的妹妹長得很像,我有好幾年沒見到她了,很想念她,所以你去開發室的時候,我忍不住常常找藉口跟你講話。我妹妹也很會畫畫,雖然沒你畫得這麼好,不過你真的讓我覺得像看到她,希望我刻意找你聊時,沒讓你覺得不舒服。”

  “呃,並不會……”冰山美女突然感性坦白,讓童雅女很驚奇,但對方語氣真誠,感覺與她親近幾分。 “你妹妹在哪裡?你想她的話,怎麼不去找她?”

  “因為家裡不接受我的戀愛對象,我跟他們斷絕關係,好幾年沒回去了。我妹妹還在唸書,家裡也不准她來找我,我們只能偶爾透過網路視訊聊天。 ”

  “是喔?你也別難過,可能你家裡反對個幾年,後來就心軟了,會接納你跟你的情人的。”童雅女安慰她。

  “很難吧。反正我看開了。”楚秘書聳聳肩。 “還有一件事,你也知道公司裡盛傳我和副總經理在交往,其實不是那回事,因為公司出事,他負責調查,卻採取了一些差勁的手段,我很不高興,剛好我發現了他的小秘密,也就不客氣,勒索他送花、請客……”

  “為什麼你要跟我說這些?”果然是有把柄落入人手,他還死不承認。

  “因為昨晚我要他在'茗居'請客吃飯,結果他喝醉,竟然哭了。”

  “啊?”

  “他邊哭邊罵我,說我明知他喜歡你,還這樣惡整他,弄得全公司都以為我跟他交往,連你也誤會他在追我。他喜歡你很久,一直追不到你,現在再加上誤會,他覺得跟你之間沒希望了。他哭得好傷心,讓我好內疚,所以覺得有必要跟你澄清一下。你是不是以為我和他在交往?”

  童雅女太驚愕,說不出話,只能機械式地點頭。

  “果然。難怪他一直哭,他真的很難過,唉,沒想到我一時興起的惡作劇,造成你們之間的誤會,真不好意思。”

  “他真的說他……喜歡我?說不定他只是喝醉了……”童雅女怦怦心跳。

  “不是醉話,我早就知道他喜歡你。我曾經撿到他的一本小冊子,看了裡頭寫的東西,那時我就知道他喜歡你了,你要是不信,叫他把那個小本子拿給你看。”楚秘書微笑。 “既然一切都解釋清楚,應該沒事了。看副總經理哭成那樣,他真的很在乎你,你幫我跟他說聲對不起,我祝福你們能順利交往。”

  因為覺得祁融人不錯,她才幫忙推一把,否則才不想讓她視為妹妹的童雅女跟他靠近呢。

  她暗笑,就當日行一善吧!副總經理,說你當眾大哭雖然很丟臉,但在伊人心中可是大大加分,你不需要太感謝我……

  楚秘書走了,童雅女呆立原地,心中似有無數感覺同時爆炸,她一時不知該做什麼,只覺耳中有某個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怦怦、怦怦、怦怦……好半晌,她才警覺是自己的心跳聲,慌忙摀住胸口,怕隔牆有耳被聽見,下一秒又摀住嘴,怕莫名的激動讓她忍不住喊出來。

  他喜歡她!

  而且就如韓慈所言,他已暗戀她許久,為何他從來不說?為何言語行為從不流露情意?為什麼不讓她感覺到他在乎她?甚至,為了怕她知道他的感情,甘心受楚秘書要脅?為什麼,要把感情藏那麼深?

  她更好奇,那本小冊子究竟寫了什麼?

  她怔愣,完全想不通,這時又有人進入小辦公室,是總經理。

  “童小姐?你把手機忘在開發室了,我剛好路過,幫你拿過來。”總經理瞧著桌上收拾好的紙箱,詫異道:“你在打包東西?是要回去了? ”

  “謝謝。”童雅女把手機放進紙箱,抱起紙箱,走出辦公室。 “工作差不多了,我打算先回去。”

  “我剛好要去拜訪客戶,送你一程吧。咦,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可能是天氣熱吧。”她垂下臉。 “副總經理……在辦公室嗎?”

  “我早上還看到他,開會之後不知跑哪兒去了。”電梯門開了,總經理搖搖頭,與她一起走進電梯。

  “他很受員工歡迎,每天往各部門跑,跟員工打成一片。我一開始認為他貪玩,仗著老爸的勢力打混,後來發現他該做的事都有做好,學習公司的事務也很快,他有本事邊玩邊工作。唉,我老了,比不上年輕人的靈活。”雖是自嘲,卻不掩長輩看見晚輩成長的欣慰。

  “不會的,總經理您很踏實,我倒覺得副總經理太毛躁,該跟您多學習。”她微笑,為他驕傲。

  “老實說,當初我不看好他進公司,還有點不滿。他從沒接觸過一天事務,要不是靠著老爸是總裁,怎麼可能當我的副手?好在他有實力,不然公司裡反彈聲浪就大了……”電梯降到一樓,停住,總經理暫時閉嘴。

  門一開,祁融赫然矗立在外,還帶著兩個警衛,他臉色嚴酷,大步走進電梯,警衛尾隨他進入,頓時將欲邁步的兩人逼得倒退回電梯裡。

  祁融按下電梯鈕,門關上,電梯上升。總經理錯愕。 “你這是乾什麼?”

  祁融冷冷道:“我懷疑有人想把公司機密偷渡出去,所以正在採取必要的措施。請兩位跟我到副總裁的辦公室走一趟,副總裁已經在等候了。”

  “等等!你這是把我當嫌犯嗎?!”總經理震怒。 “你要抓我也要有證據,證據呢?”

  “證據是童小姐的手機。”祁融伸手。 “童小姐,請把手機交給我。”

  童雅女驚愕。她的手機?但在他眼神示意下,她還是交出手機。

  總經理斥道:“胡扯!手機跟公司機密有什麼關係?”

  “我懷疑有人利用童小姐手機內部的記憶卡,把公司機密帶出去。童小姐,你的手機曾經離開你身邊嗎?”

  “呃,今天早上我把它忘在開發室,是……總經理幫我拿回來的……”

  總經理變了臉色。 “我只是經過那裡,吳室長說童小姐的手機忘了拿,我送還給她,怎麼可以賴到我頭上?”他氣急敗壞。 “這是圈套嗎?是誰設計我?公司抓不到洩密的,就亂抓代罪羔羊嗎——”

  祁融沈聲打斷他。 “總經理,現在事情還不確定,請冷靜,我沒有說是你。一切等到副總裁辦公室再談。”

  電梯停下,一行人走出電梯,進入副總裁辦公室。

  辦公室裡,祁書凱坐在沙發上,對面坐著開發室的吳室長。見祁融帶人進來,吳室長臉色微變。

  祁書凱道:“總經理,請坐下。”他示意兩名警衛去辦公室外等候。

  總經理臉色不豫,可還是在吳室長身邊坐下來。

  祁融道:“我去檢查手機。童小姐,請跟我來。”

  進入辦公室附設的小休息室裡,祁融關上門,臉色轉柔。 “你還好嗎?”

  “還好,只是嚇一跳。”童雅女放下紙箱。 “我的手機真的有公司的資料?”

  “絕對有。”祁融坐到辦公桌後,開了電腦。 “現在公司為了保密,新機種資料都不准列印,只能在電腦上讀取。我設計了一個程式監視這些資料,任何人從任何地方存取這些資料,都會被程式記錄下來,傳到我的電腦。這件事只有我和我哥知道。”

  “那記錄不就很多?你是過濾這些記錄才發現有問題嗎?”

  “不,那些數量太龐大,我不可能一一去看,何況光看存取記錄也看不出所以然。所以我試著推測叛徒的行為,他必須將資料帶出去,但現在公司已經有防備,他不能用公司的隨身碟,也不能用他自己的,這樣要是被逮到,當場就人贓俱獲了。這時候最好利用短期約聘人員,他們流動率高,而且等到公司發現不對勁時,約聘人員可能也已經離開了。他需要找個常出入開發室,只在公司工作幾天的人……”

  “就是我?”

  “對,就是你。我假設對方會利用你,就在你的手機記憶卡動手腳,只要你的手機連上我們公司電腦,我安裝的程式就會發簡訊到我的手機。半小時前,我就收到簡訊了,馬上追查,發現你的手機被接上吳室長的辦公室電腦。”他沉吟。 “其實我本來懷疑總經理,沒想到是吳室長。

  童雅女驚訝。 “是他背叛公司?”

  “八九不離十了。你看,”他將她的手機接上電腦,螢幕顯示手機的資訊。 “看看這些圖和數據,果然是新機種的資料……這混蛋,枉費我爸和我哥都這麼信任他……”

  她看不懂,想了想。 “他用我的手機帶資料出去,可是手機在我手上啊,他又拿不到。”

  “他只要找人偷到你的手機就好了。這樣一來公司就算追查到你,也沒證據,只能不了了之。”

  “好可怕……我差點就變成幫兇。”她光想就覺得恐怖。 “可是你什麼時候在我手機上裝這個,我怎麼都不知道?”

  “因為你太老實,不會作假,要是知道手機裝了什麼,一定整天緊張兮兮的,說不定還會被識破,所以我才沒告訴你,不過,我做了安全措施,保障你平安無事。”吳室長既然想利用童雅女攜出資料,在她踏出公司前不會對她動手,他讓韓忍冬安排人暗中保護她,一旦出問題,以保護她為優先,計劃失敗就算了,他也不能讓她有任何閃失。

  祁融舉高雙手。 “對不起,我沒事先說,你有權利生氣,想罵我就罵吧!”

  “算了,抓到人就好。”她看著他,心裡很佩服,寫程式不簡單,他揣測對方的心態與行為,也是很準。 “你好厲害。”她衷心佩服。

  她一誇,他登時跩了。 “就這樣?'你好厲害'?我這麼神,你除了這四個字還有別的可以講吧?”

  童雅女笑了。 “好啦,你比我厲害一百倍,很聰明。”

  “是一萬倍!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超厲害,對我崇拜得五體投地,就算以前對我沒感覺,現在也超有感覺,你想你這輩子再也遇不到這麼優秀聰明的男人,你心動了,你覺得你好像愛上我了……”

  她聽了,默默不語,瞧著他,只是微笑。

  祁融打開小冰箱,拿出礦泉水灌一大口。 “幹麼不說話?”瞧她佩服的眼神,看得他通體舒暢,如果能更熱情一點就好了。

  她微笑加深。 “剛剛楚秘書來找我……”

  他皺眉。 “她找你幹麼?”

  “她說你昨晚跟她去'茗居'吃飯,你喝醉,還哭了,跟她說很多話——”

  “聽她亂講,我哪有喝醉?”

  “你沒喝醉?”她愣住,怎麼跟楚秘書說的不同?

  “我一口酒都沒喝好嗎?而且我有事,很早就走了,她八成記恨我提早走,跟你亂講話。我都結帳了隨便她吃,早走又怎樣——”他閉嘴,後知後覺地發現這話題不明智。 “雖然我跟她吃飯,但老話一句,我們沒交往。”

  童雅女才沒想那些,她是錯愕既然沒有酒後吐真言,當然也沒有什麼真情流露的告白,為什麼楚秘書要捏造這些事?

  “她找你講這些幹麼?"祁融煩躁不已,那女人不是說要放過他了嗎? “她除了說我喝醉和哭夕還講了什麼?”

  “小雅,你的表情告訴我一定有什麼,快說。”他嚴肅道。他不能冒險讓楚秘書留下什麼不實言語,在她的記憶裡毒害他。

  “她說……你跟她說,你愛我。”

  “噗——”他正仰頭灌冰水,頓時全噴出來。 “咳咳咳——”

  “她說,她撿到你的一個小本子,看了裡面寫的東西,才知道你喜歡我,你就是因為她知道了這個秘密,這幾天被迫跟她吃飯約會,都不敢反抗。她說我要是不信,就跟你要那本子來看,所以……那個本子在哪兒?”

  祁融猛咳,俊顏脹紅,內心詛咒個沒完。他馬的楚秘書,當初他就為了保住這秘密,甘願做牛做馬,結果他牛也做了馬也做了,她臨走全部講出來,那他過去幾天付出的金錢和勞力是做心酸的啊? !

  他狼狽不堪,彷彿瞬間赤裸,在她明淨的注視前,他覺得自己像玻璃,被徹底看透,又像火炬,熊熊燃燒。

  既然她知道了,好歹給點反應吧?最好是他期望的那個……

  “其實……根本沒有那個本子,對不對?”

  祁融錯愕,咳嗽頓止,看她一臉輕鬆,無所謂地聳聳肩。

  “我後來想,你號稱宇宙無敵聰明,就算真的把秘密寫下來,也不可能笨到被人家看到你寫什麼喜歡我之類的。現在想想,楚小姐的話都是漏洞,我竟然會相信,真好笑,反正我笨嘛,人家隨便講講都信……”她笑著,胸口卻悶悶的。

  差一點,差一點就跟他坦白感情,原來楚秘書是誆她的。她的勇氣突然消滅,加上他臉色陰晴不定,現在顯然不是追究誰愛誰的好時機,她暫且撤退好了。

  “你以為她胡說八道?”難道她也把“他喜歡她”當成假話?

  “不是嗎?好了,我該回家了。喔,我的手機可以拿回去嗎?”

  “等一下!”都到這一步了,退縮就要從頭來過!

  祁融滿面通紅,豁出去了。 “楚秘書……不完全是胡說八道。我沒喝醉也沒哭,但其他部分都是真的。”

  童雅女一愣,花了兩秒鐘消化他的意思。 “所以真的有那本子?”

  “有。”

  “裡面寫什麼?”她實在好奇得要命。

  “我不會告訴你,永遠不可能!”他連耳根都紅了。

  “為什麼?”害她更想知道了。

  “就是不可能!你不要問了!”

  “為什麼不能問——”

  “反正你別問那本子!問別的可不可以?”

  “喔……”她想了想。 “所以,你真的是因為那個本子被逼著請客?”

  “別管那個爛、本、子!”祁融快崩潰了。 “你不要開口閉口都問那個爛本子!重點不是那個爛本子,你可不可以注意重點!”

  “可是,我覺得整件事情都是因它而起,當然要弄清楚——”

  “我再說一次,不要管那個本子!”他內心涕泣,關鍵字都這麼明顯了,為什麼她抓著不相干的猛問?他血壓飆高,神經斷裂,怒吼:“為什麼都講得這麼清楚你還在本子本子個沒完?!你那麼喜歡本子我等一下去買一卡車給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提本子!”

  她被吼得莫名其妙。 “你幹麼這麼兇?”

  “我幹麼兇?還不是因為你太笨!”

  這下她也火了。 “為什麼又罵我笨?我最討厭你罵我笨!”

  “因為你真的太笨!叫你注意重點,你還在問本子——”

  “本子明明是整個事情的重點,你敢說不是嗎?!而且要不是你不肯跟我說裡面寫什麼,我也不會這麼好奇,一直想知道啊!”

  “叫你不要講本子你還講!拜託你注意重點、重點!”

  “除了這個哪有什麼重點?”

  “重點當然是楚秘書告訴你我愛你啊!你難道不覺得這很重要?!你的神經是長在哪邊?!為什麼你聽了一點反應都沒有?!”

  “那是楚秘書說的,又不是你說的——”

  “所以我才跟你說,楚秘書講的也有真話,我就是在暗示你,你為什麼不會自己聯想!”他挫敗地揪頭髮。 “我為什麼會愛上這麼笨的女人啊!”

  “對,我很笨,又沒人叫你愛!你不喜歡就不要愛啊!”

  “你說得這麼簡單,能不愛的話我早就放棄了!你知不知道愛一個笨蛋有多累——”

  休息室內,兩人火力全開,吵得正旺,突然,房門被打開,祁書凱皺眉站在門外,表情嚴肅,但嘴角隱隱抽動,竭力忍笑。

  “兩位互訴衷曲,如果不希望羅曼蒂克,也不要搞得像立法院質詢,大呼小叫,整個辦公室都是你們的聲音,害我一個問題要問吳室長三次。”他打開皮夾,扔了張千元大鈔給弟弟。 “請兩位離開,路上順便買個退熱貼貼額頭,冷靜一下。”
作者: yobm    時間: 2010-6-1 09:05 AM

第八章

  十分鐘後,兩個丟臉的笨蛋坐在車裡。祁融駕車送童雅女回家。

  剛才吵得驚天動地,現在兩個人很有默契地緘默,各自看窗外。

  祁融握著方向盤,很想哭。馬的,他幻想多年的告白場面,毀於一旦,怎會這樣?

  他不過想好好告白,不是搞到像要決鬥,他想像的是她終於領悟他的感情,臉蛋泛著可愛的羞紅,主動對他說出那三個字,讓他順利終結多年的暗戀。他以為有楚秘書舖路,可以藉來用用,哪知路上埋地雷,炸得他顏面丟盡,他可以想像從此要被哥哥恥笑一輩子。

  好,雖然是很智障地互嗆,至少她非常清楚地接收到他的心意了。他斜瞄旁邊女人,她好歹給個回應吧?都不講話是什麼意思?

  童雅女望著飛逝的街景,怔愣著。

  其實她不太記得對話,從本子的迴圈那裡她就找不到邏輯了,對話太快,他罵她笨,戳中她死穴,以至於他連續嚷了幾個愛字,她都聽而不聞,腦子裡就只有那個笨字。

  他說,我愛你……

  她心臟一揪,狂跳。他說,他怎麼會愛上這麼笨的女人,能不愛的話早就放棄了……

  他說出來了,他親口承認了!她臉蛋發熱,心跳好快,驕傲如他,絕不肯在人前失控,實在是被她逼急了吧?

  他失控,卻令她偷偷高興,因為她終於看見他對她的在意。她一直膽怯、一直退縮,躲在安全地帶,當他率先坦白情感,膽小的她忽然勇氣倍增,她想跨出去,跨出大大的一步,邁向他……

  她轉頭,看著身邊開車的男人。他微蹙著眉,心情還很壞嗎?

  她無語的注視讓祁融很有壓力,趕快找話題。 “要不要一起吃午飯?”

  “呃,我跟奶奶說我會回家吃。”

  “喔,好吧。”那要怎樣在到家前從她嘴裡挖出答覆?沒問出來的話,他下午都沒心情工作了。 “剛才……是我不好,不該跟你吵。我有點激動了。”

  “是太激動了,又咳又吼,你現在講話都啞啞的。”她打開皮包。 “嘴巴張開。”

  他依言張嘴,她找出喉糖,丟一顆到他嘴裡。她手指擦過他嘴唇,他的唇一陣麻熱,身體繃緊,有股衝動想舔她纖細的指尖。

  她收起皮包。 “你這車買多久了?”

  “這是我哥的,他換新的,舊的給我。他說我還不會賺錢,沒資格買車。”

  “大哥對你很嚴格呢。”她打量車子內部。 “我滿喜歡這車的內裝……”

  幹麼研究車的內裝?算了,研究內裝總比相對無言好,他裝模作樣地跟著看。 “嗯,我也滿喜歡這種墨綠色。”

  “我曾經想學開車,可是我都在家工作,不常出門,想一想又算了。爺爺卻一直催我,說什麼駕照要趕快考,備而不用也好,結果我還是拖著沒去。”

  “本來就是啊,駕照就像你的第二張身分證。”

  “我有機車駕照啊!”

  “那不同,能考的就去考,說不定以後用得到。”

  “可是,開車很難吧?”他右手正握著排檔桿,她輕碰桿旁的按鈕。 “車子這麼大一台,感覺好複雜。”

  “其實不難,只要有人教,多練習就會了。”她的手溜來玩排檔桿,妨礙他的操作,他反射性地握住她的手。 “別動,我在開車。”然後,他不放開了。

  童雅女怦怦心跳,偷籲口氣。還好,比她想像的順利……他的手好大,結實有力,被他握住手,很有安全感,手心火熱的溫度,教她身心都暖暖地震悸。她溫馴地任他緊握著手。

  不知她的心意,傳達過去了嗎?

  祁融全身僵直,直視道路,感覺似在夢裡。她沒反抗,好乖地讓他握著手,這表示什麼意思?是那個意思吧?是吧?

  他狂喜著,又覺得很遜,這幼稚園等級的手牽手,竟教他面龐熱、身體燙,車子內空間太小,她的頭髮太香,害他呼吸不順,熱得流汗。他焦躁著,渴望更靠近,又不敢躁進,怕將這一刻搞砸,結果是與她很純情地手拉手,直到抵達童家,他不得不放開手,失望不已。

  童雅女抱起紙箱要下車,祁融道:“你晚上總有空吧?”

  “嗯,我晚上沒事。”

  “那我們出去吃飯,好,就這樣。”

  “為什麼一定要出去吃飯?”他迫不及待的堅持讓她覺得有趣。

  因為他等不及要約會!祁融眼色黯下。難道她不想?看她眼眸笑盈盈,他很洩氣,就知道先坦白的人就輸了,看她很樂嘛,一副掌握他弱點的模樣。

  他悻悻道:“我就是想出去吃。”

  童雅女好笑,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又在耍脾氣了,一頓飯讓他這麼介意嗎? “不然,你要不要現在進來一起吃?”

  “好,我進去。”他馬上點頭,好極了,就是在等這句話。

  “你幹麼這麼見外?都認識幾年了,想一起吃飯,進來就是了。”

  “我身分不同了,你沒邀請,不能隨便進你家。”

  “哪裡不同?”

  “以前當鄰居,你家就是我家,我家等於你家,不必見外。現在……”他扯扯領帶,很正經。 “女朋友沒邀請,我不能隨便去她家裡吃飯,這樣不禮貌。”

  她笑出來。這什麼邏輯?他會不會想太多?她憋住笑,故意道:“那我改變主意了,我不想請你進來吃飯,你回去上班吧。慢走,不送。”她開門下車。

  什麼?他傻眼,把她拖回來。 “餵,你不是說真的吧……”她格格笑,他沉下臉。 “你在耍我嗎?”

  她只是笑,因為太好笑。他該生氣,但氣不起來,當她笑得這麼歡快,清脆的笑聲打在他心坎,他其實也想笑,想親近她雙唇快樂的弧度……

  意識到自己的念頭之前,他已俯向她,吻斷她的笑聲。

  她定住不動,任他親吻,先是試探的輕吻,淺淺吮咬,然後他試圖深入,她怯怯地啟開牙關,他侵入、糾纏,她驚喘,他立即放緩安撫她。他推掉礙事的紙箱,讓身體貼得更緊、讓吻更深,舌尖糾纏,親匿撫觸她濕熱的內部。她發出陶醉的低吟,令他的身體瘋狂,他強忍住,壓抑慾望,怕嚇著她,只一遍遍深吻,用唇舌纏綿嬉戲……

  “?當!”好大一個聲響驚動熱吻的兩人,兩人慌忙分開,一齊望向聲音來源——童家大門口,一個鄰居歐巴桑右手拿筷子,張口結舌地望著他們,一碗飯菜墜落地,粉身碎骨。

  祁融迅速鎮定。畢竟是老人家,受不了這麼刺激的場面吧,連碗都摔破了。他正要開口打招呼,對方先他一步扯開破鑼嗓子,尖嚷——

  “童老!快出來救人哪,祁融強吻你家小雅啦!”

  ***

  祁融差不多這一輩子都在幻想跟童雅女交往,但他這輩子都沒想過,竟然有人不看好他與她——還不止一個,童家爺爺奶奶和整條巷子的左鄰右舍都反對!

  “祁融啊,你從小就欺負小雅,小雅跟你在一起,不就被你吃得死死的?我看你們很不配,你不是當真的吧?小雅你其實是被祁融逼著答應的吧?你不要怕,說出來,我們幫你作主。”

  整個午餐期間,他被圍著質詢,質詢的全都是長輩,他只能恭敬聽訓,OS在心裡,自我安慰閒人很多,吃飽沒事幹,組誦經團,他就聽他們念念,當作功德。

  最打擊他的是,抓耙子老哥第一時間把他和童雅女交往的事告知雙親,雙親竟然震驚到馬上打電話告誡他,不可辜負人家、不可欺負人家……馬的,他留學時急性盲腸炎在國外醫院開刀,他們都沒這麼緊張!

  他其實不是親生的吧?

  儘管被這麼多人看衰,但童雅女始終堅定,表明交往是她自己願意,才讓他安心了點。管其他人怎樣吠,女主角心繫著他,這最重要。

  好不容易結束有生以來最難以下嚥的午餐,他回公司,結果臨時要加班,晚餐約會被迫取消,他堅持改約逛夜市。

  忙到九點下班,他趕回家換衣服,還花三分鐘衝個澡,出來時,童雅女已經在門口等他。

  “聽到你車子的聲音,我趕快下樓,不然爺爺奶奶又要念了。”她抿嘴笑。 “爺爺叫我十點要回家。”

  “有沒有搞錯?你都幾歲了,門禁是十點?”祁融火大,牽起她的手,急急往巷外走。 “現在已經九點十五分了!走到那邊要十分鐘,我們只剩下二十五分鐘能約會!”

  她好笑。 “反正爺爺奶奶馬上要睡了,我晚點回去,他們不會知道的。”

  “我到底做錯什麼?我好歹長得一表人才,條件優到——我懶得再講,反正你很清楚,為什麼大家都反對?”他百思不得其解啊。

  “只能說你以前欺負我,現在報應來了。”

  “我哪有欺負你?”被她瞪,他改口。 “好,就算有,以後也不會了。”

  “很難說,也許你等一下就惹我生氣了,例如罵我笨,我好討厭你說我笨,老是要把我踩在腳下,你已經夠優秀了,為什麼不能肯定我也有優點?你要是偶爾讚美我,我們也不會常常吵架。”她可是積怨多年,一次把話說清楚。

  “那我以後不說就是了。我不知道原來你這麼在意。”他覷著她笑。 “其實我覺得說你笨,感覺很可愛,我滿喜歡你有點傻傻的、遲鈍的樣子。”

  “只有你在那邊可愛!聽的人一點都不覺得可愛!”她氣呼呼。

  “那是因為你沒聽出來,其中有偉大的暗示,我是在暗示你,你笨沒有關係,我很聰明,我當你的靠山,讓你依賴,我會很寵你,你除了安心賴著我、給我寵,什麼也不用做。”他很得意。 “聽了有沒有很感動?”

  “沒、有。我覺得你這邏輯才真的笨,最好是有人被罵笨,還可以想到這些。”她忍不住好笑,可是,當他這麼認真說要當她的靠山、讓她依賴,她心頭暖暖的,嚮往那樣的畫面。其實,除去他詭異的邏輯,她真的有點感動。

  “喔。”祁融訕訕地道:“可是我又不是只罵你笨,你以為我幹麼常常跟你炫耀我很優?這也是我的苦心暗示,最好的已經在你眼前,你要找人愛,當然該愛最好的,你愛上我是天經地義……”他講不下去了,因為她一直笑。可惡,他好氣餒。 “不然我問你,水果你要吃爛掉的還是完整無缺的?”

  “爛掉的地方削掉就可以吃了啊。”童家的家訓就是節儉,她很聽話。

  “……”馬的,為什麼沒人支持他的理論? “算了,當我沒問。”

  童雅女偷笑。少爺表情不善喔,看來又生氣了,他實在很愛生氣。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聰明,幹麼不直接講明白?”

  “我曾經想講,可是你不止一次說你愛的是韓慈,我還沒講就知道會被拒絕,幹麼還講出口?”

  她錯愕。 “我愛韓慈?哪有?”

  “哪沒有?你從國中開始就說你喜歡他。”

  她錯愕。 “我說我喜歡韓慈,意思是當他是好朋友,沒有別的啊!”

  祁融震驚停步。 “沒有嗎?難道你跟他一直都只是朋友?你跟他不是那種感情?早點說清楚嘛,害我討厭他這麼久!”很好,她跟韓慈是清白的……等一下。 “不對,我一直以為你喜歡他,所以才不敢講,結果你們根本不是那回事,那我不就白白浪費這麼多年?”他扶額,感覺快暈倒,誰把他的青春還來啊——

  她坦白。 “我跟他始終只是朋友,而且高中那時候……我其實暗戀過你,可是我說不出口,因為你老是嘲笑我,講話很刻薄,我覺得你不可能喜歡我。”但是,她並不覺得遺憾,太青澀的戀情往往早夭,現在的他們心態成熟得多,在此時相戀,還不算晚。

  “……”他已經懊惱得想撞樹,她還補刀,他內心淌血,無語問蒼天,只想在地上連書一百個e04。早知道就鼓起勇氣告白,早知道就把韓慈踹一邊然後霸占她,枉費他苦心安排劇本,設想種種讓她愛上他的條件,一、點、用、都、沒、有!

  “好,過去的就過去了,不要管它,我們要把握現在、把握未來!把以前錯過的都補回來!”祁融目露凶光,鬥志狂燒。 “我們要把握每分每秒,馬上開始約會,第一站就是夜市!走路太慢了,用跑的!”

  “嗄?”童雅女驚愕,被他拖著就跑。

  路燈盞盞,光影交錯,他們踩著光和影,手拉手在夜間馬路上狂奔,在路人驚奇的眼光中狂奔。這太瘋狂了,她先是尷尬,後來又覺得有趣,忍不住笑了。漸漸地,她也忘了笑,享受夜風吹著臉,很涼,什麼也不理、一?奔跑的感覺,好輕盈。

  她從後方望他,他臉色堅毅,跑得好認真,他步伐堅定,勇往直前的氣勢,彷彿誰也無法攔阻,被他握緊手的感覺很安心,她油然而生一股荒謬的浪漫心情,不管要去世界的哪個角落,她都願意隨他去。

  兩個人喘吁籲地跑進夜市,跑得好熱,去買霜淇淋吃。

  他們邊走邊聊,童雅女問起吳室長的下場。

  吳室長對一切供認不諱,他跟隨老總裁多年,滿心以為副總經理的位置會給他,沒想到老總裁偏袒自己兒子,他嫉恨之下,就想讓公司狠狠摔幾次,給祁家人難看,至於他如何動念利用童雅女的手機,都如祁融先前的推測。

  “總經理是無辜的,吳室長假裝撿到你的手機要他轉交,他完全不知情。我哥念在吳室長是我爸的老部下,要他無條件自動退休,跟他求償公司的損失,但不告他,太便宜他了。”祁融很不以為然。

  “我覺得大哥處理得不錯,他顧念舊情,沒讓對方太難看,要是重懲,看在你父親其他老部屬的眼裡,更覺得公司被你家把持,會很心寒。”

  “我哥也是這樣說。嘖。”

  “他是你大哥又是你上司,你只能乖乖聽話。”她微笑。 “我有點渴,那邊有賣酸梅湯……”

  酸梅湯? !他立刻奔去買,但只買一杯。 “我們分著喝。”

  她沒異議,惦記著家裡缺了什麼,一一添購。爺爺愛穿某個小販賣的特殊拖鞋,衣架和曬衣夾該換新了……她買的大包小包,最後都到了祁融手裡。夜市常有些神奇的物品販賣,今晚是煎煮炒炸鹵蒸烤樣樣行還可以K老公的“金剛平底鍋”,銷售員說得口沫橫飛、用語幽默,她駐足,聽得有趣。

  祁融拿著酸梅湯,自己一口,餵她一口,暗爽在心。贊,超有情侶的fu!他偷瞧她,她聽解說聽得入神,他把杯子湊過去,她啜了一口,舔舔唇,潤紅的舌尖教他身體立刻有反應,不牽手了,他試探地環住她肩頭。

  童雅女察覺了,微微動了下,但沒反對,沉默地任他摟住肩頭。

  他好樂,一路跑來,她白嫩肌膚滲著熱氣,像剛煮好的水煮蛋,被她柔軟身軀偎著,身體更亢奮,心猿意馬地幻想著更貼近是什麼感覺?她柔麗的黑色長發,鋪在他的灰色枕頭上,散在他的手臂上,他想將她壓在身下,一起把愛變成動詞,然後放縱慾望,瘋狂整夜……

  想像越奔馳,身體越痛苦,他偏頭靠著她,悄聲問:“我可以吻你嗎?”

  她臉蛋乍紅。 “不行,這邊好多人。”

  他只好忍耐,享受被慾望凌遲的快感,他覺悟原來和心愛的女人在一起,天堂與地獄並存,歡喜與痛苦同在,而且身心分裂,身體想造反,大腦得拚命鎮壓。

  終於,童雅女看夠了銷售員的現場秀。 “走吧,我們去那邊逛。你會不會餓?加班有沒有吃點心?”

  “我餓得可以吞掉你……”不管他餓不餓,都想吞了她。祁融摟著她,眼望遠方,怕眼神洩漏他邪惡的思想。

  可惜她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 “這麼餓啊?好可憐,我們去吃蚵仔煎好了,你最喜歡吃的。”

  “我現在沒那麼喜歡吃蚵仔煎了,它在我最喜歡的食物只排第二。”

  “喔?第一是什麼?”

  他沒回答,只是瞧著她笑,眼神詭異,忽然道:“那邊有賣飾品的,我們去買對戒。”

  對戒?她啞然失笑,看他一臉興奮。他今天情緒很high,感覺得出來,他刻意想做些情侶會做的事,她是無妨,不過……他這樣真是可愛,呵。

  兩人走去飾品攤位,夜市貨色當然不是太好,祁融翻揀著飾物。 “本來該去珠寶店買,不過太晚了,先在這邊將就一下。”

  她嚇一跳。 “買這裡的就好了。”她難忘十八歲那年他送的昂貴項煉,掛在脖子上都覺得特別重。

  顧攤的大嬸笑咪咪。 “兩位要什麼?耳環還是戒指?”

  祁融道:“我們想買對戒。”

  “好好,這邊都是戒指類。老公要買給老婆的嗎?感情真好啊!”當他們是年輕夫妻了。

  贊!大嬸上道,這話中聽!祁融樂歪,很豪邁地揮手。 “這攤我全包了!”

  “別亂講!”童雅女駭笑,掐他一下,跟大嬸澄清。 “對不起,我們要買戒指而已。還有……我們只是男女朋友。”她微微臉紅。

  兩人挑選一番,選了銀色的魚形戒指,大嬸替他們刻字,他的戒指刻“雅”,她的刻“融”,祁融超滿意,盼著大嬸趕快刻好。

  童雅女繼續挑耳環,她拿起一副小小的圓耳環,將長發攏到一邊,在耳邊比給他看。 “你覺得好看嗎?”

  他馬上點頭。 “好看。”黑髮環繞白淨柔潤的頸脖,只戴著他送的項煉,太樸素了,缺少裝飾,例如……一個熾烈的吻痕。

  她換一副菱形耳環。 “好看嗎?”

  “好看。”為什麼她偏著頭講話的模樣這麼可愛?害他好想吻她。

  她改拿另一副葉片形耳環。 “這副呢?”

  “好看。”他想擁抱她,想拉她到暗處親吻,想拉她回家纏綿……這麼焦躁,難道只是慾望?他有這麼欲求不滿嗎?

  她瞇眼。 “你真的有在看嗎?”回答得太快了喔,而且他眼神恍惚,明顯心不在焉。

  “有啊,真的都好看啊,你戴什麼都好看。”她一個眨眼、一個淺笑,都令他內心澎湃,某種比慾望更強烈的渴望緊攫住他,令他無名地焦躁,感覺無法被填滿,像葉子。等待清晨的第一滴露水;渴望被滋潤,又矛盾地像露水,渴望去給予滋潤。

  “為什麼聽起來很像是在敷衍?”她嗔他一眼,笑了,搖搖頭,長發散落,他伸手接住那些垂落的髮絲,她訝然回頭看他,他傾身吻住她。

  於是,焦躁瞬間平息。在她柔軟唇瓣裡,他感覺她滋潤他,在她舌尖嚐到愛的露水,於是渴望被愛的他,如一棵孤樹,抽長綠芽,瞬間成蔭,然後,反過來包圍她,在蓬勃的愛意裡,他悸動著,一遍遍陶醉親吻。

  童雅女原本害羞,想掙脫,但他不肯放,她只好閉眼,假裝四下無人。他的呼吸親吻她臉蛋,他吻得纏膩,舌尖緊吮著彼此,男人的吻,帶有淡淡情慾氣息,她心跳好狂,戰栗著,彷彿花蕾一瓣瓣被吻醒,他熱情的吻,甦醒了她身為女人的感性柔媚,感覺到曾空虛的部分被他填滿。

  他們都忘了置身喧嚷夜市,淪陷在甜蜜愛情裡,纏綿地親吻了一次又一次……

  ***

  隔天,祁融神清氣爽地去上班,大步走進辦公室。 “早!”

  “早啊。”韓忍冬昨天就聽副總裁說自家弟弟暗戀修成正果,果然見他滿面春風。

  祁融坐到辦公桌後,問道:“有沒有文件要給我簽?”

  韓忍冬訝異,一大早就如此勤奮,難道是愛情的動力? “該籤的昨天下班前就簽了,現在剛上班,要是有文件,也是晚點才會送過來。”

  嘖,無聊。祁融想了想。 “那有沒有資料要給我Key?”

  “你是副總經理,打字工作怎能要你做?我都處理好了。”

  “你那麼認真幹麼?不會留一點給我嗎?算了,倒杯水給我。”

  認真工作難道有錯嗎?韓忍冬認命地去倒杯水,呈給上司。

  祁融喝口水,放下杯子。 “那中午訂便當的單子呢?”

  “那個只要寫人數就好……”

  “拿來給我寫。”終於有東西可寫,他興奮地摩拳擦掌,馬上找筆。

  “可是那個要等同仁都來了,統計人數才能填。”

  “怎麼這麼麻煩啊?”祁融丟筆,拿起杯子,喝口水,放下杯子,忽地眼睛一亮。 “昨天的會議記錄呢?我記得主管要簽名,我還沒簽吧?”

  “我拿給你簽過了。”

  “……所以說,我們這麼大一間公司,每天這麼多事情,竟然沒幾個字讓我寫嗎?”他很不爽,又拿杯子喝水,又放下。

  “現在是數位時代,而且響應環保,公司文件能不印就不印,不然就用電子簽章,能寫的東西真的不多了。”幹麼突然這麼愛寫字?韓忍冬納悶,終於注意到上司的右手閃爍著一抹銀光。

  急著要寫字、要打字、杯子拿來拿去,那銀光閃啊閃地深怕人瞧不見……韓忍冬總算了解問題所在,立刻配合演出。

  “好漂亮的戒指,哪來的?”

  “很漂亮吧?”祁融馬上眉開眼笑。 “我昨天跟小雅去逛夜市買的對戒。”

  韓忍冬想笑,想炫耀就直說嘛,幹麼找一堆蠢藉口?身為優秀特助,當然要滿足上司愛現的心理。 “真的?造型好特別,沒想到夜市也買得到這麼美的戒指,是你還是小雅挑的?”

  “我們一起挑的,還有刻字喔,我這個刻'雅',她的刻'融',賣戒指的老闆娘還以為我們是夫妻——”祁融頓住,瞧著特助過於燦爛的笑臉。 “好吧,我知道對你這個常上夜店把妹的傢伙來講,這太淡了,你沒興趣。”笑容太假,看不下去。

  “對不起,我太糜爛了,已經忘記純純的愛戀是什麼感覺。”韓忍冬微笑。 “想必副總經理現在心情很好?”

  “嗯哼。”

  “你是不是覺得很快樂,心想你這輩子不可能比現在更快樂?”

  “嗯哼。”

  “你覺得你擁有最美好的女人,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你跟她熱戀了?”看祁融笑咪咪猛點頭,韓忍冬皮笑肉不笑。 “容我提醒你,這是很不明智的行為。”

  “為什麼?戀愛的感覺這麼好,當然該跟人分享啊!”

  “男人不會這樣,至少我不會。”

  “那是因為你換女人很快,戀愛對你來說沒什麼新鮮的。”更貼切的形容詞是“縱慾”,這傢伙遊遍花叢,戀情數量至少是別人的十倍,莫怪見怪不怪。

  “是啊,因為我經驗豐富,不會大驚小怪。只有處男會把喜歡的女人看得特別神聖,把和她的一切當成舉世無雙的崇高體驗。”

  祁融呆住,俊臉爆紅。 “我——我——”他突然啞掉,我了半天沒下文。

  “副總經理,即使被說中了也要鎮定,你臉這麼紅,豈非不打自招?”

  “誰說我是——”還真他媽的是,他惱羞成怒。 “韓特助,你被開除了!”

  “很遺憾,要不要開除我,不是你能決定的。”韓忍冬笑得更加燦爛。 “所以請採納我的建議,跟人炫耀時不要太過火,否則被看穿的話……別說我沒提醒過你啊,副總經理。”
作者: yobm    時間: 2010-6-1 09:07 AM

第九章

  兩人交往了,祁融當然將童雅女納入羽翼之下,既然納入羽翼之下,想做什麼都不必客氣。

  所以他把她的電腦大改造,設定好網路電話,為了讓她用得自在,還裝上專用話筒,讓她感覺像講電話。他又裝上Web Cam,幫她設定各種功能,怕她不記得程式怎麼使用,都幫她設好捷徑,放在桌面上。

  裝好網路電話的隔天,兩人一起吃過早餐,祁融上班去,童雅女在家里工作。半小時後,她的電腦叮咚響了,是祁融打來的網路電話。

  “餵?我到公司了。”

  “喔。你打來就為了說這個?”相較於他興沖衝的,她反應平靜。

  “呃,我是想測試網路,你聽得清楚嗎?”其實是想聽聽她聲音,就打了。

  “很清楚。”

  “喔,那好,很好,網路正常就好。那我去工作了……”

  童雅女放下電話,又去畫圖。她想在這兩天就把光研要的月曆圖稿交出去,伏案認真畫了半小時,電話又響起,又是祁融。

  “餵?你在幹麼?”

  “工作啊。”

  “喔……”

  “找我有事?”

  “呃,我是想測試你那個話筒效果怎樣。”其實是想聊一下,可是她口氣好像不高興,他訕訕地不知說什麼好。

  “不是剛才打來就一起測了嗎?”童雅女納悶。他今天怪怪的喔。

  “喔,我沒想到。那你忙,我也回去工作了……”

  再過半小時,祁融又打來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嘆氣,工作一直被打斷讓她很無奈,可感覺得出他有話想說,卻欲言又止。

  “沒啊,想打就打了,不行嗎?”可憐他因為老想著她,才頻頻打電話,結果她反應冷淡,好像嫌他很黏很煩,他面子下不來,只好跟著裝冷淡。

  “我在工作啊,你不也在上班嗎?上班時間一直打電話不好吧?”

  “當然是趁工作空檔打的。不想聊就算了,我不吵你……”

  掛上電話,祁融很鬱卒。他們才交往幾天,正是熱戀中,應該要像磁鐵一樣黏,怎麼她一點都不熱情?好像都是他在一頭熱。

  她有多愛他?他忽然發現,他沒辦法肯定。

  他好像得了一種病,一種半小時沒聽見她聲音,就懷疑她不愛他的焦慮症。可惡啊,都是他打去找她,像緊跟著主人的小狗,巴望主人注意,真沒道理,他是英俊瀟灑的青年才俊,絕無僅有的優質好男人,應該是她來巴著他、盯緊他,擔心他被搶走才對啊!

  好,他決定,除非她打來,他不要再打過去了。

  沒想到,這個童小雅還真的不打來,這一等從早上等到快下班,他的焦慮症急速惡化,從懷疑她不夠愛他變成恐慌,深信她在考慮分手,以致電話終於響起時,他早已意志虛弱,毫無抵抗地馬上接聽。

  “你在幹麼?”她軟軟的嗓音好無辜。

  等你打電話!這可惡的女人,竟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他靠男性的尊嚴支撐自己,嗓音平靜。 “在收東西,準備下班。”他試探地問:“晚上一起吃飯吧?找家餐廳——”

  “不要。”

  他的心宛如被加農炮近距離命中。有必要這麼直接嗎?

  “我燉了一鍋豬腳,還準備了好幾道菜,想問你幾點下班,我才能下鍋炒,這樣你回來的時候剛好可以吃到熱的飯菜。你一定要上餐廳嗎? ”她很傷腦筋。

  咦? “你不上餐廳是因為……要下廚煮給我吃?”

  “是啊。”

  “喔,那當然不上餐廳,我回去吃,我再十分鐘就要走了。”喔耶,愛人為他準備晚餐,他如獲救贖,如登極樂,如蒙主寵召……呸呸,不是,總之世界又一片光明,無限美好,哈利路亞!

  她又問:“早上我不理你,你不高興嗎?”後來想想,他掛電話前的口吻有點賭氣。

  “沒有。”有也不能承認。

  “我不是不想跟你聊,可是你在上班啊,我也要工作,如果讓人家說你上班都在摸魚,跟女朋友聊網路電話,這樣傳出去很不好。”

  “聊幾句又耽誤不了什麼……”他其實真的很哀怨,語氣卻還矜持不承認。

  童雅女嘆氣。 “唉,我不希望你被說因為談戀愛就荒廢工作,人家不會只批評你,一定也會說大哥和你爸,你是真的有能力的,我希望人家注意到你的表現,真正佩服你,而不是把注意力放在你的私事上面。”

  他聽著,感受到她的用心而感動著。她想得這麼深遠,他呢?幼稚地只想纏著她,計較她愛不愛他,真傻,她當然愛他,才會為他設想這麼多。

  他很慚愧,感覺自己心胸狹隘,他腦中有什麼被豁然貫通,她的細心與用心讓他很窩心,他也想做點什麼,讓她感受和他相同的感動。

  他下班回家,快樂地和她吃了一頓豐盛晚餐。隔天,他替童雅女做午餐,是他最拿手的三明治,這回他沒有急著追問她味道如何,倒是她主動打電話來說:“三明治很好吃喔。”她笑吟吟的嗓音,讓他心情好了一整天。

  她在家工作,時間自由,為了讓他吃到新鮮飯菜,她在中午做好便當,親自送到他的辦公室,在他接過便當時,眾目睽睽之下,她在他臉頰輕吻一記,當場口哨聲四起。她臉紅了,對他眨眨眼。

  祁融懂她的用意,她是為了滿足他愛現的心理,果不其然,整個下午他好風光,同事們好羨慕他的便當。她是廚師世家出身,手藝一流,便當菜色精緻,連大哥都聞風前來欣賞。

  回家後,他跟童雅女描述下午的盛況,講得有聲有色。

  “大家都來欣賞我的便當,我只好等他們都看過、滿足了,才能動筷,菜差點就涼了。你看看你手藝多好,一堆人都好羨慕我有愛妻便當。”

  “是女友便當。”她糾正。

  “差不多啦,知道意思就好。”

  “差很多,我們又沒結婚,現在就講愛妻便當,那結婚以後用什麼?”

  “結婚後一樣講愛妻便當啊!”聽到關鍵字,他笑咪咪。 “聽你這語氣,莫非你已經考慮到要嫁給我?”

  “你想太多。”她好笑。

  此後他天天有她做的便當吃,面子裡子都很充實,可相較之下,他的三明治太寒酸,輸給她的五星級便當。更糟糕的是,這一來她付出得更多了,不行,他要急起直追!

  童雅女說聲渴,他馬上遞水。她畫圖畫得肩膀僵硬,他幫她按摩,還準備枸杞菊花茶,讓她保養眼睛。她想出門取材,他查好路線,開車載她去。她說起想改變工作室擺設,因東西太多難收拾,遲遲沒動手搬,他花一個下午幫她搞定。

  他發現,照顧心愛的女人,會越照顧越起勁,幫她處理瑣事,幫她擺平難題,看她困擾的表情放鬆下來,向他綻露安心依賴的笑靨,教他上了癮,欲罷不能。因為愛她,他樂於付出,沒有什麼比讓她歡喜,更讓他歡喜。

  所以她想學開車,他當然找好場地,親自教她。

  祁融坐在副駕駛座上,從基礎教起。起初挺順利,直到她誤踩油門,車子陡然加速,“砰”地一聲撞上路燈。

  兩人都嚇到了,祁融恢復鎮定,先看身邊的她。 “你沒事嗎?”

  童雅女驚魂未定,握著方向盤,傻傻搖頭。

  他下車察看,強壯的燈柱沒事,但車燈破碎了一個,車頭凹陷。

  她也下車,一臉內疚。 “對不起,我會賠你修理費。”

  “車燈要換,撞凹的就算了,別管它。”

  “為什麼?凹這樣很難看。”

  “因為這樣我開車去上班的時候,就會有人問我的車怎麼了?我就可以說,我教我'女朋友'開車,被她撞壞的,你不覺得這樣聽起來很甜蜜嗎?”只要能把女朋友三字掛在口邊,他就滿心甜滋滋的。

  她啼笑皆非。 “才沒有,是很丟臉好嗎?”

  除了照顧她,他還學著欣賞她的畫。

  這天中午,他們約在公司外的小餐館吃午餐,童雅女在幾天前將畫稿交予光研,祁融把月曆樣品帶來,兩人邊吃邊研究。

  “我哥很喜歡這套黑白年曆,不過我喜歡色彩豐富的,比較活潑,尤其是接待大廳這張,角落這邊光線很漂亮。其實兩套都不錯,我覺得你畫得很好…… ”只見她愣愣看他,他挑眉。 “怎麼?”

  “你不是祁融!”

  “不然我是誰?”

  “我覺得你怪怪的,跟交往之前好像不是同一個人。以前的你絕對不會稱讚我,尤其是我的畫。”

  “我只是畫很爛而已,不是沒有審美觀念好嗎?以前我不誇你,是因為覺得要是鼓勵你在這方面發展,好像就把你推向韓慈,每次看你們在討論繪畫,我都有被排擠的感覺。”

  “我們根本沒有排擠你的意思好嗎?是你自己胡思亂想。”

  祁融訕訕道:“反正我就不喜歡看你們那麼親近,講一些我不懂的東西。”

  “那現在呢?怎麼願意誇我了?因為覺得把我從韓慈那邊搶過來,安心了嗎?”

  “不是,我只是覺得我的女朋友很厲害,畫得好漂亮,忍不住想誇你。”

  童雅女聽了微笑,不說話。

  他又道:“我覺得我很幸運,你可愛又溫柔,多才多藝,但是不驕傲,細心脾氣好,乖巧顧家,真是男人夢寐以求的好女孩……”他一邊說,一邊含情脈脈瞅著她,看得她兩腮薄紅。

  “好了啦,哪有那麼誇張。”她被誇得不好意思。

  “以前的我真的很糟糕,喜歡你卻不懂表達,常常惹你生氣,幸好你願意接受我,給我機會,所以我很努力地對你好,讓你不會後悔跟我在一起,可是每次我覺得已經對你很好,你卻對我更好,讓我覺得自己對你還不夠好……”

  “我不覺得我有做什麼啊……”她感動得眼眸濕潤,望著他認真的神情。

  “有,只是你不像我這麼斤斤計較,什麼時候做過什麼好事都會記得,想被對方稱讚。我是有目的地想變成好男人。以前我老是自誇是好男人,不過現在,我覺得我真的是了。”

  祁融伸手,愛憐地摩挲她柔潤臉頰,感性低語:“讓一個女人每天都有笑容,每天高高興興、開開心心,她的另一半一定是個好男人。是你,讓我真正變成好男人。”

  過去,因為渴望被她愛,老是誇耀自己,吹噓自己是值得她喜歡的好男人,如今他醒悟自己過去有多不成熟,多可笑狂妄,當他看見她發自內心的微笑,從她看他的眼神裡,看見對他的肯定,他才覺得自己真的挺不錯。

  因為愛她,令輕率的他學會穩重,令粗率的他懂得細心,去體會她的感受,修正自己的缺點。愛情讓他改變,讓他脫胎換骨,成為真正的好男人。

  雖然偶爾還是忍不住自我陶醉,偶爾還是想炫耀,因為擁有美好的愛情,可愛的小兔愛著他、依賴著他,他好驕傲,巴不得跟全世界炫耀。

  “你變好了,那我要做什麼?我也要變得更好啊。”童雅女聽得笑盈盈,心窩暖暖的,這個自負跋扈的傢伙真的變了呢!

  “你夠好了,你只需要好好地讓我寵一輩子,這樣就夠了”

  “欸,我問你,你是不是……想求婚?”講這麼多感人的台詞,很可疑喔。

  他眼眸一閃,似笑非笑。 “你希望我求婚嗎?”

  “不要,我們交往還不到一個月,太快了。”可是,要是他真的開口了,她……應該會答應吧?

  “但我們從出生就認識了,幾乎三十年了,這樣算起來,求婚不算太快。”看他們每天甜甜蜜蜜,他的父母和她的祖父母漸漸也不反對他們交往,還樂見其成。

  她笑著搖頭。 “不行,要從交往以後算起,至少要交往一年。”

  “一年?我朋友有人認識一周就結婚了耶,他們結婚三年了,還很幸福美滿。”他瞇眼看她喝茶,那隻廉價戒指在她指尖閃耀銀光,因為是與她一起挑的,他覺得它很美,但現在,它不夠滿足他了,他想像一個更高雅精緻的戒指,點綴一顆鑽石,真正地套牢她。

  “別人是別人,我們是我們,我們不一定要跟別人一樣。”她有她的進度表,而且很堅持,發展太快,彷彿慾望凌駕感情,她不喜歡。

  “好吧,保守的童小姐,先不談結婚,我們現在只有牽手接吻,什麼時候可以進一步?”

  童雅女臉紅。 “進一步是什麼意思?”

  “不適合在公開場合說的那意思,你了嗎?”

  她臉更紅。 “那個……等婚後可以嗎?”

  他傻住。喔,她比他以為的更純情,這樣也好,可以想見她和前幾任男友也是純純的愛。但是,要等到婚後也太殘忍了……天知道他已經幻想很多年,交往後幻想得更兇,因為她人就在身邊,比如說她現在臉紅的模樣,就教他興起一卡車的冒犯念頭,擁抱時她馨香溫軟的嬌軀,他竟然每一次都能放手,簡直是神蹟……

  祁融正欲開口,手機忽然響了,他接起來。 “餵?都搞定了?”他眼眸乍亮。 “那就把東西送到我辦公室……好吧,我自己過去拿。”他掛掉手機,嘀咕一句:“死老頭。”

  她問:“誰打來的?”瞧他表情忽喜忽怒,真奇怪。

  “我朋友。他幫我在一家餐廳訂位,好不容易訂到了。後天晚上你有空吧?”餐廳只是藉口,重點是他準備的神秘禮物,要給她大驚喜。

  她不疑有他。 “好啊,後天晚上我有空。”

  ***

  但童雅女萬萬沒料到,祁融所說的餐廳竟然是“茗居”。

  他挽著她進入餐廳,在預定座位坐下,她忍不住詫異。 “你怎麼會選這家餐廳?”

  “有什麼不對嗎?聽說這裡很有名,菜很好吃,我想你應該會喜歡。”

  “你知道這裡的老闆是誰……”

  “他們老闆我知道啊,見過幾次,不熟。”頑固老頭一個,跟他周旋過,他的公關技巧已臻出神入化之境。

  “喔。”她鬆口氣,原來他早知道老闆是韓慈,看他態度自若,應該是不介意吧?

  “這裡是我出國以後才開的,你應該比我熟吧,有沒有什麼建議的菜色?”

  他們點餐,前菜、主菜一一送上,兩人品嚐佳餚,氣氛正好,祁融若無其事地聊起餐廳壁上的畫。

  “你看那些畫,我第一次來還以為是餐廳本身的佈置,後來才知道,那都是當代藝術家的作品,在這邊做短期展覽。”

  “是啊,這裡定期辦展覽,很多有名畫家都曾經在這邊展出。”

  “你呢?有沒有想在這裡展覽你的畫?”

  “想是想,但很多人也想要,競爭很激烈的。”

  “要是有機會在這裡展出,你一定很高興吧?”

  “當然啊。”韓慈後來都沒再提大師考慮得如何,等越久,她越不樂觀。

  “其實,我一知道這裡有辦展覽,就去跟餐廳老闆交涉,想幫你申請……”

  “什麼?!”童雅女錯愕。難道韓慈遲遲沒提起,是要讓祁融來告訴她好消息?她明明跟韓慈囑咐好多遍,不能有任何因素干擾大師的決定……

  “結果失敗,老闆說展覽檔期太滿,排不進你的,我拜託他好久都不肯。本來想給你驚喜的,好可惜。”他嘆氣,臉色無奈,手卻在餐桌下握著手機,按下快速鍵。

  “喔。那沒關係……”她放在皮包裡的手機忽然響了,她打開皮包,鈴聲立刻停止,她發現皮包裡多了個包裝精美的薄薄長盒子。

  “那是什麼?”東西是他放的,祁融卻裝出好驚訝的表情。 “誰送你的禮物?”

  她拆開盒子,裡頭有光碟和精裝小冊,冊面印有纏繞的花朵與枝葉——是“茗居”的標誌。

  祁融這才笑了。 “剛剛騙你的,其實我申請到了,那臭老頭刁難我好久才答應。這光碟裡面有場地模擬,標示餐廳裡可以放置展品的位置和大小,以便受邀的藝術家放置最合適的作品,回去我教你怎麼操作。這小冊子則是展出的合約——”滿心以為她會超感動,喜極而泣,換來的卻是她一臉錯愕,他困惑不已。 “怎麼?你不是很想在這裡展覽嗎?”

  “你為什麼會有這些東西?”何須問?答案很明顯,原來,韓慈遲遲不說,果真是要讓祁融轉達,而且聽他口氣是去拜託山杉大師,求大師讓她展出……

  童雅女微微顫抖,心頭冰冷。她堅持好久,希望被偶像認同,欣賞她的才華,才給予她展覽機會,她堅持那麼久,把大師的決定看得多重要,大師果真選了她,卻是因為祁融去求情……這樣的機會,有什麼意義?

  “不就說是我幫你爭取的嗎?你不知道那老頭多難搞,我花好大工夫……”

  “誰要你多管閒事?”她低喊:“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多管閒事”四字宛如一盆冰水劈頭潑來,凍僵祁融臉上的笑。 “……我以為你會想要在這里辦展。”

  “我是想要,可是要憑自己的實力,而不是靠關係、走後門!”

  “我打聽過這裡的規矩,能在這裡展覽的全是那老頭的朋友,在這裡展出靠的是交情,所以我跟他拉關係,這有什麼不對?”

  “我早就報名了,而且請大師用最嚴厲的標準,檢視我有沒有站在這裡的資格。他是我最崇拜的前輩,我想要他認可我,但現在他會怎麼想?說什麼最嚴厲的標準,只是裝模作樣的場面話,其實還不是想出名,背地裡找朋友玩這種雙面手段!”她痛心,一想像大師會怎麼想她,她就慚愧得無地自容。

  有那麼嚴重嗎?祁融無法理解,他好聲好氣地勸。 “可是,人家都幫你排好檔期了,這機會浪費可惜,你還是按期參展,往後用別的方式,去贏得那老頭——贏得大師的認同,不也一樣嗎?”

  “我不要,這種方式拿到的展出機會,我不要!”

  好極了,他辛苦爭取來的,她不屑一顧。祁融忍住沮喪安撫她。 “小雅,我不知道你把展覽看得這麼嚴重,否則我不會這樣做。你別衝動,再考慮一下,這機會真的很難得,我只是想讓你高興——”

  一陣腳步聲靠近,兩人同時轉頭,看見韓慈。

  “晚安。”韓慈拎著資料夾步入包廂,兩人的怪異氣氛讓他腳步稍頓,瞧見桌上打開的盒子,他立刻猜出發生什麼事,在童雅女身畔落坐。 “我畫室那邊臨時有事,所以來遲了。恭喜你,小雅,'茗居'下下個月的藝術之星就是你了。”

  “這次不算,我不能接受。”童雅女倔強地拒絕。

  “你來幹麼?”祁融瞪韓慈。

  “小雅沒告訴你嗎?我是這裡的老闆。”

  祁融錯愕。 “老闆不是那個畫國畫的老頭嗎?”

  “他是我大學時的教授,退休後和我合開了這家餐廳,對外事宜由他負責,我管理內部運作。”韓慈轉向童雅女。 “小雅,老師選了你,如果你不接受,短期之內老師都不會再把你列入名單,你要想清楚。”

  “可是,那是因為他去求老師,老師才答應,這樣不算……”

  “我懂你的堅持,但是事情不可能都照你想的那樣走。的確,他去找老師,干擾了老師的想法,但老師也知道你的堅持,我也一再提醒他,最後他還是選你,我可以保證,他的決定不是沒有考慮你的想法。”

  她態度稍微軟化。 “你的意思是,大師的決定和祁融他無關?”

  “這你得親自去問老師了,我是覺得有加分作用,老師挺喜歡他的——”

  “給我等一下。”祁融寒聲打斷韓慈。 “聽你這樣說,你早就知道我去找你老師,當然也知道我是為小雅去的?你也知道他老早把小雅列入名單,還拿各種無聊的要求刁難我,一面假裝他在考慮?”

  “展覽事務由老師負責,我一向不干涉。”他只是有點“建言”罷了。 “小雅,你還想放棄這個機會嗎?”

  童雅女沒回答,但臉色已緩和許多。剛才她以為自己的努力被否定,氣急敗壞地只想拒絕,既然大師有考慮她的堅持,祁融其實也不是惡意——

  “喔,剛才還急著拒絕,好像我去求那個老頭對你是天大的侮辱,怎麼換了韓慈開口,你馬上就願意接受了?”祁融冷笑。

  “我誤會了,以為大師是受到你的人情請託,既然知道不是……”

  “既然知道不是我這雙臟手端來的菜,你就願意吃了?”

  她嬌顏煞白,知道他這回氣得不輕。 “祁融……”

  “是交情還是實力換來的有何不同?我沒偷沒搶,憑本事替你爭取的機會,難道侮辱了你的人格?你的畫被死老頭看上眼才叫高級,我這混帳只會耍市儈手段是吧?”

  既然韓慈是幕後老闆,他去懇求他的老師,他肯定一清二楚,師徒倆就看著他像個小丑一頭熱地瞎忙,而他千辛萬苦換來的成果,她不屑一顧,直到韓慈出面,幾句話就讓她回心轉意。

  他辛苦了多少天,比不上韓慈兩分鐘的解釋,她說她跟韓慈只是朋友,可是這位朋友在她心中,似乎比他這個情人更有分量。

  他心酸,只覺胸口空涼涼的。可憐的祁融,你真夠可悲可笑,沾沾自喜地籌劃了今晚,還以為她會很開心……但他凜著臉,不讓表情洩漏絲毫痛心。

  韓慈皺眉。 “祁融,你——”

  “我不想聽你講話。”他神色陰鬱。 “好,是我蠢,我是俗人,不懂你們這些藝術家高貴脆弱的心理,更不應該跳進我不懂的領域攪和,一切都是我的錯,我道歉,現在既然餐廳老闆親自出面了,留給你們討論,到底要不要參展,小雅你自己決定。我先回去了。”

  “祁融,等等——”

  童雅女喚他,他不理,起身走向大門,走出餐廳,留下韓慈和童雅女兩人面面相覷,半晌無言。

  “……其實,是我要老師為難他。”韓慈坦白。

  “你什麼?!”她震驚。

  “那天他突然想幫你申請展覽,我很訝異。他老是把我當仇人看,難得有機會,我想小小整他一下,一方面也是想測試看看他的決心,沒想到他來真的,很積極。原本老師很欣賞他的誠心,要他做幾件事也就算了,結果他又提出別的要求……”

  韓慈打開祁融帶來的合約小冊,看見合約裡夾著一套四張的水墨小卡,她喉頭梗住。

  “他不知怎樣找齊了這套小卡,說他的朋友是老師的超級粉絲,硬拗老師簽名,老師不輕易給簽名的,當然狠狠刁難他一頓,真的把他整慘了。 ”

  她眼神朦朧,拿起小卡,每張背面都有山杉大師的親筆簽名,她想起那晚,他看到她工作桌上的護貝小卡,她不准他碰,跟他解釋小卡有多珍貴,他說什麼呢?他語氣輕蔑,說一套要一萬是搶劫,他還以為大師是一種樹,結果呢?為了她,他去被“搶劫”,去被“樹”整,他做這些都是為了她,她卻只想到自己的理想,一點都沒有體諒他的心意……

  她哽咽了,感動得一塌糊塗,又很內疚。

  “你知道嗎……”她揉揉眼睛,對韓慈說:“我第一次跟他提起大師的時候,他還以為大師是一種做家具的木材。”

  韓慈笑了。 “乍聽之下很像啊。所以,你要參展嗎?”

  她微笑,語氣堅定。 “要。”

  “那光碟和合約你就帶回去吧。還有這些,”韓慈拿出一個資料夾。 “這些都是老師要他去找來的票,有戲劇和舞蹈表演,老師本來就是逗著他玩,都要他拿兩張票,打算讓你跟他去看這些表演。”

  他微笑。 “記得好好問他怎樣被老師'脅迫',還有,幫我和老師向他道歉,我們只是開個玩笑罷了,往後隨時歡迎你們光臨'茗居',我一定留最好的位子給你們。”
作者: yobm    時間: 2010-6-1 09:08 AM

尾聲

  祁融氣沖沖走到停車處,找不到車鑰匙,八成是留在餐廳裡了,但他也不想回去找,乾脆坐計程車回家。

  坐在車上,他怒瞪窗外。一輩子沒這麼窩囊過,當他是笨蛋,耍他耍得很過癮是吧?

  聽他們談話,顯然童雅女自己早就報名參展,他是白忙一場,自己送上門給臭老頭削。他就覺得臭老頭有些要求太過火,偏偏有求於人,不敢反抗,結果是成了老頭的免費玩物,被老頭玩弄得不亦樂乎。

  最教他痛心的是,他故意在餐廳門口停留一下,心想她要是追來,他可以原諒她,結果她沒追來。他又想,如果她打手機來道歉,他也可以不計較,結果直到他回到家門口,手機一聲也沒響過。

  可惡的童小雅,沒良心,太過分……他滿腹辛酸,拿備用鑰匙開家門進屋,到浴室沖澡。

  他忿恨地搓洗頭髮,心想,她正和韓慈在聊展覽的細節吧?一定聊得很開心吧?哼,他不希罕,她總要回家的,屆時要她一句句從實招來,好歹他有出力,他有權參與,他只是不屑跟他們坐在一起……

  他越想越不對,他是她名正言順的男友,本來就有權利坐在她旁邊,參與整件事,何況他又沒做錯什麼,幹麼跑掉?天啊,他竟然把她獨自留在餐廳,跟韓慈在一起!

  他火速洗完澡,十分鐘後衝出浴室著裝,草草擦乾頭髮,奔下樓梯,拉開大門——

  童雅女就站在門外,她右手剛放在門鈴上,差一秒就按下去。

  大門突然打開,她嚇一跳。 “騎——騎龍,你在啊……”忽然不知講什麼好,她遞出他的鑰匙。 “你的鑰匙忘記拿了。”

  他伸手接過,表情冷淡地轉身,進屋。 “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跟韓慈聊得很高興嗎?”哼,他還在生氣,絕不輕易原諒她!

  童雅女跟進屋裡。 “他只是過來找我們講那些事而已,你走了之後,他開車送我回來。祁融……”她從後方拉住他的手。 “對不起,我不應該那樣兇你。”

  就這樣?一句話就算了嗎?他不吭聲。

  “我知道你是好意,是我不知好歹,你知道的,搞創作的人都會有些莫名其妙的堅持,大師是我的偶像,我很在意他選我展出的原因,剛才我是急了,口氣不好,我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好不好?”

  “聽你那種口氣,要不是韓慈過來解釋,你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吧?”

  “不會的,我只是一時鑽牛角尖,但我知道你是想讓我高興。”她上前,從後方抱住他。 “我看到那套水墨卡了,韓慈也告訴我,你為了讓我參展,被大師為難。我知道這對你很不容易,你不曾對誰低聲下氣,都是為了我,結果我只想到自己的委屈,還怪你,我好過分,好差勁……”

  他感覺她臉蛋埋在他肩後,他聽見她吸鼻子,莫非要哭了?他心一緊,回身環抱住她,她仰臉看他,眸底積聚水霧……

  然後,她秀氣地“哈啾”一聲。

  “我好像碰到什麼過敏的東西,回來的路上一直打噴嚏,還流眼淚。”她解釋,揉揉鼻子,討好地看著他。 “你別生氣,好不好?”臉蛋埋進他肩窩,嗓音軟得似棉花糖。 “別生氣,我好怕你生我的氣……”

  不,他要生氣,趁這時候樹立男性的威嚴,教會女友服從的道理……結果祁融只聽見自己很孬的悶悶嗓音。 “算了,我本來想給你驚喜,應該想到你有可能自己申請,只是陰錯陽差而已。”沒辦法,聽她這麼可憐兮兮地道歉,他就心軟了。

  忽然覺得,他或許是一隻血統高貴、外表威風凜凜的牧羊犬,可是在她面前,他只是一隻小小的、吠得再響也不過是虛張聲勢的博美,連想對她發脾氣,都氣不久。

  於是兩人言歸於好。因為晚餐都沒吃飽,祁融下廚煮了面,兩個人邊吃邊聊。

  “韓慈跟我解釋了,他承認他知道你去申請,要大師刁難你,他要我替他道歉,他只是開個玩笑。”

  祁融冷哼。 “好個開玩笑!你知道那老頭提出什麼變態要求嗎?我本來想用錢砸他,砸到他答應,一定是韓慈告訴他我可能用這招,所以他不要錢,他都要我上山下海當苦力……”他描述山杉大師的機車行徑。 “他還假裝是情人去死團的,叫我跟你分手就讓你參展,有夠變態!”

  童雅女聽得直笑。 “大師有點頑童的個性,他是跟你鬧著玩的。”

  “之後他就要我去拿什麼藝術表演的票,不但專挑那種已經售罄的,還不准我上網拍買,我只好到處拜託朋友。”

  “可是你都拿到啦,好厲害。”她笑咪咪的。 “那你怎麼跟他要到簽名的?”

  祁融俊臉扭曲。 “開口跟他要簽名之後,我才發現,他先前的要求還只是初級變態,然後他露出兇殘的真面目。因為要四個簽名,首先,他要我載他去茶園拜訪朋友,這就算了,過幾天,他要殺去台中港吃海鮮,叫我下班載他去,結果他給我大吃大喝還喝到爛醉……”

  她忽然領悟。 “有幾個晚上我找你,你說加班,難道……”

  “就是在陪他!”他咬牙切齒。 “這兩個要求都還好,最恐怖的是他要夜唱!半夜去KTV軋歌,叫我陪他!你能想像我跟一個乾癟的老光頭進去訂位的時候,服務生看我們的那種表情嗎?”

  “他可能覺得你帶爺爺去唱歌,很孝順啊……”她格格笑,哇!大師好猛。

  “而且他唱歌像馬叫,難聽死了。最後一個最過分,他竟然要上山看流、星、雨!”臭老頭專挑大學生的熱門活動,有沒有這麼青春啊? !

  她大笑。 “你就陪他去喔?”

  “不然咧?我還帶睡袋,結果他帶酒,喝醉睡覺就算了,他竟然喝醉不睡,給我胡言亂語。大半夜,我跟他坐在山頂吹風,好不容易他終於睡著了,我還要把他扛下山、送回家。馬的,我實在很想把他一腳踢下山谷。”看她哈哈笑,他笑不出來,臉很臭。 “很好笑嗎?”

  童雅女忍住笑,投入他懷裡,軟聲喚他。 “融……”

  “幹麼?”他繃著臉,其實因為她這聲呼喚,他如投入熱咖啡的糖,甜蜜融化。

  “我好愛你。”她額頭往他肩窩磨蹭,好感動哪,他為她做了這麼多。

  “就這樣嗎?我這麼辛苦,你應該要愛死我。”

  “嗯,我愛死你了,一輩子都愛你……”

  他這才滿意了,摟著她,感覺像戰勝老妖魔的英雄,心情大好。雖然吃了不少苦頭,但是得到她真情告白,也不枉了。

  “韓慈把你拿來的票都還你了,要讓我們去看表演。”她秀出那疊票,還有光碟。 “我決定要參展,你說要教我操作的……”

  “走,我房間有電腦。”

  他們上樓,一踏入房裡,祁融猛然覺得不對。 “等等……”

  但要阻止已來不及,她踏進他房裡,看見一面書櫃,櫃裡有不少雜誌書籍,最上一層赫然排著她出版的繪本。

  她驚奇極了。 “你怎麼有我的書?”她走近細看,不但每一本都有,而且都用書套保存,足見他對書本的愛護。 “你不是說等我當了漫畫家,才要看我的書?”

  秘密被發現了,他哼聲。 “反正繪本都是圖片,我當成漫畫看,差不多。”

  這言不由衷的傢伙哪,其實一直在註意她的一切,卻不肯承認……童雅女笑盈盈地跟他坐到電腦前,發現桌面上躺著那個掀起許多風波的橘色小本子。

  沒料到她會進房間,太多東西來不及收拾,他瞟她一眼,瞧她敢不敢再追問本子的內容。

  她很識相地沒問,雖然依舊好奇。不過電腦一開機,桌面上赫然有個名為“童小雅”的影片檔。

  “那是什麼?”

  “你覺得呢?男人的電腦裡最多的是什麼影片?”他笑嘻嘻。

  A片? !她皺眉。 “幹麼用我命名?”

  “跟你有關的,當然用你命名。”

  “怎麼可能跟我有關?”難道因為女演員長得像她?不會吧,好噁心~~

  “有啊,不信的話,我開給你看。”

  “不要,我不要看。”她轉頭不看,被他硬扳回臉,然後點開檔案——

  影片展開,於是,她看見一個漆黑框框裡,一道銀線自上流洩而下,像是無規則的流溢,卻流成兩個不易辨認的醜字。因為她看慣了這字跡,才認出它寫的是“祁融”。

  然後是另一道淡金色的線,同樣自頂端流下,寫的是“童雅女”。

  兩道線,五個字重疊,乍看是毫無規則的一團亂線,但她越看越熟悉,脫口道:“是你送我的項煉?”

  “嗯哼。”祁融微笑。 “這是我自己設計的,拿去給銀樓打造,送你當生日禮物。”

  “為什麼……你都沒說過,它有我們的名字……”她不禁緊攫住胸口項煉。她配戴它多年,卻從不知其中秘密,收到禮物時,他們還是十七、八歲的孩子,在那時,他的感情已這樣深……她心悸著,濕了眼眶。

  “我曾經想說,但沒機會,只好指望你自己發現。”

  她搖頭。 “不可能的。”

  “為什麼?”

  “因為你的字太醜了,還重疊,根本看不出來。”

  他瞪她,眼神危險,讓她想溜,被他抓回來呵癢,她格格笑著求饒。

  祁融開了光碟與她研究內容,她說,既然他看過她的繪本,那一起來挑選要展覽的畫,於是他們翻著繪本研究,討論該選哪些畫參展。

  直到她困了,他說:“別回去,睡我這裡。”知道她保守,他補充。 “我什麼也不會做,只是想和你一起迎接早晨。”

  她信了他,換穿他的睡衣,躺上他的床,很快睡熟了。

  他卻備受煎熬,覺得自己的提議很爛,心愛的女人睡在身邊,很難當君子,可是看著她寧靜的睡臉,他感覺溫馨,還是忍住慾望,閉上眼睛數羊,終於迷糊睡去,還作了一個奇妙的夢。

  他夢到從小長大的熟悉巷弄,有個咬著麵包的小男孩,搶走了小女孩的雛菊小鞋,小女孩跌倒了,淚汪汪地哭著,他追上小男孩,質問他。

  “你怎麼可以欺負女孩子?快把鞋子還人家!”

  小男生瞧著他,笑了,露出一排細細白牙,他恍惚覺得似曾相識……

  ***

  清晨,童雅女先醒來,看見身邊男人酣睡著,嘴角微彎,似在夢裡微笑。

  他作了好夢嗎?她微笑,伸個懶腰,下床,瞥見桌上那個橘色小本子……她再看他一眼,他不動,睡得好沉。

  此時不看,更待何時?

  她躡手躡腳過去拿起本子。會有什麼內容呢?讓他甘心受楚秘書擺佈,而且死也不肯給她看……她充滿犯罪的興奮,手微顫,翻開第一頁、第一行——

  “和童小雅手牽手去看電影”

  咦?

  “和童小雅穿情侶裝”、“和童小雅買對戒”、“和童小雅在公園散步”、“被人說和童小雅有夫妻臉”……字跡顏色都不同,顯然是經年累月的記錄,但每一行都是她,最後一項是“和童小雅一起喝一杯酸梅湯”,有些項目前頭有打勾,仔細一想,都是她和他最近做過的事。

  她懂了,這個秘密的小本子,記載著他想和她做的事,也許是他看見哪個情侶的行為,心生羨慕,就記載下來,想要在將來與她交往後付諸實行,所以楚秘書一看,馬上發現他的心事。

  她翻看著,不禁微笑,這又不是什麼壞事,和她分享啊,她很樂意配合,除非太荒謬,他防得什麼似的,生怕給她知道,他其實可以大方例如——

  “和童小雅在沙灘上追逐,留下兩排足跡”。她噗哧笑出來,這好像是古老年代的電影才有的畫面吧?他喜歡這一味喔?

  她摀住嘴,吃吃偷笑,沒注意背後黑影無聲接近,驀地一雙強壯手臂自後抱住她,她嚇得差點大叫。

  “不是叫你不要看嗎?”祁融狠狠勒抱身前人兒。

  “我、我沒看,它自己掉下來的,我撿起來而已,我沒看……”她狡辯,可是笑不停。 “你想跟我在沙灘追逐,留下兩排足跡?你真的想嗎?”

  可惡!他面子都丟光了。 “叫你不要看你還看,看了之後,就不准離開這房間……”他恐嚇地咬住她頸後,她笑著掙扎,他扳過她的臉,吻她愛笑的嘴,她便癱成甜蜜的軟泥,在他身下酥軟,熱情融化……

  清晨,鳥鳴啁啾,陽光閃耀,遲了許多年的愛情,正甜甜發酵……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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